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收割者(18)

收割者停止活动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旋律营地。

老胡不太相信,带着人沿着密林路径巡逻。密林中确实发现了较小的收割者,在密林之外的平原上,也见到了巨大的、正朝旋律营地逼近的收割者。

无一例外,全都静止。

老胡等人带回来的消息让营地的人又喜又忧。喜的是暂时可以安心,忧的是这种异常状态是否意味着接下来会发生更可怕的事情。

有人已经在哀叹,这个安宁、平静的营地无法长呆,连同“鸟笼”说不定也要产生异变了。

消息传入樊醒耳朵里,他第一反应是,余洲和安流必定做了些什么事情。

能让收割者停止活动的只有笼主,是他们说服了小十?还是把心脏的秘密说了出去,以此换来片刻的和平?

姜笑和柳英年都不能理解,为什么樊醒这么笃信余洲不能保守秘密。樊醒只是沉默。

和文锋争执之后,再见到文锋,樊醒没什么好脸色。营地里的人把他看作英雄,对他热情又敬畏,樊醒冷着一张脸,便没人敢上前攀谈。他已经暴露了身份,也不再努力伪装,双手化为藤蔓,爬上了营地里最高的一棵树。

立在树顶,可以远远眺望营地之外的阔大平原。樊醒看见了静止不动的收割者。

有石子弹到他身上。樊醒低头,地面上有两个小小人影,是许青原和柳英年。许青原跟着老胡出营看情况,强行拉上柳英年。两人正在树下仰望樊醒。

“喂,他有个有趣的想法!”许青原指着柳英年,冲樊醒大喊。

柳英年面红耳赤:“不行的不行的,太冒险了。”

樊醒飞速落地,咚地钉在地上。许青原鼓掌:“兄弟,帅。”

“我也有个想法。”樊醒说,“我们绑个收割者回来研究研究。”

许青原击掌:“英雄所见略同。”

樊醒古怪地看他一眼。

自从许青原在众人面前以手拧断收割者颈骨,他彻底放开自己,成了整个小团队里最自在的人。樊醒低落,姜笑跟女孩们混在一起,许青原便成日强行拉着柳英年,以教柳英年打猎为由让他陪自己四处乱晃。柳英年怕他,不敢反抗,只得任其差遣。

“怎么绑?”樊醒问。

柳英年是从樊醒当日与收割者大战一事中获得的灵感。

樊醒的藤蔓可以从黑雾中强行拽出收割者的骨骸,他发现骨骸离开黑雾后,黑雾会立刻紧跟骨骸,试图再次覆盖。

也就是说,黑雾并不是骨骸自身产生的东西。它是外来的,借骨骸而存在、而移动。

柳英年对黑雾的成分十分好奇,他认为覆盖在收割者身上的黑雾,与雾角镇上浓密的黑雾是同一种东西。

而和许青原随老胡营地的人去查探收割者情报时,正是盛夏最热的时分。密林边缘没有风,许青原和柳英年发现,纵然无风,收割者身上的黑雾也在兀自飘动。

当起风时,黑雾会被气流短暂扰乱。风止息时,细小颗粒构成的黑雾,便开始微弱地颤抖。

他们查探了三个收割者。三个收割者身上的黑雾,都朝着同一个方向飘动。

樊醒:“北方?笼主所在的地方。”

“不,是南方。”柳英年说,“距离这里只有半个月路程的正南方向,群岛聚集的大海,星落之地。”

樊醒一怔。

柳英年推了推眼镜,他语速渐渐变快了。

“笼主在北方,笼主制造了收割者,收割者杀害历险者并把他们变成新的收割者,这个信息是谁告诉我们的?”他说,“是傲慢原营地的谢白。”

柳英年平时很少说自己的想法,他会把自己听到的事情放在心里,调查员——虽然只是实习生——的本能让他对“鸟笼”里一切看似合理的往事、规律产生探究欲。

第一次让柳英年对领袖的话产生怀疑的,是营地下方的骨头。

“每一个营地下方都有一根笼主的骨头,骨头护佑着营地,收割者不会轻易进入营地。这个信息是谁说的?”柳英年又道,“是旋律的老胡。”

樊醒微微抬头。他听懂了。

这两件事情是矛盾的。

笼主一方面制造杀戮机器,一方面却慈悲地营造能让历险者安心生活的场所。

在老胡的讲述中,骨头是从笼主身上抽出来的。笼主还派遣了使者抵达各个地方,放置骨头。

“你认识的那个小十,是这样奇特的人吗?”柳英年问。

樊醒:“不奇特,是个幼稚且危险的人。但确实,她很珍惜自己,她不会随意弄伤自己的躯体,更别提抽出骨头。”

柳英年:“所以谢白和老胡,有人在说谎。但是这个谎言,对历险者来说没有害处。我们聚集在营地里,我们团结生活,抵抗外力,至少大部分人都安全地活了下来,期待有一天能从这个‘鸟笼’里获得离开的方法。这些谎言让历险者团结在领袖和营地周围。”

樊醒:“……他们为什么说谎?”

柳英年眼神左右一晃:“他们想成为领袖,而笼主满足了他们的愿望。”

樊醒:“他们是小十的人。”

他忽然感觉一切都说得通了。

谢白在普拉色大陆流浪三年,毫发无伤,并且能画出普拉色大陆的全部地图。傲慢原营地就在雪山附近,专门收留新的历险者,谢白会告诉他们普拉色的一切,让他们学会适应“鸟笼”的生活规则。

营地之间相互来往、沟通有无。历险者选择适合的营地生活,尊仰领袖。领袖成为小小的王,一切有序井然。人们不会怀疑,因为有一个更大的诱惑悬在面前——这个“鸟笼”里,藏着脱离囚牢的秘密。

于是就连文锋和季春月这样的历险者也心甘情愿地留了下来。

收割者是杀戮机器,它们不会进入营地,只在营地之外徘徊——因为营地里有笼主的骨头。历险者们得知脚下的土地是笼主认可的安全岛,愈发安心,会起疑心的人便更少、更少。

而那些对这一切产生过怀疑的人,领袖会找理由把他们带出营地,交给收割者。就像老胡做的一样,削除不必要的旁枝。

“历险者和收割者,都是笼主饲养的玩具。”樊醒低声道。

“那么,笼主真的在北方吗?”柳英年问。

樊醒和许青原面面相觑。

“笼主是你的姐姐,鱼干的妹妹,是缝隙意志的产物。”柳英年说,“那她为什么要住在一个固定的地方?整个鸟笼都是她的,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就像付云聪一样,只要笼主愿意,哪怕她现在降临在傲慢原上也毫无问题。”

樊醒刹那间明白了柳英年的意思。

历险者固定在一个营地里生活,这种生活状态会影响他们的判断力,在他们看来,“笼主一直生活在北方的裂缝中”,也就成了毫无疑问的真实。

樊醒忽然掠过两人面前,消失在密林之中。

他以最快的速度逡巡密林一圈,察觉柳英年的观察是正确的:密林中、密林外的所有收割者,在无风的时候黑雾都会缓缓朝南方飘动。

站在林中最高一棵树的顶端,樊醒远眺南方。他看到了朦胧的海岸线。

对了,海洋。

樊醒自嘲地一笑:他居然忘了,母亲制造的两百多个孩子中,只有小十和安流最为相似——从海豚腹中诞生,都是来自海洋的生命。

捕捉收割者,并依照黑雾飘动的方向,寻找笼主真正的藏身之地。

说走就走,樊醒并不打算叫上更多人帮忙。普通的人类看见他化为藤蔓的双手,总会大惊小怪。他直接拎着许青原和柳英年来到密林边缘,落在一个收割者面前。

许青原:“你不变成蜥蜴吗?”

樊醒:“……蜥蜴?”

柳英年:“是蜥蜴吗?我觉得他尾巴更像穿山甲。”

许青原:“穿山甲没有那么长的尾巴。”

柳英年:“蜥蜴没有那样的鳞片。”

樊醒烦了:“还捉不捉了?”

他穿着旋律营地里猎人提供的衣裳,眼前的收割者并非巨人,而是和他们差不多大小的东西,樊醒并不打算显出原型。

这很令柳英年和许青原失望。樊醒牙关暗咬:这俩人,一个为了研究,一个单纯好奇,没人考虑过樊醒若是露出原型,衣服撑破后只能赤身裸体回去的窘态。

收割者不动弹,没有丝毫威胁,抓捕起来十分简单。樊醒利用藤蔓,从黑雾中硬生生拽出收割者的骨骸。

许青原忽然来劲:“我也来处理处理。”

他戴上厚手套,按住收割者头骨,微微拧了拧,“这样即便它动起来,拧断也比较快。”

樊醒不知道许青原以前是做什么的,但他对付骨头实在太有一套。拧动的力气不轻不重,恰好让骨头错位,但又不至于断裂掉落。

“你杀猪的?”樊醒想了半天,挑了个最有可能的答案。

许青原:“……不要侮辱我的职业。”

三人带着收割者回营地,途中屡屡停步。

拖拽收割者骨骼本来不是难事,但收割者身上的黑雾会紧紧跟随骨骼,本身又具有腐蚀性,缠在骨骼上的藤蔓一会儿就被黑雾烧断了。

樊醒双手疼痛不堪,呲牙咧嘴,只得走一段停一段。

柳英年:“谁让你这么急,先回营地找些牛皮绳子多好。”

樊醒疼得心烦,又觉委屈,受伤的人总是他,口吻烦躁:“无知,牛皮绳子也会烧断。”

许青原:“他是关心你,绳子烧断还能换,你手破成这样,不好看。”

樊醒气了:“我手都破成这样了,你在乎的只是好看不好看?你那秃头最好看。”

柳英年:“不、不、不要外貌攻击啊。”

许青原:“哦?你也觉得我秃头不好看?”

柳英年:“我没有啊!”

许青原:“那你说什么外貌攻击?潜意识里就是看不起秃头。”

他笑嘻嘻地说,柳英年也不知道这人真生气假生气,愈发结巴:“我最、最丑,行了吧。”

樊醒:“不会说话就别说。我饿了,有吃的没?”

许青原和柳英年异口同声:“没有!”

三人杠了半天,毫无收益,各自坐在树桩石头上,疯狂思念总能缓和气氛的鱼干和余洲。

此时的鱼干正在星落之地的海面上绕圈打转。

“海!海!”它尖声大笑,“我好久没看过这么漂亮的海了!海就是最棒的!我就是海!”

余洲:“它以前就这么不稳重吗?”

小十耸肩:“一模一样。”

她的蛇尾不再用长发遮盖,粗硕的尾巴们在海风中轻轻摇摆。

“真正的樊醒,就在这里。”她指着湛蓝色的大海——

作者有话要说:

鱼干在海面蹦跶,捡了块贝壳冲浪,忽然看见石头上一只靓蟹。

靓蟹甲壳湛蓝,间杂浅红色斑点,英俊非凡。它正盯着鱼干。

鱼干霎时自惭形秽,藏进海里,露出一只鱼眼睛:看什么看!没见过瘦子?!

靓蟹:你好有趣。

鱼干高兴了:……啊?哦?嘿,是吗?

靓蟹:长得这么丑,还活得这么开心。

鱼干破口大骂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普拉色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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