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穆阿迪布(2)

父王曾跟我说过,尊重真理差不多是所有道德准则的基础。“这世上没有无中生有的事。”他说。如果你了解“真理”是多么的无常,就会明白这是一个极其深邃的思想。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与穆阿迪布的谈话》

“我总能看透事情的真相,这事让我自豪,”杜菲·哈瓦特说,“但这也是身为一名门泰特的诅咒。你每时每刻都在分析数据。”

眼下还未破晓,那张皮革似的老脸在昏暗中显得镇定自若,被纱芙染成红色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一条条细纹从嘴边辐射出去。

一位长袍客静静蹲在哈瓦特对面的沙地上,明显没有为他的话所动。

两人蹲伏在一块山岩下,从那儿可以俯瞰一条又宽又浅的沟壑。曙光已经洒向了盆地四周支离破碎的山崖,将一切都染上了粉色。但山岩下还是很冷,是夜幕留下的干燥刺骨的冰寒。曙光到来前,曾经吹过一阵暖风,但现在又冷了下去。在哈瓦特身后是所剩无几的几名士兵,他能听见他们牙齿打战的声音。

蹲在哈瓦特对面的长袍客是个弗雷曼人。他在曙光初现时穿过沟壑,在沙地上疾行,整个人和沙丘融为一体,几乎难以看清他移动的身影。

那弗雷曼人伸出一根手指,在他们之间的沙地上画了一个图形,看起来像一个碗,外面有一支箭。“哈克南人有许多巡逻队。”他举起手指,指指上方的山岩,哈瓦特和他的士兵就是从那儿下来的。

哈瓦特点点头。

许多巡逻队,是的。

但他仍然不知道这个弗雷曼人想干什么,这让他感到痛苦。门泰特人的训练应该给予他看穿别人动机的能力。

这一夜是哈瓦特一生中最糟的一夜。当他收到攻击报告的时候,他还在一个名叫青波的卫戍村庄中,这是前首府迦太格的一个前哨基地。一开始他心里想:这是一次突袭,是哈克南人的刺探。

但是报告一个接着一个——来得越来越快。

两个军团在迦太格着陆。

五个军团——足足五十个旅!——向公爵在厄拉奇恩的主基地发起了攻击。

一个军团进攻阿桑特。

两个战斗群进攻裂岩。

接下来的报告更加详细——进攻者中还有帝国的萨多卡军——可能有两个军团。看情形,这些侵略者对一切了如指掌,知道该把重要的军队派往哪里。了如指掌!情报机构真是强大。

哈瓦特怒火中烧,直至狂暴之火威胁到了他那门泰特能力的运用。此次进攻的庞大规模仿佛给他的精神来了一次沉重的打击。

现在,他躲藏在一块小小的沙漠岩石下,自顾自地点点头,拉了拉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裹紧身子,像是要抵御四周的阴寒。

此次进攻的庞大规模。

他早就预料敌人会从公会那里租用驳船进行刺探攻击。在家族之间的交战中,这是十分普遍的策略。这类舰船定期在厄拉科斯起降,为厄崔迪家族运送香料。哈瓦特已经采取过预防措施,防止伪装的香料驳船展开突袭。至于全面进攻,他们的预计是不会超过十个旅。

但是经最后统计,在厄拉科斯降落的飞机竟有两千多架——不仅有驳船,还有护航机、侦察机、监视机、攻击机、运兵机、投掷箱……

一百多个旅——整整十个军团!

厄拉科斯五十年的香料收入可能刚够进行这样一次冒险。

可能。

我低估了男爵的军费开支,哈瓦特想,我辜负了公爵。

然后,还有那个叛徒。

我必须活下去,直到亲眼看到她被绞死为止!他想,我早该伺机杀死那个贝尼·杰瑟里特巫婆。是谁出卖了他们,他对此确信无疑——杰西卡夫人。事实一清二楚。

“哥尼·哈莱克和他的部分军队,现在在我们的走私者朋友那儿,很安全。”那弗雷曼人说。

“很好。”

这么说,哥尼会离开这个鬼星球,我们不会全军覆没。

哈瓦特回头看了看他那些挤在一起的手下。今夜开始时,他还有三百多名精锐士兵,如今仅剩二十余人,而且半数受了伤。现在,他们都睡着了,或是站着,或是靠在岩石上,或是倒卧在山岩下的沙地上。原来还剩一艘扑翼飞机,被当作地行车,用以搬运伤员,它在天亮前也报废了。他们用激光枪把它切成块,并把碎块藏了起来,然后一路来到盆地边缘的这个藏身之地。

对于他们现在的位置,哈瓦特仅有一个模糊的概念——约在厄拉奇恩东南二百多公里外。屏蔽场城墙各部落之间的大道就在南面的某个地方。

哈瓦特对面的弗雷曼人脱掉兜帽和蒸馏服的帽子,露出沙黄色的头发和胡须。他的头发从高高窄窄的额头梳向脑后,长着一双难以捉摸、因嗜好香料而成的蓝色眼睛,一边嘴角的胡须染上了颜色,由于被鼻塞的贮水管压着,头发乱蓬蓬的。

那人取掉鼻塞,重新调整了一下,接着揉了揉鼻子旁的一块疤。

“如果你们今晚想从沟壑过去,”那弗雷曼人说,“你们一定不能用屏蔽场。城墙上有一个突破口……”他踮起脚转了个身,指着南方,“……就在那里,往前到沙海,就是广阔的沙漠。屏蔽场会引来……”他顿了顿,“……虫子。它们不常来这里,但屏蔽场每次都会引一条过来。”

他用了“虫子”这个词,哈瓦特想,他还打算说其他东西,是什么呢?他想从我们这儿得到什么呢?

哈瓦特叹了口气。

他记不起从前是否有过这么疲惫的经历。他的肌肉已经筋疲力尽,连能量药片也不起作用。

那些可恶的萨多卡!

他心中泛起自责的苦痛,同时想起士兵的狂热,还有帝国的背叛。他的门泰特分析法告诉他,想要在兰兹拉德最高委员会前控诉这种背叛,让正义得到伸张,机会是多么渺茫!

“你想去找走私者?”弗雷曼人问。

“可能吗?”

“要走很长一段路。”

“弗雷曼人不喜欢说不。”艾达荷曾经告诉过他。

哈瓦特说:“你还没告诉我,你的人能不能帮助我的伤员。”

“他们受了伤。”

每次都是这个破回答!

“我们知道他们受了伤!”哈瓦特怒喝,“那不是……”

“安静,朋友!”弗雷曼人劝诫道,“你的伤员怎么说?他们中有人了解你的部落对水的需要吗?”

“我们没有谈水的问题,”哈瓦特说,“我们……”

“我理解你不愿谈这个问题,”弗雷曼人说,“他们是你的朋友,你们部落里的人。你有水吗?”

“不多。”

弗雷曼人用手指指哈瓦特的短上衣,指指下面露出的皮肤。“如果不穿装束,你们就会在营地被当场抓获。你必须作出有关水的决定,朋友。”

“我们可以请你们帮忙吗?”

弗雷曼人耸耸肩。“你没有水。”他看了看哈瓦特身后的那群人,“你愿意花费多少伤员?”

哈瓦特沉默不语,盯着眼前这个人。作为一名门泰特,他知道他们的交流并不同步。在这里以通常的方式谈话,每个词都能听懂,但连起来却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叫杜菲·哈瓦特,”他说,“我可以代表我的公爵讲话,如果你们施以援手,我会作出应有的承诺。我希望得到的帮助是有限度的,只需在足够长的时间内保存我的部队,杀死那名自认不会受到报复的叛徒。”

“你希望我们介入一桩血仇?”

“我会亲自处理这桩血仇。我希望能免去自己对伤员所负的责任,以便手刃这个奸贼。”

弗雷曼人沉下脸。“你怎么会对伤员负责呢?他们自己为自己负责。水是首要问题,杜菲·哈瓦特,你愿意让我为你作出那个决定吗?”

他把手伸进长袍,抓住里面藏着的武器。

哈瓦特紧张起来,心想:有人背叛?

“你在害怕什么?”弗雷曼人问。

这些人天性直爽,真是让人为难!哈瓦特谨慎地说道:“有人悬赏要我的脑袋。”

“啊——”弗雷曼人的手放开武器,“你以为我们也是一群腐败之人。但你不了解我们,哈克南人的水连我们的小毛孩都买通不了。”

但是他们还是买通了公会,让两千多架飞机获准通过,哈瓦特想。这巨额费用仍旧让他不寒而栗。

“咱们都和哈克南人作战,”哈瓦特说,“难道就不能分享一下作战中面临的问题和方法?”

“我们在分享,”弗雷曼人说,“我见过你们和哈克南人打仗,你们都是好样的。有好几次,我都希望能有你们在我身边助我一臂之力。”

“说说,我可以在哪方面帮助你?”哈瓦特说。

“谁知道?”弗雷曼人说,“到处都有哈克南人的军队。但你还没做出水的决定,要不让你的伤员自己来决定吧。”

我必须谨慎,哈瓦特暗自思忖,还有一件事没弄明白。

他说:“你能否展示一下你们的方法,厄拉奇恩的方法?”

“奇怪的想法。”弗雷曼人说,他的语气中含有讥笑。他指着悬崖顶部对面的西北方,“我们昨晚看着你们穿过沙漠,”他放下手臂,“你和你的队伍走在沙丘的滑落面上。这不对。你们没穿蒸馏服,也没有水,你们撑不了多久。”

“在厄拉科斯生存的方法没那么容易找到。”哈瓦特说。

“确实。但我们杀哈克南人。”

“你们怎么处理伤员?”哈瓦特问。

“一个人值不值得救,难道他自己不知道吗?”弗雷曼人问,“你的伤员知道你没有水。”他歪着头,侧望着哈瓦特,“显然,这次该做出水的决定了。不管是受伤的,还是没受伤的,都必须思考部落的未来。”

部落的未来,哈瓦特想,厄崔迪的部落。说得不无道理。他迫使自己思考这个他一直在回避的问题。

“你有公爵或他儿子的消息吗?”

弗雷曼人抬起头,那双难以捉摸的蓝眼睛和哈瓦特直视。“消息?”

“他们的命运!”哈瓦特厉声叫道。

“每个人的命运都一样,”弗雷曼人说,“据说,你的公爵的运数已尽。至于李桑·阿尔-盖布,他儿子,他的命运在列特手里。列特还没说过。”

这个问题都不用问,哈瓦特想。

他回头看了看他的士兵。他们都醒了,都听见了他俩的谈话。他们望着对面的沙漠,从表情看已经有所领悟:他们回不到卡拉丹了,现在连厄拉科斯也丢了。

哈瓦特转回身,看着弗雷曼人:“有邓肯·艾达荷的消息吗?”

“屏蔽场瓦解时,他在房子里,”弗雷曼人说,“我只知道这个……别的就不知道了。”

她关闭了屏蔽场,放进了哈克南人,他想,我就是那个背朝门坐的人。她怎么能那样做?因为这意味着她站在了儿子的对立面。但是……谁知道一个贝尼·杰瑟里特女巫是怎么想的呢……如果那也叫思想的话。

哈瓦特的喉咙冒火,他不由得干咽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可以打听到那个孩子的消息?”

“我们对厄拉奇恩发生的事知之甚少,”弗雷曼人耸耸肩说,“谁知道呢?”

“你有办法打听到吗?”

“也许,”弗雷曼人揉揉鼻子旁的疤,“杜菲·哈瓦特,告诉我,你知不知道哈克南人使用的那些重型武器?”

大炮,哈瓦特痛苦地思索着,在这个使用屏蔽场的年代,谁能猜到他们会使用大炮。

“你说的是大炮,他们用它来捕捉我们那些躲在山洞里的人,”他说,“对于这些爆炸性武器,我……只有一些理论知识。”

“谁要是逃进只有一个出口的山洞中,那只有死的份了。”弗雷曼人说。

“你为什么要问这些武器?”

“列特想知道。”

这是不是他想从我们这里得到的东西?哈瓦特暗自思忖。他说:“你们来这里,是想搜寻有关大炮的信息?”

“列特想亲自看看这种武器。”

“那你们缴获一门不就得了。”哈瓦特讥讽道。

“是的,”弗雷曼人说,“我们缴获了一门,把它藏了起来。斯第尔格正在替列特作研究,如果列特想看,他可以亲自去看看。但我觉得他不太可能会去,那门大炮不是很好,如果想在厄拉科斯上用,它的样式太差。”

“你们……缴获了一门?”哈瓦特问。

“那是漂亮的一仗,”弗雷曼人说,“我们仅损失了两个人,而他们失去了一百多份生命之水。”

每门大炮都有萨多卡守卫,哈瓦特想,这个沙漠狂人就这么漫不经心地说起这场和萨多卡的战斗,仅损失两个人!

“要不是哈克南人身边的那些人,我们根本不会损失那两个人,”弗雷曼人说,“那些人是优秀的战士。”

哈瓦特的一名手下一瘸一拐地走上前,低头看着蹲在地上的弗雷曼人。“你说的是萨多卡?”

“他说的是萨多卡。”哈瓦特说。

“萨多卡!”弗雷曼人说,声音中满是欢喜,“啊……原来他们就是那个样子!这真是美妙的一夜。萨多卡。哪个军团?你知道吗?”

“我们……不知道。”哈瓦特说。

“萨多卡,”弗雷曼人说,“但他们穿着的是哈克南军服,难道不奇怪吗?”

“皇帝不想让人知道他在与一个大家族对着干。”哈瓦特说。

“但你知道他们是萨多卡。”

“我是谁?”哈瓦特痛苦地说道。

“你是杜菲·哈瓦特,”弗雷曼人实事求是道,“嗯,你不说我们也会知道。我们俘虏了三个人,列特的手下会审问他们。”

哈瓦特的副官带着不相信的口吻,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们……俘虏了……萨多卡?”

“只有三个人,”弗雷曼人说,“这一仗他们打得漂亮。”

如果当初有时间与弗雷曼人联系上就好了,哈瓦特想,心中感到悲痛。如果我们能训练他们、武装他们就好了。圣母啊,我们本来可以拥有多么强力的军队啊!

“你们把时间耽搁了,是不是因为担心李桑·阿尔-盖布,”弗雷曼人说,“如果他真是李桑·阿尔-盖布,他就不会受到伤害。不要花精力去考虑一件还没有证实的事。”

“我为……李桑·阿尔-盖布服务,”哈瓦特说,“我发过誓,要保证他的安全。”

“你誓死保卫他的水?”

哈瓦特朝自己的副官瞥了一眼,后者仍死死盯着弗雷曼人。接着他将注意力重新转回蹲着的人身上。“是的,誓死保卫他的水。”

“你想回厄拉奇恩,誓死捍卫他的水源?”

“是的,誓死捍卫他的水源。”

“那你一开始为什么不说这是水的问题呢?”弗雷曼人站起身,塞紧鼻塞。

哈瓦特把头一歪,示意副官回其他人中间去。副官疲乏地耸耸肩,依令行事。哈瓦特听见他们开始了小声的嘀咕。

弗雷曼人说:“总有办法找到水。”

哈瓦特身后有人咒骂了一声,接着他的副官喊道:“杜菲,阿奇刚刚死了。”

弗雷曼人举起拳头,对着耳朵。“水之契约!这是一个信号!”他看着哈瓦特,“我们在附近有个地方可以接受水,可以叫我的人来吗?”

副官重新走到哈瓦特身旁。“杜菲,有几个人的妻子留在了厄拉奇恩。他们……好吧,你知道在这种时刻会是怎么一回事。”

弗雷曼人仍举着拳头。“杜菲·哈瓦特,你确定要签订水之契约吗?”他问。

哈瓦特的大脑迅速转着,他现在终于领会了弗雷曼人话中的意图。但悬崖下他的这群疲惫的手下还不明白,他害怕他们一旦领悟会有什么反应。

“水之契约。”哈瓦特说。

“让我们的部落联合起来。”弗雷曼人说,接着他放下了拳头。

像是个信号一般,立即有四人从他们上方的岩石滑下,飞速蹿到凸岩下,用一件宽松的袍子将死人裹了起来,接着抬起它沿着右边的岩壁跑去,一团团灰尘从他们脚下扬起。

哈瓦特的人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这一切就结束了。那群人抬着裹在袍子里、像沙袋一样的尸体,在悬崖上拐了个弯,接着就不见了。

哈瓦特的一名手下叫了起来:“他们把阿奇带哪儿去了?他……”

“他们把他带去……埋葬。”哈瓦特说。

“弗雷曼人不埋死人!”那人吼叫道,“你在跟我们玩什么鬼把戏,杜菲?我们知道他们要干什么,阿奇是……”

“为李桑·阿尔-盖布而战死沙场的人,会去天堂,”弗雷曼人说,“如果你们的确是为李桑·阿尔-盖布效忠,为什么要如此痛哭?对一个以这种方式死去的人来说,只要你们活着,就会一直记着他。”

但哈瓦特的手下还在向前,脸上怒气冲冲,有人抓住了一杆激光枪,准备扣动扳机。

“别动!”哈瓦特大声呵斥,他竭力控制全身肌肉的疲意,“这些人尊敬我们的死者,习惯不同,但意义是一样的。”

“他们会把阿奇体内的水都熬出来。”手拿激光枪的人咆哮道。

“你的人是不是想参加葬礼?”弗雷曼人问。

他还没明白现在的问题,哈瓦特想,弗雷曼人的天真质朴让他感到害怕。

“他们在关心一位可敬的同志。”哈瓦特说。

“我们会像对待自己的同志,以同样的敬意对待你们的同志,”弗雷曼人说,“这是水之契约。我们知道仪式。一个人的肉体是他自己的,但他的水属于部落。”

手持激光枪的人又向前迈了一步,哈瓦特迅速说道:“你现在愿意帮助我们的伤员吗?”

“没有人会质疑契约,”弗雷曼人说,“我们会为你们做任何事,就像对待自己家人一般。首先,你们所有人需要穿上蒸馏服,还要弄到必需品。”

手持激光枪的人犹豫着。

哈瓦特的副官说:“我们用阿奇的……水……收买援助吗?”

“不是买,”哈瓦特说,“我们已经成为他们的一员。”

“习惯不同。”一个人喃喃道。

哈瓦特终于放松了。

“他们会带我们去厄拉奇恩?”

“我们会杀哈克南人,”弗雷曼人说,他咧嘴一笑,“还有萨多卡。”他往后退了一步,掬起手放在耳朵上,歪起脑袋,侧耳倾听。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手,说道:“来了一架飞行器。大家藏到山岩下,别动。”

哈瓦特打了个手势,他的手下依令行事。

弗雷曼人抓住哈瓦特的手臂,把他推到众人中间,说道:“开战之时,我们会加入战斗。”他把手伸进袍子中,掏出一个小笼子,从笼子里取出一个小生物。

哈瓦特认出那是一只极小的蝙蝠。它正转动着脑袋,哈瓦特看到了它那全蓝的眼睛。

弗雷曼人抚摸着蝙蝠,安慰着它,对它轻声唱着歌。他低头凑向蝙蝠的脑袋,从嘴中吐出一滴唾液,滴进蝙蝠向上张开的口中。蝙蝠张开翅膀,但仍停在弗雷曼人张开的手掌中。他拿出一根小管,系在蝙蝠的脑袋上,接着对着管子说了几句话,然后他高高举起蝙蝠,把它抛入天空。

蝙蝠在悬崖边“嗖”的一下飞了下去,在那儿消失了。

弗雷曼人折起笼子,塞进袍子中。他又一次侧着脑袋倾听起来。“他们占据了高地,”他说,“不知道他们在那里找什么。”

“谁都知道我们是从这个方向撤退的。”哈瓦特说。

“不要妄自揣测猎人只有一个目标,”弗雷曼人说,“看看盆地的那一边,你会看到别的东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哈瓦特的几个手下骚动起来,开始了窃窃私语。

“保持安静,学学受惊的动物。”弗雷曼人嘘声说。

哈瓦特察觉对面的悬崖旁有什么动静——飞速掠过的黑影。

“我的小朋友把消息带去了,”弗雷曼人说,“它是个优秀的信使——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如果失去它,我会非常伤心。”

沟壑对面的动静渐渐消失,在那方圆四五公里的沙地上,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只有白日的滚滚热浪——上升气流形成的模糊柱影。

“都保持安静。”弗雷曼人小声说。

从对面悬崖的裂缝中钻出一列缓慢行走的人,径直朝沟壑走来。在哈瓦特看来,他们像是弗雷曼人,但着装相当古怪。他数了数,有六个人,他们在沙丘上迈着沉重的脚步。

在哈瓦特这群人右后方的高处,传来扑翼飞机机翼发出的“嗖嗖”的响声。那飞行器飞到了他们头顶的悬崖上空——是一架厄崔迪扑翼飞机,机身刷着哈克南人的作战颜色。它飞速向沟壑中的那群人冲去。

那队人在一座沙丘顶部停下脚步,挥起手来。

扑翼飞机在他们头顶盘旋了一圈,接着降落在那些弗雷曼人前面,卷起一团灰尘。从扑翼飞机上拥下来五个人。哈瓦特看见他们穿着屏蔽场,那身屏蔽场排斥着灰尘,正闪闪发光,从他们的动作看,正是一群难对付的萨多卡。

“啊,他们穿着愚蠢的屏蔽场。”哈瓦特身旁的弗雷曼人小声说,他向沟壑开阔的南壁望去。

“他们是萨多卡人。”哈瓦特小声说。

“妙极!”

那群萨多卡以一个扇形包围圈向等在那里的弗雷曼人靠近。日光照在他们手中持着的刀刃上,闪着光芒。弗雷曼人聚在一起,十分淡定的样子。

兀然之间,从两队人四周的沙中冒出许多弗雷曼人,他们扑向扑翼飞机,钻了进去。两队人马在沙丘峰顶上狭路相逢,一时之间沙尘四起,将整个战场罩在了其中。

过了一会儿,沙尘平息了下来。只有弗雷曼人还站在那里。

“萨多卡在扑翼飞机上只留了三个人,”哈瓦特身旁的弗雷曼人说,“运气真好。看来可以完好无损地缴获这架飞机了。”

哈瓦特身后有个人低语道:“那是萨多卡人啊!”

“你有没有注意他们的战斗技巧有多么高超?”弗雷曼人问。

哈瓦特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有一股燃尘的气味,他感觉到炙热和干燥。他用同样沙哑的声音说道:“是的,的确非常高超。”

那架被缴获的扑翼飞机挥了挥翅翼,忽地起飞了,它缩起翅翼,朝上转了个角度,陡然升向南方的高空。

这么说,弗雷曼人还会开扑翼飞机,哈瓦特想。

在远处的沙丘上,一个弗雷曼人挥动着一块绿色方巾:一次……两次……

“又来了!”哈瓦特身旁的弗雷曼人叫道,“准备好。我本希望在方便之时带大家离开。”

方便之时!哈瓦特想。

他看见又有两架扑翼飞机从西方高空猛扑而下,降落到一片沙地上。那些弗雷曼人早已不见踪影,战场中只剩八个蓝点——穿着哈克南人制服的萨多卡人的尸体。

又一架扑翼飞机飞到哈瓦特上方的悬崖上空。哈瓦特定睛一望,便猛地吸了口大气——那是一架大型运兵机,因满载而缓慢地张翅滑行着——就像一只归巢的巨鸟。

远处,一架俯冲的扑翼飞机射出紫色的激光光束,光束划过沙地,激起一条沙尘。

“胆小鬼!”哈瓦特身旁的弗雷曼人尖声叫道。

运兵机朝那些蓝点飞去,机翼已经完全展开,准备做出急停的杯吸动作。

哈瓦特的注意力被南方突然闪现的金属光芒吸引,一架扑翼飞机正在急速俯冲,折叠的机翼贴于两侧,发动机喷射出金色的火焰,衬托着银灰色的天空。它像一支离弦之箭般朝运兵机冲去,由于四周激光光束的存在,运兵机已经卸下了屏蔽场。只见那架扑翼飞机直冲冲地撞在了运兵机的身上。

兀然间,整个盆地山摇地动,火光四射,爆发出如雷的吼声。悬崖上的岩石四处下落。橘红色的火光由沙地射向天空,运兵机和扑翼飞机,以及那里的一切都吞没在大火之中。

是那架缴获的扑翼飞机,驾驶员是一名弗雷曼人,哈瓦特想,他牺牲了自己,毁掉了那架运兵机。圣母在上!这些弗雷曼人是何等样人?

“合理的交换,”哈瓦特身旁的弗雷曼人说,“那架运兵机肯定载有三百人,现在我们得料理料理他们的水,然后计划一下,再去缴获一架飞机。”他迈步走出岩石下的荫蔽处。

一队穿蓝色军服的人开着缓降器,从悬崖上如雨点般落到他面前。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哈瓦特认出他们是萨多卡人,一张张凶狠的脸上带着战斗的狂热,他们都没穿屏蔽场,每人一手持刀,一手拿着击昏器。

一把刀嗖的一下飞来,刺入哈瓦特那位弗雷曼同伴的咽喉,后者脸庞扭曲地俯身倒下。哈瓦特刚拔出自己的刀子,一把击昏器的射弹就击中了他,他顿时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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