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番外八

轩醒来时, 觉察到天地灵气悄然流逝，大道也在悄然崩塌。

灵气消散，大道崩塌之后, 于世界没什么危险。

世界的寿命几十亿年，灵气和大道也不过是如同气候变幻那么极微小的一瞬。就算世界就此荒芜, 眨眼之间，又会有新的生灵出现。

比起这些“自然变化”，修行者本身对世界的破坏才是最严重的的。

修行夺天地之造化, 修行者的道行多一分, 天地造化少一分。

如果灵气充足时, 少那么一点造化, 对天地而言也没什么关系。

但当入不敷出之后, 天地的重压, 有多少修行者能承受住？

轩离开自己睡觉的洞府进入下界，想看到修行者同心协力共度时艰的盛况。

他却看到道心腐坏。修道先修心的事, 居然已经在修行界不怎么流行了。

修行者的世界，变得比普通人的世界还要等级森严——普通人的世界, 还可以通过时间的流逝和不断的抗争, 来达到更新换代。可修行者寿命悠长, 也更注重个人实力。当头部腐坏的时候，器官也好不了了。

轩挠了挠头, 就像是一个老古董一样叹了一口气。

他装作普通散修在尘世间转悠了一圈之后，回到了自己的洞府。

他把自己的洞府变作拥有篱笆的简陋小木屋，小木屋门口种着到现在还没枯死的天地灵根老柏树。

他灵力划线，只有内有道心的生灵，才能进入他的小小庭院。

轩直觉自己也到了快离开，追随老伙计而去的时候了。在那之前, 不知道能不能为下一个纪元，留下修行的种子？

轩选定了住处之后，也没有老宅在屋里。

在离开之前，他也想在世界各处游历，就当是收集些对家乡的回忆。

等他超脱后，若是能碰见以前的老乡，也能和他们说说最近家乡的变化。

轩行走世间的时候，遇到许多麻烦。

地府随意勾命，天庭耀武扬威，虽然规章制度还在，但他们只想着绕开，却从不想着遵守。

轩偶尔也会多管闲事，然后总有所谓大能前来敲打他。

轩懒得和这些后辈多计较，装了几次战败受伤之后，便做出一副对世界心灰意冷的态度，不再管这些事了。

他本身就快要超脱，这个世界的生灵未来的道路，要让他们自己走。

轩可以『插』手，但不能拿出超出这个世界生灵的力量。不然这个世界成了他的因果，他就走不了了。

轩不再多管闲事，那些所谓大能们便不再把视线投向轩。

轩在外面行走时的修为不高不低刚刚好，被大能敲打几次之后坏了根基，以后道行不可能再进步，不值得他们再多关注了。

反正轩也只是见义勇为了几次，其实没给他们造成任何麻烦。所以坏他根基的惩罚已经够了。

轩就像个普通散修一样，避开其他“正统”修行者，大部分时间窝在自己的小木屋里“修炼”，小部分时间装作凡人下山走走，买一些凡间的小玩意儿解解闷。

几年几十年过去了，轩的小木屋一直没有等到外界的生灵进来。

他也一直卡在超脱的临门一脚。

就算是即将超脱的大造化者，也算不到自己的未来。轩只能猜测，自己这临门一脚，大概是缺少一个契机。

可契机是什么，他灵光闪了许久也没闪出来。

超脱若是这么容易的事，就没有那么多修行者饮恨了。

轩不急。反正就算不超脱，他也已经与天地同寿。天地不灭他不灭，什么灵气消退大道崩塌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次苏醒时若不能超脱，那就等下一次好了。如果他在入睡的时候不小心和天地同灭了，那也只是他的命，坦然接受就好了。

轩就是用这种不急不缓的态度，用最好的资质，修成了同辈即将超脱者的末位。

不过末位也足够让人羡慕了。

……

“哇！好大一棵树！可以砍回家做窝！”

欢快的少年音打破了轩隐居的宁静。

轩从小木屋出来，一只白『色』的大狐狸正像人一样，前爪握着大斧头准备砍树。

老柏树的灵魄悬浮在上空，默默的看着大狐狸作死。

这一斧头下去，大狐狸怕不是会被反震得吐血。

“咳咳。”轩干咳了一声，提醒老柏树不要把能踏入他隐居地的小朋友吓走了。

老柏树笑了笑，神魄“戳”了一下大狐狸，把大狐狸戳了个倒仰。

大狐狸一脚朝天，一张『毛』绒绒的狐狸脸凝聚成一个“茫然”的表情。

“哪来的小狐狸，这么不懂礼貌。”轩抱着手臂道。

大狐狸歪头：“哇！”

惨！这居然有一个比我强大许多的修行者！我能不能萌混过关？！

“别装了，进来。”轩道，“你想砍我的树，我得给你一点惩罚。”

大狐狸翻过身，夹着尾巴垂头丧气的跟着轩进了篱笆围着的小庭院。

轩眉头一挑。

这狐狸还真能进来。

他等了许久的拥有道心的生灵，是一只『毛』绒绒的普通大狐狸？

轩一眼就看出了大狐狸的根脚。

这狐狸就是一只在母狐狸孕间吸收到了什么灵物，变异后被族群丢掉的普通狐狸。

动物中的白化种很容易被丢弃。轩掐指一算，大狐狸运气还算好，被一个老道士捡了回去，当徒弟般教导。

可惜老道士自己的道行很浅，甚至还没有突破炼气期，不到十年就散手人寰。

大狐狸靠着老道士留下的粗劣的修行典籍，一步一步居然修到了炼化喉咙横骨，能开口说人话的地步。

轩很惊奇。

这狐狸的根脚虽然很差，但悟『性』极高，心『性』也极好。若在灵气大盛的时候，他这种生灵被称为天生道心，是各大宗门抢破头的修行好苗子。

当然，他也是各大寻宝的修行者梦寐以求的“天材地宝”。

在这个灵气匮乏，各种大能无论怎么修行，道行也在倒退的时代，大狐狸就只剩下了“天材地宝”这一个地位了。

不过大狐狸遇到了他，就是寻到了那一线生机。

轩笑了笑，对突然有了一丁点涟漪的生活多了一丝期待。

他没养过灵宠，也没收过徒弟。听热爱『毛』绒绒的好友说，撸『毛』绒绒心情会非常舒畅，连修行速度也会快一些。

他以前的爱好就是躲懒和练剑，对负担一个新的生命不感兴趣。

但现在他醒来之后，认识的熟悉的也已经离开，内心也感到了一丝寂寞，学着好友养一只『毛』绒绒当消遣也不错。

大狐狸还不知道自己拥有了别人求也求不来的机缘。

他两爪爪并拢，耳朵紧紧贴在头顶，大尾巴加在后腿，做俯身鞠躬状。

大能我错了，我并不知道这是您的树，请您高抬贵手饶过我这只可怜的大狐狸，我一定为你做牛做马。

“好啊，你变个牛马试试。”轩认真道，“我正好缺牛马。”

大狐狸：“……”做牛做马只是一个形容词，你别为难我啊！

轩道：“你也会说话了，连变化术也不会吗？”

大狐狸：“……”我就是不会怎么了！

轩唉声叹气：“你怎么这么笨？”

大狐狸：“……”胡说！我修炼这么短的时间就能说话，山林里的精怪也说我是天才！

轩嫌弃道：“看来你是没什么用了。扒皮做袄子得了。”

大狐狸炸成了白『色』的大『毛』球，原地弹跳起来吱儿哇的『乱』叫。

轩伏案大笑。

逗『毛』绒团子果然有趣，朋友诚不我欺。

见轩捧腹大笑，大狐狸哪还不知道自己被欺负了。

他委委屈屈缩成一个大『毛』绒团子。

算了算了，只是被吓唬吓唬，不是被真的剥了皮做袄子，我可以忍受。

“过来。”轩笑够之后，对大狐狸勾了勾手指。

大大的『毛』绒团子委委屈屈小碎步挪动道轩面前。

“我教你变化术。”轩道。

大狐狸抬头，一双狐狸眼亮晶晶水汪汪：“你要收我当徒弟？”

轩摇头：“你还不够格。不过，我可以陪你论道，解答你修行道路上的疑『惑』。”

大狐狸的眼睛更亮了：“那你要和我当朋友？！他们也说，修行时要有道友！一起修道的朋友！”

轩：“……”这狐狸怕不是脑子有点傻。我也说了当徒弟你不够格，你是怎么直接上升到朋友的？

轩没说话，大狐狸就当轩默认了。

他立刻嘚瑟起来，撒着一只爪子，左右甩着『毛』绒绒的大尾巴兴奋的在院子里蹦蹦跳跳。

“我有朋友了！我有道友了！”

看着大狐狸开心得像个孩子时的样子，轩扶额。

或许这只狐狸，现在大概还真的只是个孩子。

“当朋友你也不够格，等你什么时候论道的时候赢过我，我就给你当朋友。”轩手指点了点石桌，“坐过来。”

大狐狸走过来，尝试着学着轩的模样，站起来坐石凳上。

轩又叹气：“你像平常那样蹲坐在地上就成。”

大狐狸傻乎乎点头。

“只要我论道赢了你，你就会成为我的朋友吗？”大狐狸满脸期待的问道。

轩点头：“你为什么这么想要朋友？”

大狐狸耳朵忽闪忽闪：“老头子说，要找个道友陪着我。”

轩掐指算了算，再次无奈扶额。

那老道说这话的意思是，自觉寿命将近，想找个道友照顾自己的狐狸徒弟。

但老道还没来得找，就在睡梦中离世了。

把老道埋了的狐狸一直记得老道的话，到处寻找“道友”。

当他知道道友的含义之后，就想当然的以为，老道士让他自己去寻找可靠的、能一起论道的道友。

道友一定是修行道路上必须的东西！就和功法和灵气一样！

为了修行，我一定要寻找到道友！

傻乎乎的小狐狸变成了有点精明的大狐狸，仍旧在寻找可靠的道友。

“你怎么知道我可靠？”轩问道。

大狐狸鼻子动了动，道：“我能闻出来你身上功德的味道。”

轩：“哦。不过你的鼻子不可靠，有许多比你厉害的人也能混淆你的感知。”

大狐狸又炸『毛』：“真的？！！”

轩失笑。大狐狸活到现在，真是老天眷顾。

是的。

轩那时候一直以为，因为被老道在早晨找到，便取名为“晨”的大狐狸是上天眷顾的宠儿。

身为普通狐狸却拥有天生道心，虽被族群抛弃但立刻遇到了好心的老道人，傻乎乎过了那么久也没被人伤害，然后还遇到了他这个天地间唯一的大造化者，大狐狸不是上天眷顾的宠儿是什么？

只是轩忘记了，越得天地宠爱的人，就要承担越大的责任。而这大责任的背后，一定是超出世人想象的大痛苦。

轩救不了大狐狸，因为天地需要一只九尾鬼狐，替天地破碎这个已经腐坏的灵界。

九尾鬼狐，也是轩超脱的契机。

旧的大道破碎，对他的束缚大大减弱，他终于推开了超脱的那扇门。

可轩却在门前驻足了。

夺天地之造化，天地大道对生灵的束缚也就最强。因为他们相当于是一个整体。

就算是即将超脱的自己，也抵挡不了天地的意志。

轩突发奇想，若生灵走向另一条路，不再被天地意志束缚，会有怎样的景象。

若生灵开慧，仅凭自己就能走出这片天地，即使未来灵气充盈，再出现大能力者，这世间，或许也不再是少数修行者的世间了。

于是轩将神魂修为散做漫天神光，大大方方送天下愿意开慧的生灵一份机缘。

一份人人也可能摆脱世界束缚的机缘。

大造化者，也是大任『性』者。

他们坚信自己所坚信的道，为了那灵光一闪的道，哪怕是超脱这种所有修行者所追求的事，也可以欣然放弃。

但轩没料到，自己散去的神魂中，却有一道神光遁入了凡人的体内。

哇的一生，新生命降临。

于此同时，浑浊的黄泉河畔盛开的一朵彼岸花，哼唧哼唧变成了青黑『色』的火焰莲花，火焰莲花又摇摇晃晃，化作了一只青黑『色』的『毛』绒绒小狐狸。

新的大道，新的轮回，就此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