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闻礼赶到医院的时候,文斯一行在病房听医生讲情况。

季明景刚从抢救室里被推出,半躺在床上,右手臂打了石膏,左手也缠上绷带。

文斯坐在旁边,张伯南、卢庚等一群人围他俩,都没说话,光听医生说。

闻礼推门进时只韩大义回头看到了,对他点点头,让出一个人的位置,闻礼径直走到文斯身后,手轻轻放在他肩膀上。

文斯察觉到,仰头看向他,眼里浸浓的忧色,还明显的愧疚,他抿了抿唇,表情让闻礼看心一扎。

但很快他垂下头,因为文斯披外套,闻礼见不到他身上没受伤,电话里听韩大义说的是,文斯受了轻伤,现在也不到底是多轻,闻礼必须亲自证实才能放心。

可如果现在将文斯拉出去,他肯定不会去的。

闻礼看向季明景,他靠在床头,因为闻礼的视线稍稍侧脸,淡淡地笑了一下,算作示意。

比起文斯一脸苍白,他反而看上去状态还要好些。

“季生是右小臂和肋骨第4、5肋骨折,还几处撞击外伤,经检查没伤到脏腑,已经用局部肋骨带固定,目前看不需要进行手术治疗。”

“万幸万幸。”卢庚赶忙问,“会留下后遗症吗?”

“只要好好静养,不会留下后遗症。”

听到回答,几人皆是大大松了口气。

等送走医生,病房内一时静下,韩大义笑道,“果然还是我们小文太轻了,要是换个点儿的……”

他是想开个玩笑活跃气氛,但也很快意识到玩笑并不合适,最后消音尴尬地收了话,干笑打了两声哈哈。

文斯垂头,场面不沉寂一秒,就听季明景道,“再点儿,就算换成韩制片你,我也完全没问题。”

因为肋骨骨折,他说话应当是些吃力的,但声线平缓,却如往常一般。

几人顺话打趣韩大义的身材,刚刚点微妙的沉默似乎翻篇去,但文斯心里却更加不是滋味儿了。

他没回应季明景句轻描淡写的没问题,虽然已经说无数遍对不起,也抵消不了心里的愧疚。

张伯南看出文斯想么,皱眉,“别哭丧脸了,不是你的错,说起是我让你吊威亚的,怪也怪不到你头上。”

他向嘴毒话直说,虽然句声音不大,还是让其他人的闲聊宛如被凉风惊了的衰草,瞬间萎顿,好不容易挽救回的场子塌了。

“哎呀都没错!”卢庚连忙道,“纯粹就是意外嘛,毕竟吊威亚种事……”

卢庚总不能说吊威亚出事故也挺常见,但的确不能完全规避,他带的艺人多,说实话不是第一件意外,也不会是最后一件。

但季明景因为要救文斯,跑去接住他反而自己受伤更,却是前所未的“双人意外”了。

,一次救局失败,卢庚自动闭嘴,同时他也看到门外人头动,护士推门进了。

“请问你们哪位去病人交一下住院费?”

“我去交!”文斯最回答,就从座位上站起。

闻礼按住他,“我去。”

文斯摇摇头,在他手心握了一下,“让我去。”

其他几人见状也都明白,如果不让文斯去,估计他的愧疚感会更深,也就心照不宣没争没抢。

**

文斯出去交费,闻礼自然是要跟他的。

他道他现在心里不好受,因此也只是默默地跟他,并没说话,直到文斯在住院窗口/交完费,闻礼和他一起往病房回去的路上,才终于拉住了人。

“你等等。”

“……”

文斯低头没看闻礼,但闻礼已经注意到他不住颤抖的睫毛,和攥在身侧的拳头。

顾不是在人人往的医院,他将文斯带到楼梯拐角,但没等开口询问,文斯就自己说,“我道是意外,但……”

他嗓音还算常,可闻礼听出其中压抑的情绪。

文斯说话时,脑海里不由地浮现一幕,他从季明景身上爬起,看到他眼睛闭躺在儿。

文斯当时只觉心中犹如巨石砸了一个坑,骤然下沉,积雪覆盖的地面好像忽然消失,震惊与恐慌带的、不停下坠的失感,刹占据全部觉。

了不多久,季明景仿佛听到他喊他,才缓缓睁开了眼,而睁开后,他说的第一句话是——

你没事……太好了。

“……”文斯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他深吸一口气,接上了刚才的话,“但我宁愿受伤的是我自己。”

他像块木板似地站,空洞目光望向地面。

闻礼注视样的他,心中说不清感触,他只问,“你么说,让我怎么想?”

文斯身体一僵。闻礼拉起他的手,一根一根掰开紧攥的手指,掌心里全都是冷汗,指尖冰凉,他心里一恸,将人直接揽去,手臂缚住文斯肩膀,强硬地不让他逃离。

“你道当我接到韩大义电话,听说你出了威亚事故,一刻我心里么滋味儿吗?”

闻礼嘴唇抵在文斯发旋,缓缓吐字像是要把胸口的恐惧也一并吐出。

“我道你心里内疚,”他手掌撑在文斯后脑,让他紧紧靠自己,“要是忍不住,发泄出也好,等会儿进了病房,就不要再难了,他们都不希望你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如果你样……”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闻礼不不承认,“你样,季明景也不会想看见的,你至少让他安心养伤,刚才医生不是说吗?”

似乎句话才起了真作用,文斯抵在他肩膀的呼吸一顿,而后闻礼能感觉到,掌下紧绷的肩胛终于稍松动。

他轻轻拍抚文斯后背,“好了,振作。”

文斯动推开他,虽然笑容还很勉强,但总算是比刚刚强多了。

“回去吧。”

他转身时,闻礼注意到件敞的羽绒服外套里,腰间衣服下摆褶皱上翻,露出一截像是白色的纱布。

“里受伤了?”他问。

文斯低头将卷起的衣摆往下拉了拉,“威亚勒的,皮外伤没事。”

但普通皮外伤会需要包么厚一层纱布?闻礼没拆穿,而是问,“韩大义跟我说,你还打了破伤风?”

“手臂被钢丝划了一下。”依旧言简意赅不欲多谈。

闻礼暗叹口气,道文斯现在是不会愿意说他自己的,等回家去后他再亲自检查吧,人倔起还真是令他没辙。

走到病房门口,闻礼要在前面推门,忽然听到里面传说话声,隐约提到“文玟”。

他愣了一下,文斯也跟停住脚步。

前面似乎在说文玟次真惊险之类的,而后才是季明景的声音:“张导,韩制片,我想拜托你们一件事……

“次的事情,对外说的时候……我想只说成是,我自己拍戏不慎从威亚上掉下。”

不同于刚才特意掩饰语气,几句能明显听出气息上的断续,他说很慢,但很坚决,让人一听便能觉是经深思熟虑。

张伯南和韩大义都没打断他。

文斯站在门外,听到季明景说,“我的粉丝虽然多数都还算性,但也免不了感情倾向……如果让他们道,我是因为……我担心会对小文造成不好的影响。

“趁现在还没传出去,请张导和韩制片帮忙同情的人……告一下,务必要……保密,可以吗?

“拜托了……”

文斯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地捏了一下,放开。

张伯南还是没说话,但韩大义说了,他叹了口气,“连你都么讲,我们还能怎么样?当然是照办了,哎……”

卢庚说,“你还是别讲话了,听你么呼哧带喘的我难受,胸口疼不疼?我去叫医生?”

他说好像要往门口里走,文斯看门,一时点发愣。

但听见季明景说,“不用,我不疼。”

闻礼沉默地观察文斯的神色,看到他垂下眼,再咬住嘴唇。他轻轻敲响房门,里面的谈话声就戛然停止了。

闻礼推开门走进去,卢庚最反应,迅速转移话题,谈到之后的工作安排。

季明景也接上了他的话,“我边的事情都已经了结差不多了,剩下……合约方面的问题,还请卢哥帮忙费心。”

“是当然,你就养好你自己,我现在回公司,盛总还惦记你的情况,我当面去和她说说。”

张伯南和韩大义还要处次威亚事故的善后事宜,也提出暂时离开。

卢庚便趁机对闻礼道,“今天小文辛苦了,还受了不小惊吓,你快带他回去休息吧。”

文斯似乎还想再留一会儿,冯煦说,“我今晚负责照顾季哥,你们都尽管踏踏实实的,包在我身上。”

季明景朝文斯点了点头,“回去好好睡一觉。”

闻礼看向身边的人,他们都已经劝了,他也就不多说了,只征求文斯的意见。

而文斯犹豫了一下,其实也没么可犹豫的,他留下除了补偿自己的内疚,别的么用处都没。

“我明天再看你,季老师,你也早点休息。”

“好,”季明景微微一笑,“我等你。”

他们几人出去了,冯煦送到一层住院楼大厅,文斯和他说,“骨折的地方夜里容易疼,季老师不一定会说,你记按时他吃止疼药。”

“我道。”冯煦让他放心。

闻礼听到两人的对话,心想,文斯以前是不是常骨折?他记他说他是底层演员,虽然没直接讲到,但受伤怕是家常便饭吧?

在医院门口各自分别时,闻礼在上车前叫了韩大义,“韩制片,晚点事找你。”

韩大义是看他一眼,继而心领神会,“没问题。”

**

因为受伤,身上股消毒水的味道,文斯不想回别墅让闻立民道了担心,他们和父亲说后,去了文瑞城。

一开门,拍拍就张牙舞爪地想扑文斯,被闻礼扯住,“他受伤了,你乖点。”

然后引拍拍到它的小屋,命令它在里呆。

拍拍歪脖瞅向文斯,似乎也嗅到不怎么好闻的味道,鼻子皱皱,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已经很晚了,文斯径直进了卧室,脱下羽绒服挂在衣架上,然后就坐在床边,似乎不怎么想动。

闻礼他端了一杯温水进,“身上伤不喝牛奶。”

然后等文斯喝完,问他,“今天也不能洗澡了吧?”似乎上次在鸽雪山的时候也是。

“真不让人省心。”闻礼在文斯脑袋上揉了揉,端空杯子出去。

等再回时,文斯竟还坐在儿发呆。

似乎他自己也察觉到,抬头看向闻礼,“你洗,我一会儿再洗。”

明显就是心不在焉,刚刚说的话果然都没听进去,闻礼叹了口气,在文斯身前半跪下,握住他的手。

“在想么?”

在想么?除了欠人恩情的负与愧疚,似乎也别无他想。

但文斯对上闻礼的眼神,他嘴唇动了动,却不该怎么说才能准确表达心中的想。

闻礼也看出他眼里的茫然,或许今天的事已经让文斯察觉到季明景对他是不一样的,但没完全弄明白。

季明景个虚构出的恋人成了最力的障眼,以文斯在方面的迟钝程度,还不足以自作多情到认为,季明景今天冒险救他是出于么别的。

也因此种自责和亏欠自于潜意识,比清清楚楚道真相还要强烈几分。

“想不出就不要想了。”闻礼到底不是圣人,更做不到动告诉自己的爱人情敌的存在,他一手放在文斯膝盖,一手握住他的手,在唇上贴了贴。

“还吃夜宵吗?”

文斯怔了怔,摇头,“不吃了。”虽然晚饭也没顾上,但发生种事,怎么可能还食欲。

“就直接睡吧。”

闻礼说站起身,文斯不他做么,但听到卫生间里很快传哗啦啦的水声,不多会儿闻礼端了盆热水出,放在床边,盆里还一条毛巾。

“擦擦身上。”

“……”文斯迟疑,“我可以去里面擦。”

闻礼道他在想么,“不愿意让我看到伤?”

是不太愿意,文斯承认,“你不是医生,看伤就是看看而已。”

话虽如此,但他既然都么说了,扭捏倒没意思,文斯道闻礼关心自己,也不是会乖乖听话说不看就不看的人,便索性解开衬衣扣子,拉下衣服让他看了。

虽然伤口被裹缠,但从白色纱布上渗出的颜色,和边缘连绷带也没完全盖住的、被紫药水染的些许皮肤,依稀仍能看出下面受伤的程度。

腹部被么拦腰一道,好像将个人从中截断一样,打眼看去触目惊心。

闻礼皱起眉,唇线下压,即不去瞧他面部表情,也能从周遭的感应里体会到他此刻的心绪起伏,和种已经很久没出现在他身上的慑人气势。

应该说是文斯已经很久没见样的闻礼了,但种状态只持续片刻,他眉心道深深的竖纹缓缓松开。

“你真是……”冷静下,被怒意压倒的心疼生长,还长一发不可收拾。

“我都不该说你么好了,”似乎连闻礼都无可奈何,“生气想骂你的,拍个戏至于弄成样?但道说了你肯定不会高兴,还不如不说。”

“……”文斯像是没反应,怔怔地看他。

闻礼拧干热毛巾,替文斯擦拭上身,小心避开他身上的伤处,然后再他穿上干净舒适的睡衣。

文斯就么安安静静地任他动作,好像从没么乖顺。

等收拾完倒了水,闻礼回扶文斯躺下,双手拥他。两人都没说话,开灯躺了一会儿后,闻礼感觉到文斯胳膊里似乎在颤。

他以为是他搂太紧了,不由地松了松手,“疼吗?”

文斯埋在他胸口,闷声道,“就是破伤风针的反应,没么。”

“所以以前不仅常骨折,还总打破伤风?”

便宜的针功效维持短,最频繁时伤一次就打一次,反应最严身上还会起大片红斑,疼胳膊都动不,可也样熬了。

时候文斯自己受伤自己承担后果,也没么大不了,至少挣的钱进完医院还余裕,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但如今连累别人……

“睡吧,”闻礼拍了拍文斯的背,“明天买点东西,我陪你去看你的季老师,我们早点去。”

文斯忽然抬头看向闻礼,眼睛像玻璃珠似的,透亮地映他的影子。

闻礼故意问,“怎么么看我?”

文斯盯他看了几秒,才说,“闻礼,谢谢你。”

“谢我么?”

“谢你……”文斯答不上,或者其实是点不太好意思开口。

闻礼却自己了个答案,“谢我么大度,看你为别人揪心自责,还不吃醋?”

“我没。”他还真不是个意思。

“我道的,跟你开个玩笑,”闻礼眼里闪一丝笑意,在文斯额头上亲了亲,“睡吧,么事都等明天。”

可文斯还想说么,闻礼却抬手轻轻盖住他眼睛,低声道,“睡一觉,我在别多想。”

文斯今天的确累了,但他硬撑到现在,之前心里像压沉的千斤顶,此时因为几句寻常话和眼皮上轻柔的碰触,终于开始松动软化。

好像从风雪之地回到温暖安全的家,睡意和暖意逐渐淹没摇摇欲坠的意识,他以为他今晚肯定会彻夜失眠,但逐渐竟也能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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