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胡大掌柜

“还有一宝用不着你说我也猜得出了。”

阴大小姐笑道:“三宝堂中最宝贝的一宝当然就是你。”

胡大掌柜大笑:“对,完全对,我若不是宝,怎么毒不死?”

“就因为江湖中的人都说你是毒不死的,所以我才想试试你。”

“现在你已经试过了。”

胡大掌柜道:“好像已经应该轮到我来试你了。”

“试什么?怎么试?”

“试试你能不能避得过我的‘凤凰展翅’!”

他的脸上虽然还在笑,眼睛里却已露出杀机。

他的人虽然没有动,两只手的手臂上都已有青筋凸起。

阴大小姐眼珠子又转了转,忽然道:“你真的相信我就是阴灵?你为什么不先问问我,被你吊起来的这个人是谁?”

胡大掌柜盯着她,眼睛连眨都不眨,好像已下定决心,绝不回头去看那个水晶人。

他用不着再为一个已经被吊在网子里的人分心,不管这个人是谁都一样,但他却还是问:“那个人是谁?”

“其实他根本不能算是一个人。”阴大小姐道,“他只不过是个瓶子。”

“瓶子?什么瓶子?”

“装毒药的瓶子,里面各式各样的毒药都有。”

阴大小姐道:“所以只要你的手敢动一动,就死定了!”

“谁死定了?”

“你!当然是你。”

阴大小姐柔声道:“只要他对你吹一口气,你就死定了。”

胡大掌柜大笑:“不管你说什么都骗不过我的。”他大笑道,“我这人看起来虽然像条猪,其实却是条老狐狸。”

“只要你的手一动,你就立即是条死狐狸。”

胡大掌柜的笑声忽然停顿。

这次说话的人不是阴大小姐,当然也不是自己,说话的人就在他背后,距离他绝对不会超过三尺。

他身子突然拔起,凌空翻身,立刻就发现本来吊在网子里的人已经不在网子里。

就在他下定决心,绝不上这个小姑娘的当,绝不回头去看的时候,这个水晶人已经从他的网子里脱身而出,到了他的背后,他的网子已经到了这个人的手里。

胡大掌柜还是上当了。

这个水晶人,虽然不是人,也不是瓶子。

这个小姑娘又说又笑又唱,就是为了要让他从网里脱身。

如果天下只有两人能从这面银网中脱身,他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天下只有一个人,能从这面银网中脱身,他就是唯一的一个。

他这个人不但是透明的,而且好像连一根骨头都没有。

梳辫子的小姑娘笑得更甜。

“现在你总该知道谁是阴灵了,只可惜现在已经迟了一点。”

“的确迟了一点。”胡大掌柜又掠上枯树,“幸好还不太迟,只要我还没有死,就不算太迟!就算我要死,你们也得陪着我死!”

他的一双手已如凤凰的双翅般展起:“就算我要下地狱,你们也得陪我去!”

就好像“飞云五花锦”“孔雀翎”“天绝地灭人亡、无情夺命三才钉”,这些在传说中已几近神奇的暗器一样,江湖中也没有人知道三宝堂的“凤凰展翅”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暗器,究竟是用什么手法打出来的,有多大的威力。

因为看过这种暗器威力的人,通常都会死在这种暗器下。

但是也没有人能怀疑胡大掌柜说的话。

他说要他们陪他下地狱时,他的意思就真是要他们陪他下地狱!

他对自己和他的暗器都有绝对的信心,绝对有把握。

他的双臂展起,姿势神秘而怪异。

水晶人那本来完全透明的脸上,忽然泛起了一层暗紫色的烟雾。

小姑娘脸上的笑容也看不见了。

只要有一个人出手,三个人都要同下地狱——只有下地狱,绝无别处可去。

就在这时候,比较大的一座沙丘后忽然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笛声。

笛声柔美悠扬,曲调缠绵悱恻,不知不觉间已吹散了人们心里的杀机。

两个人随着笛声从沙丘后转出来,是两个小小的人。

一个小小小小的小老头,牵着匹青骡,一个小小小小的老太太,横坐在骡背上吹笛,小小的脸,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小小的一根白玉笛。

小方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么小的人,无论什么地方都要比平常人小一半。

但是他们的身材却很匀称,绝没有一点畸形丑陋的样子。

小老头头发花白,面貌慈祥;小老太太眉清目秀,温柔娴静,拿着笛子的一双手,就好像她手里的白玉笛一样晶莹圆润。

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这两个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配得真是好极了。

胡大掌柜没有出手,阴灵也没有。

无论谁听见了这样的笛声,看见了这么样的两个人,都没法子下毒手的。

阴大小姐脸上又露出花一般的笑靥。

“老先生,老太太,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要到什么地方去?”

看见这样可爱的小姑娘,小老头脸上也不禁露出微笑。

“我们就是从你们来的地方来的。”

他说:“但是我们却不想到你们去的地方去。”

他的笑容和蔼,说话轻言轻语:“天下这么大,有这么多好玩的地方可以去,为什么偏偏要下地狱?”

笛声更温柔缠绵,水晶人脸上的烟雾已消散。

胡大掌柜忽然掠下树梢,恭恭敬敬地向这个小老头躬身行礼。

小老头仿佛很惊异:“我只不过是个昏庸老朽的老头子而已,阁下为何如此多礼?”

胡大掌柜的脸色却更恭敬:“看见风老前辈,谁敢无礼?”

阴大小姐的眼睛忽然亮了,吃惊地看着这小老头:“风老前辈?”她的声音也显得很惊讶,“你就是那‘千里飞云,万里捉月,神行无影追风叟’的风老爷子?”

小老头微笑点头。

阴大小姐看着骡背上的小老太太说:“风叟月婆,形影不离,这位当然就是月婆婆了。”

追风叟笑容更慈祥:“想不到这位姑娘小小年纪,就已有了这样的见识。”

胡大掌柜干咳两声,问道:“风老前辈不在伴月山庄纳福,却来到这种穷荒之地为的又是什么呢?”

追风叟看着他直笑:“胡大掌柜不在三宝堂纳福,却来到这种穷荒之地为的又是什么呢?”

“我……”

“其实胡大掌柜不说我也知道。”

“你知道?”胡大掌柜仿佛吃一惊,“怎么会知道的?”

“我们本来就是为了同一件事而来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胡大掌柜更吃惊,故意问:“风老前辈说的是哪件事?”

“就是这件事。”

他微笑着,慢慢地从身上拿出了一只手。

一只金光灿烂的金手!

“既然大家都是为此而来的,为什么要一起下地狱?”追风叟笑道,“既然我们都已来了,应该下地狱的就是别人了。”

现在他们已经来了,应该下地狱的人是谁?

悠扬的笛声远去,人也已远去。

他们都是为了金手而来的。

在金手的号令下,绝不容许私人的恩怨或过节存在,不管你是阴灵也好,是胡大掌柜也好,不管你是什么都一样。

金手一现,就已有这么大的威力。

班察巴那翻身跃起,用一种很奇怪的眼色盯着小方,忽然说出句很奇怪的话:“现在我才知道,卜鹰为什么肯让你走了。”他忽然又叹了口气,“你走吧,快走!”

小方不懂,正想问他为什么要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可是说完了这句话,班察巴那也走了,就像是一阵风一样飘然远去。

他要走的时候,从来都没有人能留得住他。

昏暗的油灯,混浊的面汤,汤里有沙子,面里也有沙子,吃一口就有一嘴沙。

可是他们总算来到一个有人烟的地方,小方和阳光都把这碗面吃光了,连面汤都喝光。

在这种边陲上的穷乡僻镇里,看到那些衣不蔽体、满街争拾驼马粪便的孩子,谁都不敢再暴殄天物了。

吃完了这碗面,他们就静静地坐在昏灯下,心里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不知道应该从何处说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方忽然问:“你有没有听说过追风叟这个人?”

“我听过。”

“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阳光说,“二十年前他就已号称轻功天下第一,这二十年来江湖中虽然人才辈出,能超过他的人还是不多。”

小方沉默,又过了很久才开口:“我在江南的时候,有个年纪比我大很多的好朋友,他的武功虽然不太高,可是江湖中的事,谁也没有他知道得多。”

阳光听着,等着他说下去。

小方又道:“他曾经把当代武林中最可怕的几个人的名字都告诉过我。”

“其中就有一个是追风叟?”

“对。”小方道,“有追风叟,也有胡大掌柜。”

他没有提起阴灵,在大多数江湖人的心目中,阴灵根本不能算是一个人,因为谁也不能确定他是否真的存在。

“现在他们都来了,都是为了金手而来的。”小方接着说道,“金手要他们来干什么?”

阳光没有回答。

他们都听班察巴那说过,金手就是富贵神仙吕三建立的一个秘密组织,目的是要在藏人间造成混乱,夺取权力。

失金被杀的铁翼,寻金断臂的卫天鹏,追杀小方的搜魂手,被吊死在树上的柳分分,都是这个组织中的人。

现在他们已将组织中的顶尖高手都调集到这里来了。

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小方和阳光一样都应该能想得到。

小方看着面前的空碗,就好像这个粗瓷破碗里,会忽然跃出个精灵来解决他的难题。

他看了很久很久才说:“他们也不一定是来找卜鹰的。”

“嗯。”

“就算他们是来找他的,他也有法子对付他们。”

“嗯。”

“他的手下高手战士如云,他自己更是高手中的高手。”小方道,“如果连他都不能对付他们,别人去也没有用。”

“嗯。”

“不管怎么样,这些事反正都已经跟我完全没有关系了。”小方道,“反正我已经完全脱离了他们,再过一个多月,我就可以回到江南了。”

他的声音很低,这些话就好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你没有到过江南,所以你永远都不会想到江南是个多么美的地方,那些桥,那些水,那些船,那些数不尽的青山……”

阳光静静地看着他,不管他说什么,她都应声附和。

可是说到这里,小方忽然打断了自己的话,忽然大声道:“我要喝酒。”

他喝了很多酒。

又凶又辣的土城烧,喝到肚子里,就像是一团烈火。

他记得卜鹰曾经陪他喝过这种酒,喝过很多次,每一次酒后微醉时,卜鹰就会低唱那首悲歌,那种苍凉的意境,那种男儿的情怀,使人永远都忘不了。

这个外表比铁石还冷酷的人,心里究竟藏有多深的痛苦?

小方一碗又一碗地喝着,不知不觉间也开始击掌低唱:

“儿须成名,酒须醉,酒须醉……”

他没有再唱下去。

他的声音已嘶哑,眼睛已发红,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大声说:“我们回去!”

阳光还是很安静地看着他。

“回去?”她问小方,“你说回到哪里去?”

“回拉萨。”

“你既然已经走了,为什么又要回到那里去?”阳光淡淡地问,“难道你已经忘了,再过一个月,你就可以回到江南了,那是你的故乡,你的朋友,你的梦,全都在那里。”

她冷冷地盯着小方,又问一遍:“你为什么又要回到拉萨去?”

小方也抬起头,狠狠地盯着她:“你明明知道我是为了什么,你为什么还要问?”

阳光的眼睛就像是春雪般融化了,化为了春水,比春水更温柔。

“我当然知道你为的是什么。”她幽幽地说,“你跟我一样,都知道那些人是来干什么的,你也跟我一样,都不能忘记卜鹰。”

小方已不能再否认。

他也不能忘记班察巴那说的那句话。

——现在我才明白卜鹰为什么肯让你走了。

卜鹰很可能已经有预感,已经知道有强敌将来,所以不但让他走,而且还要他带着阳光一起走。

不管他自己遭遇到什么事,卜鹰都绝不肯让他们受到连累或伤害。

“可是你自己也说过,如果连卜鹰都不能对付他们,别人去也没有用。”

阳光柔声道:“你既然已完全脱离了我们,谁也不能再勉强你回去送死,如果你不想回去,谁也不会怪你。”

“不错,我也知道谁都不会怪我的。”小方说,“可是我自己一定会怪自己。”

“你宁愿回去送死?”

小方握紧双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就算那里已经变成个地狱,我无论如何也要下去!”

拉萨还是拉萨,还是跟他们离开的时候一样,天空晴朗,阳光灿烂。

布达拉宫的圆顶依旧在蓝天下闪闪发光,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没有丝毫变化。

这古老的圣城就像是他们的友情一样,永远都不会变的。

他们回到了拉萨。

阳光的笑容又变得好像这里的天气一样明朗,小方的脸色却更阴暗。

“这里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好像是的。”

“如果那些人已经来了,已经有了行动,这里一定变得很乱了。”阳光说,“每次有事发生时,卜鹰都会派人在城外巡逻示警。”

她笑得更愉快:“可是现在这附近连一个我们的人都没有。”

他们还没有进入拉萨圣地,路上只能看见三个人,都是活佛的虔诚信徒,不远千里到这里来朝圣的,三步一拜,五步一叩,用最艰苦的方法来表示他们的虔诚和尊敬。

他们的精神和肉体都已进入一种半虚脱的状态,对所有能够看得见的都视而不见,对所有能够听得见的都听而不闻。

他们已经将自己完全投入了一种听不见也看不见的虚无玄秘中。

小方忽然改变了话题:“有些事件虽然看不见也听不见,却还是不能否定它的存在。”

他眼中带着深思的神情,慢慢地接着道:“有时它甚至远比能够看得见也听得见的更真实,也存在得更久。”

阳光既不能完全了解他的意思,也不懂他为什么会忽然说出这些话来。

但是她没有问,因为她忽然发现有些事变了,变得很奇怪。

他们决定先到八角街上的鹰记商号去看看动静,再回去看卜鹰。

所以他们没有经布达拉宫旁边的那条街道走,直接就从大路进入市区。

街道上的行人已渐渐多了,有很多人都认得阳光。

这里是她生长的地方,她从小就是个开朗热情慷慨的人,从小就非常讨人欢喜、受人欢迎,尤其是那些匍匐在泥土中求乞的乞丐们,每次看见她,都会像苍蝇看见蜜糖一样拥过来。

可是今天他们一看见她就远远地避开了,好像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就算有些人偷偷地在看她,眼睛里的表情也很暧昧诡秘,甚至显得很害怕,就好像生怕她会为他们带来什么瘟疫灾祸一样。

她自己知道她还是以前那个人,一点都没有改变。

这些人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是不是因为他们都知道小方已经不再是鹰记的人?是不是因为卜鹰已经警告过他们,不许他们再跟小方接近?

这些问题都只有等他们到了鹰记之后才能得到解答。

他们牵着马,很快地走过拥满人群、堆满货物的街道,终于看见了鹰记的金字招牌。

鹰记的招牌也还是和以前一样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阳光总算松了口气。

“朱云看见你的时候,样子说不定会有点怪怪的。”她劝小方,“你不要理他就好了,不管他怎么样对你,你最好都假装没看见。”

小方根本就不用“假装”没看见,平时终日都留守鹰记的朱云,今天居然不在,那些已经为鹰记服务多年的伙计也不在。

鹰记的招牌店面虽然全都没有变,可是里面的伙计却已全都换了,阳光居然连一个认得的人都没有。

他们居然也都不认得阳光,居然把她当作主顾,两个伙计同时迎上来,先后用汉语和藏语问她和小方要买什么。

阳光觉得很绝。

这些新来的伙计就算不认得她,也应该知道鹰记商号有她这么样一个人,就像是“蓝色阳光”一样的人。

“我什么都不买。”阳光说,“我是来找人的。”

“找哪位?”说汉语的伙计脸圆头尖,长得很滑稽,说的是一口极地道的京片子。

“我找朱云。”

朱云是这里的大管事,可是这两个伙计却好像从来没有听过这名字。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摇了摇头:“我们这儿没听说过有这么样一个人。”

阳光觉得更绝了。

“我看你一定是新来的。”她问这个伙计,“你来了多久?”

“才三天。”

“你知不知道这里的老板是谁?”

说京片子的伙计笑了。

“做伙计的人,如果连老板是谁都不知道,岂非是个糊涂蛋?”

他不糊涂,所以他说:“这里的老板姓卫,不是燕赵韩魏的魏,是天津卫的卫,叫卫天鹏。”

阳光打马,马飞奔。

——卜鹰一战创立的鹰记商号,老板怎么会变成了卫天鹏?

“不知道。”

所有的伙计都是新来的,都是从外地来的,这些事他们完全不知道!甚至连卜鹰的名字他们都没有听说过。

阳光相信他们是真的不知道,就算杀了他们,也一样不知道。

他们也不知道卫天鹏在哪里,老板的行踪,做伙计的人本来就无权过问。

——卜鹰呢?

阳光打马,马飞奔,奔向卜鹰的庄院。

她不能确定卜鹰是不是还在那里。

想到那些人看见她时的奇怪表情,想到那些人眼里那种暧昧诡秘的神色,她心里已经有了种连想都不敢去想的不祥预兆。

但是她一定要去找。

在他们离开拉萨的这段日子里,这里究竟出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可怕的变化?所有的问题都一定要先找到卜鹰才能得到解答。

但是她已经找不到卜鹰了。

她和小方赶到卜鹰的庄院时,那地方竟已变成了一片瓦砾,所有的亭台楼阁、树木花草都已被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好大的一场火。”

多年后人们提起这次大火时,心中仍有余悸:“火头至少有三四十个,一开始就有三四十个地方同时烧起来,整整烧了三天三夜。”

每个人都认为那是场“天火”,是上苍降给这家人的灾祸。

起火的真正原因从来都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想知道。

阳光站在瓦砾间。

她依稀还能分辨出这地方本来是个八角亭,四面是一片花海。每当春秋佳日,卜鹰空闲的时候,她总是会陪他到这里喝两杯酒,下一局棋。

沿着花丛间一条用彩石铺成的小径往东走,就是她居住的小院。

她已经在那里住了十年,她所有的梦想都是在那里编织成的,所有的回忆也全都留在那里。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她痴痴地站着,痴痴地看着,看着这一片令人心碎的废墟。

她没有流泪。

为了一个心爱的瓷娃娃被砸破,她会流泪;为了一条小猫的死,她会哭半天。

但是现在她反而没有流泪。

旧梦依稀,满目疮痍,没有人,没有声音,所有的一切都已化作飞灰。

——卜鹰呢?

“他一定还活着,一定不会死的。”

她一直不停地喃喃低语,翻来覆去地说着这两句话,也不知是说给小方听的,还是在安慰自己。

小方连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还能说什么?

这里不是他的故乡,不是江南,但是他心里的伤痛绝不比她轻。

他了解她对卜鹰的感情。

庭园被焚,还可重建,人死却不能复生了,只要卜鹰还活着,别的事都没有关系。

——他是不是还活着?

——如果他还没有死,他的人在哪里?

瓦砾间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个高大的喇嘛踏着灰烬大步而来。

阳光回过头,看着他。

“我认得你。”她的声音虽已嘶哑,居然还能保持镇静,“你是噶伦大喇嘛的弟子。”

“是!”这喇嘛说,“我叫阿苏。”

“是他叫你来的?”

“是。”

阿苏的神情也很沉痛:“三天前我就已来过。”

“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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