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夜囚

邵麟因为这个发现而睡意全无, 他一一比对着草稿与博客上的成品,逐渐发现了规律:“王洋纯一般会先在自己的草稿本上打几遍轮廓,尝试不同的风格, 然后再发布成品。”

虽说草稿本上没有标注日期,但邵麟能够根据草图前后的作品、以及它们在博客上的发布时间, 推断出这个“器官与花草”系列的创作时间, 差不多在一个月前。

可是,这一系列的成品又在哪里呢?

王洋纯并没有把它们发表在自己的博客上, 甚至类似的图案都不曾出现于王洋纯电脑未完成的文件夹里。

这个“胃”里长出了“花”, 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那边夏熠“咔哒”一声合上电脑, 总算是交了报告,但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心底总是膈得慌, 总觉得自己判错了自杀,却又拿不出具体的证据。他一闭上眼,就看到王洋纯的脸, 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盯得他如坐针毡。

邵麟跟着合上材料:“睡觉。”

夏熠还是瞪着双眼, 愣愣地坐着发呆。

“咦?”邵麟突然凑近, 拨开夏熠的鬓角,“长了一根白头发。”

头皮上好像被针微微刺了一下, 夏熠这才扭过头,恰好就对上了邵麟小心翼翼又专注的眼神,忽得心头一暖,搂着人腰一块儿倒在了床上, 沉声:“老了,你可不准嫌弃我。”

邵麟笑着关了床头的灯, 整个房间瞬间昏暗。

夏熠大狗似的,热烘烘的,压了邵麟半个身位。黑暗中,他就这么静静抱着他,把脑袋埋进了他的肩窝。工作总是令人感到疲惫,不仅仅是生理上的,刑警这份工作,更多时候是精神上的疲惫。可现在,毫无由来的,所有疲惫在这个拥抱里被一扫而空,夏熠只觉得心底空洞一下子被填满了。

他突然认真地说道:“邵麟,我在遇到你之前,从来就没有……这么期待过岁月静好。”

寂静的夜晚,两个人的呼吸与心跳显得格外震耳欲聋。邵麟听得眼底一热,侧过身,心底痒痒的,有点控制不住倾诉欲,正想和人咬咬耳朵撩拨几句,可谁知傻狗认真地讲完情话,竟然就呼噜一声,原地秒睡。

邵麟:“……”

……

第二天,邵麟与阎晶晶翻遍了王洋纯的电脑与手绘草稿,却再也没有发现那套主题为“器官与花”的图。这个案子,最终还是以自杀报了上去,遗体转交给家属,不日火化下葬。

倒是王洋纯在燕安市的粉丝,听闻了噩耗之后,自发在她大学举办了一个小小的纪念会。当粉丝们挂起一张张画风可爱甜美的插图时,王洋纯同校的许多同学,终于第一次认识了这个一直被霸凌无视的女孩。

王洋纯的母亲也来了,神情恍然。

王母曾经是个芭蕾舞演员,直到现在年过半百,依然一丝不苟地盘着头发。王母心里一直有个演员梦,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导演结了婚,就盼着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变凤凰,可谁知女明星没当成,导演却很快出轨,抛妻弃女。王母一个人把孩子辛苦拉扯大,将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女儿身上——因此,她从小就对王洋纯的身材有着严苛要求。

王洋纯一方面不想当演员,一方面因母亲的“高压食谱”而格外叛逆,一找到机会就会暴饮暴食,给日后的神经性贪食埋下了祸根。因为这件事,母女俩关系日渐恶劣,几乎到了断绝母女关系的程度。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王母找了半天,手上的照片都是王洋纯很瘦时拍的。有粉丝知道王洋纯与“身体形象”这些事斗争了许久,觉得不合适,最后好还是换成了她博客的卡通头像——一朵灿烂的向日葵。

夏熠心里放不下这个案子,一直在局里胡言乱语,说什么万一我给判错了那姑娘岂不是要怨我一辈子,变成厉鬼跟着我可就不好了,要不咱们也去给人上柱香,让她有冤鸣冤,没冤就安心去吧。

就这样,邵麟陪他一起参加了王洋纯的告别会。

纪念堂里,花与蜡烛堆了一地,还有一张张小纸条,都是来自粉丝手写的暖心寄语。邵麟只是无意扫了一眼,却在纸条中发现了一张10*10cm大小的便签纸,上面黑色的笔迹流畅,赫然是一个长出了“牵牛花”的肺!

王洋纯那些草稿的成品?!

夏熠神经兮兮地一拉邵麟的手腕,低声嗷嗷:“显灵了显灵了!我妈找人开光过的那颗佛珠还是管用的!”

邵麟一把甩开他的狗爪子,真恨不得不认识这人。他问了一直守在这里的志愿者,很快,邵麟便成功定位到了那位来送便签的人。

那是一个头发灰白的女人,脸色憔悴,嘴唇青白。邵麟找到她的时候,女人正要离开。邵麟问起那张图,女人掩嘴咳了两声,对着他微微皱起眉头。半晌,她轻声说道,那张画是王洋纯亲自送给她的,在医院看病的时候。

“真没想到,咳咳。”女人自嘲地笑了笑,“她当时还拿这张画宽慰我,说人要与自己的身体和解,咳咳,走的尽然比我还早……”

——与自己的身体和解!

这才是那套画的立意!

“花”这一意象经常出现在王洋纯的作品里,代表着美好与快乐。而那一套图,“花”从每一个器官里长了出来,代表一个病人与自己的身体和解。

一个如此努力与自己和解、好心劝慰她人的女生,自杀的概率似乎又小了几分。邵麟思索着——这系列图是否还有其它便签?如果有,那些便签又去了哪里?这个创意还有谁知道?王洋纯最后和着土吃下盆栽,这种完全不合理的行为,是否在表达着什么?

虽说女人不愿意再透露相关细节,但邵麟知道,王洋纯唯一的医疗记录就是在三院精神科!这次,他直接去见了王洋纯的心理咨询师。

“对对对,听你描述我知道,确实是咱们这里的病人,姓阮,阮老师。”贺连云的学生连忙调出病人档案,递给邵麟,“是不是她?”

邵麟看着照片,连忙点头。

“一般这种信息我们真的不外传,就是不知道和案子有什么关系?不是说是自杀么?”

邵麟只是含糊地答道:“暂时没有发现他杀的线索,但有一些小细节还在调查中。”

年轻咨询师犹豫片刻,还是说道:“是这样的,阮老师呢,之前是个大学老师,但前段时间查出了肺癌,特别不甘心。因为平时阮老师是一个特别注重养生的人,一辈子早睡早起坚持锻炼饮食健康,可能就是抽了那丈夫的二手烟,五十岁年纪轻轻就得了肺癌,但抽烟的罪魁祸首却一点毛病都没有。因为这个,她心里特别不平衡,但又希望最后的一段日子过得快乐点,就来找我们开导。”

“阮老师确实是认识王洋纯的,”咨询师回忆着,“有一次我喊号子的时候,见两人坐在候诊厅里聊天,大约是一起等号的时候认识的吧……”

邵麟又问起了那一系列“器官与花”的系列,咨询师却摇头表示自己从未见过。

“如果是看病的时候给阮老师画的,应该是这个活动吧。”咨询师直接带邵麟去了候诊室的一角。只见墙上挂着一些心理学科普,下面桌上有彩笔,以及一本10X10cm的空白便签本。

西方研究表明,通过绘画表达一个人心里的想法,可以带来许多精神卫生上的益处,比如缓解抑郁、更好地了解自己等等。所以,在心理咨询的候诊室里,他们也专门准备了纸和笔,欢迎大家把自己的所思所想画下来。

邵麟看着那份便签本,以及本子附近的不少涂鸦,沉默地点了点头。看便签的纸质与大小,应该是这个没跑了。

“其实我不太了解这个绘画的课题,主要还是贺教授牵头的。”年轻的咨询师说道,“他最近新立了个项目,主要研究绘画如何帮助孩子提升自我认知。你倒是来的巧,今天刚好有个公益活动,快结束了,要不你直接去找他说说?”

邵麟点头:“公益活动?”

“和燕安市福利中心合办的,他们那边都是一些孤儿啊,被抛弃的小孩什么的,整体来说小孩子心理障碍更多一点,所以免费请来画画了。”

邵麟好奇:“画什么?”

“自画像吧?我也不太清楚。”

两人还没走到会议室,远远的就听见了小孩子们极具穿透力的嬉闹声。咨询师笑了笑,说听起来好像玩得很开心啊。

恰好遇到贺连云出来,年轻的咨询师给两人牵了个头,邵麟就跟着贺连云回办公室了。

“邵麟,你最近找我挺勤快啊?”

“来得不勤您念叨我,勤了您又嫌我烦。”邵麟只是笑,“倒是您这么忙,还要带孩子,也是辛苦了。”

“这不一样,看着小孩子多开心啊!”男人摇了摇头,脸上刀削似的轮廓似乎柔和了几分,“其实很多时候,也很难说是我治愈他们,还是他们治愈我。”

“哦?”

贺连云长叹一口气,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我以前也有一个女儿,要是没出事,现在也上初中了。”

邵麟并不了解贺连云的过去,没想到随便一问就问出了这么沉重的往事,一时语塞:“抱歉,我不是——”

“没事儿,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也不知是不是方才与小孩子们玩触景伤情,贺连云从自己皮夹里掏出一张塑封的全家福:“你看,多好一孩子,可惜了,先天性心脏病。”

照片里,贺连云还很年轻,搂着妻子女儿,背景是一颗圣诞树,边上金红相间的,还有不少礼物盒。

邵麟轻声说道:“我很抱歉。”

“这事对我和我太太打击都挺大,最后闹得特别不愉快,就离婚了。”贺连云又叹了口气,“那之后我才回国任教的。”

邵麟安静地点了点头。

倒是没想到,每天工作就是帮别人走出阴影的老师,自己也有一段如此不幸福的过去。

“行了,不提这些。”贺连云在桌前坐了下来,“你找我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1019补丁:看到有读者怀疑蒋奇,是我忘了说,他晚上和方洁一起去吃饭的,也有不在场证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