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结束事务所在巴塞罗那的员工旅行,沈琅跟着旅行团回国。倒了一晚上的时差后,回归到了以往正常的工作节奏。

假期前被沈琅搁置的跨期项目重新继续,与此同时,她手里还有两个等着最后做汇报的方案设计。为着这两个收尾项目,全组日夜颠倒地连着忙了好几天,等沈琅总算轻松下来,一周时间已经过得差不多了。

正好闲着没事,沈琅在午休间隙去隐市坐了坐。

茶馆里,荀周一盘游戏打完,抬眼瞥了眼,见沈琅正在对着手机回信息,心情很好的模样。

大半年了,他游戏掌机都换了三个,她还处在给人发短信的阶段,荀周挺稀奇:“我看你那位攻略对象耐性是真不错,这么久了都能忍着没把你拉黑,有这耐心做什么做不好。”

没想到沈琅搁下手机,笑得眸光流转:“没有攻略两个字了。”

荀周了然。

在一起了。真不容易。

“哎对对,”他忽然想起件事,对着端茶过来的厨房小妹道,“玲玲,我那天淘来的那个貔貅还在吗?帮我拿一下。”

茶馆二楼有一整面墙的博古架,锁着荀周平时从四处淘来的古玩旧物。厨房小妹拿给荀周一个墨绿色的小方盒,他把盒子打开,递给了沈琅。

盒子里放着一个玲珑小巧的陶瓷貔貅,荀周仙风道骨,语调深沉:“这貔貅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淘到,能辟邪镇宅的。等以后你们真结了婚,就当我随份子的礼物了。”

沈琅还没回,旁边厨房小妹忍不住咕哝了句:“老板,您这个不是讨价还价买的吗?原价一百折后价八十八,送给琅琅姐随份子是不是太少了。”

“……”荀周以理服人,“八十八怎么了?以前我住地下室的时候,八十八都快供我活四五天了。”

随后想想,八十八随份子是少了。荀周退而求其次,做到了物尽其用,又对沈琅道:“那就当生日礼物吧。”

厨房小妹:“琅琅姐生日还有一个月……”

荀周忍无可忍,拍案沉痛:“你跟她走吧,我这个老板管不住你了。”

沈琅大大方方收了貔貅,眉目含情,从善如流道:“玲玲别跟着他了,以后我对你好。”

“……”

荀周有点儿被她浪到了,无言了半天:“你对象知道你在外面都这样吗?”

正巧,沈琅搁在桌旁的手机屏幕倏然亮起,收到了条肖闻郁的短信:

【明早到。】

沈琅问他:【是哪一趟航班?明天我去机场接你。】

很快,肖闻郁的回复又至,简略的四个字:

【我来见你。】

翌日下午两点,恒新将召开临时股东会。就在前一天,肖闻郁在伦敦的收购堪堪结束,董助订了机票紧赶回来。

飞机抵达航站楼时,已是上午十点。

沈琅前段时间的项目告一段落,今天请假在公寓,正好等肖闻郁回来。她起床起得晚,等洗漱完,意外地接到了沈立珩的电话。

自从沈立珩在收到股东会的会议通知书后,就处于一种难以置信的躁郁和荒诞感里。

他虽然如今在恒新势弱,但公司留下来的老人有一半是他这么多年培养扶植上来的,现在恒新要拓宽海外市场,不能够只靠新势力,还可能需要他手里的人情。因此,即使肖闻郁想动他,也应该权衡当下的利弊。

从去年开始,恒新的新旧势力就在暗地里拉锯到现在了。沈立珩早有心理准备,但没想到,肖闻郁会这么快就选择在明面上跟自己对立。

罢免他星宿传媒CEO的身份,无异于给他当下难堪的局面雪上加霜。

再有四小时是恒新股东会,只要在决议时肖闻郁那边没有三分之二的票,那自己就还有希望。

于是思来想去,沈立珩还是给沈琅打了电话。

从最初的不可置信,到阴鸷愠怒,直到给沈琅打电话时,他的语气已经带了些颓然的最后挣扎。

“琅琅,”电话里,沈立珩态度温柔,从未有过的软和,“下午的股东会决议,我认为你还是需要好好考虑一下。中午你有没有空?我们可以谈谈。”

厨房里,沈琅正煮着牛奶。她搭着电话,垂眼观察小奶锅中微微泛起的奶沫,没出声。

“上次你说,你担心我在知道你不是我亲妹妹以后,不会放过你和你手里的股份,这话说得太没依据了,不是吗?”沈立珩也不恼,打了感情牌,“即使你不是我亲妹妹,但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不是假的。现在你因为这种担心去帮一个外人,不值得。”

沈琅听得还挺认真,她舀出奶沫,终于开口,不答反问:“二哥,你已经是恒新的总经理了,为什么还要对一家传媒子公司的CEO这么上心?”

至于为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

恒新总部有肖闻郁在,沈立珩总经理的位置名存实亡,而对方顾不到每一家子公司,因此他在星宿的话语权要更多,能动用私权做的事也更多。

沈立珩听出沈琅在兜圈子,心里开始不耐,只好收着性子做承诺:“琅琅,如果你实在不放心,我们可以签协议,交给专业的律师团队,今天就能拟出来。”

“拟了协议,然后呢?”牛奶煮开,沈琅关了火,声音在静谧的厨房异常清晰,“你仍然是星宿的CEO,仍然能在出事的时候替自己遮掩过去。”顿了顿,她语调有些懒,“我不想这样。”

闻言,沈立珩拧眉:“什么意思?”

“二哥,三年前的事已经发生过一回了。”沈琅回他,“我不想再发生在另一个陶芸芸身上,也不想发生在我身上。”

沈立珩想起来了。

是有那么回事。三年前恒新的工程发生重大事故,他动了点权力将事态重心转移到了设计方那边,听说还有人因此自杀了。

只是大概有印象,当初事情得到解决才是沈立珩的目的,至于后续细节,并不是他想关心的。

另一边,沈立珩阴着脸没回,半晌,又问沈琅:“所以你选择帮肖闻郁?”

他冷笑,为她的天真觉得不可思议:“你觉得肖闻郁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因为他善良仁慈?还是他大公无私?”

沈琅倒牛奶的动作微顿,极快地蹙了下眉,刚想开口,似乎听见了密码锁自动打开的声音。

她放下奶锅,边通电话边往厨房外走,正好看见刚进门的肖闻郁。

他一身剪裁精良的衬衣西裤,西装外套搭在臂肘,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英隽的眉眼间不见倦色。

沈琅抬眼看着肖闻郁,对上他沉落打量过来的视线,心里像是微微被挠了一下,还真想了想沈立珩这个问题。

从初见面开始,她是随手帮过他几个忙。至于为什么帮他,有很多理由,每一条拎出来都能说得冠冕堂皇。

觉得大小姐生活太无聊,闲着逗人家打发时间。

想看像他这样格格不入的人,能在沈家这样的环境里走多远。

思忖片刻,挂断电话前,沈琅回沈立珩:“……我不知道。”

也有可能这些都不是伊始。

第一次见肖闻郁,他在沈宅客厅,沈琅挺新奇地绕过去看了眼。他也像今天这样,沉静收敛,漆黑的眼梢弧度非常漂亮。

或许在那瞬间,沈琅心里扫过的那点几近被忽略的痒意,才是一切契机的源头。

挂完电话,沈琅将手机搁在客厅岛台上,弯了眼睫,过去道:“是我二哥。”

“嗯。”

肖闻郁并没多问,将行李箱推进来,反手合上门。他没换皮鞋,直截了当地倾身攥过沈琅的手腕,在玄关处抱住了她。

沈琅猝不防地被拉过去,而后,对方身上清冽熟悉的味道紧跟着笼过来。

她抱一下也不老实,勾着肖闻郁的脖颈,脚尖踢了拖鞋,往他鞋面上借力。肖闻郁任她挨蹭着踩上来,呼吸骤然深了。

“回国快乐。”沈琅前几天忙起来还好,从昨天闲下来后就开始时不时地想起来,这会儿终于抱到人,心情很好地开口,“太想你了,要是再晚来一天,今晚我就打算去伦敦接你了。”

肖闻郁箍着沈琅后腰的手紧了紧,唇抚擦过她的耳发,问她:“我不在的时间,你在做什么?”

他已经离开大半个月。

“你不在的时候,”沈琅好整以暇,“我睡了你的床,用了你的浴室,还进了你的衣帽间。”

她说这话的本意是想撩拨撩拨人。

没想到肖闻郁垂眸敛睫,气息灼热,齿端在她耳廓不轻不重地厮磨咬过,低声:“你的。”

“……”

“好,这些都是我的,”沈琅接受,语带笑意地回他,“那以后只有我是你的了。”

下午恒新的临时股东会照常举行。中午,沈琅下了厨,她和肖闻郁吃过午饭,司机来公寓楼下接两人去公司。

股东会上,沈立珩神色极难看,模样颓唐。

约莫在大半年前,他还想着如何扳倒肖闻郁,现在仅不到一年就已经节节溃败。利益面前不讲人情,那些他一手扶植起来的公司老人,有一些也在会议上倒戈向了肖闻郁。

到如今,成败已成定局。

董事会决议结果下来,通过的票数过了三分之二,最终沈立珩被罢免星宿传媒CEO的身份,与此同时,星宿高层接连被停职罢免了数位。

星宿这沉疴痼疾的内里,也终于换了新血液。

开完会,沈琅闲着没事,在肖闻郁的办公室等他下班。两人的晚餐在附近餐厅解决,晚上肖闻郁开车,带她回公寓。

客厅的灯色明亮,餐桌上还留着出门前未来得及收的碗筷,沈琅前两天买来缀饰的百合和香槟玫瑰插在白瓷花瓶里,裹着馥郁馨香。

一切都是温馨柔软的模样。

肖闻郁脱了西装外套,进门,将碗筷收进厨房的洗碗池内。

他撑着水池边缘冲水的样子实在好看。沈琅靠着看了会儿,难得闲不下来,过去想搭把手。

肖闻郁让了让,没给她盘子。他转眸,目光落在沈琅思忖的脸上:“怎么了。”

“也没有什么事,”沈琅对上他的视线,弯唇道,“就是把想了很多年的事突然做了,有些不太习惯。”

肖闻郁将最后的盘子收起,关了水,眉目沉然地听着她的下文。

“我去看望过我那位助理的父母,两次。”沈琅像在回忆,语气像轻描淡写,“都是在出事第一年的时候去的,后来两年就没再去了。”

面对伤心过度的陶父陶母,沈琅实在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虽然她惯会哄人,但也是在无伤大雅的前提下,面对直接袒露的痛苦,她太无能为力。

对视片刻,沈琅踮脚仰脸亲了亲肖闻郁的下巴,轻着尾音,开玩笑:“多亏你伸张正义了。”

肖闻郁看着她,神色微动,没接话。

而后,沈琅切了盘水果沙拉,从橱柜里翻出两根银叉,踱步过去喂人。

肖闻郁垂眸盯着她,低首咬过苹果,绷紧的喉骨弧度上下滑动寸许。

眼神深沉而直勾勾。

有点儿勾人了。

沈琅还没开口,就听他忽然出声:“琅琅。”

“……”

他声音低沉而磁,蓦然含情带欲地叫了她一声,沈琅顿时有些没缓过来。

下一刻,肖闻郁拿走沈琅手上的沙拉碗,随手搁在一旁。他逼身过来平视她,把话接下去:“我不是一个多有正义感的人。”

能在短短几年内不动声色地在华尔街声名鹊起,肖闻郁并不良善。商界风起云涌,这一路,他走得步步为营,手腕狠戾。

不合时宜的心软与善良对他来说毫无用处。

两人相隔咫尺距离,沈琅打量他疏长垂落的眼睫,一时间没说话。

“我身边没什么正义,”肖闻郁触抚沈琅的脸,声音很低,“如果能在我身上看到正义,只能因为是你。”

当年,肖闻郁的第二任养父母跟随亲生儿子移民到国外,他被留在国内。

这对夫妻平时在外没有亲戚往来,儿子又常年在国外,一年仅回来一趟,家里异常冷清。

领养肖闻郁算是给家里增添了热闹。

几年后,亲生儿子终于来接父母移民,夫妻不做迟疑地留下了他。

像只是养了只逗趣的宠物。

在走之前,肖闻郁听见房间里的养父母商讨。

养母嗫嚅:“他考上名牌大学了,以后也会过得很好。”

隔了片刻,养父赞同:“带他过去到底不方便,这么多年,我们也算是尽到责任了。”

这是他第三次被撇下。

两年后,二十岁的肖闻郁被接到沈家。

……

厨房里灯火通明,肖闻郁指腹摩挲过沈琅的下唇,神色郁晦。想起当年他从冰冷咸腥的海水里救起来,在医院转醒的那一幕。

沈琅和沈立珩被老爷子按来向他道歉,病房门口的保镖和医护人员站了一片,看热闹的有,冷漠的也有。

肖闻郁靠着床头醒来,转过眸,只看着沈琅。

她救的他。

当着老爷子和沈家两兄弟的面,沈琅哪会承认。她不说,随即被划入罪魁祸首的一列,被呵斥着给人道歉。

注意到肖闻郁的目光,沈琅在床边打量他。

少女的瞳仁很浅,剔透澄澈得很漂亮,对着他骄矜轻慢地开口:“活着呀。”

如同她先前每一次不动声色的伸手。

肖闻郁神色敛淡,面上不显,身体的每寸肌理和神经却如同渴求生存一般激烈叫嚣起来。

他收回视线,将目光随意落在病床旁的点滴上。

透明点滴滴落的刹那,他像是感受到了胸腔处骤然紧缩搏动的心跳。

她是他生而为人的一颗心。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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