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值得

柏父看蓝山,一瞬真有些茫然了。

潘诗旁敲侧击过,试探说儿子可能性向方面有些特殊,柏父根本不能接受,他传统的观念里没有离经叛道的一点。他对那些取向异常的男人的刻板印象十分严重,觉得都是些不男不女、不孝叛逆、恶心人的东西。

柏父无法把这个妖魔化的形象和柏舟一联系在一起,没有父亲会相信自家儿子是天生的“坏种”。

柏舟一一定是被拐骗的,被带坏的,误入歧途的。

他所谓的恋人,在柏父心中就是个三头六臂的妖魔形象。

但他的恋人是蓝山,而蓝山,是柏父看着长大的。

那不到大腿高的小团子,整日黏在自己家里,他和潘诗的笑闹是柏家十几年来的背景声。

蓝军生偶尔和柏父抱怨,说你看你儿子多省心,再看看我家小子,皮上天了。

柏父说活泼点好啊,蓝军生便笑他说客套话,说他这种不苟言笑的父亲,养出柏舟一那样的乖巧小孩才合适。蓝军生不知道,柏父时常暗暗羡慕他与蓝山之间那么和睦的父子关系,也羡慕他有这么可爱一个小孩。

潘诗说要认蓝山当干儿子时,柏父面上不表现,心里却是举双手赞成的。这个决定无比正确,蓝山亲人又孝顺,把柏家当成第二个家,真心尊重又孝顺柏父和潘诗,柏父住院那段时间,他又是找医生又是飞回来探望,柏父都看在眼里,不止一次和潘诗感叹,说蓝山是个好孩子。

现在好孩子坐在他面前,也是儿子在外面乱搞的对象。他看着柏父,眼中有着不自觉的闪躲和愧疚。

柏舟一在蓝山坦白后就坐直了,腰背挺得僵硬,面色也冷上几分,谁看都是一个随时准备出手护短的姿态。

自家儿子对自己展露如此防备,柏父理应生气。

但他气不出来,蓝山眸中的讨好和愧疚刺着他,刺得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饭桌上沉默许久,最后潘诗出来打圆场,敲敲碗边说先吃饭吧,紧张的氛围才散了。

蓝山埋头吃饭,潘诗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对他安抚地笑笑,蓝山回一个浅笑,心仍是不上不下悬着。

柏父看在眼里,却沉默地再没开过口。

一顿饭在寂静中不欢而散,回到家,蓝山与三人告别,进了自家房子。柏家三人也开门进屋。

门未关,柏父就爆发了。

“出去。”他压着火说。

柏舟一刚要换鞋,闻言停顿,漆黑一双眼看向他。

柏父却不看他,好似他不存在似的,说:“你出去,想明白再回家。”

潘诗不乐意了,钥匙一放说:“儿子好不容易回趟家……”

“好不容易回趟家,示威来了,展示翅膀硬了来了,当仇人来了。”柏父眉一横,少有没听潘诗的话,“你早知道是吧,他往歧路上走,你不拦,我得管。”

他面有厉色,潘诗知这是执拗劲上来了,闭嘴不再劝。

他们不说了,柏舟一才开口:“没示威。”

柏父冷笑一声,没说话。

柏舟一不换鞋了,转身要走,说:“我出去住。”

“诶”潘诗想拦。

柏舟一摇头:“没事,晚上回来吃饭。”

柏父说:“不许回。”

柏舟一看他,点头道:“行。”

他去意已决,潘诗拉了下,没拦住,叹气道:“你这孩子……”

柏舟一要出门,柏父兀地又叫:“站住。”

柏舟一站住了,问:“还有事?”

“不许见蓝山。”柏父提到蓝山又想起那双有怯意的眼,心情又糟糕几分。

他担心儿子出家门又放飞和人鬼混,柏舟一却笑了,回身说:“他是我男朋友,又不是你男朋友,您说的不算数。”

柏父勃然大怒,一巴掌把鞋柜拍得震天响,怒喝道:“我还没说你,蓝山多好一孩子,你给人带成这样!你让我和你妈怎么和老蓝郑媛交代!”

“蓝山好不好取决他自己,不取决和谁谈恋爱。”柏舟一不想和他多说,拉门出去前,他最后说,“您觉得蓝叔和郑阿姨得给你交代吗?因为他们‘儿子’勾引您儿子。”

柏父愣了下,知晓蓝山是柏舟一乱搞的对象后,他根本就把“狐狸精勾引论”扔脑后去了,怎么可能这么想。

柏舟一没等他回答,干脆利落地出门了。

柏舟一家里电闪雷鸣,蓝山那边却是风平浪静。郑媛和蓝军生什么都不知道,只为儿子回来惊喜,还嚷着要叫上柏家一起接个风……

蓝山刚好不容易叫停这危险想法,柏舟一就发消息过来,说被赶出家门了。

蓝山心中一惊,赶忙跑到一边打电话:“没挨打吧?”

“没有。”柏舟一说,“看电影吗?”

蓝山愣下,不确定问:“现在?”

“对。”柏舟一说,“我一个人在街上荡,可怜下。”

他太懂得让蓝山心疼,这话一出,蓝山没有任何犹豫地收拾东西出门了。

蓝山很快在小区门口见到柏舟一,他和一只虎斑流浪猫并肩站着,流浪猫一脸冷淡,他也一脸冷淡。

蓝山三两步过去:“坐地铁去吧,看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你叫我出来?”

“不可以吗?”

蓝山抬头看他,他也看着蓝山,流浪猫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们俩。

一秒后蓝山悟了,柏舟一不是想看什么电影,只是要人陪罢了。

毕竟是十八岁半被赶出家门的大龄儿童。

蓝山叹气,牵上他的手,说:“那我就随便买了。”

“嗯。”

蓝山和柏舟一许久没一起看过电影了,他们上次去电影院可以追溯到初中,算起来,这还是两人第一次以情侣身份看电影。

两人到影院,距离开场还有一段时间,蓝山便拉着柏舟一去小吃店买了个套餐。

虽然可乐杯是粉红色的,但因为套餐名字叫情侣套餐,所以柏舟一很满意。

他们慢悠悠往放映厅走时,忽然见到了个熟面孔。

“那谁?”蓝山眼睛一瞥,亮了,他眯起眼确认后,拍柏柏舟一,“那边那个,灰色卫衣的男生,戴眼镜那个,不是你们高中那班长吗,叫什么,许”

“许青与。”柏舟一也看到了说,“要过去打招呼吗?”

“当然!”蓝山精神都振奋了,他高中没在校几天,认识的人不多,但天性活泼,喜欢和人交朋友,现在见到个认识的,自然很开心。

他扯着柏舟一过去,从背后拍下许青与:“hi,许班长,还记得我吗?”

许青与吃惊地回头,第一眼看到柏舟一,震惊说:“柏、柏哥……你回来了。”

柏舟一嗯一声,许青与又看蓝山,说:“记、记得,你是蓝山!”

蓝山笑道:“好久不见。”

许青与弯了弯眼睛,他个子比两人都低些,长得又显小,裹着校服是个好学生,穿着休闲服也像个周末出来放风的高中生。

蓝山发现他眼角闪着什么,凑近看,惊叹说:“我才发现你有泪痣诶。”

“嗯?”许青与不自在地后仰,说,“嗯早、早有了,以前眼镜框厚,挡、挡着了。”

蓝山说:“挺好,很漂亮。”

许青与不习惯直白的外貌夸奖,腼腆地笑笑。

柏舟一无表情地捏他后颈,把这毫无社交距离的人拉得离许青与远了些。

蓝山被拉开仍是兴致高,问:“你一个人来的吗?”

“我和”许青与不知为何有些犹豫,他还没开口,那侧来个意外声音。

“柏哥?”长风衣的高挑青年过来,英气的眉目一转,不意外地说,“这是蓝山?”

“谁?”那人语气熟稔,蓝山却对他没印象,偏头低问柏舟一。

“黄煜。”柏舟一说,“也是我们班的。”

“哦!”蓝山想起来了,一手把房地产老总送进监狱的鬼才很难叫人不记得。

黄煜也是开朗的性格,他走到许青与旁边,和柏舟一和蓝山打招呼聊起来,他说话风趣,三两句间给蓝山描绘一个高中时期旁人视角的柏舟一。

蓝山听得津津有味,巴不得他多说几句,但黄煜和许青与的电影即将开场,他们很快告别。

蓝山看他们离开,好笑地怼下柏舟一:“柏哥?”

这个称谓初中常听人叫,柏舟一冷静稳重,能力又强,在哪都是哥,除了蓝山这。

柏舟一眼也不抬,说:“嗯。”

蓝山也不介意他暗暗占自己便宜,只把话题转到黄煜许青与身上来,说:“你们班同学关系很好欸,现在还一起看电影。”

柏舟一不置可否:“我们关系也不错。”

电影不怎么好看,典型的商业圈钱片,蓝山看到中程没兴致,专心吃爆米花去了,柏舟一和他抢,就是要拿他手里那颗,幼稚得不行。

蓝山陪他较劲,两人一路抢到最后一颗,蓝山赢了,耀武扬威地把爆米花丢进嘴里,对柏舟一挑眉。

柏舟一很干脆地凑过来亲他,两人接了个奶油爆米花味的吻。

看完电影,郑媛催蓝山回家吃饭,柏舟一杵在一旁听着,垂着眼看起来有些可怜,蓝山心软,把他带回去了。

没出柜的待遇就是比出柜好,郑媛很热情地欢迎了柏舟一,吃完饭还塞给他一袋橙子,让他带回家去。

但柏舟一现在根本回不了家,他拿着那袋橙子,难得的表情纠结。

蓝山看出他的为难,说:“我一起去吧。”

两人一并敲响了柏家的大门,开门的是潘诗,她本来还担心柏父的态度吓到蓝山,让蓝山以后和柏家疏远,现在看到他大大方方上门,她松口气,很开心地把人迎进来。

柏父见到柏舟一,冷淡地哼一声,气还没出完,见到后面跟着的蓝山,又咽回去了。

潘诗把两人带到餐桌前,柏父不想和柏舟一说话,一言不发去沙发了。

蓝山有些尴尬地放下橙子,潘诗笑容不变,说:“没事,坐。”

蓝山坐下了,但没坐多久,沙发那的柏父忽然叫:“蓝山,过来一下。”

蓝山还没反应呢,柏舟一先坐直了。

潘诗不乐意了,说:“我和我干儿子说话呢!”

柏父说:“我也有话和他说。”

潘诗还想说什么,蓝山先起身,柏舟一攥住他,蓝山反过来低声安慰:“放心,干爸不会说我什么的。”

蓝山在柏父身侧坐下,柏父先问了他训练上的事,得知他刚开拓完新线路,又要备战世锦赛后也动容,说:“太辛苦了。”

“还好。”蓝山笑,“习惯就好了。”

“你和柏舟一……”柏父沉默片刻,终于转到这个话题,他说,“我是不太能同意的。”

刀落下,蓝山反倒镇定了,他说:“我理解。”

柏父说:“你父母也不会同意。”

蓝山说:“我知道。”

“你们还要在一起?在不被父母理解的情况下。”

“嗯。”蓝山小心但坚定地说,“这是我们两个决定的事。”

柏父好一会儿没说话,几秒后叹道:“不值得。”

柏父看向蓝山,眼神复杂中参杂点柔软,天真的孩子总更能让人软下口吻和他说话,蓝山就很活泼、有点幼稚、但很善良,他形象太好,以至于柏父甚至怀疑是自家儿子拐带了他,柏父说,“你们这个年龄的小孩,总喜欢把情爱之类的东西看很重,甚至会为其伤父母的心。”

柏父规劝道:“你和舟一一起长大,关系好,我理解。但父母毕竟是血亲,是最爱你的人,和他们比起来,其他人都是外人。为了一个外人,跟家里闹翻,真的不值得。”

他说得诚恳,有道理,符合老一辈人血浓于水的思想。

蓝山知道,自己父母也有类似的思想。

柏父又劝:“你和舟一也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学业甚至事业。舟一爱好的东西比较独特,许多人因此对他很崇拜,你也可能是其中一个。”

蓝山问:“您是想说我把崇拜错认为喜欢了吗?”

“不。”柏父说,“我只是想说,我儿子我清楚,离开数学领域,他就是个不善言辞的普通人,女孩跟他谈恋爱估计都要嫌他不会说话,这样普通的‘外人’,真没必要为了他去破坏和父母的关系。”

柏父说这话时语调放松了些,因为蓝山表情认真,好似听进去了。

但他真的听进去了吗?

柏父话落,蓝山顿一秒,又顿一秒,他纠结要不要说,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开口:

“柏舟一不是外人,他和我一起长大,和兄弟一样亲……您知道他最近证明出了黎曼猜想吗?”

蓝山话题转得飞快,柏父没反应过来,问:“什么?”

“黎曼猜想,就是一种非常伟大的猜想,很难证,没人证得出来,他证出来了。”蓝山很认真地看着柏父,说,“您的儿子不是普通人,他是一个非常牛逼的人。”

“对不起。”蓝山说,“用词有些不文雅了,我只是想说……”

“柏舟一比您想象中更优秀,他值得我所有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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