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蓝色的阳光

他们已经看见班察巴那打马驰来,马疾蹄轻,他英俊镇静的脸上,已经露出无法掩饰的惊惶之色。

“有人。”他压低了声音,“前面的出口,两边山岩上都有人。”

那里是死结上的喉结,一击就可让他致命。

下决定的人还是卜鹰,所以班察巴那又问:“我们是退走?还是冲过去?”

卜鹰额角上忽然凸起一根青筋,青筋在不停地跳动。

每到真正紧张时,他这根筋才会跳。

他还没有下决定,前面的山岩上一块危石后,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身上穿着的衣服,比蓝天更蓝,比海水更蓝。

她燕子般跃起,站在危石上,站在阳光下,向他们挥手:“卜鹰,我想你;班察巴那,我想你;宋老头,我也想你。”

她的声音明朗愉快,她高呼:“我好想你们。”

看见她,卜鹰的眼仿佛也有了阳光。

小方从未见到他眼睛这么亮,也从未见到他这么愉快。

这个女孩子本身就像是阳光,总是能带给人温暖、幸福、愉快。

小方忍不住问:“她是谁?”

卜鹰微笑,班察巴那也在笑,刚才的惊虑都已变为欢悦。

“她姓蓝。”卜鹰说,“她的名字就叫作阳光。”

过了死颈,就是一片沃野平原,距离圣地拉萨已不远了。

队伍已停下来,扎起了营帐。

每个人都显得很愉快,是阳光为他们带来的愉快,他们都用藏语在为她欢呼,他们都称她为:“蓝色的阳光。”

她是来接应他们的。

“我是想吓唬吓唬你们。”她的笑声也如阳光般明朗,“可是我又不想把你们吓死。”

她抱住了卜鹰:“像你这样的人,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万一把你吓死了怎么办?”

小方微笑。

他也从未见过如此明朗、如此令人愉快的女孩子。

她并不能算是个完全无瑕的绝色美人,她的鼻子有一点弯曲,跟卜鹰的鼻子有一点相像。

但是她的眼波明媚,雪白的皮肤光滑柔软如丝缎。

她笑起来的时候,微微弯曲的鼻子微微皱起,这一点小小的缺陷,反而变成了她特殊的美。

小方忽然发现卜鹰很喜欢捏她的鼻子。现在他就正在捏她的鼻子:“你答应过我,这一次绝不出来乱跑的,为什么又跑出来了?”

阳光轻巧地避开了这问题:“你为什么总是喜欢捏我鼻子?”她反问,“是不是想把我的鼻子捏得像你一样?”

小方笑了。

阳光回过头,眨了他一眼道:“他是谁?”

“他叫小方。”卜鹰说,“要命的小方。”

“为什么要叫他要命的小方?”

“因为有时候他跟你一样要命,有时候要把人气死,有时候想把人吓死。”

卜鹰眼中充满笑意:“他自己却又偏偏是个不要命的人。”

阳光又盯着小方看了半天:“我喜欢不要命的男人。”她又开始笑了,“现在我已经开始有点喜欢你了。”

她忽然也像刚才抱住卜鹰那样抱住了小方,在小方的额上亲了亲:“我大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她说,“他喜欢的人我都喜欢。”

小方的脸居然没有红,因为她的脸也没有红。

她抱住他时,就像是阳光普照大地一样,明朗而自然。

小方绝不是个扭扭捏捏的男人,很少能把心里想说的话忍住不说。

“我也喜欢你。”他说,“真的很喜欢。”

天色已暗了。

营地中又开始了欢饮高歌,歌声比往昔更欢愉嘹亮。

因为其中又增加了十多个少女清亮的歌声。

她们都是阳光带来的,都是像阳光一样明朗活泼的女孩子。

她们也像她们的兄弟情人一样,骑劣马,喝烈酒,用快刀。

喝醉了、喝累了,她们就跟她们的情人兄弟躺在一起,数天上的星星。

对一个心中本无邪念的人来说,世上有什么邪恶的事?

平常很少喝酒的班察巴那,今天也喝得不少。

他配合着卜鹰,拍手低唱:

儿须成名,酒须醉。

醉后畅谈,是心言。

他们的歌声中,竟似带着一种淡淡的悲伤、淡淡的离愁。

班察巴那忽然推杯而起:“你已经快到家了。”他说,“我也该走了。”

卜鹰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他的神色黯然,“我回去,你走。”

班察巴那什么都没有再说,只用力握一下他的手,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帐外已备好两匹马,一匹是他的马,另一匹马上已装配好他所需要的一切行装。

他一跃上马,便打马而去。

他一直没有再回头。

天还没有亮,只露出了一点曙光。

大地依然寒冷寂寞。

班察巴那迎风走向远方那无边无际的无情大地,那里仍然有无垠无止的寒冷、寂寞、苦难在等着他。

小方忽然觉得胸中也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萧索凄凉,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不跟你回去?为什么要一个人走?”

过了很久卜鹰才回答:“因为他天生就是个孤独的人,天生就喜欢孤独。”卜鹰慢慢地说,“他这一生中,大部分岁月都是在孤独中度过的。”

“你知道他要到哪里去?”

“不知道。”卜鹰回答,“没有人知道。”

这时天终于亮了,旭日终于升起,第一线阳光正照在蓝色的阳光身上。

“我不喜欢孤独。”她拉紧卜鹰的手:“我们回家去。”

小方从未想到卜鹰也有家。

卜鹰有家。

卜鹰的家就在藏人心目中的圣地——拉萨,他的家也是他的伙伴子弟心目中的圣地。

他不但有家,而且远比大多数的家都宽大、幽美、华丽。

过了达赖活佛的布达拉宫,有一座青色山岗,一片绿色湖泊。

他的家就在山脚下,青山在抱,绿水拥怀,远处的宫殿和城堞隐约在望,晴空如洗,万里无云,白色的布达拉宫在骄阳下看来亮如纯银。到了夕阳西下时,又变得灿烂如黄金。

小方也从未想到,在塞外的边陲之地,竟有如此美妙的地方,美得辉煌而神秘,美得令人心迷惑,美得令人都醉了。

货物需要清点,盈利必须算清,尽快分给每一个应得的人,让他们去享受应得的欢乐。

所以卜鹰将小方交给了阳光。

他们都年轻,他们彼此相悦,卜鹰希望阳光能够照亮小方心里的阴影。

波娃的阴影。

日出时候,他们漫步在山岗上,卜鹰的宅第园林湖泊在他们脚下,远处的宫殿仿佛近在眼前。

阳光问小方:“你喜不喜欢这地方?”

小方点头,他只能点头,没有人能够不喜欢这个地方。

阳光又问:“你以前来过这地方没有?”

小方摇头。

他以前没有来过,如果来过,很可能就不会走了。

阳光拉起小方的手,就好像她拉着卜鹰的手时一样。

“我带你出去玩。”她说,“他们在做生意,我们去玩。”

“到哪里去玩?”

“我们先到布达拉宫去。”

石砌的城垣横亘在布达拉宫和恰克卜里山之间,城门在一座舍利塔下,塔里藏着古代高僧的佛骨,和无数神秘美丽的传说与神话。

通过圆形的拱门,气势逼人的宫殿赫然出现在他们右方。

宫殿高四十丈,宽一百二十丈,连绵蜿蜒的雉堞,高耸在山岩上的城堡,古老的寺院、禅房、碑碣、楼阁,算不清的窗牖帷帘,看来瑰丽而调和,就像是梦境,就像是神话。

小方仿佛已看得痴了。

——波娃呢?

——如果他身边的人是波娃?

为什么一个人在被“美”所感动时,反而更不能忘记他一心想忘记的人?

为什么人们还是很难忘记一些自己应该忘记的事?

太阳照在他身上,阳光在看着他,阳光美丽而明朗。

——波娃呢?

——波娃并不像雪,波娃就像是雨,绵绵的夏雨,剪不断的离愁,剪不断的雨丝,小方忽然说:“我们到大昭寺去。”

他知道大昭寺外,围绕着寺院的八角街,是这城里最繁华热闹的地方,所有最大的富家行号,都在那条街上。

卜鹰的鹰记商号也在那条街上。

小方希望“热闹”能够让他“忘记”,哪怕只不过是暂时忘记也好。

大昭寺是为唐代文成公主所建。

在那个时代,西藏还是“吐蕃”,拉萨还是“暹娑城”。大唐贞观十四年,吐蕃的宰相“东赞”,带着珍宝无算,黄金五千两,到了长安,把天可汗的侄女,“面貌慧秀,妙相具足,端庄美丽,体净无瑕,口吐‘哈里旃檀香粒’,而且虔诚事佛”的文成公主带回了暹娑城,嫁给了他们的第七世“赞普”,雄姿英发,惊才绝艳的“弃宗弄赞”。

为了她的虔诚,为了她的美丽,他为她建造了这座雄伟宏丽的寺院。

但是寺院外的街市,却是这城市的另一面。

城市亦如皮革,有光滑美丽的一面,也有粗糙丑陋的一面。

有些街头上垃圾粪便狼藉,成群结队的年老乞丐,穿着破旧褴褛的衣服,剃光头打赤足,匍匐在尘土中,嘴里喃喃不停地念着他们的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弥吽”,等待着行人香客的施舍。

在沙漠中,在那场大风暴里,小方失去了他的食水和粮食,却没有失去他的银钱。

他将他身上所有的全都施舍给他们,不仅是因为同情和怜悯,还像是被一种奇异的力量所催使感召。

“我不想到大昭寺去了。”小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里为什么会有这种奇异的变化,“我们能不能到你们的商号去看看?”

“你能去。”阳光说,“你是大哥的朋友,你想到哪里去,我都带你去。”

她脸上又露出阳光般美丽明朗的笑:“到了那里,我还要带你去见一个人,你一定也会把他当作朋友的。”

她说的这个人叫朱云。

朱云就是鹰记的大掌柜,大掌柜的意思,就是总管。

朱云今年二十八岁,三年前卜鹰就已将鹰记的商务交给了他。

一个二十五岁的人就能升到如此高位,并不是容易事,也并非侥幸。

他年轻、诚实,生活简朴,做人守本分,说话中肯扼要,虽然至今仍是独身,却从来不近酒色。

卜鹰信任他,他的伙计尊重他,他也从未让别人失望过。

他也没有让小方失望。

他用诚恳的态度和滚烫的酥酒茶招待小方,他经营的商号简朴规矩干净大方。

他告诉小方:“我就住在后面,只要你没事,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朱云说,“我每天都在,日夜都在。”

阳光拉着他的手,就好像她拉着卜鹰、小方的手一样。

“他平时不喝酒,可是,如果你一定要他喝,他也不会比你先醉。”她的笑容如阳光,“只不过,你要找女人,他就没法子了。”

她并没有把“找女人”当作一件丢人的事,她指着自己的鼻子,指着她那个虽然有点弯曲,看起来却还是很漂亮的鼻子说:“你要找女人,就得来求我,我替你找的女孩子保证比你以前见到过的都温柔好看。”

她不是女人,不是属于某一个人的女人。

她是阳光。

阳光是属于大家的,是谁也不能独占的。

——波娃呢?

小方忽然站起来:“你能不能现在就带我去找?”

“现在?”阳光显得有点惊讶,“现在你就要去找女人?”

“不但要找女人,还要喝酒。”

这里是圣地,圣地也像别的地方一样,也有禁地,也有黑暗的地方,有酒,也有女人。

小方忽然发现一个女孩子很像波娃,一个瘦瘦的、弱弱的、静静的女孩子。

这时候他已经醉了。

一个人醉在圣地,跟醉在别的地方也没什么两样。

凌晨。

小方从那条没有柳的柳巷中走出来时,只觉得头疼、干渴、沮丧。这种感觉也跟他在别的地方醉后醒来时没什么两样。

阳光正照上一堵斜墙,是金黄色的阳光,不是蓝色的。

一个衣着褴褛、蓬头垢面的小孩子,手里捧着个铁皮罐子,蹲在斜墙下,低头看着他的罐子,看得聚精会神,就好像世界上再也没什么比他这罐子里的东西更有趣了。

世界上本来就充满了许许多多很无聊的事,现在小方心里也觉得很无聊。

一个无聊的人,做了一夜无聊的事,心情总是这样子。

他忽然想去看看这小孩罐子里装的是什么。

罐子里装的是小虫,装满了各种扭曲蠕动的小虫。

小方居然问他:“这些是什么虫?”

“不是虫。”

小方有点惊奇:“不是虫是什么?”

“在你眼中看来虽然是虫,可是在我的朋友眼中看来,却是顿丰富的大餐。”

他抬起头,看着小方,脸上虽然脏得要命,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却显得非常机灵狡黠:“因为我的朋友不是人,是鸟。”

小方笑了。他忽然觉得这小孩很有意思,说的话也很有意思,他故意问:“你明明是个人,为什么要跟鸟交朋友?”

“因为没有人肯跟我交朋友,只有鸟肯跟我交朋友。”小孩说,“有朋友总比没有朋友好。”

他明明是个小孩,可是他说出来的话却不像小孩说的。

他的话竟引起了小方很多感触。

“不错,有朋友的确比没有朋友好。”小方轻轻叹息,“鸟朋友有时候也比人朋友好。”

“为什么?”

“因为人会骗人、害人,鸟不会。”

小方已经准备走了,他不想让这天真的小孩知道太多人心的诡计。

小孩却又问他:“你呢?你对朋友好不好?”他问的话很奇怪,“如果你有个朋友需要你帮助,想要你去看看他,你肯不肯去?”

小方回过头,看着他:“如果我肯去,又怎么样?”

“你肯去,现在就跟我走。”

“跟你走?”小方问,“为什么要跟你走?”

“因为我就是你那个朋友叫我来找你的。”小孩说,“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你一夜。”

小方更惊讶:“你知道我是谁?”

“我当然知道。”小孩道,“你姓方,别人都叫你要命的小方。”

“我那个朋友是谁?”

“我不能说。”

“为什么?”

“因为他要我替他保守秘密,我已经答应了他。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说出来的。”

小方的好奇心无疑已被引起。

一罐小虫,一个小孩,一个需要他帮助的朋友,一件宁死也不能说出的秘密。

他从未想到这些事居然能连在一起,他想不通这其中有什么联系。

“好。”小方忽然下了决心,“我跟你去,现在就去。”

小孩却又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他看了半天。

“我能替你的朋友保守秘密,你呢?”

他问小方:“你能不能替朋友保守秘密?”

小方点头。

小孩忽然跳起来,用一只脏得出奇的小手,拉起小方的手:“你跟我来。”

远处钟鼓齐鸣,一声声梵唱随风飘来,宝塔的尖顶在太阳下闪着金光。

天空澄蓝,阳光艳丽,充满了神圣庄严肃穆的景象。

肮脏的小巷里,却挤满了各式各样卑贱、平凡、穷困、龌龊的人,他们的神佛好像并没有听到他们的祈求祷告,并没有好好地照顾他们。

但是他们从不埋怨。

小孩拉着小方的手,穿过人群,穿过小巷,来到一座宏大壮丽的寺院。

“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大昭寺。”

到大昭寺来干什么?那个神秘的朋友是不是在大昭寺等他?

小孩像故意不让小方再问,很快地拉着他,从无数虔诚的香客中挤了进去。

他明明是个小孩子,可是他做出来的事却不像小孩做的。

壮丽的寺院,光线却十分阴森幽暗,数千支巨烛和用牛油做燃料的青铜灯,在风中闪动着神秘的火焰。

高耸的寺墙上,有无数神龛,供奉着面目狰狞的巨大七色神像,在闪动的烛火中,更显得诡秘可怖。

也许就是这种力量,才能使人们的心神完全被拘摄,完全忘记自我。有的香客脚上甚至拖着沉重的铁镣,在佛堂里爬行。

小方了解他们这种行为,世上有很多人都希望能借肉体上的苦痛,消除心上的愧疚、罪愆。

他自己也仿佛沉浸入这种似真似幻、虚无玄秘的感觉中。他忽然了解到宗教力量的神奇伟大。

空气中氤氲着酸奶和香烛的气味,风中回荡着钟鼓铜钹声,沉重的阴影中灯火摇曳。低沉快速的经咒声随着佛前的祈祷轮响动。

小孩忽然停下来,停在石壁上一个穹形的石窟前。

石窟里有一幅色彩鲜艳,但却恐怖至极的壁画,画的是一个狰狞妖异的罗刹鬼女,正在吸吮着一个凡人的脑髓。

精密细致的画功,看来栩栩如生,小方虽然明知这只不过是幅图画,心里还是觉得很不舒服。

小孩忽又问他:“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这个罗刹鬼女为什么要吸他的脑髓?”

小方不知道。

“因为他是个不守信的人。”小孩说,“他答应为他的朋友保守秘密,却没有做到。”

小方苦笑。

“你好像不太信任我?”

“我们还不是朋友,我不能信任你。”

小孩的大眼睛闪动着狡黠的光:“你要我带你去,一定要在这里先立个誓,如果你违背了誓言,终生都要像这个人一样,受罗刹鬼女恶毒的折磨。”

那个朋友究竟是谁?行踪为什么要如此诡秘?

小方立下了这个毒誓。

他不怕神鬼的报应,他从未出卖过别人,他这一生中,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自己。

小孩笑了,真心地笑了。

“你果然是个好人。”他又拉起小方,“现在我真的带你去了。”

“到哪里去?”

“到鸟屋去。”

小孩说:“你的朋友和我的朋友都在那里。”

鸟屋是栋奇怪的木房,建造在一片凸起的山岩上,几棵巨大的树木间。

木房的四周都有栏杆,屋檐鸟翅般向外伸起,檐下排满了鸟笼。

手工精细的鸟笼里,鸟声啁啾,有的鸟小方非但不知名,连看都没看见过。

“这些鸟笼都是我做的。”

小孩的眼中闪着光,显然在为自己而骄傲:“你看不看得出它们有什么特别地方?”

小方已经看出来,这些鸟笼虽然也有“门”,却都是开着的。

“我不愿把它们当囚犯一样关在笼子里,只要它们高兴,随时都可以飞出去。”小孩说,“可是飞走的往往又会飞回来。”

他肮脏的脸上露出光辉的笑容:“因为它们也知道我是它们的朋友。”

小方忍不住问:“我那个朋友呢?”

小孩指着一扇很窄很窄的木门:“你的朋友就在里面。”

木屋里宽大空阔,四壁的木板都已很陈旧,有的甚至已干裂,无疑已是栋多年的老屋,远在这小孩出世前就已建起。

宽大的木屋里,只有一张低矮的木桌、一个巨大的火盆和一个人。

火盆上支着烧烤食物的铁架,人就坐在地上,背对着门。

小方进来时,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反应。

他的背影很瘦,双肩斜斜下削,带着种说不出的落寞萧索,世上仿佛已很少人能惊动他,引起他的注意。

如果你也是个经验丰富的江湖人,你从一个人的背影,也能看出很多事。

小方的经验虽然并不十分多,可是他一看见这个人的背,就立刻确定了一件事——

他从未见过这个人,更不认得这个人。只要是他认得的人,他只要看见背影,就一定能认得这个人。

他想这个人绝对不是他的朋友。

谁也不会跟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人交上朋友。

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冒称小方的朋友?为什么要个小孩带小方来见他?

小方站住。

他走动时轻捷灵敏,一站住就得很稳,就像是一根石桩钉入大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