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收割者(20)

十八个营地,所有首领都是男性。小十曾问过他们,为何没有女性担当首领。男人们面面相觑,答:要在危机中生存,还是男的比较有用吧。

小十不满意这个答复。虽然自己身为女性,但她从未见过真正的人类女性,她对十几岁年纪的人类女孩充满好奇。

收割者在小十和余洲面前放下姜笑时,姜笑腰上的衣服已经被黑雾腐蚀破损。余洲一把将她抱住,姜笑被吓得说不出话。她落在一座小小的岛屿上,岛上只有石头沙滩,没有植物。

眼前除了余洲、鱼干、沉入海中的收割者,还有一个明显是异类的生命体。

“小十,鱼干的妹妹,樊醒的姐姐。”余洲说,“也是这个‘鸟笼’的笼主。”

姜笑很快镇定。“鸟笼”里的怪事她见得太多,不久之前樊醒还在眼前露出真容,姜笑因而一点儿不畏惧。她略略低头,跟小十打招呼。

小十怔住:“不怕我?”

姜笑:“你有什么可怕的?”

她比小十见过的营地首领都要镇定。小十绕着她走来走去,蛇尾在石头地面上蠕动。余洲与姜笑站在一起,有意无意地挡在小十和姜笑之间。

小十胸口的蓝黑色鳞片忽然裂开,一颗硕大眼球从她胸口中央露出。姜笑退了一步,眼球盯着姜笑,不停打转。

“……很普通。”小十忽然失望地一叹,“不过如此。”

鱼干:“你以为人类女孩是什么啊?”

小十:“她不怕我。”

鱼干翻了翻白眼:“你有什么好怕的。”

小十暂时忘记自己对深渊手记和心脏的执念。她对余洲和姜笑都充满兴趣,碰碰两人的手,又拉拉他们衣角。

“她和男人由同样的东西构成,”小十指着姜笑对鱼干说,“为什么她们不能当首领?”

她的手背同样覆盖鳞片,姜笑也不知自己想的什么,忽然抬手握住了小十的手掌。

小十结结实实地一愣。

“有温度……”姜笑说,“你一点也不奇怪嘛。”

她说着对小十笑了笑。小十受到惊吓似的猛地抽回手,抓起鱼干瞬间退到小岛屿的另一端,咚地跳进水中,只露出一张脸。

鱼干被小十的反应弄糊涂了:“怎么了?怕啥呢?这笼子里你最大。”

小十看着自己的手,鳞片在水里闪动微弱光芒。

姜笑绕着小岛屿走一圈,很快回到余洲身边。余洲不得不再一次佩服她的适应能力。

捏着余洲的脸,姜笑问:“你没受伤吧?”

余洲:“鱼干在我身边,我没事。”

姜笑:“一大帮人急吼吼地来救你,以为你被笼主虐待,遭遇不测。现在看来还好嘛,还玩起了潜水。话说回来,我原本以为笼主跟樊醒安流他俩母亲似的,是个怪物,但,只是普通小姑娘而已。”她压低声音,“就是多了几条尾巴。”

余洲:“你倒是镇定。”

其实是看到余洲安然无恙,欣喜盖过一切,姜笑现在看什么都觉得挺好、挺合心意。她也不急着离开这里,毕竟呆在余洲和鱼干身边更加安全。于是她丝毫不着急,反倒坐下与余洲说起了最近发生的事情。

“樊醒天天在营地里跟疯了似的,也不睡觉,晚上一个人在林子里晃来晃去,或者跑到裂缝边上发呆。”姜笑说,“望夫石似的。”

余洲:“……不是,我跟他不是……”

姜笑摆摆手:“比喻,懂吗?”

她偷看余洲复杂表情,撑着下巴暗笑。“没有谁比他更紧张你。”她说,“他对你真好。”

余洲瞥她,两人互相交换目光,气氛古怪。

最后是姜笑先笑出来,转移话题:“对了,文锋和季姐也来了。”

余洲:“因为季姐要来,所以文锋不得不跟着一起来。”

姜笑:“你怎么知道?”

余洲:“他很讨厌我,不会主动来救我的。在这里死一两个历险者,也不是什么大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余洲心中淌过一种异样的情绪:对于生死问题,他也异化了。

姜笑踟蹰半晌,看见小十沿着海岸,慢慢游过来。她看不到小十的眼睛,但完全没感受到恶意。“在讲什么故事?”小十生硬地插话,“我也想听。”

姜笑看她:“你是不是没朋友啊?”

小十愣了一会儿:“这不重要。”

姜笑便明白了她不肯说出口的答案。

“余洲,我听季姐说了些事情,很有意思,你当作故事听也行。”姜笑说,“文锋这么讨厌小偷,是因为小偷偷走过他和季姐的孩子。那孩子和你特别有缘分,小名也叫久久。”

姜笑很会讲故事。她和季春月来往频密,把季春月断断续续说的事儿串起来,能完整地还原她和文锋身上发生的事情。

只是余洲越听越呆。

苦楝花盛开的城市。被丢弃在垃圾箱旁边的孩子,曾因为短暂的呼吸不畅而差点死去。

被收购废品的夫妻捡走的余洲,从小体弱多病的余洲。他甚至想起自己去补办身份证,在派出所等待验血结果、寻找亲生父母时听到的只言片语——父母也失踪了;不归派出所管;转给调查局。

他手足发冷,不得不紧紧攥住拳头,让自己冷静。

可这怎么能冷静?荒诞感与惊愕令余洲无法接上姜笑的任何一句话。他听见姜笑问他怎么了,也听见鱼干惊恐地游回身边,贴着他脸颊,因为无法瞬间理顺的震愕,随自己轻轻发抖。

“余洲?”鱼干很轻地问他,“你哪里不舒服?”

余洲捂着自己胸口,他喘不上气。紧接着,他想到文锋在傲慢原那间彩绘玻璃的房子前如何擒拿自己。

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垃圾!”——他的父亲这样对他说。

有人曾偷走他们的孩子。命运何等狡猾恶劣,对他们三人开了这样一个恶毒玩笑:余洲也成了小偷。

他又怕,又恐惧,丝毫没有一丝欣喜,甚至浑身发抖。姜笑怕得抱住他,不停拍他后背。连小十也从海里爬了上来。她一开始因人类的眼泪和恐惧而哈哈大笑,但很快笑声停止,她犹犹豫豫,伸出手,碰碰余洲的肩膀。

看到他人眼泪,她并不觉得开心,余洲的情绪令她受到感染,她也学姜笑那样,张开双臂去抱余洲。

“谁惹你哭?”她生气地问,“告诉我,快告诉我!”

“……你说过,在靠近这里的人之中,有人拥有和我相似的血缘气味。”余洲问,“你真的确定吗?”

小十完全确定。她身上迥异于人类的那一部分让她拥有更灵敏的感官。和樊醒相比,她有野兽般的锐利感觉。

“你和那两个人,就像我和母亲。”小十说,“是血肉的气味,他们制造了你。”

姜笑抓紧了余洲的肩膀:“……季姐和文锋?!”

最先理解情况的是鱼干。它一下窜到半空,又缓缓落下,歪着脑袋不吭声,悬空打转。

“……手记把我们带到这里,是为了让姜笑碰上胡唯一,让你碰上你爸妈,让我和樊醒碰上小十吗?”它恍惚地说,“好可怕啊,这本手记。”

余洲脑子里一团乱。找到所谓的真正的“樊醒”,和父母见面,得到“鸟笼”之中的秘密钥匙,离开或者进入上一层“鸟笼”,谢白,胡唯一……许多事情堆杂在一起,他无法理清。

小十却弄懂了。

“是那两个和你有血缘味道的人让你伤心了么?”小十理解了,她从岛屿的地面浮起,胸前那颗眼球闪动异光。指尖一滴黑色水滴缓缓落下,在空中打转,凝成一颗圆润的球体。

球体往姜笑来的方向疾飞而去。

为了让余洲高兴,为了更接近深渊手记,小十热情而亲切:“别哭,我帮你折磨他们。我很擅长。”

在裂缝边缘,许青原正在朝樊醒发怒。

姜笑被掳走的速度太快了,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尤其是一行人之中唯一能阻止的樊醒。樊醒不敢反驳,催促众人快走。马儿受惊,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马车已经用不了了。

“余洲和安流都还活着,我能感觉到,”樊醒一次次强调,“不用担心。”

团队里有人比他更激动,他便成了那个负责安抚的人。

文锋和季春月只见过安流巨大的骨骸,文锋冷笑:“那小贼还养了这么大的帮手,他到底什么来头?”

话音刚落,樊醒忽然朝空中伸手,试图阻拦什么。

黑色水滴如子弹一般,穿透了他的手掌。

季春月和文锋尚未看清楚发生了什么,水滴忽然在二人面前炸裂,黑色水膜瞬间把二人罩住。樊醒忍着疼痛冲入水膜,如同陷入沼泽一般被水膜吞没。

许青原反应也极快,拉着柳英年躲在马车后面。水膜缩小成水滴,再一次飞速消失。

裂缝边上,登时只剩许青原、柳英年和呼哧呼哧的马。

樊醒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站在一条走廊上。

身边有一扇打开了的门,他走进门,看见站在卧室门口的余洲。

房子生活气息浓厚,随处可见小孩的玩意儿。余洲听见樊醒喊他,回头时双目赤红。樊醒吃了一惊,忙抓住余洲的手把他拉到身边。

卧室里有一张婴儿床,床上空空如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