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蝴蝶
“我们不能留下任何记忆吗？”夏乐语开口, 他强迫自己笑出来，“比如留下一点痕迹可以提醒自己之类。”
“当然不可能，时间倒退并不是那么浅显的东西, 他对于我们来说就是时间从之前到现在的完全剥离，只有时间能力者沈司可以在这段被切除的历史中拥有记忆和痕迹。”和信摇头, “我们是无法给过去的自己留下讯息的, 更别说去帮助沈司。”
“这件事别再提了，沈司没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夏乐语放开手, 他没有继续说话，整个人看上去格外沉默，作为特异组的副组长，他很少有这么消沉的时候, 他是宁阳泽特地挑选的副组长, 拥有坚毅的内心和无法耗尽的乐观, 他是最合适做特异组副组长的人。
“夏乐语？”宁阳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出了什么事？”
夏乐语抬头看着宁阳泽，片刻后他才开口, “沈司他，讨厌植物，尤其讨厌花。”
“什么？”宁阳泽愣了一下，紧接着他突然想起来夏乐语之前给他打过一个电话，电话中他询问自己沈司到底是不是那么喜欢植物, 如果喜欢的话为什么还会制造出那么一大批对植物近乎破坏性的除草剂。
当时宁阳泽没有深入去想，现在他突然在脑海里抓住了一点东西。
夏乐语说沈司讨厌植物, 夏乐语刚才提议让沈司倒退十几二十年时间，夏乐语很消沉。
一个突兀又荒诞的想法涌进宁阳泽的脑海里，宁阳泽眼睛不断的转动着, 他有些茫然的站起来，接着他才开口，“夏乐语，你是在婉转的告诉我们，沈司曾经倒转过时间吗？倒转过一二十年的那种？”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也算是你刚才那个问题的结果了。”和信冷静的开口，“看上去我们没有一个人能帮上沈司的忙，而且世界依旧变成了这个样子，沈司经常说一句话，他说：过去无法改变，你看，他是正确的。”
“即使倒转时间，已经发生过的历史在时间的运行下依旧如此前进。”
夏乐语把手捂住眼睛，他努力压制住自己内心的绝望，“现在怎么办？不能继续勉强沈司，我们得找到其他办法。”
但是并没有其他办法在，花还在开，除草剂正在不断制造着，总有一天他们会用除草剂把世界上的花全部消除，但是游戏场呢？正在同化的世界呢？
他们连除草剂都是靠沈司获得的。
非常的无力，甚至是绝望，这种弱小的感觉冲盈着每个人的内心。
距离世界同化，还剩下三天。
……
那些花藤不动了，那些骷髅也不动了，白色人影也消失了，简念一步步走向前，他用力的扯断地上的花藤，把那些杂七杂八的牵牛花和蔷薇花拨开，蔷薇花上带着尖刺，那些刺扎透了简念的手。
但是他不在乎。
把不再动弹的骷髅推出去，简念不断的在那堆堆叠成小山一样的东西里寻找着沈司的身影。
“沈司。”简念喊着沈司的名字，漆黑的大地在翻滚着，仿佛淌了一地的黑水，墙壁上有东西在流动，如果仔细看去会发现那是影影绰绰的白色鬼影，已经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了，也不知道他们是躲起来了还是已经死了。
“我一直都相信沈司做的事情是正确的，我也一直明白你想做什么事情我一定无法阻止。”简念把手中的蔷薇花藤扔出去，“你说过自己偶尔也会寂寞，没关系，我会一直在这里。”
尖刺把简念的手扎的鲜血淋漓，因为是梦，所以即使吞噬也没有用，因为做梦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沈司。
在把周围的东西清理出大概一米后，突然间简念听到了一阵声音，他推后两步，下一瞬间一道人影从被骷髅和花朵埋葬的墓地中冲出来。
他是白色的，从头到尾全都是白色，属于沈司的模糊身影里是一具骷髅，白色的骷髅扭动着自己的胳膊，手指扎满了尖刺，手臂上缠绕着鲜红色的牵牛花，简念能够看到那颗牵牛花从他的手臂上不断延伸着，花根扎在骷髅的胸膛内。
骷髅的胸膛里是一颗跳动的红色心脏。
“沈司？”
骷髅转头看向简念，在挥手的一瞬间，尖刺直接被甩出去，简念闪身躲开，但即使如此他的胳膊上依旧被刺中了一排小刺，仿佛是从空气中突兀出现的东西。
简念看着自己胳膊上的刺，下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刚才发生过时间暂停，他在暂停的时间里被骷髅甩出的刺扎中。
因为是沈司的梦，所以连吞噬沈司的怪物也有时间能力吗？
真是难以应付。
和骷髅避开，简念尽量和骷髅拉开距离，看上去它并不打算一直盯着简念，在简念离远之后它便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去，简念坐在地上，他把刺一根根的从自己的胳膊中拔出来，那些刺是荆棘的刺，所以并没有那么坚硬，拔出它们也不费劲。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突兀的涌进简念的内心，简念明白是尖刺的恐惧感奏效了，他用力的咬了一下嘴唇，接着一挥手，吞噬兽从他的手臂中分离出来，接着一口将地上的尖刺吞进去。
依旧是尖锐的恐惧感，在恐惧过后便是难以言喻的厌恶，简念被这股厌恶影响着，忍不住露出烦闷的表情。
就在这时，一副画面缓缓在简念的脑海中浮现。
简念可以吞噬任何东西并化为自己的力量，想来自己看到的那些画面都是因为沈司拥有时间能力，他吞噬掉沈司梦境塑造的东西后也隐隐的和沈司的能力接触，也查看到了一点梦的内容。
不再是一只扎满荆棘的手，而是一个居高临下的画面。
视线的主人应该是站在比较高的地方，他望着脚下呼吸急促，那是一个满是花海的世界，简念能够认出其中一种花是精神系游戏场的花朵，和着另外的花朵簇拥在不断绽放，从一个点到一个圈迅速蔓延着。
他狠狠的砸中旁边的墙壁，因为用力太大简念甚至听到墙壁不堪重负的声音。
片刻后，视线转移，简念看到了他的手，那只手鲜血淋漓，以及旁边透明玻璃上的身影。
白色的发、灰色的外套，黑色的瞳孔里溢满了愤怒，是沈司。
匆忙的睁开眼睛，简念从地上站起来，尖刺带来的恐惧还没有消失，但是简念却不能留在这里了，现在已经完全确定沈司倒退过时间，他面对着那片无法根除的花海下定了决心，然后把时间倒退回去，一直到现在。
简念迅速往前奔跑着，那是刚才白色人影离开的方向。
跑出一段路程后简念听到了惨叫声，他连忙转移方向，朝着声音发出的位置跑去，很快就看到了空中漂浮着白色身影和不断后退的人，另一边还有一个不断惨叫翻滚的人，那人的胳膊上被刺中一排针刺。
不消片刻，那人的惨叫声越发的微小，一束牵牛花从地上钻出来，直接覆盖住了他的身体。
“不要过来！”辛天向坐在地上倒退着，他紧紧的盯着空中的白色人影，一点都不敢把视线移开。
白色人影伸出手来，覆盖着牵牛花的指尖有血液一滴滴滴落，红的惹眼。
“住手！”简念猛地扑上去，在白色人影反应不及的时候把它压在身下。
辛天向愣了一下，他匆忙从地上爬起来，想要逃跑却又觉得这样逃走不好，最后只能赶紧离开这里到安全的地方不远不近的看着。
白色人影发出嚎叫声，骷髅内部的心脏在跳动着，手腕上的牵牛花越发的红。
针刺不断的从它手中射出来，全部扎在简念的身上，那些恐惧和痛苦的感觉一波波冲击着简念，但是他并没有放手，他用力的压着白色人影，不让它离开一丝一毫。
“不会让你再袭击别人。”简念颤抖着开口。
“你给我清醒一点！沈司！”
“沈司？”离得不远的辛天向愣了一下，他小心翼翼的走过来，他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简念身下的白色人影，“做梦的人是沈司？现在是游戏场的第二阶段？是这样吗？”
简念没有理会辛天向，也无视他的问题，只是用力的压制住白色人影。
在上一次梦境游戏场里，简念作为梦主人压制住了梦，最后成功从里面离开，作为梦主人的他也在影响着梦境，最起码就算是在梦里他也不愿意伤害沈司，那些伤到所有人的雨对沈司没有丝毫伤害。
这一次也是一样。
那些对其他人产生恐惧甚至是活活把人吓死的针刺对简念的影响微乎其微，也不会有粉红色的牵牛花藤长出来缠住简念的脚。
因为在沈司的内心深处，他同样不想要伤害到简念。
“快醒过来。”简念盯着白色人影胸腔里跳动的红色心脏，眼泪滴落在上面，“……沈司。”
简念一直都是跟在沈司后面的那一个，只有在沈司面前他才是粘人精爱哭鬼，因为从小到大只有沈司会关心他为什么哭。
他永远都是在试图保护别人的那一个。
……
“沈司。”
沈司突然抬起头来，他朝着周围望去，在刚才的那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了简念喊他的声音。
那几乎是幻觉的声音迅速消失，即使是沈司拼命的击中精神也听不到了，耳边依旧是恶意的大吼大叫，以及那个自称无限流世界规则的恶心声音，沈司用力的挣扎着，可惜他越用力，那些花藤缠的越紧。
沈司甚至觉得如果再用点里他的身体都会被勒断。
“嘶……”沈司倒吸一口凉气，他皱着眉放松肌肉，试图让花藤的力道放松下来。
仅仅是那些骷髅无法让沈司产生放弃的心思，他的记忆依旧不完整，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选择用这个方法来摆脱命运，但是沈司很清楚，一旦在这里放弃了，那么这个世界就完了。
【和我想的一样，每次都会在这里和你说同样的事情，问同样的问题，当然你给我的答案也是一样的。】
在消失之前，那个无限流世界规则说着这样的话。
【那么，就看看这一次你是否可以继续承受。】
说完那道声音就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沈司依旧被捆绑在原地，周围空空荡荡，游戏场的恶意在他周围飘荡着，像是在蚕食着他的记忆和执念，从中寻找可以让他崩溃的东西。
于是沈司看到它从自己的胸口里扯出了尖刺，扯出了骷髅，扯出了花，还扯出了一只蝴蝶。
一只漂亮的蓝色蝴蝶。
蝴蝶飞到了沈司的手指上，他看着那只蝴蝶，仿佛是一个信号开启，那些被封闭的记忆瞬间涌进了沈司的脑海里。
庞大的信息量涌入，带着难以承受的压迫感，蝴蝶在沈司的之间破碎，融入进空气中。
“不要！”
沈司试图抓住那只蝴蝶，却根本连手都伸不出去。
“蝴蝶，蝴蝶！”白色人影恶意的大喊着，无数蝴蝶出现在沈司面前它们扑扇着翅膀，在沈司周围盘旋。
游戏场内，简念被直接踹出去，那个套着骷髅的影子重新漂浮在空中，他张开手，一对蝴蝶翅膀从他的后背直接展开，透过透明的皮肤，简念能够看到那双蝴蝶翅膀扎根在他的脊骨上，有丝线连接在那颗跳动的心脏。
无数蓝色蝴蝶浮现在这片焦土上，简念从地上站起来，不远处的辛天向茫然的站在原地，这是梦游戏场进入第二阶段后的第一次变化。
数不清的蝴蝶在空中飞舞，但是简念却觉得，比如周围那些盘旋的蝴蝶，中间的人影更像是一只蝴蝶。
曾经被选作梦主人的简念当然知道，这个白色人影实际上就是沈司的化体，只不过是由梦主人的记忆和执念形成，能够拥有的也只有恶意而已，骷髅、尖刺、花朵，最后是蝴蝶。
沈司到底经历过什么？
蝴蝶周旋在沈司身边，他不再在乎手腕上收紧的藤蔓，而是选择用力去抓那些蝴蝶，沈司的眼里带着已然习惯的执着。
“改变！”白色人影再次高喊，在他的呼喊之下，游戏场再次改变。
那些蝴蝶飘下无数的细粉，在细粉落下的时候，整个游戏场的场景都在改变，好像是时间倒退，又好像是时光的延伸，扭曲的画面里简念可以看到已死之人的身影，也能看到有人被夹在那些缝隙里喊着救命。
但是不得不说，在这些蝴蝶的干扰下，简念终于找不到人了。
“命运！”白色人影的呼喊声还在继续。
“闭嘴。”沈司挣扎着，他抬起头来盯着那个白色人影，“闭嘴！”
手臂上的花藤被直接挣断，他一把抓住一只蓝色蝴蝶，因为太过用力，蝴蝶被直接碾死，蓝色翅膀上的粉末粘在沈司的手心里，白色人影不再飘动，他浮到沈司面前，用和沈司如出一辙的面容帝盯着他。
“做梦的人是你，执念的人也是你，我所说的都是你的故事，为何让我停止？难道你在否定自己吗？”
直接一拳打过去，但是沈司打中的只有空气，这里是梦，白色人影也只是梦的恶意化身而已，沈司根本就打不中他。
蝴蝶翅膀从沈司的手中落下去，飘飘荡荡的坠到地上，沈司看着地上的蝴蝶翅膀，漆黑的眸子里带着空洞。
“痛苦吧，绝望吧！你的执念便是游戏场的养料。”白色人影恶意的在沈司耳边呢喃着，“这就是你的结局。”
沈司松开手，已经死掉的蓝色蝴蝶落下，没有丝毫声音。
……失败了吗？
沈司恐惧荆棘上的尖刺，因为小时候他曾经不慎从山上滚落，正好摔在荆棘上，手掌和胳膊被扎进很多又黑又长的荆棘，这几乎成为他的求心理阴影，所以他很少再去山上，此生最不喜欢的运动就是爬山。
沈司讨厌植物，尤其讨厌花朵，因为在时间的最后，他看到了精神系游戏场的花占领了整个世界，那些艳丽到极致的花朵带来的是无尽的毁灭，它们像是地狱的种子一样诱发着恶意，直至整个世界都在消亡。
沈司的世界里有骷髅，因为在倒转的世界里，那些本应该安心沉睡的亡者因为他一次次倒转时间醒来，并在度过这段时期后再次死去，这种行为带给沈司一定的负罪感，骷髅代表着亡者，也就是那些死去后被他唤醒的人。
而那些蝴蝶，是沈司心中最美好的心愿。
在第一次时间线中，沈司是求生者，他当时并没有和简念分手，他那时候并不冷漠，父母死亡并没有给他造成太大的影响，那时候的他愿意继续陪着简念，希望简念可以改掉那些不应该存在的执念，紧接着无限流世界出现，他们被同时召唤进那个世界。
死亡或者生存，信任或者怀疑，沈司并没有在里面改变什么，因为他是时间能力者，是最强大的求生者之一，更何况他身边的人是简念，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足够活下去。
一直到……世界将要毁灭。
精神系游戏场的花开满整个大地，现实世界被无限流世界同化，到处都是哭泣的人，沈司和简念也没有了能回去的地方。
没有人能阻止，所以他们绝望的看着这个世界的消亡，这是既定的命运。
于是沈司倒退了时间，一直倒退了20年，他开始寻找改变既定未来的方法。
历史和未来是一条线，过去无法改变，因为改变过去势必会改变未来，沈司开始了他改变过去以此来影响未来的行动，只要历史改变，那个既定的未来说不定就会因此找到一线生机。
仿佛是蝴蝶煽动翅膀制造一场风暴，只要找到这只蝴蝶，那么未来便可以期待。
倒转时间第一次，沈司将简念带离这个地方，以此来修改简念的命运并为此影响未来，结果失败，简念依旧和他进入无限流世界。
倒转时间第二次，沈司救下注定会死之人，但这人立刻因为其他原因死亡。
倒转世界第三次，沈司在进入无限流世界之后试图毁灭一些本来未曾毁灭的游戏场，游戏场却依旧完好如初……
一直到第七次，沈司站在高高的楼顶上，他望着已经完全被花覆盖的世界，他决定，让自己成为那只蝴蝶。
当厌恶的植物和花朵成为最爱，当最不喜欢的运动成为工作，当冷漠成为沈司这个人的主基调，过去，终于改变了。
沈司没有进入无限流世界，沈司和简念分手了，沈司是个理智到冷漠的人。
虽然他依旧还是因为厌恶精神系游戏场的花，在学习植物知识后在潜意识里制造出一些可以把那些花消灭的药剂，但是没关系，对他来说，这只是无意识制造的东西，有机会一定要研制出解药。
但是，历史依旧还是在修复着。
没有记忆的沈司去染了白头发，时间恰好是沈司能力进化到某个阶段造成头发全白的时间，无限流世界崩溃，游戏场出现在了现实世界中。
沈司有理由相信无限流世界崩溃是因为时间在修复历史。
因为到目前为止他进入的游戏场，全部都和他曾经在无限流世界进入的游戏场顺序相同，这也是沈司不断进入游戏场的最终原因。
他依旧觉醒了能力，时间依旧推移到了现在，花依旧开满了现实世界。
历史，并未改变。
花藤崩断在空气中，那些骷髅也在褪去，在束缚消失后沈司直接摔倒在地上，他盯着地上已经死去的蝴蝶，眼神一片空洞。
“蝴蝶！改变！命运！”白色人影还在大吼着，它尖利的笑声不断响彻在沈司耳边。
沈司紧紧攥着手，指甲陷进了肉里，但是沈司根本感觉不到疼，这是最接近胜利的一次，也是最无法承受的一次失败。
没关系，再来一次，下次一定可以做到。
他在心里默默的安慰着自己。
仿佛这样就可以把所有的一切填满。
游戏场内，简念站在原地，那些扭曲的空间终于消失了，期间不知道死去了多少人，最起码辛天向已经倒下了，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简念抬头看着飘荡在空中的白色人影，白色人影胸腔中的心脏在一点点的往下滴血。
每滴下一滴血，地面上就会长出一株花，花迅速的扩散，仅仅几秒钟的时间，整个游戏场就变成了花的海洋。
那些花是精神系游戏场的花，是目前绽放在现实世界的花。
也是沈司最厌恶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