第31章 内丹与神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孟怀泽动了动脑袋,忍不住嘶了一声。

他的发丝仍是潮润,发根处尽是汗水,淌进脖颈里,上面青青紫紫,全是被邬岳那条狼崽子没轻没重地咬的,有些地方还破了皮,今日新的盖昨日旧的,被汗水一浸又疼又痒。

孟怀泽伸手摸了摸脖颈,邬岳看到,开口道:“我现在就可以帮你治好。”

孟怀泽正怕留下痕迹被人看到,听到邬岳这样说,便乖顺地冲他仰起脖颈。

邬岳低下头,伤没给治,反而张嘴在孟怀泽喉结处又咬了一口,尖牙刺破白皙的皮肉,咬出一点血印。

他满意地看着孟怀泽脖颈中的痕迹,这才慢悠悠地接上了后半句:“但我不愿意。”

孟怀泽被这条狼给气死了,伸手将他从身上推开,将自己严丝合缝地裹进被褥里,只露着半张脸,气愤地盯着邬岳。

邬岳好像那些坏事全不是他做的,奇怪道:“你总是看我干什么?”

“你的内丹呢?”孟怀泽气乎乎道,“我要看内丹。”

那玩意儿折磨了他这么多天,还差点要了他的性命,他还没仔细看过那什么内丹究竟长什么模样。

“真要看?”邬岳道,“万一再跑你身体里去怎么办?”

孟怀泽没想到还有这种风险,连忙改口拒绝:“那还是算了……”

可惜,他说话并不算话,邬岳一扬手,那内丹便飘荡而出,映得周围一片璀璨的金亮。

孟怀泽乍时从昏暗中见到亮光,忍不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金光已是淡了许多,一团光球漂浮在半空中。

虽说昨天清晨孟怀泽便和这玩意儿打了个照面,但他当时神思恍惚,只纠结于和邬岳的那档子荒唐事了,盯了内丹大半天却完全没将它看进心里去,这还是第一次认真地打量。

那内丹看起来有拳头大小,孟怀泽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不敢置信道:“这么大,我当初究竟是怎么把它咽下去的?”

邬岳意念微动,那内丹便有灵性一般,向孟怀泽飘近了些。

孟怀泽仍是心有余悸,生怕它突然跳起来钻进自己身体里面,下意识地往后撤了撤身体。

那内丹像是在和他玩耍,悠悠地在他眼前荡来荡去,孟怀泽的视线便被勾引得跟着它晃来晃去。看了半天,他突然觉出一丝不对劲来,那金光中心似是包裹着什么东西。

孟怀泽扭头小声问邬岳:“那中间有什么东西吗?”

邬岳原本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孟怀泽,闻言眸色微变,很快便又恢复了正常。他伸出手,那内丹便乖顺地离开孟怀泽身边,在他的手心中缓缓落下了。

光华渐渐敛去,露出其中包裹着的一颗珠子,莹润如玉,绕着金光,华彩斐然,精巧至极。

孟怀泽睁大眼,惊叹道:“原来内丹长这样……”

邬岳突然收拢五指,将那珠子攥进了手心,他松开孟怀泽躺回床上,一只手背在脑后,另一只手又将内丹抛回空中,光华随即又起,中心的那颗珠子霎时又被金光拢聚其中,看不见了。

“不,”邬岳淡声道,“它不是内丹。”

“什么?”孟怀泽一愣,随即猛地爬起来,震惊道,“难不成这内丹被人调包了?”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摁下自己的胸口,摸到上面才惊觉自己没穿衣裳,他的衣裳已经被邬岳用来擦两人身上的脏东西了。

孟怀泽红着脸又缩回被窝中,只露着一个脑袋在外面,小心翼翼又紧张万分地问邬岳:“不会还在我身体里吧?”

“想多了,”邬岳道,“它不是内丹,却也是我的内丹。”

孟怀泽听迷糊了:“什么意思?”

邬岳没吭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半空中的那颗内丹,金光映着他的金眸,令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孟怀泽感觉出来什么,那好像是某些不该他知道的事情。

他停了一下,假装无事地笑道:“那要不,就还是先睡……”

“我初成年时,曾和呼牢打架一路打到乌羽泽,”邬岳却突然开了口,“那时我妖力不比现在,呼牢有千年修为,我与他相比处于劣势,打到最后,我被呼牢一把捏碎了内丹。”

他的声音无甚波澜,平静得甚至有些冷漠,孟怀泽却听得呼吸几乎都停了。

“内丹,”孟怀泽问,“你不是说很重要吗?”

“是很重要,”邬岳道,“对妖而言,妖力全牵系于此,没有了内丹倒也能活,但在妖界妖力低微与死无异。那时候我和呼牢缠斗数月,也受了很严重的伤,内丹一碎,性命立时不保。”

邬岳说得随意,其中的惊心动魄与锋锐血腥却穿越漫长的时空,逼近孟怀泽的眼前来。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邬岳,邬岳却并没有看他,只是看着半空中的内丹。

“之后呢?”孟怀泽问。

“乌羽泽地处妖界最东境,是蛮荒死地,千万余里生灵灭迹,”说到此处,邬岳顿了一下,随即才慢悠悠地接道,“我很幸运,遇到了一个神。”

“神?”孟怀泽重复了一遍这个字,上一次他听到这传说中的存在,还是在雪招那里,“是他补好了你的内丹?”

“内丹碎了,怎么可能还补得好?”邬岳的语气似是有些叹息,孟怀泽从未听他这样说过话,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有些难受起来。

半空中漂浮着的内丹忽明忽暗,最中间的那颗珠子也若隐若现。邬岳很少与人这样耐心地谈过这么多的话,几百年间更是从未向任何人讲过他的内丹的来历,然而此时说给孟怀泽听,他却并不觉得排斥。

“我醒来的时候,这颗珠子已经在我身体里了,它保了我一条性命,之后我用妖力将它同化,它就彻底变成了我的内丹。”

孟怀泽认真地听着,这时候道:“这个神真好。”

邬岳笑了一下,笑意却又很快地消失了:“是啊,虽然我不知道这珠子是什么东西,但轻易便能抵了内丹,应该是很珍贵的神物,或许本可以有更大的用处。”

孟怀泽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蹙起了眉:“什么意思?”

邬岳沉默半晌,眼神微沉,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即他将那些情绪收敛一净,开口时语气也松了下来,像是在谈与他无关的闲事:“谁知道呢?只不过我当时见他的时候,他脸上戴着面具,手脚缠着锁链,身上衣衫破旧不堪,游荡在乌羽泽中,若不是身上余存了几分神的气息,或许我也认不出那是个神。”

孟怀泽没想到会是这样,惊了半晌,才结巴道:“你、你是说……”

邬岳平静道:“一个被放逐的神。”

孟怀泽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邬岳:“你听说过元黎天尊吗?”

“你知道的还不少。”邬岳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随即又摇头道,“他不是。元黎天尊千余年前便陨灭了,而且我遇到的那个神弱多了,倒也不用如此看不起元黎天尊。”

不,孟怀泽想,他只是觉得,他这一生到目前为止一共就听了俩神的故事,一个被诛杀,一个被放逐,这神的日子听起来着实有点危险。

孟怀泽道:“我还以为这些争斗刑罚只在人界有,神也会这样吗?”

邬岳不屑地嗤笑:“六界能有什么区别?”

“那他是犯了什么错?”孟怀泽问,“之后你又见过他吗?”

邬岳摇头,眯着眼淡声道:“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犯了什么错,至于之后他去了哪里,六界之中混沌荒芜之地广不胜广,或许他还在其中某个地方游荡,也或许,早就死了。”

孟怀泽愣愣地听着,似是有些接受不了这个结局。

邬岳也不想就此多说了,他偏头看了一眼孟怀泽,突然道:“说起来有些奇怪,这珠子长期受我掌控同化,早就完全化为我的内丹,却被你给轻易地咽了。咽了也就罢了,内丹中妖力强劲,你一个人却丝毫未受影响,到现在还是活蹦乱跳。”

孟怀泽听得有些战战兢兢:“很、很奇怪吗?”

“之前有一次我想将它取出来,甚至感觉它像是有些舍不得离开你。”

“啊?”孟怀泽从不知这内丹竟曾对他抱有过这种感情,惊讶地看向那半空中漂浮的光团。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胸口,昨夜那内丹从他胸膛中出来时的刻骨疼痛似是还有感觉,而邬岳这混账说取就取,竟真的完全不顾他死活,过了一整天,孟怀泽终于想起来兴师问罪了,有些没好气道:“一颗珠子都知道舍不得,有些妖怪却很舍得……”

“妖怪舍得,自然是因为发觉珠子舍得了。”邬岳气定神闲,倒打一耙道,“可珠子之前舍不得,却是因为有人舍不得。”

孟怀泽被他绕得晕乎乎的,半天才绕清楚,发觉自己被诬赖,羞怒地反驳道:“你说谁舍不得,我才没想要你的内丹!”

邬岳哼笑一声:“有人之前嘴上说舍得,心里却是生怕因此要了他的性命,并不是真心想让我取出来。”

孟怀泽下意识地张嘴还要再呛,仔细一想,却觉得邬岳说的好像也没错,他虽说的确不想要邬岳的内丹,很想还给邬岳,但也的确害怕因此失了性命,总是希望将取出来的时刻往后一拖再拖。

他无言半晌,强自辩白道:“内丹明明是你的,又不是我的,它又怎么会顾忌我的意愿?”

邬岳眼睛眯了眯,看着孟怀泽没吭声,似是有所沉思。

沉默中,孟怀泽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如果真是这样,这内丹跟他又能有什么瓜葛呢?不管过程如何,他现在的确是全身而退。

他越想越狐疑,越想越发散,眼神也越来越震惊。

“想明白了?”邬岳问。

孟怀泽惊道:“不、不会是……”

邬岳扬了扬眉,等着他的回答。

半晌,孟怀泽才将那个惊悚的猜想从嗓子中憋出来:“我不会是,你说的那个,那个神仙转世吧?”

邬岳蹙眉看他,发现他竟是认真地在发愁,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孟怀泽的震惊还未散去,便被邬岳笑得有些恼羞成怒。

邬岳趴在枕头上,仍是笑个不停。

“不许笑了!”孟怀泽气得伸手扒邬岳的脸。

“决不可能,”邬岳笑着摇头,声音却低了下来,“神与仙不一样,仙或许会有转世,但神不论强弱皆是天地化育,他们死了之后不会进入轮回,如果陨灭就是真正的陨灭。”

听邬岳这样说,孟怀泽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不知怎么,庆幸之余好似还有些失落。

邬岳慢悠悠道:“我倒是听说过另一个说法。”

孟怀泽奇怪道:“什么说法?”

邬岳手肘撑着脑袋,看着孟怀泽,显得很不正经:“我听说,这世上的生灵都有一个命定之人,若是遇上了,那他们之间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

孟怀泽听到半截便红了脸,默默地往被褥下面缩了缩。

“你觉得呢?”邬岳非要问他。

“我,”孟怀泽的声音闷在被褥下面,显得热腾腾软乎乎的,“我怎么知道?”

邬岳点头道:“我觉得好像有几分道理。”

孟怀泽看着邬岳,眼中浮起些笑意,这忍不住的笑意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撇开头,躲开了邬岳的视线,小声嘟囔道:“你是听谁说的?”

“雪招啊。”邬岳道。

孟怀泽原本荡漾的表情一僵:“雪招?”

“他跟那粉红小妖讲的时候,我顺耳听到的。”

孟怀泽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我信了你们妖精的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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