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杀场靴子

黑暗中的王天逸静静穿行,如同一只狸猫在蜘蛛网般的巷子里悄无声息的急奔,避开所有敌人,也避开一切的厮杀和打斗,牢牢的把自己的方向对准寿州城边缘的集结地点。

现在他蹑手蹑脚的跑到一个巷口边,正对着一条很宽的石板大道,一眼看去,空荡荡的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不过对江湖高手而言,横穿大道有时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穿越一条深夜中的大道,甚至有可能要你小命,就比如现在。

王天逸非常谨慎,因为他已经听到了声音,他把背紧紧的贴住巷子墙壁,全身埋进了黑暗,紧张的侧耳倾听外边的声音,他刚隐好身形,顺着大道就急急跑过去两拨提枪擎刀的蒙面人。

这是敌人一眼便知,因为他们的衣服五花八门,只不过脸上带了块面巾而已,简直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像装备精良的长乐帮,夜行衣从头到脚都是统一定制的,一看便知是组织严密的高手,只是现在组织严密的高手却正被这衣冠不整的乌合之众追杀的丢盔卸甲。

敌人过去很长时间之后,王天逸才一闪窜了出来,在此之前他已经连听加探头出来看,确认没有威胁了才像一条黑猫一样跳了出来,他现在赶时间,不想因为长乐帮而“无谓”的惹上麻烦。

没想到的是,他的靴子刚踩到街心,背后不远处突然响起“呛啷”一声脆响。

拔刀的声音。

王天逸躬身潜行的身形唰的一下顿住了,整个人好似凝固在了街心。

不过这震惊只是片刻,眨眼间街心那只猫不见了。

猫步变成了虎行,“咔”的一声,王天逸靴底重重的踏实了街心。

虎背取代了猫腰,他慢慢的站直了腰,挺起了双剑,朝身后转过身去,眼里已经凶光毕露。

一眼看去,抽刀的人正缓缓的在街边一辆平板大车上坐起,此人衣着寒酸,除了脸上的蒙面巾之外,身上四处可见补丁,倒是手里那把刀精光四射,端的是把好刀,不过此刻身上头发上还粘着不少稻草,料想刚才正躺在车上睡觉,他看着王天逸嘴里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声:“没想到还有老鼠啊。”

王天逸一声也不吭,提剑直直的朝那人走去,眼里除了凶光还多了怒火。

对他这暗组悍将而言,并不惧和谁来场死斗,被发现了也不至于让他恼火,但此刻这个敌人却实在让他窝火,他刚才察看情势可谓谨慎再谨慎,但仍然没发现这个刀手。只因为这小子居然那么长时间都躺在那大车上看星星看月亮!

要知道这可不是鸟语花香的郊游,你可以悠然的看风景,甚至还可以附庸风雅的吟诗作赋,此刻正有多少江湖高手蒙住了脸,抛去了名望,为了各自所属门派的胜利而杀的残肢断腿、血肉横飞、头颅乱滚,而就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刻,却有一个家伙不去提刀砍人而偷懒在车上躺着休息,以至于耽搁了大忙人暗组高手王天逸的行程,能不让人窝火吗?

王天逸甚至觉的这个家伙简直是侮辱了整个江湖,虽然他是敌人。

那刀手连起身都懒懒的,等王天逸走进突击范围后,还坐在车沿上,但王天逸根本不会考虑礼节,他的战斗中从没有分胜败的比武擂台,有的只是分生死的杀场,杀场只有活人和死人,而对死人而言是没有礼节可讲的。

所以王天逸不待刀手站起,身形瞬间由走变冲,“杀!”一声闷喝中,手里的两把轻剑化作两道白色闪电劈空而出,照面就是一个双剑突刺。

看着王天逸过来,刀手本来一直在笑,听得出是很轻蔑的嘲笑,他的体态也表明他是轻松之极的。

但等王天逸骤然发动突刺之后,笑容立时不见,他发现自己错了。

看着剑客像老鼠一样偷偷摸摸溜出来,他以为对方是个胆小如鼠的笨家伙,但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的可怕,溜出来的时候像老鼠并不等于咬起人来也是老鼠,这家伙咬起人来像老虎,他并不是庸手,而是真正可怕的高手。

面对照胸轰来的两道闪电,刀手身形猛地发动了,发动得如此剧烈和突然以至于他全身的骨头发出“咔嚓”的磨擦声,整个坐在车沿的身体一挺一拧一斜,躲开了闪电了锋芒所指,与此同时他手里的那把刀啪的一声爆裂了开来,就像无数支离破碎的亮闪闪镜子碎片一样挡在了胸膛和追击而来的快剑之间。

“当当”两声,双剑一起砍在了刀上。

两条人影倏忽分开,愤怒和轻松都不见了,双方并没有继续进攻,反而在街心微微弓腰,眼珠瞬不都瞬的盯死了对方,蓄势待发的兵器轻轻荡漾开夜风,宛如两头猎豹在凶狠的对峙。

没有急不可耐的进攻是因为双方都要重新评估对方的实力,刀手自然知道了王天逸的技法一流,而对王天逸而言,他也发现这个懒蛋居然也是个一等一的高手。

“杀场总有意外!”王天逸咬着牙一笑,猱身而上,劈手一个直刺,他没有多少时间耗在这里。

“小子!”刀手嘴里一声喝骂,仍旧轻蔑,手上却是不敢怠慢。

两个人拼了没几招,王天逸就觉的头疼起来:这个刀手的刀法他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和他所知的任何刀法都不同,刀式好看又犀利,加上刀手本人内力、反应都不错,刀速快捷威猛,其缺点就是用刀者杀场经验看来不足,很多刀式不够利落,对杀人无用的部分较多,若是给他足够的时间,王天逸自信有把握毙掉此人,但问题是现在就是没时间给他,而且这附近已经被敌人占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援兵过来,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王天逸看着对方那漂亮的刀法起起落落,要熟悉其流法再杀了对方不知还要多长时间,心里一发狠,打算用险招直接料理了对方。

想到就做,杀场永远没有充足的时间让你考虑周全。以攻对攻,王天逸齐出的双剑凶狠的杀退对方两步,右剑刺开刀手上三路,左边却故意卖了个破绽,等着对手来从下盘攻击自己左边。

果不其然,刀手身形一矮,躲过上盘快剑的同时,身形已经像斜刺入土里的标枪一般对着自己倾倒了过来,眨眼间就窜了进来,刀光横闪,直击王天逸左腰。

王天逸等的就是现在,他不退反冲,左手剑斜起,靠住左边,打算用贴身长剑死抗对方一劈,右腿已经做好了凌空飞摆出去的准备,他想使用飞脚低踹,踹到膝盖也好踹到小腹也好,总之王天逸要让对方身体受伤吃痛。

脚绝对没有刀或者剑快,就算是所需幅度、空间和时间最短的低踹,在如此短促的发力和时间里也不会有多大的伤害,但高手对决就像用石子摞塔一般,就算是阵风也足可以让这摇摇晃晃的塔瞬间倒塌,生死当在一瞬间,生死也会在一脚之伤上。

但这是一场赌博,在高手的快刀面前,王天逸自己受伤的可能性比对方小不了多少,但王天逸仍然要做,不试试怎么知道老天站在谁的一边?

杀场上永远要讲运气的。

王天逸不惮于涉险,而且他还提着剑活着,正因为这样,他比别人经验要多的多,怎样冒险的经验,所以他受的伤越来越少,而倒在他剑下的亡魂却越来越多。

两个全速对冲的人看起来马上就要碰在一起,刀手的刀已经开始劈击了,王天逸紧咬着牙,青筋激凸的左手把剑直直摆在腰边,等着那巨力一撞,而他的右腿已经朝着刀手脆弱的膝盖将会停滞的位置踢了出去。

王天逸伤?

刀手伤?

两败俱伤?

都有可能!

但杀场上总有意外!

所以还有第四种可能!

刀声、皮靴飞踢声、在两双眼睛紧张得都睁得怒圆的时刻,静夜里又发出“呲”的一声响,两个人影用剑拔弩张搭起的平衡瞬间倒塌了,好像摞的好高的石子塔顷刻四分五裂:刀手身体突然以一个无法理解的角度朝地下俯冲而去,疾飞的刀瞬间朝着王天逸的大腿疾飞,而因为骤然失去目标而踢飞的王天逸也把握不住这变化,只能顺势朝上跳去,刀砍空了,腿踢飞了,两个高手一上一下交错而过。

跳过对方身体的王天逸跌跌撞撞的跑了几步才稳住身形,而刀手更狼狈,好像是搓着泥土滑出去一样,带着从额头到脚的一条线的泥跳了起来。

王天逸看着刀手张开了嘴,脸上满是吃惊神色,刀手自然也看到了,这家伙一脸受了侮辱的样子,鼻子呼呼喘着气,举刀遥遥对着王天逸,愤愤不平的叫道:“我刚才不是摔倒!混蛋,要不是刚才老子靴子破了,我早把你砍成八半了!”

说着居然抬起靴子朝王天逸晃了晃,一个脏兮兮的大脚趾头从靴子的洞里穿出来在那里扭动,原来刀手刚才急速冲击,全靠靴头用力,那靴子破旧不堪,上面已经不知用牛皮粘了多少漏洞,在这样的猛力下,一下子就被脚撑烂了,高速前冲身体前倾转刀的刀手哪里还能平衡,马上就来了个狗啃屎摔在土里。

硬气归硬气,但刀手指着王天逸的那把好刀却在颤抖,他在害怕。

他脚趾头的半片指甲没了,鲜血淋漓还在其次,关键在于不停的抽疼。

对刀头上舔血的高手而言,这样的疼固然是不值一提的小菜,但要看在什么时候!当你面对王天逸这种一流高手的时候,别说指甲劈了,就算沙子眯了眼都会要你命的!

但倒霉轮到你又有什么法子,刀手一边盯紧了王天逸的一举一动,一边紧张的思考靴子破了脚趾剧痛的自己还能顶几招,要不要豁出命去顶。

但王天逸虽然提着双剑并无松手的打算,不过也没有冲上来和他死斗的意思,他的目光很奇怪,里面没有什么凶光倒是惊讶居多,刀手被他看的有些发毛,目光下移才发现自己的蒙面巾刚才被地面搓掉了,软沓沓的挂在脖子上,他一愣,擎着刀不动,另外一只手手忙脚乱的往上拉面巾,看起来很狼狈。

面巾还没拉上去,就听见对面王天逸悠悠的说了句:“你不应该在靴子上省钱的。”

“什么?”刀手惊异的抬起眼睛,只见王天逸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面罩:“左飞,是我。”

原来刀手就是王天逸的老相识昆仑左飞。

“天逸?”左飞也愣了。

刚才他也看出这罕见的双剑流武功眼熟,但是却和他知道的那个热心学武的青城弟子的稚嫩的双剑剑法连起来,原因就是王天逸对自己的剑法改良的厉害,这和他也没认出经由武神改良的“蝉流凤凰刀”的原因一样。

三年没见了,不仅武功变了,人也变了。

互相认出对方之后,两人却再无下文,只是都有些不知所措的站着,他们很早就是朋友,但今夜他们所属的门派却是敌人。

要论公事就不要论私情,但公事就是两人只能有一个人站着离开。两人都知道这个,所以说话反而难了。

王天逸轻轻吐出一口气,看了看四周没有别人,他反提了长剑,用剑柄指了指左飞背对的方向,那是他要去的地方。

“不多我一个。”王天逸说道,口气有点疑问又有点恳求。

左飞明白王天逸的意思,今夜左飞所在的一方已经大胜,杀敌无数,不多王天逸一个敌人,说的是:放我走吧。

左飞愣了一会,贼态兮兮的歪头打量了一下四周,看没有自己的同伴,摸了下巴,脚下移步,让开了街心,却把脸别去了一边,就像拣了钱的人发现施主找来了却装作不知道不想还一般。

看到左飞这般神情,王天逸长出了一口气,他委实不想要和这个人决生死,因为以他的夜莺身份而言,这毫无必要,私心也是不想和左飞这样的早年好友分个生死,亦既是说于公毫无必要于私却是不愿,除非左飞铁面无私不念旧情非得留下他不可,如果这样,他为了完成任务只能死战,不是他倒在这寿州陌生的街道上,就是在熟悉的家里不停洗手,直到把手掌洗破为止,就像那次从晁家堡回来一样。

王天逸提着剑匆匆的从左飞身边跑过,口里说了句:“多谢兄弟。”

左飞别了脸就如同没听见,并不回声,王天逸一笑,继续急奔,还没跑几步,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左飞一声:“站住!”

王天逸果然听话,咻的一声定在了那里,但还没转过头去,脸上已经变色,铁青的脸色中竟有些恐惧,他缓缓的转过头说道:“兄弟你不要逼……”

左飞一挥手,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我们刚才谁赢了?”

王天逸闻言一呆,脸上神色就好像全力击出的一拳打空了,所有紧张之色一扫而空,换成了惊异和好笑:“你!当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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