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不管对于田径界来说多重要，钻石联赛在普通人心目中的地位永远都比不过综合性运动会，看在刘飞和陈焕之这两个中国田径名片的面子上，央视才从一堆足球篮球比赛中拨出了两个十分钟的时间插播男子110米栏和女子100米。
“……这是陈焕之在本赛季参加的第一场公开比赛。”沈文斌低头看看自己的资料，“她今天这场比赛的对手平均水平非常高，有凯罗尔、卡贝尔、爱德华兹这样的老对手，也有杰特尔这样去年突然成绩爆发的选手。观众朋友们应该比较熟悉她，美国选手杰特尔，她是在前年、也就是08年六月份，才在尤金第一次跑进了11秒，那时候她已经29岁，然后在去年成绩连连爆发，先是在年终总决赛上以10秒67夺冠，接着就是在9月份的海城黄金大奖赛上，也是这个场地，刷新了自己的个人最好成绩，10秒64，可能有的观众朋友对去年那场比赛还有印象，这真的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成绩了。”
“杰特尔这个成绩上升轨迹也比较有意思，从08年到现在，可以说一般运动员在这个年纪都已经进入了运动生涯晚期了，但她却突然把自己的成绩提高了好几个数量级。”沈文斌斟酌了一下用词，“这也是个非常罕见的现象，说明我们不到最后一刻就不能放弃，谁知道前面还有什么在等着呢，是不是？”
“所以像刘飞、像陈焕之这样成绩暂时地保持在一个稳定的区域内，没有很明显的上升趋势，这也是很正常的现象。因为两个人都经历过严重的伤病，他们现在能够回来、能够再站在这个赛场上，甚至还能保持住自己世界顶尖的水准，就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一件事了，世界上真的没有几个运动员能够做到，所以我们作为观众真的没办法苛求更多了。”
沈文斌看着站在第四道上拍打着胳膊和大腿的陈焕之，“陈焕之今天看起来很重视这场比赛，她一直在想办法刺激自己的肌肉，很少见到她这样啊。”
“老刘，你跟我说实话，小陈现在状态怎么样？”看台上，冯主任问坐他旁边的刘鑫源。
“挺好的。”刘鑫源有点心不在焉，看着站在起点向观众挥手的陈焕之，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挺好的。”
冯主任也远远地盯着陈焕之看，“我说的不是成绩，我有她训练记录。是说心情，她心情还好？”
这次刘鑫源终于把目光投给他了，“心情也好，您别看媒体那些胡说八道，她的确是挺久没比赛了，但绝对不是害怕上场输什么的，就是孩子有自己主意，喜欢调整一下等稳了再上。”
稳了什么，稳赢？冯主任想起上午新闻发布会上陈焕之特别平淡地说，“我的目标，当然是钻石大奖了，之前很遗憾，参加了三年黄金联赛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拿到过终极大奖。这次赛制改革了，奖品也换成了更喜欢的钻石，相信可以如愿以偿。”
当时旁边杰特尔的眼神简直了。
毕竟虽然头顶“大赛疲软”的名声，但人家才是“乔伊娜以下第一人”、跑到过10秒64的女人，而陈焕之不管是从过往历史成绩还是目前的训练情况来看，都是跟杰特尔差着两个数量级的。
当然了，杰特尔大器晚成，今年已经31岁了，在去年之前她的成绩一直在11秒上下徘徊，08年北京奥运会的时候她甚至没有通过美国国内的奥运选拔赛。
但是短跑对年龄的要求没有其他运动项目那么大，有的运动员能跑到三十五六岁，也有的直到三十岁才突然开窍。
“小陈到底什么想法？”冯主任低声追问，“她以前参加比赛比谁都积极，也从不说这种毫无根据的大话。”
刘鑫源还真没想到冯主任对陈焕之的评价这么高，可能是因为她以前说到的最后都做到了，可是难道他忘了吗？即使是以前那些她最终做到了的承诺，一开始宣布的时候一样有很多人不看好，认为她在吹牛。
他有点忍不住了，“其实，小陈昨天晚上训练完了又跑了一次，日志还没来得及录入……”
发令枪响了，刘鑫源猛地扭过头去注视着赛场，立刻忘了自己刚才在说什么了。
“……比赛开始！陈焕之的起跑非常顺利！起跑速度很快、加速衔接也很好，速度提得很快、有机会……她已经处于领先位置了！保持住、速度一定要保持住……杰特尔也很快、一直跟得很紧……陈焕之、陈焕之！冲刺、全力冲刺——”沈文斌飞快地喘了口气，咆哮了起来，“10秒6！天哪这太不可思议了！陈焕之10秒6！让我们等等电子计时修正确认一下……但是天哪！天哪！”
陈焕之冲过终点线后根本没看大屏幕，她知道准确计时结果不会这么快出来，而她也根本不关心这个。
跑道上旁边硕大的电子计时板上清清楚楚显示着10秒60，也许一会儿修正后会变成10秒59或10秒61，这决定着她能不能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二个突破10秒6大关的女人。
但那都无所谓，这只是个暂时的个人最好成绩，她以后还会跑很多次，很多次比这个更好的成绩，所以这一次到底是10秒59还是10秒61，管它呢。
重要的是，她战胜了所有人，今天站在这片赛场上的所有人。
杰特尔、凯罗尔、卡贝尔、爱德华兹……这些在过去几年中围绕在她耳边、压在她头顶的名字，现在她们正或站着、或双手撑着膝盖，每个人都看着她，没人说话。
她们的眼中有震惊、或者其他更复杂的东西，但陈焕之只知道，从今天之后，她真正的对手已经不是这些曾经与她同场作战的女人们，而是那个早已远去的名字和那个代表她的数字，格里菲斯·乔伊娜和她的10秒49。
现在仍然在陈焕之头顶上的，只有她了。
跑道尽头诡异的静默持续了几秒钟，陈焕之走向杰特尔，两人击了掌又握握手。
“恭喜你，陈。”杰特尔说，“这真是一条神奇的跑道不是吗？不过这个赛季还很长呢。”
陈焕之微笑，“当然，也要谢谢你卡梅丽塔，这是一场精彩的比赛。”
她说的是实话，整个前60米杰特尔都紧紧地跟住了她，两个人赛道相邻、几乎是肩并肩地往前跑，这种刺激对陈焕之后面的高速冲刺非常有益。
两个人说话间，修正后的电子计时牌上显示出了“10秒61”，杰特尔看了松了口气，“我恐怕没办法真诚地说‘这太遗憾了’。”
“没关系，”陈焕之耸耸肩，“赛季还长呢，不是吗？”
又依次跟其他选手打了招呼后，陈焕之走向看台，随着她的走近，那一片看台的人都站了起来，她高高地举起了左手，侧身让左臂外侧正对着看台，右手指着自己的纹身。当大屏幕上出现了她左臂上的纹身字母时，整个海城体育场都响起了山呼海啸一般的轰鸣声。
看台上的陈妈妈和宋怡也全都激动了，陈妈妈举高了写着陈焕之名字的荧光应援牌疯狂地摇动着，而宋怡则跟着看台上其他年轻人一起毫无意义地尖叫着，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叫什么，可能是因为知道陈焕之这一年多来承受了多大的压力，现在终于作为王者归来，也可能是想到了自己，富足的少年时光如同水泡般消散，她在好友的帮助下和妈妈重新在北京立足，可是心里却始终憋了一团火，现在看到那狂妄的、又真实的“I am the king of the world”，她胸中的火焰突然疯狂生长，将她整个人都烧成了灰烬。
刘鑫源和冯主任四目相对，刘鑫源尴尬笑，“年少轻狂、年少轻狂……回去我说说她。”
冯主任轻轻摇头，过了片刻终于板不住严肃的脸，忍不住露出个笑容，“也不用，”他低声地咕哝着，声音被淹没在整片看台的狂啸中，连他自己都听不到，“反正也是事实嘛，有什么好说的……”
“陈焕之走向看台向观众致意，哦她谢绝了志愿者的花没有接过来，”沈文斌解释说，“这是今年钻石联赛的新规定，主办方会在赛后安排向胜利者献一束鲜花，很小一束，但是意义重大。陈焕之举起了手，她向观众示意她的……嗯。”
沈文斌快被耳机里疯狂提示他打岔的导演喊聋了，但导播貌似有不同的意见，电视画面一直停留在海城体育场的电子大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那两行倒立的字，沈文斌相信没瞎的人都看到了，“在过去的一年中陈焕之一直承受着各种议论，有认为她受伤后体质已经不行，长时间训练比赛肯定会再次伤退的，也有人认为她商业价值不再，属于是已经被国人和市场放弃的所在，当然更多人把目光集中在她的竞技成绩上，随着09年世界女子100米成绩的整体提升，很多人都认为陈焕之只能成为她们的手下败将，她不可能再次成为那个打败了全世界的、北京奥运会上的陈焕之。”
“但是在今天、在海城，陈焕之证明了，她可以，而且只会更好。”
“观众朋友们，现在的风速是0.7m/s，成绩有效。陈焕之的10秒61是世界第二好成绩，同时也是1988年以后的世界最好成绩，在美国运动员乔伊娜宣布退役后的22年间，再没有一个人能够像她这样，取得如此辉煌的胜利。同时这也是新的全国纪录、亚洲纪录，让我们一起恭喜陈焕之，并期待她在这个赛季能够给我们带来更加精彩的比赛。”
费诺克“啪”地一声关了电视，他听不懂汉语，但也能想象得到在陈焕之冲过终点线后，那个扯着嗓子喊到声嘶力竭的解说员在说些什么。
在他的文件包里还装着那份不久前被陈焕之拒绝的合同，虽然赌气不去现场看比赛，不过费诺克还是想尽办法，在挤满了来看世博会的游客的海城酒店里订到了一个房间，不管怎么说，他是陈焕之的经纪人，不管是她比赛成绩如何、为人多么任性，他总得呆在一个能及时赶到陈焕之身边给她处理问题的地方——尤其她身上的争议那么多。
当然费诺克也有两套方案，如果陈焕之侥幸赢了，那就把TF的合同再放放，如果她输了，那他真的得好好劝劝她了。
不过现在嘛，说真的，就算对方现在出再多钱他也不会答应了，因为陈焕之的“level”已经不一样了。
罗主任坐在电脑跟前刷着微博，开着手机免提，心不在焉地听着那头的潘主任抱怨陈焕之好久好久没有接广告代言，只知道吃老本，认不清自己的位置，她那个外国经纪人也无能，还不如收回来让他做云云，他又刷新了一下页面，猛地坐直了，仔细看了又看，才放松地靠在皮椅上，意味深长地说，“老潘啊，你也该经常看看电视刷刷微博，否则就跟不上时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