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幸运星

眼看着SummerTime音乐节临近, 匿名贩毒星球的公屏上,天天都有人在问新货什么时候发布,如何取货云云。然而, 高层管理迟迟没有答复,只有几个等级相对高的银、铜层会员, 偶尔回复一句【等音乐节】。

邵麟对几家酒吧进行了分析, 划出属于蛇帮的地下活动盘,而阎晶晶与李福通过仔细排查, 彻底确定了陈鑫与蛇帮的地下关系。这会儿陈鑫死了, 秘密星球与蛇帮的梁子算是结了个彻底, 打起来估计只差一把火。

可是计划刚交上去,夏熠就被郑建森叫进了办公室。

文档就平放在郑建森桌上。

男人低头抿了一口茶,嗓音喜怒难辨:“这个挑拨离间的计划, 是你想出来的?”

夏熠一时摸不准郑建森的意思,只是觉得办公室里气压似乎有点低,只好说:“组里大家一块儿想的。”

“一块儿想到的?”郑建森冷哼一声, 背过手去,“我看是邵麟想的吧?”

夏熠:“……”

办公室里沉默半晌, 夏熠才僵硬地憋出一句:“一石二鸟, 左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的。你说得没错。确实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郑建森突然话锋一转,“但是, 他们是怎么样的‘坏东西’,应该接受什么样的惩罚,是你决定的吗?”

夏熠张了张嘴,又把话给咽了下去。

“你太年轻了, 没有见过帮派火拼。”郑建森顿了顿,沉声缓缓道来, “但是在我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燕安市有三个势力,互相抢地儿,隔三差五地烧杀抢砸,有些区的居民晚上都不敢出门。”

“假设——我们只是假设啊——你们的挑拨离间成功,掀起起了两个势力的对立情绪,今天我砸你场子,明天我放一把火烧了你的地盘,根据上回陈鑫的事,咱们知道这个犯罪集团手里还有海外军方的武器,那么再出几条人命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对不对?他们两边打起来,咱们警察当然是轻松了,鹬蚌相争,只需得那渔翁之利。可是,那些在冲突中受伤、甚至死去的人呢?那些被砸、被烧、被伤害的店家呢?更多的,被这种事情惊吓到的燕安市人民群众呢?你考虑过那些人没有?”

“当然,你可以说这些人贩毒,卷进这种火拼丢了性命,也都是活该。你可以骂一声他们活该,但是,挑起矛盾,让他们‘活该’这种事,真的是你夏熠可以决定的吗?”

“我,”夏熠咽了一口唾沫,支支吾吾的,还是那句话,“我只是想主动做点事儿。”

“是的。我知道。”

“夏熠,或许会有一天,”郑建森来回踱了几步,停在年轻人面前,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你手上会握着你现在难以想象的支配力量。你的决断,会让一些人生,会让一些人死。可是在你心里,又拿什么去决断呢?你拿什么去衡量那些,无法被衡量的东西?往往那种时候,没有时间让你迷茫。”

说着郑建森伸出食指,轻轻一戳夏熠胸口:“所以,你这里始终得有一杆称。你要想明白,你所做的决定,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某些愿望,还是恪守你曾经对这身警服的承诺?”

“我这里没有什么‘上面的决定’。”郑建森把文档递了回去,“你依然拥有这份计划的行使权。你点头,咱们就按计划执行,我绝不拦你。你放弃,那咱们就放弃。唯独一点——夏熠,这件事,我需要你自己想明白。”

夏熠下意识地握紧那份计划,纸张都皱了起来。

从郑建森的办公室里出来后,夏熠一个人闷了很久。

谁也没想到,就在音乐节到来的前一天晚上,夏熠把组里通宵忙了几天的“狗咬狗”计划丢进了碎纸机。回家后,他又把那些“精心调配”的雪碧跳跳糖冲进水池,再把包装胶囊收好,统一丢进垃圾桶。

夏某人整个人都有点闷。毕竟,投入了这么大精力的计划说砍就砍,要说心底没有情绪,那也是不可能的。

邵麟看着他,不说话,径自拿了个玻璃杯,打开酒柜。夏熠是从来不喝酒的,里头的酒基本都是他买的。可这回,邵麟的目光落在上回夏熠带回来的桑葚酒上,突然心里一动:“我尝尝你这个。我从来没喝过桑葚酒。”

夏熠盯着邵麟熟练开瓶,难得蹦出一句:“我也要。”

邵麟轻笑着瞥了他一眼:“你不是酒精不耐受么?这酒好歹也有13度,明天音乐节大任务,要不还是算了吧?”

“就有点失望。”夏熠递过一支空的玻璃高脚杯,“我心里有数,陪你喝点,我喝了就去睡觉。”

邵麟小心翼翼的,只给人倒了小半杯。

他靠在吧台上,修长的手指夹着酒杯,轻轻晃动着醒酒:“怎么,郑局骂你了?”

“没有。”夏熠闷声,“他没骂我。放弃计划是我自己决定的。”

邵麟颇为意外地挑起一侧眉:“哦?”

前几天,就在这个吧台上,某些人还兴奋地熬夜配制跳跳糖,兴奋得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

“为什么?”

夏熠盯着杯中紫红色的液体,反思道:“其实我仔细想了想,我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我知道那音乐节上,大概率是要出事的,但我又无能为力。所以,我总觉得自己不努力做点什么,就是失职。如果我按这个计划执行,那么无论音乐节上出现什么事故,我都可以安慰自己:我已经这么努力地做了干预,我尽力了。”

“而且,我太想抓住他们了。我想拔除那些毒瘤,想立功,还想搞一点酷炫的骚操作成为后来人嘴里的传说。”夏熠低声说道,“都想的。我可真的太想了,已经想到不择手段了。”

“而且,我心底还有个很危险的误区,其实邵麟,你也有——那就是两方都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坏人狗咬狗,哪怕死了都是他们活该。但其实,我们是没有资格评判的。无论那些人是上游制造商、下游分销商、还是什么职业杀手,他们应该死刑、判几年,是只有法院才能赋予的正义。不是我们。”

“可我现在在做什么?”夏熠摇头,“我既想避免事后责任、又想立功逞英雄。而且,被这些欲望所驱使,我在某种意义上,成了自诩正义的执行者。”

邵麟沉默地看着他,却眼神清亮。

“我爸下海以前,也是当兵的。”夏熠小声嘀咕,“他从小就教育我,一个人要站得正。他和我说,一个人的‘正’,是从脚踝开始的。脚踝歪了,膝盖就歪了,膝盖歪了,骨盆就歪了,骨盆歪了,脊椎还怎么直?而往往,这脚底下才是我最容易忽略的部分。它太低了,太不起眼了,却是一切的根基。”

“咱们手上这件事小,要真做了也没什么,很好解释——非常时期的非常手段。”夏熠抬头,认真地看着邵麟,“但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应该警惕。我永远都不应该让我自己的欲望,来主导我可以行使的职权。”

邵麟抬起酒杯,沉默地敬了他一下,心底却是难以言述的百感交集。

他惊讶于这个男人的坦诚。他坦诚地懦弱,坦诚地虚荣,坦诚地犯错误,却坦诚得光芒万丈,几乎炫目。

那么,你呢?

邵麟忍不住问自己——你敢把自己剖析得干干净净,你敢这样正视自己吗?你能毫不掩饰地说出自己的欲望,你能不给自己的行为加上各种修饰吗?是不是,当一个人完全坦诚的时候,那些阴影、痛苦、与无名的恐惧,才会无处匿藏?

转眼间,两人的酒杯都见了底。

“再来点儿。”夏熠眯起眼,舔了舔嘴唇,很是食髓知味,“我说这酒味道还真不错啊?酸酸甜甜的,果味好浓。嘿,下回再去老齐那儿卖点。”

邵麟看着对方再次递过来的玻璃杯,微微蹙眉:“还是算了吧?”

“干什么算了?你看看我,你看我像醉了吗?”

邵麟上下打量了夏熠一脸,见人脸颊倒也没红,便又给夏熠倒了小半杯。可谁知,夏某人仰头就吨吨吨一口闷了干净,还很爽地“哈”了一声,眼睛完成两枚月牙:“这酒真神奇,喝得我都想唱歌了。”

邵麟嗤的一声笑了。

还说自己没醉呢?

不过,他从来没听过夏熠唱歌,便存心逗人玩,说那你唱啊?可就在夏熠放下酒杯的那一瞬间,邵麟的脸就黑了。

只听一声高昂激荡的歌声划过厨房上空:“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这还不是普通人唱歌,是部队里连队比赛谁嗓门大的那种“吼着唱”。

邵麟这还没堵上人嘴,隔壁邻居就怒了,开始哐哐敲墙,家里的电视机都在震动:“有病啊?大半夜唱歌???小孩子都被吵醒了!还要不要睡觉了啊?!”

“啥?吵醒了?”夏熠眯起眼,又嚎了一嗓子,“那我再唱一首!哄人睡觉!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在那一瞬间,邵麟终于明白了阎晶晶口中“你不懂组长被酒精支配时的恐怖”,甚至产生了揪自己头发的冲动。

然而,夏某人依然唱得非常投入:“一只没有菊花~一只没有蛋蛋~真奇怪~~~”

邵麟一手拿起苹果塞住夏熠的嘴,一手又从零食柜里掏出一小罐周末亲自烤的巧克力杏仁小曲奇,脚底抹油似的冲了出去,先是把曲奇塞进隔壁业主妈妈手里,再是一个劲地鞠躬道歉,说我家那傻子喝醉了,回去一定教育批评,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

毕竟,关于晚上声音的问题,邻居已经投诉过很多次了。夏熠出外勤,凌晨两三点回来是常用的事,有时候也是累狠了,铁门就“哐”的一声。碰巧邻居家孩子身体不好,睡眠极浅,被吵醒了要好久才能再入睡。

等邵麟修补完邻里关系,就发现一切的罪魁祸首——某只傻狗已经趴在沙发上呼呼睡着了。

邵麟蹑手蹑脚地走过沙发,调高了空调,让冷气往天花板上吹,给人披了层毯子,最后关了大灯。

客厅在刹那陷入昏暗。

邵麟突然在沙发前蹲了下来,出神地盯着夏熠发呆,一双漂亮的眸子在夜色中水亮。他温柔的目光描过夏熠眉目,又沿着他笔挺的鼻梁,最后落在那双宽厚饱满的唇上。

这傻狗长得也好正啊。

鬼使神差的,邵麟又悄悄凑近了一点,近到能感受到对方起伏的呼吸。温热的、湿润的气体轻轻抚过他脸上的细小绒毛,在邵麟心中无端擦起一丝微小的电流。

可就在这个时候,夏熠突然皱起眉头,在睡梦中耸了耸鼻子,似乎是闻到了什么气味。

邵麟敏锐地往后撤了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夏熠鼻子顿时又不动了。只见他换了个姿势,嘴里迷迷糊糊又哼唱了一句:“没有~~蛋蛋~~~”

邵麟无语又怜爱地撸了一把他的脑袋,起身回了自己卧室。

第二天,SummerTime音乐节,局里上下严阵以待。

就在正式开幕前三个小时,一直在监控星球的阎晶晶突然通知所有人:“有个等级上金的人发消息了!”

大家一蜂窝地围了过去,只见这个金-1高级账号连发三条消息。第一条是【确认!新货已就位!】,第二条则是一张海报,第三条为【懂的都懂】。

不一会儿,大量匿名用户回复了数字【1】,或者一个【懂】字,还有的人开始复制发送同一张海报。

“哈?”夏熠盯着屏幕看了片刻,忍不住挠头,“他们这就懂了?这不就是音乐节的海报吗???”

海报背景里,烟花在夜空上炸开成音乐节的标志,而下面是一顶顶帐篷,攒动的人影与彩灯幻化成流动光带,右边几个艺术大字标明了音乐节的时间、地点、主办单位等信息。

阎晶晶上网搜了搜,在屏幕上调出这几天铺天盖地的SummerTime音乐节海报,确实,一眼扫过去一模一样。

“等等,”邵麟最先发现区别,伸手一指海报左下角的白色小字,“这里改了两个字!”

正常的海报上,文案是:【当鼓点响起,绚丽烟花点燃夜空,你将拥抱荧光之海,从音乐里寻到自由。】而在秘密星球的海报里,“音乐”二字被改成了“时光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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