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地府

“小白, 这是帮阎王殿下追媳『妇』儿呢?”范无救惊讶谢必安竟然打了这多字,这可不符合他一贯冷淡的个『性』。

“阎王殿下孑然一身数万年,有个知心神也挺好的。”谢必安垂眸淡淡道。

他看得出自家上司对死神上了心, 但聊天时也发现塔纳托斯沉默内敛,恐怕还回应阎罗。谢必安琢磨阎王殿下并不是会卖惨的『性』, 估计不会将去那些伟大又惨烈的壮举告诉死神, 干脆由自己说出来,也能让塔纳托斯对阎王殿下多些好感。

他老黑能够成事, 小爱神丘比特功不可。有时候顺其自然往往会错许多, 倒不如用外力推一把。谢必安也是真切希望阎王殿下可以不再寂寞,他独自背负的远比他们要多。

“那是挺好,阎王殿下死神要真能成, 就是一桩东合壁的佳话, 我们也算当了一回月老。”范无救点点头,“那我们可得继续努力塔纳托斯打好关系,倒不是为了百万冥币那套超一线市中心地段的房,要是塔纳托斯聊下来他真的很不错,我们阎王殿下般配。”

谢必安瞥他一眼。

范无救:“……好吧, 房也很重要, 多一套婚房难道不好?说起来咱们阴间阳间的结婚证都领了,什时候办婚礼?”

谢必安别脸:“随便。”

范无救笑着来亲他:“这事可不能随便,一定要挑个黄道吉日。”

谢必安躲了两下, 躲,干脆转头迎合。范无救按住他的手腕压下去, 手机从手上滑落掉床头,无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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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聊从黑白无常发那一大段话之后就突然冷场,半天有新消息跳出来。

塔纳托斯哪里想到他这两个群友聊着聊着就滚到床上了。不这会儿是深夜, 小情侣办事也正常。

他盯着屏幕上那些文字,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佛第一次认识阎罗似的。

印象中的阎罗长了一张疏朗清隽的脸,气质也很高雅华贵,偏偏一口就现了原形。那个男人总爱含笑打趣他,语气轻佻逗弄,但又称不上不尊重,不能让塔纳托斯亮出镰刀痛痛快快打一架。言语戏谑间塔纳托斯往往招架不住,只能红着脸哑口无言。

他以为东的阎王就是这个散漫不羁的『性』,谁知道从黑白无常的话里,了解到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模样。

有轮回转世之说,他是从阎罗这里知道,东人有来生。他以为是东的天道让众生得以轮回,原来不是。

是阎罗给予他们新生。

远古的人们盲目崇拜神灵,尽管高高上的神灵并不会拯救他们。阎罗本是九天之上最为强大的天神,众神见了都得恭恭敬敬尊称一句“上神”,本可什都不用做就着受凡人敬仰祭拜的生活。

他是唯一看到人间不公,听到凡人祈祷,下凡拯救苍生的天神。

天规不许神灵『插』手凡间,他从天庭永坠地狱,辟地府,舍去天神之尊,化身万鬼之王。天道不让众生各得其所,他便掌控因报应,自创法则,宁受业火焚身,也要秉公执法。

那个人类还有创造出文字的时代,救世天神的功勋不被记载。后来被家喻户晓人尽皆知的,是连人间三岁小儿都闻风丧胆的阎罗王。

无人知道他改变了人间。

塔纳托斯微微出神。

他想,阎罗看到人间不公,就去改变这人间。哪怕因此从一位无忧无虑不问世事的天神,变成终日与亡魂为伴看尽世事的阎王,将那些本不必承担的责任尽数揽到自己身上,为此坚持数万年,还要受世人惧怕误解,仍能保持洒脱不羁的模样。相较之下,逃避厌世的自己,是否于怯懦了呢?

他很想去找阎罗问一问,问问阎罗是怎想的。

怎能这样坚持数万年,还能……

还能那样热爱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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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纳托斯站客厅里,一时不知道要做什。

就因为那一个冲的念头,他想去找阎罗询问自己的困『惑』,可当看到阎罗紧闭的卧室门,那一丝冲顿时消散。

……他还是有敲门的勇气。

就算敲了门,见到阎罗,也很难把问题问出口。这个问题毕竟太深入,一旦问出口,就将自己的心事也一并道出。

对于社交的恐惧已经深入骨髓,临到头他又想退缩。

塔纳托斯客厅里站了会儿,决定回卧室继续睡觉。

这时阎罗的卧室门却了。

阎罗披着长发,仅绑了一根发带脑后,模样很疏懒。他手里拿着两个茶杯,略微惊讶地看着塔纳托斯:“小死神,这晚还客厅?”

要知道小死神很离卧室。

塔纳托斯默然,找不出借口,干脆以沉默应对。

阎罗自给他找好借口:“也是渴了想喝水?”

他见塔纳托斯手里拿杯,“事,我有两个杯,我给泡杯茶。”

塔纳托斯想说不用那麻烦,白水就行。但阎罗已经很快地拿出茶叶,塔纳托斯只得闭嘴。

两神茶几前席地而坐,塔纳托斯静静看着阎罗泡茶。

阎罗泡茶的工序很精确,举止很优雅。修长如玉的指节攥着白瓷茶壶微微倾倒,水倒入杯盏,茶叶沉浮。他长发披散,薄唇淡红,隽雅的眉眼茶烟袅袅中明暗不清。

除了偶尔出门时会换一身时装,阎罗日常装扮都是汉服。要不是有时逗弄塔纳托斯时太不正经,瞧着也是位非常有东韵味的高雅美男。

阎罗泡好茶,将一杯推到塔纳托斯面前:“请用茶。”

塔纳托斯接喝了口,觉得苦,很快又放下了。

他觉得他还是适合白水。

阎罗倒是很优雅地品茶,以袖掩面,举手投足都很有韵味。

塔纳托斯盯着博古架上的花瓶发呆。

“看那个花瓶?是唐朝的唐三彩。”阎罗将茶饮毕,注意到塔纳托斯的视线,边放下茶盏边解『惑』。

塔纳托斯问:“那是什花?”

这个问题他好奇几个月了,终于有勇气问出来。

阎罗挑了下眉,小死神竟然提问题了。

他当然很热心解答:“是曼珠沙华,还有一个别名叫彼岸花,漂亮?”

塔纳托斯看着花瓶里的花,点头。

“想不想看更多的彼岸花?”阎罗说,“一朵就这漂亮,一大片连一起更好看。”

塔纳托斯继续点头。

阎罗笑道:“那我们现就去看?”

要出去吗?塔纳托斯瞬间迟疑。

他收回视线,慢慢摇了摇头。

“不是去外面。”阎罗指了指地下,“是去地府。来东这久,还参观我们华夏的地府吧?”

塔纳托斯的好奇心确实被勾了起来。

地府不属于阳世,虽然也是陌生环境,给塔纳托斯的不安感却了很多。

他犹豫了一会儿,说:“好。”

阎罗勾唇:“那闭眼。”

塔纳托斯听话地闭上眼睛,下一秒,就听阎罗道:“好了,睁眼。”

塔纳托斯睁眼睛,身旁的阎罗又变成初见时的装扮。华服冕琉,满身威严,眉间一道红『色』印记,殷红似血,是阎罗王的本相。

塔纳托斯之前有注意阎罗眉间红痕,神明脸上有神纹是再正常不的事情,这会儿却无端意起来。

阎罗很适合穿白衣,风度翩翩,仪态优雅,就像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可当他穿上这身黑『色』冕服,便透着一股不怒自威。他每身衣裳都很好看,这身是最气度不凡的。

塔纳托斯就要朴素得多,从相识到现,这身黑袍就变。

同样一身装扮,初见时阎罗靠近,塔纳托斯只想躲。而今他们并肩而立,这样近的距离,塔纳托斯却再挪到一米外,反倒有些发怔。

他已经知道这身衣裳的背后,承载的是什。

“小死神,不看花,只盯着我看做甚?”阎罗笑望他,“莫非我比花还好看?”

塔纳托斯猛地回神,羞恼地转头。

……再怎改观,阎罗那恶劣的『性』格还是一点儿变。

塔纳托斯抬头,只见他们站一条荒芜土路的一端。两旁满大片大片的红『色』彼岸花,泼泼洒洒,连成艳烈的花海,绵延到看不见尽头的远。放眼望去,美不胜收。

“彼岸花黄泉彼岸,所以又被称为黄泉的引路之花,花花落各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阎罗摇着扇,“凡人根据这花的习『性』编出一堆版本的凄美爱情故事,什一对有情人受了诅咒,世世轮回相爱却不得相守,守黄泉路上等候,化为这彼岸花……真是佩服他们的想象力。我又不是写狗血小说的,怎会写出这种命运。”

塔纳托斯问:“可以书写人的命运?”

“命运要还是天道定的。”阎罗回答,“我这本生死簿与这支判官笔,只是能为他们改写一点结局罢了。命也不是我想改就改的,需要耗费功德,不这东我不缺,我要改命的人也不缺。”

如天道要人一生坎坷,处处碰壁,不得善终,阎罗无法消除那人会遇到的坎坷,却能让他次次平安度,幸福美满。但让阎罗出手改命也是有条件的,那人必须身具大气运大功德,要有功德金光加身。阎罗书写时流转的金『色』因之力,消耗的其实就是他们的功德。

每次大功德人物逝去,都会得到阎罗亲自接见。阎罗殿中,阎罗会询问他们的心愿,从而提笔落字,抽取他们身上的功德,写给他们一个幸福的来生。

天道也必须承认他写的命运。

阎罗用因之力满足私欲,例如把自己生日改到十月一日,消耗的是自身的功德。但他的功德是消耗不完的,世人皆受他惠泽,他为救世之神,有无量功德。只要万物尚存一息,他的功德就与日俱增。

塔纳托斯听完也不意外。完全掌握世人命运是不可能的事。有个词叫逆天改命,改命就是逆天之事,能够跟天道抢到改写命运的权力,阎罗的强大难以想象。

有命运三女神,克洛托纺织生命之线,拉克斯决定生命之线的长度,阿特洛波斯斩断生命之线。但她们其实也只是个纺线的,一条生命线中会遇到怎样的事,还是由天意决定,命运女神所决定的生命线长度,也是遵从天意。

想天道抢命,是要付出代价的。

“所以彼岸花的来历是什?”塔纳托斯问。

阎罗诧异地看向塔纳托斯:“小死神,今天的问题好像格外多。”

“……”塔纳托斯,“我不问了。”

“关系,我可以告诉。”阎罗含笑,“彼岸花是一种赤莲,就是红『色』莲花。地狱有一种业火,叫红莲业火。红莲业火燃烧业障,若能火焰中燃烧完业障而不死,便算清白无罪,但无论鬼神,大多一经业火烧灼便灰飞烟灭,根本等不到赎清罪孽——的威力确实挺强。”

“彼岸花就是从红莲业火中诞生。”阎罗含糊不清地讲了下,就转移话题,“走吧,走黄泉路,前就是鬼门关。”

塔纳托斯心微微一沉。

地府的天『色』是黑的,无星无月,只有不见天日的暗沉,与希腊冥界如出一辙,明艳的彼岸花是这黄泉路上唯一的『色』彩。

这一点还是东比较好,冥界土壤中唯一能够生长的只有冥石榴,味道还很不好吃。

塔纳托斯原是觉得彼岸花很漂亮,现看去,却只觉得一片血『色』,触目惊心。

阎罗还是有细说,业火之中怎会出花朵。

可塔纳托斯却听白无常说,阎罗为与天道争天命,不惜满身业障,于无间地狱被业火焚身千年。

这两者之间,有什联系呢?

塔纳托斯一路心不焉,等察觉到阎罗停下,已经来到一条河边。

“这条河名叫忘川,那座桥叫做奈何。”阎罗跟个导游似的介绍。

忘川河水看似平静,河底却镇压万千恶鬼,臭不可闻。可怖的鬼手会伸出水面,试图拉桥的魂魄入河撕扯,水中万鬼齐哭,『毛』骨悚然。

塔纳托斯觉得这哭嚎有点耳熟,阎罗有段时间客厅天天放阴乐,听的好像就是这河里的哭声。

“嫌吵吗?”阎罗见塔纳托斯不,立刻道,“那我们换个地。”

塔纳托斯摇头。他只是觉得阎罗音乐品味奇特。

“我们冥界也有一条科库特斯河,又叫痛苦之河。”塔纳托斯轻声说,“是由地狱服刑的灵魂眼泪形成,河面也总是发出这样凄惨的哀号。我习惯了。”

但习惯不代表喜欢。

阎罗心道,难怪刚始放了几天阴乐小死神竟静。一是小死神社恐,是确实突破小死神忍无可忍的底线。

尽管他们都听惯了鬼哭狼嚎,但河边待久了也觉得聒噪。阎罗很快道:“我们去阎罗殿。”

塔纳托斯点头,跟阎罗身后。

彼岸花满黄泉彼岸,地府也零零散散地分布着。塔纳托斯石缝里发现一朵根茎快要折断的彼岸花,俯身想要将摘下。

血红的花朵一触碰到塔纳托斯的肌肤,瞬间化为炙热的火焰,他指间熊熊燃烧。塔纳托斯手指一阵直钻灵魂的剧痛,已经踏上台阶的阎罗察觉不对一回头,就见年白皙漂亮的手已经化为一节森森白骨。

阎罗面『色』一变,迅速走回来:“的手——”

塔纳托斯摇头,表示自己无碍,指骨很快生出血肉,重新变成修长的手指。

阎罗神『色』仍然阴沉,语气懊恼:“我竟忘了,彼岸花本就是红莲业火所化,黄泉两岸,鬼门关前,是地府的守护之花,遇上外来神会当成侵略者,重新化为红莲业火攻击。也幸亏这一丝火苗不多,若再弱一些……”

他说下去,因为事实证明塔纳托斯确实很强。

红莲业火连弱小一点的神的神魂都可以顷刻间烧得渣都不剩,塔纳托斯仅是灼伤手指——而且他反应迅速,立刻把自己白骨化,死神的血肉又能无限再生,倒也算是毫发无伤。

塔纳托斯闷闷道:“我事。”

他的骨骼很坚硬,不会被业火一烧就烧成骨灰。

痛倒是真的。

就那一瞬间的烧灼,塔纳托斯觉得自己这辈都受这样的疼痛。

阎罗歉疚道:“是我疏忽了,红莲业火已被我驯服受我驱使,我会让们不再攻击。”

地府数万年有外来神,阎罗都忘了彼岸花还能触发被攻击。幸亏小死神强大,不然就是悲剧一场。

塔纳托斯低着头,不说话。

有黑袍罩着,阎罗看不到小死神现是个什神『色』,却能看到一滴水珠掉下来。

阎罗吓得不轻。

小死神疼哭了?!

阎罗手忙脚『乱』地安慰:“别哭别哭,很疼是?对不起对不起,要不我把彼岸花全铲了给出气?”

塔纳托斯声音很轻:“真事。”说着眼泪又掉了一滴。

阎罗:“……”这哪里像事的样,这天都塌了好吗!

阎罗慌得一批,执起塔纳托斯完好如初的手,不管三七十一各种治疗术全往上加:“还疼?我给吹吹?”

乖孩哭了怎哄?阎罗不知道,小死神的眼泪把他心都搅『乱』了。

塔纳托斯吸了下鼻,低低道:“袍,破了。”

阎罗低头一看,小死神的黑袍真的被烧了个洞,洞口太小,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阎罗:“……”

小死神竟是为了这个哭?

不愧是,塔纳托斯。

阎罗:“……我用法力给补上,保证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塔纳托斯不会这种修补法术,但阎罗会。他是谁,东文化传承领军人物,刺绣剪纸茶道书法这些华夏传统文化样样精通。

阎罗将那个破洞补上,安慰道:“看,补上了。”

塔纳托斯轻轻“嗯”了声,总算不哭了。

阎罗看着哭笑不得。小死神被业火灼伤,他是心疼的,就连往日自己被业火烧灼都这难受。可小死神不为自己受伤哭,却因袍破了哭,就也……也挺好笑。

“还真是,天大地大都这袍大。”阎罗无奈。

塔纳托斯不想说话,阎罗跟前掉两滴泪已经很丢脸了。

他倒也不是完全为了袍,但最重要的原因,他也并不好意思说出来。

他就是有点……替阎罗难。

他自己受委屈时,都有这样深的感触。可换成他人受他一样的委屈,甚至比他更重的冤屈,他便觉得伤心。那业火能燃烧神魂,他只一瞬就觉得难以忍受,阎罗是如何支撑千年的呢?

塔纳托斯看东的书,人们形容可怕的人,总比喻成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或从地狱爬出的阎罗。

可阎罗是为了保护人们堕入地狱的。

阎罗说他不缺功德,可如今的功德有多大,曾经的业障就有多深。

自行领悟因之力,想天道手中夺得改写命运的权力,必将触怒天道,罪孽深重。只有忍业火焚身,将罪业清除,彻底掌控因之力,能『逼』迫天道也不得不承认他所改写的命运。天道承认后,阎罗的所所为算功德。

拥有无量功德之前,他沾染无尽业障。

高高上完美无瑕的白衣天神受业火焚身千年,变成从地狱爬出的黑衣阎罗,眉间多出一道被业火焚烧的红『色』伤口。

那是第一位能从业火中活着走出来的神明。

那日地府漫天流火坠落,每一道都是红莲业火,落地上化为彼岸花盛放。

们恭迎阎王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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