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收割者(9)

没人知道老胡全名。

老胡也是在普拉色大陆上生活了很久的历险者,他抵达这里的时间比谢白还要久。他很少提及自己的过去,人们只知道他被称为“老胡”,威望很高,是距离傲慢原最近的历险者营地——旋律营地的领袖。

和傲慢原唯一的一个营地不一样,普拉色大陆上的其余营地都有领袖。傲慢原的营地因为频繁有老历险者离开、新历险者加入,人们讨论过推选某些人为领袖,但最终得不到统一。人员结构较为固定的营地,往往都会有较强的向心力。人们敬仰能力强大的历险者,聚拢在他的身边。老胡是旋律营地中最受爱戴的人。

他话不多,沉稳,时常骑着马儿来往于各个营地。傲慢原上的人和旋律营地常互通有无,人们很熟悉老胡。

他一进门,立刻受到热烈欢迎。

在漫长的冬季里,人们总是避免在营地之间移动,以免遭遇收割者。老胡许久不来,他落座后和熟识的人打招呼,回头看姜笑,问起这几个新来的历险者。

姜笑回到余洲他们身边坐下。她静静喝水,杯沿压在唇上,一言不发。

理完发的樊醒拿着镜子左看右看:“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长长。”

余洲:“早知道不给你剪了。”

樊醒:“不不,以后多剪、常剪,剪完真帅。”

鱼干游到姜笑面前,美滋滋给她展示自己的鱼鳍,但姜笑目光根本没落在它身上。它大着胆子去亲姜笑脸颊,姜笑居然也不生气,只是把它揪下来扔到桌上。

“怎么了?”余洲问,“哪里不舒服么?”

姜笑缓慢摇头。她自始至终盯着老胡。

目光太锐利了,老胡又回头看她。姜笑瞬间把脸色一换,一个青春期女孩,满脸稚气好奇。

老胡到这边,是专程见樊醒的。

只是没料到手诛三十个收割者的“英雄”居然这么年轻。文锋负责在傲慢原和旋律之间传递信息,他没有仔细描述樊醒的模样年纪,老胡初见樊醒,眼里难掩惊讶。

谢白和季春月也过来了,樊醒扭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对余洲说:“看猴子呢。”

老胡很礼貌,至少比谢白礼貌,但樊醒还是从他的表情和动作里察觉了不信任。

他夸了樊醒两句英雄出少年云云,立刻问樊醒是怎么对付收割者的。

这自然是所有人都关注的问题,当然也是樊醒不能说的事情。他笑着:“商业机密。”

“在普拉色大陆上,我们有一个约定俗成的习惯:历险者必须团结。”老胡说,“我们会分享一切关于对付收割者的技巧,来保护自己和他人。”

“约定俗成,那就不是明文规定。”樊醒还是笑,“我这个人脾气古怪,即便是白纸黑字写下来的事儿我也不乐意遵守,更别说什么约定俗成。不如你先告诉我,你们都用的什么法子?”

在傲慢原营地里,实际上与收割者有过正面交锋的,仅谢白一个人。文锋和季春月都遇到过,两人利用地形与树林巧妙躲避,最终逃离,并没有跟收割者搏斗过。

谢白当日的交锋,据说也是利用在场的地形和树木。他察觉收割者的身躯虽然看上去像是由黑雾构成,但黑雾内里隐藏着固态的核心。他在躲避时,用绳索在两棵树之间设计了陷阱,收割者冲入陷阱,立刻被绳索捆住脖子。谢白利用树枝回弹的力量,以绳索切下收割者的头颅,最终发现收割者的真实身份,是被吞食后死亡的历险者。

老胡却没有坦白。樊醒的隐瞒令他不悦。

他搓动手指,目光在樊醒脸上打转,逐次移动,一个个地看新的历险者,忽然微微一笑。

男人的笑容令人感到不适,余洲在这一瞬间有种被擒获的束缚感。樊醒开口了:“你来这里,应该不仅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

“当然。”老胡点头。樊醒不肯说,他似乎不再坚持,转而说出了此行的真正来意。

普拉色大陆上的历险者营地共有十八个,是笼主派遣使者设置的。这十八个营地保障了历险者可以安稳生活,一般情况下,只要不激怒或者主动招惹历险者,在营地内活动基本不会有生命危险。

余洲在桥下遭遇的历险者,是被樊醒追捕而慌不择路逃到营地中来的。大部分时候,收割者会默认,它们只对付营地之外的历险者。

也正因此,负责在各个营地之间传递物资、信息的历险者,最为危险。

樊醒击杀三十个收割者,这令傲慢原和附近土地上的收割者数量一下失去了平衡。

“旋律营地附近,收割者的活动变得异常频繁,并且开始侵入营地。”老胡指着脚下,“这十八个营地为何安全?为什么收割者愿意绕开营地,平常绝不会进来?因为十八个营地的地下,各埋着笼主的一根骨头。”

樊醒的脊背瞬间绷紧。

那是在谢白、老胡他们抵达“鸟笼”之前的事情。曾亲历过十八个营地建造过程的历险者已经都不在了,他们留下了文字记录。

笼主抽出自己的骨头,洒在普拉色大陆上。骨头如沉入水中一样沉入了泥土里。以骨头为中心,营地出现了。

骨头护佑着营地,但收割者本身也被笼主驱使。人们起初无法理解笼主的心态,在经年历久的对峙、抵抗和死亡中渐渐明白:让历险者和收割者相互争斗,本身就是笼主的乐趣。

笼主慈悲地安设了四时钟,人们随机得到漫长的危机或者安稳生活。普拉色大陆上,就这样逐渐形成了十八个营地,或者说十八个小小的国家。

收割者游荡在营地之外,它们也各有自己的势力范围。樊醒的行动打破了平衡,收割者开始躁动不安,它们四处移动,有的往傲慢原靠近,有的试图侵入营地。

“笼主不是能控制收割者吗?”柳英年问,“为什么还能让收割者侵入营地。”

“收割者偶尔会有失控的情况。”老胡说,“当然,这很少,毕竟都是死人,不会再有意识。现在看来,也许是骨头的控制力在渐渐消失。”

众人面面相觑。

一面是骨头逐渐失去控制力,一面是收割者因为数量失衡开始躁动。

“等到骨头彻底失效,收割者大开杀戒的时候就到了。”老胡说。

樊醒只是沉默着,忽然问:“你们真的没有人见过笼主?”

“从来没有。”老胡和谢白以眼神交流,两个人都很肯定,“我们唯一能确认的,就是这个笼主很特殊,它似乎……不是人类。”

短暂的沉默后,季春月说:“旋律营地需要能迅速、大量击杀收割者的人。”

老胡点头:“这正是我此行的目的。”

他深深看樊醒,低沉道:“年轻人,你不愿意告诉我们如何击杀收割者,没关系,我不会再问,你可以保留这个秘密。我来这儿,是请求你帮帮旋律的人,清除营地周围的收割者。”

老胡在饭馆里住下了。

樊醒没有立刻答应他的要求,老胡给了他考虑的时间。

文锋与他一路从旋律营地过来,路上先后遇到三个收割者,好在过程有惊无险。现在正是收割者频繁活动的季节,鱼干小心眼地怀疑,如果得不到樊醒的帮助,老胡说不定不肯再冒险,直接住在营地不走了。

柳英年不同意:“人好歹也是个领袖,不会这么没担当。”

姜笑:“你崇拜他?”

“崇、崇拜?”柳英年莫名其妙,“这从何说起?我认为他这样的领袖,说不定可以知道很多‘鸟笼’和‘缝隙’的秘密。我还真想好好跟他聊聊。”他抄出自己的小笔记本。

姜笑脸色阴沉:“你还不如去问谢白。”

柳英年:“那不行,谢白是余洲的那个啥,又对樊醒不客气。四舍五入,就是对我们不客气。”

他瞥樊醒,想看樊醒的反应。是人都能看出樊醒不喜欢谢白,小团队里每每谈到谢白,樊醒总是冷嘲热讽,但是这一日樊醒居然毫无反应。

他们正聚在余洲的小房间里。樊醒坐在窗台,两条长腿伸了出去,双手搭着窗沿,背对房间。短发被风微微吹扬起,鱼干嘀咕:“鱼家也想要这么漂亮的后脑勺。”

樊醒终于回头:“安流。”

鱼干:“哎。”

樊醒:“你没察觉地下有骨头?”

鱼干:“你不是也没察觉?”

一人一鱼大眼瞪小眼。

“骨头怎么了?”柳英年不解。

许青原:“你傻啊?骨头就在我们脚底下,说不定笼主早就知道樊醒和安流在这里了。”

樊醒之所以不顾危险击杀收割者,正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安流的行踪。如此一来,做的其实是无用功。

“但你的母亲尚未出现。”许青原说,“可能笼主并不能通过自己的骨头察觉历险者来历。你离开过一次‘缝隙’,切断了身上的鞭丝,鱼干又是骨头样,笼主不知道你们身份。”

余洲:“另一个可能,笼主即便知道了,它也没打算跟母亲说。”

樊醒跳回房间:“安流,和我出门,我们去找一找骨头的位置。”

为了不让老胡逮住自己问东问西,樊醒带着鱼干从后门溜走。余洲跟柳英年出门继续找住的地方,饭馆里剩下许青原和姜笑。

一楼的饭厅里,老胡正跟人高谈阔论。他许久没来,自然有许多事情可以侃,于是小声说大声笑,十分热闹。

许青原要了酒,回到位置时,姜笑已经不见了。

他左右一望,在老胡身边发现了姜笑。

姜笑坐在离老胡很近的位置,手肘支在桌面上,全神贯注听老胡说话。

她是饭馆里年纪最小的历险者,十六七岁,常跟在季春月身边。营地里的人都知道她和季春月关系好,季春月把她当女儿一样看待,众人也随季春月喊她“笑笑”。

这样一个小姑娘,端起好奇憧憬的脸,正听老胡说一路上的惊险遭遇。

她仿佛有十二万分的兴趣,紧紧地追随每一个句子,在紧要处睁圆眼睛握紧拳头,在关键处为老胡和文锋的机智应对而欢喜。等老胡说出应对关键,她又不失时机提问:“这样也可以吗?”

老胡乐意回答她的问题。她的好奇心是讲述者的兴奋剂。

姜笑成了这些人之中活泼鲜丽的色彩。人们跟她开玩笑,打趣她小姑娘家身板又弱,遇到收割者一定跑不快,姜笑很不高兴地站起来,原地跑跳几下:“我以前常常跑步的。”

老胡看她,眼里有笑意。她立刻按住老胡的手:“老胡你再多说一点!”

众人哄笑:“你也喊‘老胡’?”

姜笑局促了:“啊?那、那喊什么?”

老胡浑不在意:“没事,你喊。”

姜笑松了一口气,欢欢喜喜继续提问。

在外人眼中,实在其乐融融,气氛热烈。

许青原慢腾腾喝酒,把姜笑的所有举动一一看在眼里。

老胡去找谢白,等他离开饭馆,姜笑立刻起身。男人们还想挽留姜笑继续聊天,姜笑:“你们说话没意思。”

“你就只听老胡的呗!”他们起哄,“喔唷!”

姜笑扭头走向许青原,少女脸庞上的兴奋、好奇一扫而光,在眨眼间沉凝为阴沉暗色,看得人心头发突。

许青原握着酒杯,无声地笑。

姜笑:“你又发什么疯?”

“那个人……”许青原凑近她耳边小声问,“就是胡唯一?”

他被姜笑如刀的目光狠狠一刺。但这小刀刺不疼许青原,反倒让许青原笑出了声:“老天!”他拍着桌子放声长笑,好像姜笑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酒杯洒了,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姜笑站起身,手忽然被许青原以极快速度抓住。

“笑笑,何必呢。”许青原第一次叫她“笑笑”,“你不恶心,我恶心。”

姜笑咬牙低声道:“别管我!”

“我帮你吧。”帽沿下露出的眼神里是有几分诚恳的。

姜笑被他拽得坐回位置。许青原凑近了,很低很低,如蛇一般说话。

“我帮你解决他,保证干净利落,售后无忧。”他舌尖在齿缝轻弹,字眼几不可闻,“难得做一次慈善,我不收你钱。”——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还记得姜笑怀疑许青原做过不见光的事情,所以一直隐瞒身份不肯讲名字么~

不是剧透:很快就可以看到樊醒一半的真身了!——

柠檬鸡爪已经吃完了,鱼干意犹未尽:再整点儿什么吃吃嘛。

许青原击掌:喝酒!

鱼干馋了:好耶,喝酒!

许青原:鱼骨泡酒,应该不错。

鱼干:Σ( ° △ °|||)︴ 不是……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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