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命里一劫

刻意不再提刚刚的事, 沈姒扯开了话题,跟师姐出了停车场。

闲聊间,两人就被秘书拦下了, 看上去有棘手的事儿, 秘书火急火燎地汇报了几句,最后没回她师姐所在的HN, 先去了附近的辰星。

燕京连绵了几日的细雨后,晴光初破冻, 吹散了残余的阴冷。寸金寸土的地段儿, 金融、贸易、服务、展览、咨询等功能区会聚成经济发展枢纽。

“辰星的人遛了我们半个月, 今天直接光明正大地接触别家公司了, ”秘书将文件递给师姐,“他们怕是根本就没合作的意思, 直接漫天要价了。”

师姐浏览了两行,面上起了韫色了,大约碍着沈姒在旁边, 没骂人。

她侧头看了下沈姒。

“你不会是想让我去谈吧?”沈姒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我去也没用啊, 我连项目都不了解, 而且我除了实习, 压根没在公司怎么待过, 基本没经验啊。”

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项目基本黄了, 我有数。”师姐一样无奈, “但我以后跟他还会有接触,现在还不能跟他撕破脸。而且这项目烂在我手里可以,如果送回HN, 让我哥摘了桃子,我心里更不痛快。”

“行吧。”沈姒知道她师姐家里不和,略一沉吟,点了下头,“那你得有心理准备,我不太看好这次项目。”

沈姒翻了几页文件,就把情况了解得七七八八了,她师姐所在的HN最近与辰星合作,本来项目进展得还算顺利,但走合同的阶段,案子换了人接手。接手的老姚是个老油子,见钱眼开,换句话来形容就是:

喂不熟的一条狗。

HN本来就折了一个案子,这次的策划案又被老姚卡了扣。楼层都建造一半了,周围的规划要是停了,这批楼可就不值钱了。偏偏这个老东西坐的位子特殊,要想让HN花钱,招儿可太多了,只要动动嘴皮子,就能毫无痕迹地让她预算多出将近七位数,然后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和辰星磨到今天,眼看项目要拖黄了,HN根本耗不起。

电梯一路攀升。

辰星的前台还要拦,结果被沈姒一把推开,直奔会议室而去。

“姚总,怎么还没谈完?”

会议室内沉寂了一瞬。

“我在玉华台订了几桌酒,咱们赶紧把合同签了,酒桌上再谈,不比现在痛快?”沈姒踩着高跟鞋进去,秘书拉开座椅后,她自然而然地做到了主客为上,“去晚了饭可就凉了。”

两边都很诧异,但视线触及沈姒身后的秘书,确认了是HN的人,交换了个眼神,视线又落回沈姒身上。

沈姒这才笑道,“忘记自我介绍,我是替方总来的,她今天身体不适。”

老姚根本没见过沈姒,看不透HN在玩哪一出,但面上没表露什么。

“好说,想痛快容易啊,”老姚纹丝不动地坐在上位,也是一笑,四两拨千斤,“你要是能做主,让HN再让出三个点,大家一起发财,自然和美。”

什么一起发财?

全他妈让他一个人中饱私囊了,再让利谁都没得赚。

沈姒在心底冷笑。

老姚贪心不足,吃了回扣还嫌孝敬的东西不够,HN怎么可能乐意伺候?两边都是人精,会议桌上只会打太极,没人会冲上去指着鼻子骂。

“姚总,其实您知道,HN之所以比其他公司让利少,是因为再让步就是赔本买卖了,”沈姒弯了下唇,轻落落地感叹了句,“大家都不容易。”

老姚还以为沈姒又要打感情牌,摆了摆手,“在商言商,大家谁不艰难?你说这话可就没什么意思了。”

“HN能给您想要的数。”沈姒沏了沏茶盖,轻抿了一口。

话音一落,HN项目组的人用见了鬼的眼神看着沈姒。

“哦?”老姚感兴趣了。

“但成本费都一样,HN也要赚钱的,姚总,”沈姒一针见血地点出问题关键,“您猜利益都被辰星吃走后,其他公司从哪儿捞钱补亏空?”

自然是实际操作偷工减料。

老姚也没给句痛快话,似乎还在衡量,绿豆眼都快眯成一条缝了。

沈姒也没再说什么。

HN不肯让步,是因为还有底线。

如果辰星不在乎底线,那今天这项目确实谈不拢,也不值当谈了。

会议室内一时半会儿僵持不下。

“你——”老姚好不容易张嘴,视线瞥见玻璃门外的身影,蹭地一下从上位弹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迎过去,点头哈腰的态度跟刚刚截然相反。

“三爷。”

沈姒无意识地抬眸,微微顿住。

齐晟就端正挺拔地立在对面,身形劲瘦,却绷着一股硬朗的劲儿。他漆黑利落的碎发下,一双沉冷的眼,目光深沉,且没什么温度。

沈姒的手指跳了下,心情往下沉。

他总不可能是来替她解围的,不会是想来找茬吧?

不过她担心得有点多余。

齐晟像没瞧见她这个人似的,眼风都没掠过她。莫名的,沈姒从他漠视的行为里品出一点意思来,她甚至觉得,他今天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沈姒立马掐灭了这诡异的念头:

她可太能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

会议室内,隔了四五米的距离,两人视线未交错,就已暗流涌动。

“三爷,”老姚没看出里面的门道,也摸不透齐晟怎么突然过来,嘴里先谄媚道,“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跟一个二十几岁的人喊爷,着实有些……

荒诞。

不过齐晟确实有压迫人的气场。

他从前像一把利刃,锋芒毕露、戾气横生,如今依旧带着上位者惯有的震慑力,只是不显山不露水。所有人都怕他,三分敬畏,七分谄媚,没几个敢坦坦荡荡地与他对视。

分手三年,好像一切都没变。齐晟依旧在万人之上,高不可攀。

人和人差了什么,从来能一眼看到底。她跟他始终隔了一条天堑,不仅是家世地位,也是能力和手段。只不过这一次,她不再执着于追寻他的脚步,强行融入到他的世界里。

主位自然没人敢坐,客套了几句,也都是无关紧要的闲聊。

齐晟意态闲散地拨动着腕间的佛珠,像是才注意到还有第三方人在,扫了眼HN的人,掠过沈姒时,连一秒的停留都没有,像在接触陌生人。

他倏地笑了下,“在谈什么?”

老姚心底咯噔一下,心说这尊神可别是冲着这事儿来的。他扫了眼HN项目组,也没瞧出哪个像跟齐晟有牵扯的,当即赔着笑脸,照实了说明。

齐晟修长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始终未置一词。

不太走心,也不知他听进去多少。

老姚观察着齐晟的脸色,小心斟酌后问道,“您觉得这事儿……”

齐晟也笑了下,倦懒地朝后靠去,“辰星你说了算,我不做你的主。”

敢情这位爷就是随口一问。

他还以为现场有齐晟哪个情儿吹了枕边风,齐晟来给人撑腰的。

老姚微松了一口气,扭头面色就冷淡下来了,“今天还有事儿要忙,招待不周,各位多多包涵。如果HN考虑好辰星的提议,咱们再谈,你我都节省时间,你觉得如何?”

话说得还算客气,但明摆着,他这是在下逐客令。

沈姒倒也没指望这老东西能一口答应。至于齐晟,他这样的脾气,没落井下石已经难得,她在除夕夜戳他心窝子,就没想过再见面有多好看。

形同陌路,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沈姒视线一敛,面上看不出多少情绪,径直往外走。

他没搭理她。

她也没看他。

从头到尾,两个人像陌生人一样-

会议室内人走得差不多了,齐晟指尖一顿,眸色沉了下去。

茶水氤氲了虚白的雾气,薄薄的一层,往上一飘,遮挡住了齐晟眼底的情绪,“东阳查了辰星的帐,你这两年,手脚不太老实。”

老姚怔了下,脸色一变。

赵东阳什么时候查的帐?

昨晚他不还跟自己称兄道弟,说回头走个过场就完了吗?

“去年秋天,你的立项计划里,咨询公司给出的结论是八个点,你拿去审批了。”齐晟掀了掀眼皮,要笑不笑地睨着老姚,“实际呢?”

老姚不自觉地绷直了身体,艰难地磨出两个字,“四个点。”

实际上,连四个点都达不到。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改数据,一直是行业内的潜规则,咨询公司负责给出个漂亮的数据,合作公司拿去立项和申请资源和资金。

但齐晟要是较了真儿,他今天就得栽死在这四个点上。

“年初招标,你放弃盛瑞选了名声不太好的鲸奇,”齐晟轻敲着桌面,频率和心跳同步,一下一下,磨人的神经,“吃了对方多少回扣?”

“三爷。”老姚的牙齿在打颤。

“别紧张,”齐晟微妙地弯了下唇角,“辰星只是泰合的附属公司,华晟对泰和的收购还没进行,我也没兴趣处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

点到为止。

齐晟眼皮上抬,笑起来反而比不笑的时候更阴刻,话里威胁的意思分明,“不过哪天你不小心变成我手底下的人,这事儿就不好翻篇了。”

老姚起了一身冷汗。

等人走远,老姚不管不顾地拽住傅少则,就差没叫祖宗了,“我是不是哪儿开罪他了?刚刚的事儿处理得不妥?”

“那倒不是,你今儿个怎么处理,他都不会满意,”傅少则轻哂,“怪你点儿背,命里该此一劫。”

他大发慈悲地指点,“不过你最好把刚刚那家公司的案子给过了。”

老姚一脸懵地“啊”了声。

傅少则心说,陶敏玉那种娇横跋扈、睚眦必报的名门贵女,被下了面子,因为忌惮齐晟的脾气,一次都没敢在沈姒面前出现过。哪儿轮得到你这种叫不上号的,来给人上眼药?

当年闹成那样,圈里的几个哥们都开玩笑说,齐三被一漂亮妞儿耍得团团转,但他这样的秉性脾气,怎么会是一个丫头片子玩得过的?

从来不是沈姒能全身而退,而是齐三不舍得,肯就此放过。

他们这票人多少都有点劣性,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姿态,身边漂亮的女人又一抓一大把,自然视人如草芥,玩得好的算玩物,玩不好就是废物,想威胁人的手段海了去了,怎么会拿一小丫头片子没办法?如果齐三只是图一新鲜劲儿,早该找个门当户对的订婚了。沈姒再漂亮,对他们而言,也只是漂亮,并不适合谈婚论嫁。但明摆着,齐三更在意沈姒这个人。

说来说去,不过是齐三对这女的心软,从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害,那还真是来给人撑腰的?”老姚回过味儿来,叫苦不迭,“怎么不明着说啊,我要是知道有这层关系,我哪儿敢这么为难人啊?”

傅少则挑了下眉,也没解释。

谁知道呢?

这俩人现在看上去还真不熟-

HN这边其实没抱期待。

不过前脚刚走,辰星那边就把电话打过来了,说是按HN最初的意向签,后续提的一切不合理要求都作废,客气的态度跟前几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恍若川剧变脸继承人。

“我就是不想闹得太难看,让你替我走个过场,你还真给谈成了?”师姐诧异地扫了眼沈姒,“那个老姚不会是好色之徒,想占你便宜吧?”

一点多余的利益没占,实在古怪。

“没,可能这项目本来就是要签的,对方就是试试各自的底线。”沈姒笑着敷衍了句,“我只是赶上趟了。”

她倒没天真到以为自己两三句话就忽悠得人签合同。

但是齐晟——

从车库到会议室,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几乎没做停留,态度非常冷漠。

她得多自作多情,才会认为这事儿是他摆平的?

沈姒在心底冷笑了下,有点走神,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脚下没踩实。下一秒,落空的虚浮感让她心底咯噔一下,不过还没摔下去,她后颈一紧。

“姒姒!”师姐眼皮跳了跳。

有人先她一步捏住了沈姒的后颈,跟拎小鸡崽儿似的,将人拽住了。

冷冽的木质香覆盖了她周身,他的手劲儿很大,扯得她后仰了下,直接磕进他怀里,然后他虚虚地环了下她的腰身,将人扶稳了。

沈姒怔了下,偏头茫然地看了眼。

她枕到了他的心跳。这样的姿势和距离,让人生出一种暧昧错觉。

齐晟垂眼看她,面色沉冷,视线也冷,有压迫人的东西。

“你挡道了。”

他终于说了今天跟她的第一句话,嗓音微冷带沉,像冰镇后的桃红起泡酒,浸着一点凉,拒人千里,但又让人心里慢腾腾地冒泡泡。

然而没给人联想的时间,他松开扶着她的手,直接擦过了她的肩,一系列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半点留恋。

他身上的气息随着距离拉开淡了。

沈姒轻蹙了下眉尖,捂着后颈揉了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她左右逡巡了一圈儿,沉默了几秒:

空荡荡的台阶宽敞得连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她哪里挡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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