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医生很快就过来给傅言真做了检查, 不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大问题。

傅言真现在有点低血糖,还发着低烧,身子有些虚弱。

医生和护士走后, 她才长舒一大口气。

冰凉的液体顺着额角一路向下, 勾起了点痒意。

她发现自己竟出了很多汗, 一时说不清是来回折腾累出来的,还是刚刚看到傅言真险些昏倒时惊出来的。

抬手去擦拭时, 却发现掌心也是一片汗涔涔,目光愣了一愣。

她那会子, 是真的太紧张了,紧张到手臂都在发麻。

这是一间并不宽敞的双人病床房, 床铺可能就比大学宿舍里的那张大一点。

傅言真身高腿长,感觉快把这床占满了。

他此时虽合着眼皮,但眸子里的风光早已刻在她记忆深处。

那双眼,可以薄凉寡冷,也可以轻佻戏谑,总是蔫坏蔫坏的。

此时什么都没有流露出来, 他闭着眼, 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唇线也抿的很直。

像是在忍着痛苦。

右手的手背上扎着针管, 医用胶带上有淡淡血迹,是细针扎破皮肤时溢出的一滴细小血珠,受到按压后往边沿慢慢溢开。

无色透明的葡萄糖营养液正顺着细长软管流向他身体。

睡着的傅言真隐隐透着一点温柔。

浓深细长的眼睫随呼吸轻轻颤着,投在下眼睑处, 烙下一圈暗影。

曾如初离的近, 就站在床头边, 看到他眼皮处也浮着一层薄薄的青灰, 是睡眠不好的征兆。

这才回过神,去思考他今早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他这一副模样,好像……

是在她家附近待了一宿。

想到这个,她觉得脑子里嗡的一炸。

傅言真。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到底想干什么呢。

心里乱糟糟的一团,最后只好逼迫自己不去想。

却又想到这人没吃早饭,替他将被角揶好后,曾如初便准备起身出去给他买点清淡的早餐。

她刚刚看了眼外卖APP,合她心意的外卖最少也要等1个小时,一时觉得还是自己出去买靠谱点。

出门前,她将窗帘合上,灯也给关了。

想让傅言真好好休息一会儿。

竟就这样,又欠了他一个人情。

医院坐落在市区一处繁华地段,出了医院大门,举目之间都是高楼大厦。

视线变的尤为逼仄。

天空被高耸入云的高楼切成一个个方块。

柏油路上,各样车辆在她眼前驶过。

不论是名贵与普通,反正都咣咣地冒着尾气。

空气里都是她不喜欢的汽油味。

今天的空气质量也不怎么样。

中度污染,天空像蒙着一层灰。

路边几个提着菜篮子的老人都戴着口罩。

曾如初面上能做到随遇而安,但骨子里其实有点挑剔。

内心里,她一直都觉得北城并不是一个适合生活的地方,不过这只是单纯从外来人口的角度来说的,本地人其实生活的都还听恣意潇洒。但如果她没有亲人在这里照拂着,怕也是举步维艰。

很难在这座城里扎下根。

大城市让人抓狂,它榨干你的灵魂,又像吐口香糖般把它吐出来。 【注】

她看着眼前这闹哄哄的景象,忽然觉得累。

抬眸扫了眼四周,却没看到附近有什么早点铺子,都是些装潢讲究的酒楼。

只好拿着手机导航去找了找,定位到底跟她显示离她1KM处有一家粥铺。

她拿着手机根据提示往那边走。

粥铺在巷口处,位置还不算很偏。

但这个点,里面并没什么人。

店铺看着倒也还算干净。

人在虚弱的时候只想着最简单的清粥素菜。

身体也只能消受这些。

她进去买了点东西,一来一回折腾了四十分钟。

一时间发现,这其实和点外卖也差不多。

不知道自己之前在着急什么。

医院里,傅言真缓缓睁开了眼,发现屋里竟就他一个人。

曾如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他盯着空空荡荡的天花板看了许久,也没见人回来。

屋里窗帘合着,灯也关着。

灰突突的一片,像笼着层阴霾。

电灯的开关明明就在他床头边,他却不想去开。

手机也搁在床头的柜子上,但他此刻没有去给她打电话的欲望。

就这么任由黑暗包裹。

心里滋味复杂。

他现在只想抽根烟。

扫了一眼,看到烟盒还在,可一时半会没找不到打火机。

他烟瘾来的汹涌,拿起烟盒看了眼,发现里面还有几根,没东西给他点也没关系,撩起被角便准备出去找人借个火。

门忽然颤颤一声“吱呀”,自外面推开。

走廊上的灯齐刷刷亮着。

曾如初和明晃晃的光线一道钻进来。

他眸光看过去,手不由地一紧。

曾如初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只纸袋。

是她在巷口那家粥铺买的早饭。

一份明火白粥,一份鸡蛋瘦肉肠粉,几只素菜包子,还有一份鸡汤小馄饨。

怕他吃不惯,所以没敢给他买很有北城特色的炒肝儿。

她自己适应一段时间才吃出其中滋味,刚刚在店里闻着味是真的香。

曾如初将门轻轻关好,动作小心翼翼地怕惊到他。

但一转身,却发现傅言真已经睁开眼。

此时正靠坐在床,后腰处垫着白色软枕。

只不过他眼眸和这阴暗的房间融为一体,脸色也埋在晦暗里,昏昏沉沉的一片模糊,她根本辩不清细节。

一时不能判断他身体状况是否好了点。

“怎么不开灯?”她轻声问了句,然后走过去按下开关。

光束落了下来。

她借着光去看他脸色,端详了片刻,发现好像是比之前好了些。

走到近处,她将东西放在床头的矮柜上,便又去拉开窗帘。

没敢去开窗,因为今天空气质量不怎么好。

她这一回来,整间屋子也跟着明亮了起来。

傅言真这才注意到她买的东西,是早饭。

只是去买早饭了,不是把他一人丢在这里。

曾如初走回来,拉过椅子坐下,问了句:“舒服点了吗?”

傅言真“嗯”了声。

曾如初听他声音还是泛着点哑,又问:“要不要喝水?”

傅言真点了点头。

曾如初觉得他乖的有点过分,但看他脸上好像还缠着点病气,只觉得是生病的缘故。

没再多想,赶紧又走了出去,问值班的医生要了只一次性纸杯,便去茶水间给他倒了点热水。

她觉得以他现在这个身体状况,喝点热水会舒服些。

今天病患貌似有点多,还有不少年轻人,可能昨晚不少人放纵过了头。

路上怕和人撞上,她一直都小心翼翼地捧着纸杯。杯身只一层孱弱单薄的纸质材料,根本不隔热,她拿在手里能清晰感觉到这灼烫的温度。

但也只好忍着。

医院提供饮水机只有一个热水键,并没有凉水这一选项。

她也没办法去搀兑,不能水温控制在一个舒适的温度。

走进病房,她将纸杯放在床头的矮柜上。

“有点烫,你等会再喝。”她解释了句。

傅言真问了声:“热水啊?”

曾如初:“……”

她这才想起来,印象里,傅言真这人好像就没有喝过热水。

寒凉深秋,他也照常喝冰的。

有次去篮球馆,他让她捎带一瓶水过来,她好心地给他拿了瓶常温的水过来,但他不要,她到底还是在贩卖机上给他买了瓶冰的。

最后那瓶常温的,是她自己喝的。

傅言真想怎么样最好就让他怎么样,这是她从他身上获得的经验。

“那我现在去给你买矿泉水吧。”曾如初说。

“不用了。”傅言真伸手去捏那只纸杯,一手托着杯底,轻轻朝杯口吹着气,数秒后,才小小抿了一口。

顿时,眉头一紧。

“烫?”曾如初问了声。

以为他是烫了嘴。

傅言真“嗯”了声,烫是挺烫的。

但比这个还难以忍受的是——

“水里怎么有股味儿?”

他抬起眸看曾如初,脸上的嫌弃忘记掩饰。

这水里是有点氯I气味,但平常人可能没这么敏感。

可傅言真从小到大就没喝过直接加热的自来水。

味蕾对此异常敏感。

他有些难以忍受,将纸杯搁放柜子上。

曾如初抿抿唇,对于他的挑剔,她心里其实早有预料,只是没有想的这么具体细节,这么栩栩生动。

一时有些好笑,觉得要他喝掉这杯水怕跟从他身上割块肉下来也没什么区别。

“我去给你买水吧,百岁山可以吗?”她好脾气地说。

百岁山的广告很适合他。

水中贵族。

傅言真像是没听清,声音低低地问了句:“什么?”

“或者你一般喝什么牌子的矿泉水,我去给你找找。”曾如初边说边低下眸,将身上的外套拉链扯到底,好让衣服敞着散散热,甚至都有点想脱下这有些厚重的外套。

她来回跑动身上已经一层涔涔的汗,脸都跟着微微泛红。

但她跟傅言真说话时的语气里没什么不耐烦,眼神里也没有觉得他事多的暗示。

鉴于傅言真今天早上帮了她,所以她眼下对他也只有包容迁就。

这份迁就里,也基于从前对他的那点了解。

傅言真抬眸看着她,四目相对不久,他伸手去碰刚刚那只被他嫌弃的纸杯。

水是真的难喝。

但也不想她来回这么跑,所以屏着呼吸硬生生给灌了下去。

不过,喝下去的效果倒也不坏。

如果不考虑这股略微有些奇特的味道,喝点这温热的水好像还挺舒服。

对胃挺友好。

嗓子里的干涩痒意也得到了纾解。

将水喝完,他将空纸杯搁在桌上,抬头淡淡说了句:“不用。”

曾如初:“……”

他这行为有点奇怪,像是在跟她妥协似的。

不过她这回并没有让他妥协听她话的想法。

“你刚刚,是去买东西了?”傅言真视线看向一旁的纸袋,明知故问一句。

曾如初“嗯”了声。

傅言真笑了笑:“我饿了。”

曾如初“哦”了声,忙去给他拿东西。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手,以为他是饿急了,手上动作也加快了些。

她低着眸,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来,大大小小有好几样,侧过身问他:“你想先吃哪个?先喝粥可以吗?”

不过,视线一撇,却看倒他手里拿着只烟盒。

准备揭开餐盒的那只手微微一顿,不过咬了下唇,便把话咽了回去。

知道傅言真不喜欢人管他,管了也不见得会听。

所以她没开口去说什么。

她错开视线,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继续手里的动作。

傅言真这时却把烟盒撂到一边,轻轻“嗯”了声,“先喝粥。”

烟瘾莫名其妙的就这么没了。

曾如初见他手上还插着针管,才发现问题来了,她不知道他要怎么吃,最后还是问了句:“你一只手可以吗?”

傅言真看她,笑了声:“不可以。”

“我现在就一左手,怎么吃啊。”他又补充了句。

曾如初:“……”

她后面没再问,将其他东西拿到一边,白粥单独放在他跟前。

棕皮纸质餐盒上覆着一个透明塑料盖,盖子被热气熏着,黏附着几颗水珠。

她轻轻揭开盖子,淡淡的热气袅袅冒出。

里面晶莹剔透的米粒被煮的酥软香甜。

她拆开附赠的餐具包,拿出一次筷子和塑料勺,舀了一勺明火白粥,但没立刻递给傅言真。

因为粥还挺烫的,她去买的时候,它在砂锅里被熬的热气腾腾。

现在也还冒着热气。

她将盛着清粥的勺子搁在碗沿处晾一晾。

心中正数着秒数时,傅言真忽然开了口:“你头发怎么散开了。”

他早上那会遇见她,她是扎着马尾的。

曾如初这才发现她发圈掉了。

她路上步伐急匆,头发本来就是随意扎的,松松垮垮的耷拉在颈后,这时发圈已经不知道掉落到哪里。

眼下这头发就这样散落在肩。

曾如初的头发柔顺又柔软,直的很自然,让人看着不禁想伸手要去碰一碰。

傅言真以前也确实很喜欢揉她脑袋。

她抬手将两侧的垂落别至耳后,好让它们别挡住视线。

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傅言真这么看着,却被撩拨的口干舌燥。

但一时不好意思再让她去倒杯水。

觉得粥凉的差不多,她抬手将东西递到他唇边。

傅言真张口含住。

不过配合的不太好,傅言真还没吞进去,她便急着拽出勺子。

他有些奇怪地看着她,“还舍不得让我吃?”

“……”

曾如初有些不太自在。

她后面不停地在心里暗示,只把他当成一个较弱可怜的病号,动作才慢慢顺畅了些。

温热的白粥入了口,一路绵延至受凉的胃。

一碗粥吃完,傅言真确实觉得舒服很多。

他胃口出奇的好,后面又吃了碗馄饨和两只素菜包子。

过了一会儿,屋里进来一对中年夫妻。

曾如初看着矮柜上一层餐后垃圾,觉得很不好意思,忙拎着东西出去找垃圾桶。

男人穿着病号服,在傅言真旁边的床上躺下,很快主动找他说话:“刚刚出去的是你媳妇啊。”

傅言真看了眼门边,笑了笑,没否认。

曾如初丢完东西往回走,刚准备进门,却在门口处听到里面传来对话。

之前进去的大叔:“你媳妇儿对你很好啊。”

傅言真:“我媳妇是挺好的。”

作者有话说:

注:出自《偷影子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