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新的演唱者

一连唱了七八首曲目,底下的客人愈加兴致高涨,有人很俗地往上面扔了大把钞票,还有扔花扔宝石的,某个富家少爷激动的时候,还直接将手上的名表摘下来扔上去,以至保镖都得看顾他一点,以免大少爷继续这样激情挥霍。

林白画一眼没看那些宝石名表,只是唱完歌,在中场休息的时候下了台,有侍者上去清点那些昂贵的打赏礼物。

借着安静下来的空隙,谢问寒靠薛慈近了一点。

他唇边仍含带着一点笑意,眼底却是黑魆魆的一片,只是酒吧光芒较黯淡些,才没让人发觉他的悚然异样。

“薛慈。”谢问寒说,“你很喜欢他吗?”

像是最贴心的朋友那样,谢问寒说道:“那等会他结束表演,我们可以去请他喝一杯。”

薛慈移开了眼,态度很平静,也同样决断。

“不。”

略微停顿了下,薛慈又平淡补充,“歌还行。”

谢问寒唇边笑意似乎更浓了点,连着眼角都似微微上挑,是和平时冷冽神色完全相反的热烈情绪。他轻声说:“这样啊……”目光又落到在台下应酬的林白画身上。

薛慈不喜欢他,但还有其他人很……“喜欢”林白画。

比如刚才那个往台上扔名表的少爷,便让属下和保镖将林白画请了过去,言笑晏晏地坐在位置上,仰头和林白画说些什么。

林白画没什么表情,低垂着脸,时不时开口应一声。虽然也不能说是不配合,但就是给人一种勉强营业的感觉。那少爷大概从没有碰到过这样不会奉承讨好他的人,尤其是他刚才还打赏过一块名表,几句话间,笑容就冷淡下来了,言语也没有方才那么客气。

“喏。”大少爷一指桌上排着的几支酒,“请你的,给个面子?”

他都这么说了,林白画当然不会不给这个面子。少爷指一杯,他就喝一杯,连续喝空几个杯子,大少爷面色稍霁,刚准备大发慈悲地开口让他不必喝了,倒见林白画喉结微微滚动,手就捱在杯口旁,“喝不了了。”

大少爷脸色便又沉了下去。

“在酒吧卖唱的,才几杯,就喝不下了?”他嗤笑一声,“我又不是要嫖你,搞得这么贞洁烈妇。”

这话实在算不上好听,林白画脸色又苍白一点,他低声说:“再喝,嗓子会坏,唱不了。”

“这些都是好酒,怎么会喝坏嗓子?”少爷神色淡淡,“还是说你们卖的都是些假酒?那我可是要找麻烦了。”他身边守着的那些保镖,顿时都站起了身,各个身形健壮,看着很不好惹。

这边的动静颇大,又有个刚才还万众瞩目的歌手在这待着,不少人望了过来。连LM的老板都被吸引过来了。

谢问寒笑着说:“那个歌手好像有点麻烦。”

薛慈应了一声,但什么也没准备做。倒是和刚才来搭讪的男孩子说了句什么,让男孩子神色遗憾地离开了。

LM老板穿着西装,戴着金边眼镜,看着十分斯文的模样。一点不像是酒吧老板,倒更类一位来放松的白领。

他到了场上,几句问清矛盾,对着那位大少爷便是一幅抱歉神色。

“言少今天的酒水由鄙人买单。”老板微一鞠躬,又将目光转向林白画,“还不机灵一点,给言少赔罪?”

林白画微抿了抿唇,没说话,只一杯接一杯地喝起了酒,中间还没吃点其他东西,几乎要让人疑虑他会不会酒精中毒的时候,老板终于叫了停,让他下去,又给大少爷点烟,“他只知道唱歌,一点规矩不懂,言少别和他计较。”

大少爷没去叼烟,但还是给了一些面子,嗤笑道:“我和他计较干什么——噢,待会还是他唱,我倒要听听嗓子是不是真能坏了。”

林白画回到后台,紧皱着眉,脸色实在难看得吓人。和他同个乐队的队友便只好让他先去洗手间催吐,等林白画脸色苍白地回来了,又递给他一瓶水让漱口。

“偶尔就是会碰见这种难缠的客人的,”队友安慰他,“这大少爷已经不算特无理取闹了,好歹出手阔绰不是?”

林白画不发一言,队友们也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了,另一人不在意地说:“你先好好养下嗓,待会让轩子他们先去,反正今天唱够时间就行。”话音还没落,LM的人便来下了通知,指名让林白画中场休息完接着唱。

“草。”队友憋了半天,出来一句话。

林白画沉默了一下,低着头翻出一颗润喉糖来,压在舌底,一言不发地继续上台。

作为一名状态型歌手,酒精让林白画的思维无比迟钝起来,急促的饮酒,刚才又催吐过一次,的确有些影响他的发挥。此时那嗓音略微显得低哑,虽然节奏和拍调都踩得很稳,但和之前的表现相比起来,就没有那样尽善尽美了。

这让大少爷愈加脸色难看。

他是灌酒,但又不是给灌硫酸,就算伤嗓子,还能这么快就体现出来?这分明是在舞台上给自己摆脸来了。

他身边几个狐朋狗友,一看言少神色就知他心情不爽利,纷纷凑过去讨巧出主意。

比如言少不喊停,这歌手就一分钟都不能歇,让他唱个整夜。又比如现在喊他下来,不想唱,就继续给言少敬酒。

还有人更直接,在台下开始喝倒彩了。

林白画的水准是很不错的,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痴迷他歌声的粉丝。从他登台表演以来,大概从没有这样被喝倒彩的时候,一连唱错好几个节拍,声音更低哑起来。

他也不是以后腥风血雨的最红歌手,无法无天的“林天王”,什么状况都能镇住场。越出差错,便越慌乱,脸色比被强迫喝酒的时候更难看。

不止是林白画在意,连其他听歌的客人都被打搅到了,纷纷用不满的目光看向闹事喝倒彩的几人,有人难以忍耐,去向酒保投诉。

LM的老板便又来了一趟。

他依旧是十分和气斯文的态度,在听到大少爷身边人酒气浓重地说“唱的什么几把玩意,耳朵都给唱聋了”的时候,眉毛微微往上挑了一下。又陪着笑道:“您说的对,我这就把他换下来,今天肯定罚他工资——您看喜欢什么节目?看跳舞还是摇滚,魔术表演我们这也有,随您喜欢。”他语气客气,奉承地恰到好处。那纨绔子被捧的飘飘然,刚准备答话,便听言少懒散说道:“谁都不要,我就要他继续给我唱。”这才猛地清醒过来,收了声。

这言少太棘手,LM老板脸上的笑都有些僵了,正想着要怎么应付过去的时候,旁边的客人又猛地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起哄声,人影攢动起来,往中心的舞台处靠近了一些。言少爷吊着眼望过去,才发现台上的主唱居然换了人,一首歌结束的时间,新人上来接过麦,让林白画下去了。顿时勃然大怒,觉得老板是趁着和他说话的时间搞了出狸猫换太子——这不是阳奉阴违,让他挂不住脸?人顿时便站起来,要开骂。

老板见他脸色不好,连忙解释,“不是我们这边换上的人。那个人……好像是客人。”

“客人想要即兴上台表演的话,LM是不会拦的,反响好还会给免单,也是调动气氛……”

老板小心翼翼观察着大少爷的脸色,心中也很稀奇。

这客人来的太及时了,要不是他确实没安排,也要疑心是自己让去解围的。

言少显然也这么想,狐疑看他,准备吩咐他的时候,新上台的主唱客人已经开口唱了第一句。

毕竟是在众多人眼前登台表演,要是没什么本事的话,恐怕也不会来自取其辱。

所以这位客人唱歌多半是好听的,但底下人显然没想到,会这么、这么的……

就在一刻钟前,台上的主唱屡屡失误,颤抖的声音甚至要盖不过那一桌客人喝倒彩的声调。薛慈微垂下眼,兴致显得不高。

他唇瓣微抿紧了一些,忽然说道:“难听。”

谢问寒若有所思看向他,声音依旧温和,“那些人太吵了,影响他的状态。”当然还有一些其他原因,比如刚才林白画经历过的那些冲突之类——谢问寒收敛起眼中情绪,平缓地道:“我去让他们安静一点。”

“不用。”薛慈突然说,“你不要去帮他。”

帮?

这句话其实很有些值得人琢磨的意味,谢问寒想到为什么薛慈的第一反应是这句话的时候,便见薛慈站起身,黑沉的眼瞥了他一眼。那一眼风流漂亮,一下将谢问寒的心神勾走,忘了方才在思考些什么,又见薛慈殷红唇瓣微动了一下。

谢问寒没听清。

他顿了一下,问,“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薛慈还是那样平静的、毫无波动的神色,他侧过头来,微歪着脑袋看他,“你要不要听我唱歌?”

在那句话后,就是现在这个状况了。

谢问寒微抬头,目光紧落在台上的薛慈身上。银色光柱落下,映亮他的每一寸皮肤和眉眼。

他突然有些后悔起来,后悔刚才的回答——

他不应该说要。

他想听,却又极端自私的,只想薛慈唱给自己一个人听。

他不愿被迫与其他人分享这一份秘宝,就像是恶龙的宝藏被从洞穴深处挖掘出来,敞亮放在帝国每一个人眼前,对恶龙而言是再痛苦不过的惩罚。

但已经来不及了。

台上的光芒太亮,正对着面容照过来,一时有些刺眼。薛慈半阖着眼,调整着麦克风的位置,触及的地方还留下了上一位歌手的温热体温。

因为是临时上场的,身后的乐队不清楚如何奏乐,后台更调不出合适的BGM来,在酒吧这种场合,薛慈用的却是最不适宜的清唱。

曲调很慢,十分清新悠扬的节奏,是如今还没重新翻红的一首老歌《叶陨》。

作曲人是一位乐圈老前辈,这是他临终前所作,怀念因重病而未能回归的故里,和五十年前,天人永隔的爱人。

歌词是缱绻的、温柔的,甚至是充满希望与意趣的。

“数橙黄叶片上的脉络。

一条条,比桥要宽,比思念要窄。

我亲吻它,把它埋在树下,第二年长成又一棵树。

你来到这里,树叶摩挲过你的面颊。

是我在亲吻你呀。 ”

但偏偏这样甚至显得有些温暖的歌词,在唱出来的时候,却透出极其深切的悲伤……甚至是绝望来。那样压抑的情绪像是一根根蜿蜒藤蔓,肆意生长在空气中,堵住人的口舌,堵住他们的呼吸,让他们连眨眼都变得无比艰难,窒息地喘不过气来。

这种情绪上的感染力太夸张了,共情力强的客人,甚至一眨眼就发现自己落下了一滴泪。

无知无觉,无声无息,只是心里闷的难过。不是掀开来的直观的悲伤,只是在不知什么时候,就被刀了个千疮百孔。

林白画不仅是嗓音条件优越,天生老天爷赏饭吃,他的灵性、感悟力、不必系统学习就天生对技巧的应用是无人能及的。

相比起来,薛慈没那样多的技巧。他的声音是好听的——说话都好听的人,唱起歌来只要不跑调,也不会难听到哪里去。但是比起林白画那样的恐怖全才,光是音色好听,又好像总有一些美中不足的地方。

偏偏现在,至少在现在。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回想起刚才林白画唱的歌了,更没人能反应过来,他们之前还嘟囔着不要看客人的表演,要林神回来压场子了。

林白画正在后台休息。

他情绪不高,几乎忘了自己是怎么走下来的。只含了一口冰水,拿着冰块压在喉咙上想事。但听着前台传来的歌声,突然发了愣,任由那冰块在指尖化水,湿淋淋的从喉结处流进了衣领里,无比冰凉黏腻,也没让他回过神来。

那一口冰水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咽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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