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江阔非常生气。

如果说上回看到马啸在店里被欺负他想出头, 是因为马啸帮他揍过卢浩波,跟他说过生日快乐,这次要帮马啸就已经是完全另一种感受了。

是辛苦工作受了伤, 不仅没有得到补偿,甚至连应有的回报都被克扣了, 连工作都丢了。

这种愤怒,两天辛苦打工之后的江阔已经能够体会。

“我们打工大多就是为了钱, 生活费不够,想买点儿东西……”

段非凡的话还留在他脑子里。

马啸就为了生活费,早上卖早点, 晚上收拾垃圾,赚着他以往根本感觉不到份量的那么一点儿钱。

辛苦得嘴都不用了,话都没有了。

最后就这点儿钱也落空了。

段非凡站在119门外打电话叫人, 江阔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处理,也没想过自己想怎么处理,反正去了再说。

刚段非凡已经问清了, 老板在后厨炒菜, 锅里烧着油, 马啸经过的时候他要骂人, 为了增加气势,手里端着的锅往灶上一砸, 油荡出来浇了马啸一腿。

这事儿不管怎么说都是店里的错。

他们无论如何都得出医药费。

马啸犹豫着站了起来,看着他。

“你坐下。”江阔看了他一眼。

马啸坐下了。

“一会儿叫门口药店送个药膏进来吧,”江阔看着他的腿,拧着眉, “你这得去医院……”

“不要闹大这个事, ”马啸说, “打起来就麻烦了。”

“打起来就打起来了,”江阔声音扬了上去,“你打卢浩波的时候也没这么怕事啊!这会儿让人欺负成这样了你怂了。”

“我怕万一,他们报警,学校知道了……处分什么的,”马啸说得很艰难,“你们跟这个事也无关。”

“报警就对了,他不报警我还要报警呢,”江阔摆摆手,“一会儿我干什么也跟你无关,我就去吃个饭,去体验一下生活。”

“可是……”马啸还想说话。

“行了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江阔打断了他的话,走出119关上了门。

段非凡已经打完了电话,站在门外看着他。

“走。”江阔往宿舍楼外面走。

“他们十分钟差不多能到,”段非凡说,“你有什么计划吗?”

“没有,”江阔说,“我就过去装个逼。”

“有动手的想法吗?”段非凡又追了一句。

“没有,”江阔看了他一眼,“纯嘴炮,纯装逼,你叫的人老实呆着就行,我不想参加群殴。”

“我也是这个意思,能不动手最好不要动手。”段非凡说,“所以问你想好怎么说没,还是我们去了一块儿站那儿沉默不语。”

“也不是不行。”江阔说。

往外走的时候段非凡发现江阔没走大路,而是先拐向了停车场。

“开车?”他愣了愣。

“嗯,”江阔点头,走到车后头,从排气管里拿出车钥匙,“早知道有今天这事儿,我当初跑出来的时候应该开个更贵的车。”

“你钥匙就放这儿?”段非凡震惊了。

“放宿舍我早不知道扔哪儿去了,”江阔上了车,“之前在家也这样,有时候大炮用我车,可以直接开走。”

“现在我也知道你把钥匙放这儿了。”段非凡上了车。

“有本儿你就开呗。”江阔发动了车子。

“行。”段非凡点头,“现在就开过去?”

“你人到了我们再过去,”江阔说,“晚一点儿出场。”

“你走秀呢?”段非凡拿出手机拨了号码,“棒儿,到了告诉我,先站门口等着。”

挂了电话他看着江阔:“他们已经在那条路上了。”

“好嘞。”江阔踩了油门。

车慢慢开出了停车场,慢慢开出校门,慢慢在路上开着。

“你这速度我都有点儿不习惯了。”段非凡说。

“你说马啸会去医院吗?”江阔问,“油烫了那么大一块儿,我看他好像就是凉水冲了一下。”

“不会去的,”段非凡说,“哪有钱,你让他买药膏,我看他不一定舍得买。”

“腿不要了呗。”江阔说。

“回去的时候帮他带个药膏吧。”段非凡说。

“我如果出钱让他去医院呢?”江阔说,“这种正义的爱心支出,肯定不用在那三千五里。”

“他估计……你要不试试。”段非凡说,“不行就找人把他绑过去。”

“让他写借条吧,”江阔想了想,“分360期还我钱,不白给。”

段非凡笑着看了他一眼:“可以。”

车很快到了地方,江阔看了看,从路边有个斜坡可以开上人行道,那天江总的车就停的那儿。

江阔打了一把方向,转头就看到马啸打工的那个黑店门口,站了七八个人,就那么杵在门口,沉默地看着门里。

老板已经站在了门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江阔连着轰了几脚油门,车开了过去。

老板和段非凡吠过来的人都看了过来,旁边店里吃饭的人有不少也都从窗里往外看着。

江阔把车一直开到了黑店门口,又倒了两把,把车头对准了饭店大门。

“怎么着?”段非凡问他。

“下车。”江阔松了安全带,打开车门下去了。

外面七八个人一直盯着车,看到段非凡下了车,有人说了一句:“靠,我以为是来跟这车干架的呢。”

这几个虽然看着应该是市场里某几个摊位的店主或者店主的儿子,但市场帮的人气势还行,哪怕是以为来跟车干架的,车开到跟前儿了,他们脸色都没变。

统一的茫然。

很有杀伤力。

江阔一甩车门,往前走到了店门口,跟堵在门口的老板面对面站下了。

“让让。”他说。

“干嘛的,”老板问,“这儿只能吃饭。”

所以说心眼儿坏的人挂相,这个黑老板看着就让人不舒服,语气也很横。

江阔没说话,抬手把他扒拉到了一边,走进了店里。

店里有四五桌客人,这会儿都往门口这边看着。

江阔余光里看到段非凡已经跟了进来,于是伸过腿,把旁边的一张椅子勾了过来,扶着椅背转了两圈,放在了店正中间,然后坐了上去。

二郎腿一架,说了一句:“都出去,谢谢。”

一屋吃饭的都愣了。

段非凡站在他身后。

不得不说,这类型的逼,只有江阔能装。

这种由内而外的,与生俱来的目中无人和嚣张气质,只有江阔这种从小生活在理所应当中的人身上才会有。

换了在场的谁,哪怕是衣服车都配上,也会露怯。

“让你们都出去!没听到啊!”市场帮里有人吼了一嗓子。

江阔抓了一下椅子才没蹦起来。

屋里的人顿时都起身,抓住这个难得的逃单机会,跑了出去。

“干什么的!”后厨冲出来两个厨师模样的人,手里还拿着刀。

“要动刀?”江阔一挑眉毛,“报警吧,要砍人了。”

“你们有什么事?”黑老板走了过来,一抱胳膊,“我没得罪谁吧?”

江阔没说话。

段非凡估计他的装逼时间是结束了,强行再说下去以他句句带刺儿的风格,不打一架收不了场。

江阔也很有自知之明。

他只负责装这一部分,要钱要赔偿那些都不是他的工作了。

“两个事儿,”段非凡说,“马啸的工资,马啸的医药费。”

“马啸是谁!”老板大着嗓门喊了一声。

“马啸就是刚才被你用油浇了一腿的人,”段非凡说,“现在等着钱去医院。”

“哦?”老板看了他们一眼,“这小子挺能耐,看不出来,叫这么多人来想讹我?谁有证据是我浇到他?他自己不小心拿着锅摔了!”

“你就是这么坑自己的员工的?”段非凡说。

“谁他妈是我的员工?”老板说,“他就一个在这儿扫垃圾的!”

“扫垃圾的是怎么能碰油锅的?”段非凡问,“你家炒菜的锅能让扫垃圾的上手?卫生情况甚忧啊。”

老板卡了一下,一扬头:“你管得着吗?”

“他是管不着,”江阔拿出了手机,“市场监管局应该管得着。”

“监管局你家开的,”老板瞪着眼睛,“你让管人家就管啊!我告诉你……”

老板指着江阔。

“手放下!”市场帮又有人吼了一声,“再指一下手给你剁了!”

江阔闭了闭眼睛,这一嗓子他手机差点儿扔出去。

“你怎么知道,”江阔抬眼看着老板,拨通号码之后举到耳边,“人家就不管呢?我就算不认识人,一个市民举报电话人家也得来查。”

没等老板开口,那边接通了。

“喂!”大炮的声音传了过来。

“胡叔,”江阔没开免提,但把话筒声音调到了最大,“饭店后厨卫生是市场监管局还是卫健委管啊?”

大炮沉默了半秒:“怎么了?监管局就可以举报,最近市里监管局和卫健委正好有个检查小组……”

大炮的话虽然听得不是太清楚,但几个关键的词还是被老板捕捉到了。

他双手冲江阔摆着,用很低的声音说:“有事儿好商量……好商量……”

“谢谢胡叔,”江阔说,“麻烦您把电话发给我吧。”

“卫生问题不是小事,是什么情况?”大炮说。

老板的手摆出了残影。

“我还不确定,”江阔说,“一会儿再给您电话,谢谢胡叔。”

胡叔。

哪个胡叔。

段非凡站在江阔身后,斜眼儿往下瞅着江阔脑袋顶的头发旋儿。

胡振宇吗?

大炮跟江阔不愧是发小,配合这么默契,江阔要冷不丁给他打这么个电话,他肯定反应不过来。

挂掉电话,江阔看着老板:“你那个后厨,闭眼儿都知道通不过检查。”

“不是说马啸的问题吗!”老板说,“怎么又扯到后厨了!”

“那就说马啸。”段非凡说,“工资,医药费,他腿烫成什么样了你最清楚。”

“工资我也没说不给啊!”老板说,“我就是让他先回去歇着,他腿那样也干不了活儿了啊!”

“他得去医院,”段非凡说,“医药费没有,工资也没拿到,他拿什么钱歇着?”

“医药费这个没有医院的单子我不能随便他开个数我就给吧?”老板说,“再说了他说是我烫的就是我?他自己……”

“别又绕回卫生问题了,叔。”江阔打断他。

老板一口气被他掐掉一半,憋得往旁边椅子上踢了一脚。

“你今天就应该送他去医院,到了医院,挂号看伤处理,要花多少钱不就清楚了么?”段非凡说,“现在你要就跟我们一块儿送他去医院,要不就先垫付,多退少补。”

“垫付?”老板说,“我要是垫多了还要得回来么?”

“马啸就一个学生,”段非凡语气缓了缓,“学校就在旁边,他身份证你也应该有复印件,真要是想要,他跑得掉吗,去学校找辅导员,一句话的事。”

老板没说话。

“可以给你写个收条,”段非凡说,“先把工资给了,一会儿我拿了他的收条过来,你把医药费垫了。”

老板盯着他俩看了很长时间,不知道在想什么。

“行。”最后他点了点头,“别想给我耍什么花招,你们这些学生,我要搞你们,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他冲收银台后头的一个大姐点了点头:“工资给他结了。”

“医药费先垫一千。”段非凡说。

老板非常不爽地哼了一声。

“一会儿拿收条过来的时候,您也最好别有什么变动,”江阔说,“我要闹起来,这个店也就一个月零花钱的事。”

“挺横?”老板看着他。

“不好意思,”江阔站了起来,“耽误您今儿晚上生意了。”

老板愣了愣。

马啸打了电话过来:“工资转给我了,你们到了吗?先回来吧。”

“你有脑子吗,”江阔低声说,“我们没到这儿,工资能转给你?”

挂了电话,他看了老板一眼:“工资到了,谢谢叔。”

一帮人呼啦啦地从店里又卷了出来。

门口一堆看热闹的,几桌被强行逃单的人居然没走。

老板跟着出来的时候一看到他们,立马指着:“你们没结账吧!”

大家瞬间一哄而散。

“有本事以后也别来我这儿!”老板吼着,憋着的火这会儿一通爆发,“让我看见你们一次,削你们一次!一群不要脸的穷逼!”

“散吧,”段非凡跟市场帮背景板们说,“谢谢了,回去请你们吃饭。”

一帮人笑着又聊了几句,一块儿往市场那边走了。

江阔看了一眼站在门口对他们怒目而视的老板,把车原路开下了人行道:“要没这个坡,我刚只能停在路边。”

“这坡再陡点儿也只能停路边了吧。”段非凡说。

“嗯,”江阔点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人,不用派点儿好处费什么的吗?”

段非凡转头看着他:“我回去请个饭。”

“就行了?”江阔说。

“可能市场圈和你们悬浮圈规矩不太一样,”段非凡说,“我要给钱,会挨骂的。”

“不管怎么说,比我想象中的要顺利,”江阔手指在方向盘上敲着,“我还想着不行就报警了,马啸不是不想闹得太大嘛。”

“一会儿把医药费拿了,就算弄完了。”段非凡说。

“他不会赖账吧?”江阔皱皱眉。

“应该不至于,开门做生意的,”段非凡说,“本来以为马啸就那么打发走完事了,结果来这么一通,他也不想折腾得生意没法做。”

江阔笑了笑。

“关键也摸不清你底细,万一监管局真天天来查,他就真干不下去了。”段非凡看着他,“你跟大炮经常这么配合吗?”

“也不是,”江阔说,“这种事头一回配合,主要是一块儿十几年了,相互给打个掩护撒个谎什么的没少干,一听称呼不对,就知道得配合了。”

“阔叔,”段非凡说,“烫伤去医院的话,得备着多少钱啊?”

“看烫伤的程度和面积,”江阔粗着嗓子,“你先准备个两千块吧。”

段非凡笑了起来。

“怎么样,”江阔说,“配合不错吧?”

“嗯。”段非凡点点头。

回到宿舍的时候,丁哲正站在107门口打电话,看到他俩进来,放下手机喊了一声:“你俩不会已经吃完了吧!”

“正好,”段非凡说,“一会儿跟我们去办个事儿。”

江阔先回119让马啸写收条,段非凡和丁哲进了107。

还没走到119,就听到丁哲的声音:“我靠我说了我马上就到,这事儿居然没叫我!”

马啸还在屋里发愣。

“写个一千块的收条,”江阔说,“然后去医院,钱不够我先借你,到时拿着医院的单子去跟那个老板算账。”

马啸没说话。

“写啊。”江阔说。

马啸低头抹了一把眼睛。

“你别啊!”江阔后退一步指着他,“憋回去!我最怕有人在我面前哭,我不知道怎么劝!”

马啸转身趴到桌上,开始写收条。

“一式两份,写上先收了这一千,超出部分按医院收据多退少补。”江阔说。

马啸点了点头。

去店里拿医药费的时候,马啸一路沉默着,时不时抹一抹眼睛。

丁哲仿佛错过了一次团建,为了补上,他进门就架着个膀子,眼睛搁脑门儿上四处晃悠。

老板对于收条还要一式两份还得往上签字很不爽,但好容易进来两桌吃饭的,丁哲来回在这两桌之间穿梭,甚至弯腰凑过去看了看人家的菜,引来客人对老板管理不善的咒骂。

为了不再次影响生意,他不情不愿意地签了字,让收银给了马啸一千。

“肯定用不了这么多,”他敲着桌上的条子,“肯定用不了。”

“那最好,”江阔说,“多了我们肯定退,少了我担心你不补。”

“走吧。”段非凡说。

“慢慢吃啊各位。”丁哲愉快地伸了个懒腰,举着胳膊走了出去。

“你怎么去医院,”段非凡出了门之后问马啸,“要不要……”

“我知道怎么去。”马啸说。

“行,那别耽误了,”段非凡说,“赶紧去吧,别省,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该拿什么药就拿,别怕超了他不补,肯定能拿着。”

“嗯。”马啸应了一声。

然后突然弯腰鞠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躬。

“嘛呢!”段非凡吓了一跳。

“不至于啊,不至于。”江阔说,都怕他脑袋会撞到伤口上。

马啸没再说话,转身快步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了。

“他不打个车吗?”江阔说。

“又没要着交通费,”段非凡说,“他没走着去都是因为腿太疼实在走不动。”

“走吧,吃饭去,”丁哲说,“我请客啊,我一回家立马就过来了。”

“你们不是自驾去了吗?”段非凡说,“你是不是半道让你妈赶回来了。”

丁哲一通乐:“别提了,一会儿吃着跟你们说,走走走,吃顿双亲不认去。”

丁哲在前头带路,不知道给谁打着电话,边说边乐,心情非常美好的样子。

江阔和段非凡跟在后头,一直没说话。

马啸的事到这儿就算基本解决了,挺快的,本来没什么感觉,但刚才马啸那个脑袋撞腿的大礼突然让他有些感慨。

说不上来的心酸。

一个月的工资,加上医药费,一共就两千多块钱,他手机换个屏的价格,而且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他是会买个新手机的,那就更没数了。

但马啸抹了眼泪,还行了大礼。

他突然就有点儿不好受。

他并不是不知道有很多人过得并不容易,但那跟亲眼看到自己舍友的艰难相比,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怎么了?”段非凡低声问。

“有点儿难受,”江阔也低声说,“有点儿堵。”

“现在不是应该快乐吗,帮马啸解决困难了。”段非凡说。

江阔摇摇头:“不是这个。”

“你就想着这个就行了。”段非凡笑笑,把胳膊搭到他肩上搂了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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