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椅子从屏风跟前往后挪了挪,选了个能看清楚厨房的位置坐了下来,视野左边一侧的角落里坐着丹下警官他们几个人。我也已经把御手洗说的事转告了中岛店长,他现在一定已经派了个人,打开后门盯着停车场的动静。

店里的顾客已经很多了,我坐的桌子旁边也有三个年轻女性坐着聊天。这个时间看来是晚餐高峰的时段,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了七点。

我坐的虽然是一张只有两个座位的小桌子,但吃完饭老一个人占着座,自己心里也有些不大舒服。本宫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连忙给我端来一杯红茶和几块小点心。我不时吃一点东西,但是这种紧张的时候,吃进嘴里也不觉得有什么味道。我悄悄扫了丹下警官一眼,他们到底见过的场面比我多,看起来倒还悠然自得。从我这个位置看过去,丹下警官总是侧面对着我,看来他也不时用余光往我这儿瞧几眼。

我把视线转向屏风这边,只见脸色发青的中岛店长正向我跑来,边跑边用手轻轻指着停车场的方向说:“来了!来了!”一听这话,我不由得也紧张了起来,快步向丹下警官的方向走去,微微举了举右手,在不引起店里顾客注意的情况下,很隐蔽地向停车场方向指了指。

我看见悠然靠在椅子背上抽着烟的丹下警官已经注意到我的动作了,他们还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重重地向我点了点头,表示收到了我给他们的暗示。我还看见金宫和藤城两人把放在桌上的报纸又拿了起来,遮住了自己的脸。

我回头向大门口一看,有一个身材健壮的黑西服男子已经站在玻璃门外了。他先看了看餐馆四周,这才推门走了进来。

收银台的女孩向他低头行了个礼,又说了些什么,大概不外乎说声“欢迎光临”之类的话吧。只见黑衣男子走近收银台,用手指着丹下旁边那张空桌,小声向女店员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又转身推开门出去了。我想他也许是先进来看看那张桌子是否空着。

我朝门口方向又看了看,隔着玻璃门的小缝,能看见一辆乳白色奔驰车正停在门口,车身轻微地上下动了动,可能有人开门下了车。

刚才进来过的那位黑衣男子又出现在门口,他的年龄在四十岁左右。接着又出现了一位白头发的瘦瘦的老头,穿着一身和服,紧跟在那位黑衣男子的身后。

黑衣男子推开门,用手扶住门边,然后态度谦恭地把老人让进屋。老人的步伐虽然很慢,但走路并不东歪西斜,看来精神还挺矍铄。接着黑衣男子也快步走进店来。

很快,又有一名穿黑衣的男子出现在门口,他用手挡住正关上的玻璃门,然后推开门走了进来。

老人走向最里面,经过丹下他们面前时,几位警察连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很快,老人转过弯就消失在后面看不见了,后面两位黑衣男子跟着也不见了。我远远望见丹下的眼珠在转,看样子是在监视这几位的行动。但从我坐的位置看过去,那儿是一个死角,根本看不见这几个人。我想他们一定是坐在了离厕所最近的那张桌子旁边。这说明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御手洗所料。我回头往大门那边看了看,也许司机会把车停好后再进来找那三个人吧。

和我猜测的一样,一会儿,门被粗暴地推开了,一位年轻点儿的黑衣男子快步走了进来。由于和他离得远,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明显可以感觉到,这三个人周身散发着一种异样的气息。

女服务员端着水向他们的桌子走去,我想过一会儿这位服务员还得再去一次为他们点菜,但等了很久也没见她出来。我不免有些担心,怕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但转念一想,反正丹下他们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有什么可疑情况他们应当能发现,所以我没必要轻举妄动了。

女服务员终于从墙壁后面出现了,她径直回到厨房前面的柜台前,向里面大声说了几句什么,看来已经为那伙人点好菜了。

女服务员旁边站着中岛店长,我等了一会儿插空向他使个眼色让他过来一下。店长带着满脸紧张的神情走近了我。

“那些人真的点了一份糙米粥吗?”我向他问道。

“还真点了一碗。”他回答说。

看来御手洗预计的还真对。

“是那位老人要的吗?”

“是啊。”

“那位老人真坐在那张沙发上,面向厕所?”

“没错,听女孩说,是那么坐着。那位女孩还说,老人刚坐下不久又站起来,用那部公用电话打了个电话。”

看来事情的进展正如御手洗说的一样。我不禁开始对这家伙怀着几分敬畏。他好像神仙似的能掐会算,把别人的心理和将要采取的行动都算得一清二楚。

“这个电话机还要用吗?”

店长指着我桌上的无绳电话问道。

“可能一会儿御手洗还会和我联系,还是先放在这里吧。”

店长点了点头说:“那好吧。”然后转身回厨房去了。

在这种紧张的气氛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我注意到黑衣男子他们要的菜已经陆续上了好几道。

可是,依然没有任何动静。我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大意,因为极有可能接下来的某个瞬间就会发生杀人事件,而且就在我的眼前。

究竟将要发生的事件是以什么形式开始的?是谁有这么大的胆量来这里干这种事?御手洗说过,凶手是外面进来的,我的脑子里对下面将要出现的各种可能做了猜测,想了半天也没法估计哪种可能性最大。

远远看见丹下警官不时瞟我一眼,不知他是出于紧张还是想从我这儿得到暗示。然而我自己也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办。因为对将要发生的一切是在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出现,我心里也完全没数,还巴不得有人来教我怎么办呢。我甚至觉得丹下警官的视线像针一样刺了过来。要装作若无其事,其实却如坐针毡,其中的难受可想而知。我又看了一眼丹下头顶左边的挂钟,时间已经是七点四十分了。

桌上的电话小声地响了几下。其实电话就在我眼前,之所以听起来声音不大,是因为店里人多嘴杂,以及各种噪声。但此时电话铃那像秋虫鸣叫似的声音,在我耳里就像巨大的爆炸声。我急忙伸手一把将话机抓在手里,几乎把杯子碰翻在地。

“喂……”

“石冈君,那伙人来了吗?”

“来了,来了!三个穿黑西服的男子和一个白头发的老人。正像你说的那样,老人点了一碗糙米粥,现在正喝着呢。”

“到现在还什么事都没发生?”

“什么事都没有呢。我看丹下警官那边也没什么动静。”

“那好,你听清楚了,石冈君。一会儿要进来的人会是一身摩托车手的打扮。”

“什么?摩托车车手?”

“没错,他们戴着头盔,身穿皮革的连体服,脚上穿着长筒靴。或者下身穿牛仔裤,上面穿皮夹克。我想这种打扮的可能性起码百分之八十。”

“打扮得跟真的杀手似的?”

“是的。要是这种打扮的人进店里来就得注意了。多亏这家是S公司的下属店,因为他们规定,服务生必须在门口迎接顾客,再把他们迎到位子上坐下,对吧?如果进来的人不用人引路,那就更得特别注意了。我估计来人会直接向穿黑西服的那几个人坐的桌子走去。走到老人面前突然站住,然后拔出手枪就开枪。”

“他们要开枪杀人?”

“我猜百分之九十五的概率是用手枪射击,他们的暗杀目标就是那位老人。如果发现这种打扮的人闯进来,无论如何得先把他们按倒再说,争取在掏枪之前把他们制伏。无论有什么困难,这一点一定要做到。你告诉丹下警官他们,我们事先已经得到了这么可靠的情报,万一这样都没把事情办好,下次我有事就不找他了,干脆找几个童子军的小姑娘来办算了。一定得向他强调清楚。”

“咦?你说什么?”

也许是精神过于紧张,我连御手洗的玩笑话都没听懂。

“还有一点要特别注意:刺客不会是单独一个人,如果露面的只有一个人,那肯定还有人在暗地里配合。这点千万别忘了。”

“好的,我知道了。你尽量早点儿来吧。”

“你自己好好干吧,别指望有事我都在身边,以后让你一个人出面的机会还多着呢。”

我正想叫他再等等,可是他已经挂断了。

我把话机开关关上,一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紧张地思索着,用什么方式才能把御手洗说的话通知丹下警官他们。

我想站起来直接到丹下他们桌子去告诉他,这种办法既迅速又可靠。但就是怕引起店里人的注意。其他人倒还好说,如果惊动旁边那几个穿黑西服的人就麻烦了。

但是如果这些话让本宫或者其他服务员向丹下他们转告,又怕在内容上出现误差,只要经过中间人传话,实际上很容易产生听错或者理解错的可能。若是让他们转告一些小事还不大要紧,要知道这几句话万一传错了,那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决不能出现任何疏漏。

我想了好久,最后还是决定像上次一样请他们帮忙递字条。这样一来不但事情能够说清楚,而且也不容易出差错。

我从记事本上撕下一页,小心翼翼地用简洁明了的语言写了几行字。字还没写完,我突然感觉气氛有些异样,抬头一看才发现确实有事发生了。

只见大门被推开,进来了一位个子很高的男人,身穿黑色皮衣裤,头戴白色头盔,猛一看好像西洋的骑士打扮。下巴位置上还戴着一个向前突起的保护罩。

来人到收银台前和店员说了几句什么,但说话时连头上的头盔也没摘下。店员一边从收银台柜子边掏出一本菜谱递给他,一边低下头大声说了句“欢迎光临”。来人一点表示都没有,只是不耐烦地伸出右手制止了店员下面的话,然后又用手指着店里问着什么。我注意到他的手上没有戴手套。这时,来人已经大步向店里走来,估计他借口进来找在店里吃饭的朋友。

赛车手模样的人一直戴着头盔,甩下引路的女店员直接向黑西服男子旁边的老人走去。

来了来了!我紧张得仿佛心脏都停止了跳动,脑子直发涨,口干舌燥。

来人的步伐就像电影中的慢动作似的,一步一步缓缓走过丹下警官的旁边,径直向后面走去。

他就是杀手!杀手来了!可是知道他是杀手的,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也只有我能够阻止他。

杀手的手已经伸进夹克里了,一定已经准备拔枪了。不得了!

“丹下先生,就是他!”

我的高声喊叫压住了店里乱哄哄的声音。

一瞬间,似乎店里整个安静了下来。我知道,此刻全店的人目光一定都集中在我身上。

丹下警官不愧是多年摸爬滚打出来的,一把推开身后的椅子站了起来,转身扭住了这名可疑男子。

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传来,我起初以为是手枪发射的声音,但一看才知道其实并不是。声音是被按倒的男子身体撞击在桌角上所发出的,紧跟着旁边的四位警察也迅速扑了过来,死死按住了那名男子。

没费什么大劲,丹下警官和四名部下就把男子按倒在地制伏了。皮衣男子虽然人高马大,但在五位如狼似虎的警察面前,终究还不是对手。

我赶紧跑了过去,站在他们身边,丹下手里拿着刚从男子手上夺下的大号手枪,正在翻来覆去地打量着。

被擒获的男子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身子还在不停地挣扎。几位身强力壮的男人打斗时衣服互相摩擦的响声,以及大口大口的喘气声交织在一起,显得非常刺耳。原来除了这儿,整个店堂里居然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有天花板上方传来的阵阵轻音乐还在不合时宜地播放着。

我赶到他们旁边时,另一边围着老人坐着的三名穿黑西服的男子正疑惑地扭头向这边看着,看起来他们似乎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四个人还都端坐在椅子上没有站起来,几道恶狠狠的目光始终逼视着我们。

老人也朝我这边望着,这时我这才发现,老人的目光阴森而险恶,比那三个黑衣男子更让人不寒而栗,仿佛一只瘦瘦的饿鹰在注视着猎物。看来只有他一个人像是猜到了什么,正和旁边几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黑衣男子交换着狐疑的眼光。

“多亏你喊了一声,帮了我大忙……”

丹下靠近我,向我说道。事情解决得如此顺利,他沙哑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松了口气的满足。

“都不许动!”

一声吆喝把我们都惊呆了,连一脸放松的丹下也紧张地绷起了面孔。

糟糕!我不禁心里一跳,居然把御手洗交代过的,要注意另一名杀手的话完全忘在脑后了。

只见大门旁边的另一名皮衣男子用手臂夹住了收银台边女店员的脖子,另一只手用枪指着女孩的脑袋。

“赶紧把他放了!不然我一枪打死她!”

穿皮衣的男子发疯似的喊叫着。和前一位杀手一样,男子头上也戴着头盔,前面的挡风罩一直放到底,根本看不清他的长相。

“浑蛋!”

丹下从牙缝里骂了一句。

“快点儿!快把他放了!”

男子用力勒了勒被扣为人质的女店员,扯着嗓子催促着,边说边用手枪紧紧顶住她的头。女孩的脑袋被枪顶得歪向一边,大声哭叫起来。

四名警察一边牢牢把杀手按在地上,一边不约而同地向丹下投来征询的目光,意思是:该怎么办?

丹下的右手在腰部附近轻轻摆了摆,低声说道:“放开他!”

“王八蛋!”

皮衣男子从地上爬起来愤愤地骂道。我这才第一次听见他开口说话。他像是后悔事情办砸了似的,居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还想在谁身上出口气。

“还不赶快走!快点儿!”

在门口那位同伙的连声催促下,皮衣男子赶紧快步向门口跑去,透过头盔的缝隙,我看见男子回头狠狠瞪了我一眼。

男子冲过同伙身边,用肩膀顶开玻璃门冲了出去。从他的动作来看,这名男子很年轻。

等同伙出了大门,用手勒住人质的另一个杀手这才转过身来,猛然把手里的人质向我们狠狠一推。女孩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上,她尖叫着扑向丹下,再重重地和我撞了个满怀。我和丹下都被撞得一个趔趄,几乎同时摔倒在地上。

等我们站稳后,丹下拔腿向门口追去,男子已经跑出了门外,玻璃门无声地在他身后关上了。

丹下警官带着四位警察,加上我,一起向门口方向拼命追去。正当丹下用身子撞开门的一刹那,只听见外头传来“咚”的一声巨响,接着传来一声惨叫。

原来,最先跑出去的男子被一辆开进停车场的轿车撞了个正着。随着一声急促的刹车声,另一名戴头盔的男子惊叫了一声,停下脚步看了看。但是看来他很快改变了主意,扔下同伙,独自一人死命地向第一京滨高速路方向跑去。

丹下警官带着三名部下急忙向高速路紧追了下去,只有金宫一人转身朝倒在车头前不远的杀手跑去。我一时拿不定主意向哪个方向追。

“你也追上去!快!石冈君!”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朝我大声喊着。

“丹下一个人追就够了,其余三位都跟我回店里去,给我看好那几位黑衣男子!”

御手洗边推开车门边朝前方喊道。原来撞倒杀手的正是他。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顺着丹下警官的方向追了上去。原先跟在丹下后面的三位警察看来还是听从了御手洗的安排,停下脚步转身往店里赶去。

然而第二位杀手跑得实在太快。丹下警官虽然体格健壮,但说实话,两条腿的功夫却不怎么样,我和御手洗两人不一会儿就把他甩下老远。

我很快就知道御手洗过分低估了这位对手,他跑得实在太快,而且又比我们俩年轻得多,加上凶狠异常。领着年纪最大的丹下和完全没有格斗经验的我一起去追,实在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御手洗!喂!御手洗,咱们该怎么办?”

我边追边问他。

“看来丹下这家伙好久不锻炼了吧?”

御手洗居然还能有工夫说句玩笑话。

“我们停下来等等他吧。”

他意外地放慢了脚步,还举起右手冲着丹下跑来的方向喊着:“快!加油!”

趁我们停下来的工夫,前头的皮衣男子早已跑得不见了踪影。我实在不明白御手洗打的什么主意。

丹下喘着粗气,好容易才赶到我们身边。

“丹下先生,再加一把劲就能抓到他了,快把手铐准备好!”御手洗大声喊着。

“开什么玩笑,离他那么远,你怎么能抓到他?”我气得冲他直嚷。

眼看着前面跑着的男子向右一拐就不见了。

“现在开始,大家一起追!”

御手洗又大声喊道。我们三人只好拼尽全力,朝着男子拐弯后的方向接着追下去。

“丹下先生,快把枪让我用一下,快点!”

丹下掏出刚从凶手那里缴获的手枪,递给了御手洗。

拐过弯一看,男子正骑在一辆摩托车上,背向着我们,一只脚使劲地踩着马达。只见御手洗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出其不意地用枪抵住他头盔下露出的脖子。

“该结束了,把手举高点!如果不想让我在脑袋上留下个洞的话。”

男子重重地吐了口气,身子失望地向前一软,然后慢慢把手举过了头顶。御手洗迅速地一把揪住男子皮衣的前胸,左手伸进他内兜里把枪拔了出来,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就把枪“咚”的一声冲我扔了过来。我吓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地捡起了枪。

“这他妈还是意大利进口的车,关键时候怎么打不着!”

男子不服气地骂了一句,乖乖地从车座上爬了下来。刚才使劲踩着马达的这辆摩托车旁边,还摆着另一辆也是意大利制造的大功率摩托车。

“想干这种事我劝你还是改骑日本产的。丹下先生,明天早晨到我家附近一起跑几圈怎么样?赶快把手铐给他铐上,他的手都伸累了。”

丹下警官好容易拐过弯来跑到我们身边,一边呼呼地喘着大气,一边给男子戴上手铐。他只顾着喘气,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两辆摩托车可不便宜吧?你尽管放心,警察一定会替你好好保管。这种摩托车我可是再熟悉不过了,在你恢复自由之前,你这马达打不着的毛病我一定替你修好。现在麻烦你跟我回餐馆一趟吧。石冈君,你把这两辆摩托车的钥匙拔下来收好。”

“光拔钥匙就行?”我边问边把钥匙拔下来。

“没问题,这两把手枪就交给丹下先生了。咱们快点回去吧,不然又该有麻烦了。丹下先生,那边什么动静也没有,不会有事吧?”

“应该不至于吧。”丹下警官小声回答。

“烟还是得早些戒掉吧。哦,差点忘了,有件小东西忘记还给你了。”

御手洗装出刚想起来的样子,掏出了一个螺丝帽似的东西,塞进了皮衣男子的衣兜里。

“什么东西?”男子瞧了一眼问道。我和丹下也看着御手洗,不知他究竟回答什么。

“火花塞啊,你那辆摩托车上的。”御手洗微笑着答道,“不是告诉过你,我对这种摩托车太熟悉了。”

我们正往回S餐馆的路上走,一辆警车响着警笛风驰电掣地超过了我们,车顶上的警灯一闪一闪,拐进了S餐馆的停车场。

等我们赶到时,那位被御手洗开车撞倒的男子已经坐在警车的后座上了,头上的头盔也摘掉了,两边各坐着一名警察把他死死夹在中间,正在问他什么话。车内的顶灯亮着,所以从外面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看来男子的伤势不算太重。摘下头盔以后,他看起来和另一名男子一样,显得十分年轻。不知道的人看来,他甚至比丹下警官更像个好人。

看清楚是我们后,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官客客气气地跑上前来,一左一右把皮夹克男子押走了。把杀人犯交给他们后,我和御手洗以及丹下警官一起进入了S餐馆。随着重重的关闭车门的声音响过,背后的警车发动起来,拉响警笛,沿着第一京滨高速路开走了。

S餐馆收银台附近,人群正排成一排,都是等着付款结账的。然而这不过是表面上的原因,其实大家都想围过来,趁排队的短暂时间好好看看警察和几名黑西服男子之间的较量。

“凭什么不让我们走?”

我们三人正向他们的桌子走去时,我听见其中一位像是小头目似的满脸横肉的家伙骂骂咧咧地高声嚷着。

“我们不也是被害人吗?你们有什么理由扣住我们不让走?”

他们周围的四名身材魁梧的警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不约而同地向丹下投去求救似的目光。

“各位,让你们久等了。”

御手洗声音洪亮地说道。黑西服中年龄稍大的那位耷拉着脸,恶狠狠地盯着御手洗,如果换成孩子看到那凶恶的眼神,准会吓得大哭起来。

当初在远处看倒不觉得怎么样,走近了一瞧,这位老兄的相貌恐怕只能用长得很艺术来形容。脸上的肉鼓鼓囊囊的,遍布着凹凸不平的小坑,像橘皮一样粗糙,嘴唇上方和左边脸上各有一处很深的刀疤,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如果他的眼睛这么盯着我,想必我会怕得话都说不利落。

但是御手洗的脑子像是构造非常特殊,对他的凶狠目光似乎毫不在乎,反倒拉过一把椅子,在他和警察之间坐了下来。

“来来,别急,有话先坐下慢慢说。”

说着他指着身边的另一把椅子向丹下警官让了让。看到我身边没有椅子,本宫飞快地跑回厨房给我搬来一把。

“你们真那么着急想回去了?你看看那边收银台排了多长的队,与其排在最后,还不如坐这儿咱们聊几句呢。”

“说什么呢,你?”

黑衣男子瞪眼威吓道。御手洗只是笑眯眯地举起了右手制止了他。

“好!好!请冷静一下。我们几个可是救了你们会长的命哦!没见过你们这样的,不但连一句感谢都没有,连等待收银台空出来的时候陪我聊两句都不肯,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一听这话,黑西服倒不吭声了。

“这么说来,今天的事惹各位不高兴了?那好吧,你们想走就请便,不过会长得稍稍留下一会儿,我有几句有趣的悄悄话想跟他说说。这些话会长一定会很乐意听的,你说是吧?”

御手洗又抬了抬右手。

“请不要对我解释说会长患了老年痴呆症,这一点我和你们知道得一样清楚。所以,我看是不是先叫辆出租车把会长送回去?这不是为了我们方便,而是为了你们方便。然后咱们再慢慢坐下来好好聊聊。我这个主意你们看怎么样?你们比我还清楚,今天发生的这件事和这位老人本来就没关系,另外,让老人熬夜对他可不大好啊。”

“既然这些你都知道,为什么还不让我们走?告诉你,别不识趣,多管闲事!哼!”

另一个年纪稍大点的男子嚷嚷着。对于他这种拙劣的表演,连御手洗也深感吃惊:“喂喂,各位,我原以为你们做事要更高明点儿,这也太让我失望了。看来你们还不完全明白自己的处境吧。你们要是非要这么认为,那我们就不得不对你们不客气了。”

说完,御手洗站起身来,向黑西服们坐着的位置走去,他的动作竟让这些流氓紧张得不知所措。

“丹下先生,还得麻烦你再叫两辆警车来,看来咱们得帮几位老兄把横濑会长送回惠比寿他家里去了。咱们好不容易救下他的命,不让他早些回家可不像话。”

御手洗说完,我还不知他要干什么,没想到他径直走过黑西服他们所坐的位置,来到公用电话旁边,从兜里掏出一张卡塞进电话机,然后拿起话筒拨了几个号。

“喂,我是S餐馆的人啊。我就是店长,现在你们横濑会长受了重伤,看来已经快活不成了。他说有些话要对你说,请你无论如何赶来一趟。哦,你说你的电话号码啊?是和会长在一起的几位告诉我的,请你马上来一趟行不行?好的,好的,还请多关照。”

御手洗把话筒放下了。

“一会儿这位横濑新会长就该到了。我想他赶来的概率超过七成。在座的各位可别往坏处想,他要看见你们这模样,准想找别的比你们更懂日语的人说两句。喂,丹下先生,是不是交代那两辆警车到后头躲一躲?”

御手洗又返回座位,和丹下警官擦身而过,这次轮到丹下打电话去了。

御手洗坐好后,向收银台方向看了一眼,客人几乎走光了,店里还在看热闹的没剩几个人,顿时显得空空荡荡。

御手洗回到座位后一直没有说话,看来在等丹下警官打完电话。

“其实这次事件的起因就是这位握有绝对权力的老人得了痴呆症。”

待丹下警官放下话筒后,御手洗又开口了。丹下也回到了原来的座位上。

“这件事你们可干得不高明,别管老家伙怎么糊涂,怎么好战,要阻止他,办法还不多的是?何必想这种要他的命的办法呢?看来这位东床快婿在你们帮会里没什么发言权啊!

“喂,丹下先生,你也坐下来好好听听。今天我到处跑实在太累了,没力气从头到尾对大家把事情说清楚。如果有可能的话,请允许我明天慢慢说,今天只能向你讲个大概,真想早点回家好好休息休息。

“这几位礼貌周全的先生都是总部设在惠比寿的‘E联合会’组织的主要干部。这个组织是搞不动产和楼房出租业务的公司。当然这些话只是糊弄外人的,他们干的是什么行当,说出来吓死你。这一点我就不用说得太明白了吧,看他的西服颜色就很清楚。这条道上的人近来很吃香,聚集了不少有想法能干事的人。事件的起因我刚才也提到过了,目的是想把坐在那儿的老会长,也就是这位老绅士送上死路。”

听到这里,那几位穿黑西服的已经坐不住了,他们七嘴八舌地乱喊起来,无非就是“你有什么根据”、“胡说八道”之类的。

“请各位静一静!静一静!因为你们舍不得掏打出租车的钱,没办法我只能这么做。不过各位请放心,会长的耳朵有点聋,只要各位说话小声点儿,他肯定什么都听不见。可别因为一时冲动,影响了各位的大好前程,要是再赔进去一条命,那可就不太值了。

“我说得没错吧。刚才逮住的那两位年轻杀手,就是各位仁兄雇来的。这件事等他们自己先坦白了,你们再承认也不迟。你们和我都清楚,想干掉会长的确不容易,可以说,除了这里,实在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地点了。横濑会长整天待在惠比寿总公司十一楼的办公室里,要说兴趣爱好他只有两个,一是到屋顶菜园浇浇水,二是拿根球杆在屋里练练高尔夫。除此之外他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看电视,每天早晚有高级酒楼的人专门送饭来,可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过日子。加上窗户上全加装了防弹玻璃,连墙壁都包着厚钢板,除非从天上向他扔炸弹,想要他命的人只能干着急。外面的人想杀他虽然没办法,内部的人想除掉他,办法却有的是。但是完事以后对外头不好解释,内讧杀人的名声可不好听。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办法,既能除掉老家伙,又能不留一点痕迹,甚至还能把事情嫁祸给其他帮派。不是说老会长整天不出门吗?不,偶尔还是有机会的,他有时会光顾这里——S餐馆。

“老会长不知从何时起,喜欢上了这儿的糙米粥。无论周围的人怎么劝,每星期二、五两天晚上都要来这里喝几口。我想喝粥也许只是一个方面,主要还是他想出来走一走,亲眼看看外面的世界。每回来喝粥他都叫上这几位主要干部陪同,坐奔驰车一起逛一逛。这既是他接触外界的唯一机会,也是外面的人干掉他的好时机。我说得没错吧?今天晚上的课是不是先讲到这里?石冈君……”

御手洗说完站起身来。

“喂,你着什么急!”丹下慌忙按住他说。

“对啊,你急着走什么!”我也在一旁插话道,“好多事情你还没向我们说明白呢!”

“可是,这几位今晚可是头一次来的啊!”中岛店长犹犹豫豫地说。一旁的本宫也重重点了点头。

御手洗又坐回座位上,露出少许不满的样子抱怨道:“你们吃饱喝足了让我陪着聊,我可是整整跑了一整天没进过水米啊!有谁能体谅我有多辛苦?”

他的话让大家一愣,想想倒也真是。在座的除了黑西服们,我们对这件事的背后情况真的一点儿也不清楚,所知不如御手洗的千分之一。表面上看他还挺愉快,实际上为了调查这些事他想必已经累坏了,这我能清楚地看出来。

“这些事问不问我不大要紧,不是还有这几位在吗?想知道什么,问问他们不就明白了?”

“也就是说,事情都是这几位早就策划好的?”

听到丹下警官这么说,御手洗不耐烦地摇了摇头。

“那倒不是!这件事不是他们的主意。他们的计划刚才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但这并不是全部。这个事件背景相当复杂,里面的道道非常深。可以这么说,这样的事不是这几个脑袋瓜能想出来的。真正想出这个计划来的人,正是现在刚进停车场的这辆车子上要下来的这位。各位请先往这儿躲一躲。石冈君也请在椅子上坐下,脸上得装成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中岛店长,请你把他请到这边来。”

不一会儿我听见背后玻璃门被推开的声音,接着又传来几声低低的说话声,中岛店长把一个矮个子男人领到了我们面前。

他抬头一看老人居然安然无恙,惊吓之中几乎想拔腿逃出去,但是晚了,金宫那有力的大手已经紧紧拧住了他。

“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E联合会’候任会长横濑春明先生。智商高达一百九,毕业于T教育大学的高才生。”

听御手洗这么说,我不禁吃了一惊。横濑皮肤很白,个子不高,瘦巴巴的像是没吃过饱饭似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个黑道老大。他看起来很年轻,年纪不过三十上下,穿着打扮就像学校的职员;白衬衣上面套着一件灰色毛背心,外面穿着件茶色的夹克衫,嘴唇上留着刮过胡须的痕迹,一双惶恐不安的大眼,眼珠子正神经质地不停打量着周围。

“横濑先生的计划实在太完美了,不能不佩服。”

听到御手洗这么说,横濑不免大吃一惊,他站直身子猛然向我朋友鞠了一躬。

“你们的运气实在差了点儿。如果不是这位外强中干吓唬人的老爷子得了这种现代病,我看你的计划早就实现了。”

大门推开了,几位穿制服的警官大步走了进来。

“哦!警车已经到了。”丹下警官说着站起身来。

“那么各位老大,请分乘两辆警车到我们户部警署走一趟。别打算隐瞒什么,知道的都给我好好说清楚。别忘了我早就全盘了解了,别想吞吞吐吐,弄得大家面子不好看。

“丹下先生,我今天租车的费用和撞坏车的那点维修费,麻烦你们署替我报销了吧。还要请哪位开奔驰把会长送回家。”

“那我去!”其中一位穿黑西服的男子大声嚷嚷着说,“和我们律师商量好之前不能把我们带走!你的话完全是凭空想象出来的,能拿出来的证据一个也没有。如果以为凭这些就能定我们的罪,你们也太天真了。如果没人能举出证据来,你们凭什么要抓我们?别理他,我们走!”

“难道还想回去后在律师指导下统一口径?然后再出钱收买几个胡说八道的证人,从头编排事件的情节?你们就别白费劲了,这样做是在浪费时间和金钱。你们若真要这么做,我们也没别的办法,只能送你们上‘那个地方’去了。不是警察署,而是警察医院。反正你们在哪儿招供效果都差不多。”

御手洗越说越严厉。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脑子有毛病吧?”

其中一位黑道老大叫骂着站起身来。其余几人也围拢了过来。

“我把那个塑料袋一打开,你们各位可就来不及后悔了。你们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御手洗也站了起来,手里紧紧抓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什么玩意儿?你这是!”

黑西装们又是一阵吆喝。

“至于里面的东西是什么嘛……”

御手洗说到一半,解开了手里的口袋,把右手伸了进去。只听见里头有什么东西被搅得沙沙直响。

“哦,里头装的像是什么粉哪。”

他掏出右手,伸直一个指头凑到鼻子下闻了闻。

“有种植物的气味啊。到底是什么植物呢?这可得好好猜一猜了。”

御手洗又把手伸进了口袋里。

“再感觉一下,像是什么花粉吧……看来也不是别的,像是杉树的花粉哦。”

御手洗的话刚说完,一旁已经热闹起来了。

“还不住手?快把口袋扎住!”黑道干部们一起惊慌地大声怒叫着,又转向丹下警官求救,“赶快住手!”

“那你们还不赶紧照他说的做!”丹下对那几位吼道。几位警察过来把三个黑西服围在中间。

“早这么老实的话不就好了?”御手洗转身对我悄悄说道。

“这些花粉你从哪儿弄来的?”我小声向他问道。

“那全是吓唬他们的。就在那边的公园里随手抓了几把沙子。”御手洗顽皮地小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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