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戚妄

骄阳炽热, 蝉鸣声划破天际。

  这年夏天来得特别早，月出头的天气就如被烈火烧透般炎热。

  再有几天就是高考，学校提前放假让学生回家好好准备。

  最后一堂班会课，班主任在讲台上最后一次叮嘱学生们高考的注意事项, 这些听了上百遍、在座每个人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的话，到了最后关头却听得格外认真。

  倒数第二排的某个男生除外，他低着头发呆, 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同一个词——伦敦。

  “戚妄。”

  直到班主任喊到他的名字，戚妄才缓缓抬头, 在全班同学羡慕的眼神站起身。

  班主任打开手的信函, 半举着展示给班上同学看，“戚妄同学，以高分被伦敦大学录取，这是今天刚寄到学校的offer, 让我们恭喜戚妄！”

  “谢谢老师。”

  戚妄很浅地笑了一下，上台去拿自己的录取通知书。

  早在一个月前他就收了伦敦那边发来的录取邮件, 收到offer并不意外，看了两眼, 收进书包。

  出国留学意味着不用参加高考，他似乎是这个班里最轻松的一个。

  下课铃响，班主任祝福自己的学生金榜题名、考出好成绩，说完便端着自己那老古董的杯子回了办公室。

  又送走了一届。

  难熬的三年终于解放, 整层楼都是高三学子的欢呼, 一叠叠试卷从阳台扔下去, 在空飘飘扬扬。

  教导主任在楼下气得半死，指着楼上狂欢的学生大喊：“扔什么扔！还没考呢！回家不复习啦！”

  没人理他，学校的保洁阿姨乐呵呵地找出麻袋将地上的试卷装进去，“还有没有啊！都扔下来！”

  当废品买也能赚几十块钱呢。

  教导主任气得脸都白了。

  戚妄望了阳台一眼，微勾唇角，低头收着自己的书包。

  曾霆神采飞扬地出现在他们班门口，望了一圈，朝戚妄径直走过去，将手里的牛皮信封拍在他桌上，“看！新生活在冲咱俩招手呢！怎么样，你的到了没？”

  戚妄拉上书包拉链，“老孙刚才已经给我了。”

  曾霆勾住他的肩膀，“行啊，那咱俩一会儿是不是要去庆祝一下？反正我们不用高考！”

  戚妄看了一眼腕表，刚要说什么，就见班门口围了一帮子女同学，最间清秀的女生在大家的起哄声有些羞怯地走向他。

  她将手里漂亮的玻璃瓶递向戚妄，“戚妄，听说你要去伦敦读大学了，恭喜你。”

  “这个是我亲手折的999颗幸运星，就当做庆祝你升学的礼物。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很高兴和你做同学。”

  曾霆轻佻地吹了声口哨，用肩膀撞了一下戚妄，“诶，礼物哦！”

  戚妄警告地睨了他一眼，随后垂眸打量眼前的女生，过了几秒才想起自己刚进高时和她做过前后桌，后来理分班，便再没说过什么话。

  女生的心意很明显，也知道戚妄出国在即和他之间几乎没什么可能，所以没有奢望，只想送他一份礼物而已。

  戚妄眼神温柔下来，狭长的桃花眼让人沉醉，他伸手接过，“谢谢你，高考加油。”

  女生脸上浮现一抹红晕，眼底有感激和欣喜，一阵点头后，转身离开了他们班，起哄的人也随之散了。

  曾霆八卦地问：“唉，你不会真对这女生有意思吧？你都要出国了，还要撩人家干吗？”

  戚妄把玻璃瓶塞进书包，“我没有撩她。”

  “那你收人家东西干嘛？”

  “不收会影响她的心情，没几天就要高考了，我不想影响她考试。”

  曾霆啧了一声，单手撑在课桌上，感叹道：“唉……真是又暖又温柔，怪不得你从小到大女生缘都比我好。”

  戚妄拍了一下他的胸膛，笑道：“去你的！赶快收拾一下书包，快四点了，要去接小晚放学。”

  曾霆：“对啊！我把小戚晚给忘了！”

  -

  今天是周五，小学放学很早，接孩子的家长在学校门口堵了一圈又一圈，两个身材高挑穿着高校服的少年站在其格外显眼。

  戚晚今年五年级，因为读书比同龄人早，在班上是个子最小的一个，每次排队都要被老师拎到前面来，生怕把她给弄丢了。

  一出教学楼，她就垫着脚在人群里寻找戚妄的身影。

  周五高放学早，哥哥总是会遵守承诺亲自来接她放学，当然有时也会迟到，她就一个人坐在保安亭等着他。

  戚晚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人群里的戚妄，高兴冲他挥手，等老师说了解散，撒腿就跑向他。

  “哥哥！”

  戚妄宠溺地揉了揉妹妹的头发，接过她的书包背在肩上，“今天放学比上周晚了一点。”

  “今天班上有人背书没背出来，害得老师把我们一起教育了十几分钟。”戚晚抱住哥哥的腿，撒娇地在他裤腿上蹭了蹭，又抬头冲曾霆笑，“曾霆哥哥。”

  曾霆掐了掐戚晚的脸，笑问：“脸上肉怎么又多了？是不是又偷吃了好多巧克力？”

  戚晚小脸立刻板下来，嘟起嘴，“说女生胖很不礼貌！我不跟你玩了。”

  曾霆：“好了，我和你开玩笑，刚才我还问你哥你最近是不是学习太用功，怎么都瘦了？”

  戚晚扬起眉毛，“真的？”

  曾霆：“真的。别生气了，让你哥请我们喝奶茶！”

  戚晚嘟嘴，“为什么又是我哥哥请？上周不是已经请过了，这周应该轮到你了！”

  他们的单车停在马路对面，戚妄牵着妹妹的手过马路，小心避让了一辆疾驰的面包车，才说：“这还用问，肯定是他这周的零花钱又用完了。”

  曾霆拿出钥匙开单车的锁，“能不能别这么直接戳穿我？再说，那你被女生告白，是不是应该庆祝一下？”

  戚晚瞬间捕捉到关键信息，跳上戚妄的单车后座，抓住他的衣服，“哥哥被女生告白了？那个女生漂亮吗？叫什么名字，脾气好不好？”

  戚妄把两个书包挂在龙头上，踩动踏板，“你别听曾霆乱说，没有的事。”

  曾霆指了指戚妄的书包，“哪没有？人家女生送的礼物就在书包里，不信你回家找找！”

  两辆单车在马路上并行，三个人有说有笑，戚晚在后座愉悦地晃着小腿，想着一会儿要点什么口味的奶茶。

  市区的招牌老店，是戚晚那时最爱的一家，周末人多，戚妄排了好长时间的队才买到。

  他们找到了一个空位子坐下，旁边正好是一对刚放学的高三学生，说起几天后的高考语气里透露着紧张。

  小小年纪的戚晚还不知道高考是怎样的，只听老师和大人说起，是个很严酷的考验。她看了看戚妄，问：“哥哥，你也是要高考的人了，你不紧张吗？”

  “他不高考啊，我们伦敦的offer都下来了。”

  曾霆一时嘴快把什么都说出来了，根本没看见戚妄朝他飞来的眼色，也没想到这哥们到现在还把这事告诉妹妹。

  “什么伦敦？”戚晚小脸沉下来，“你们要去伦敦做什么？哥哥为什么不高考？”

  戚晚从小就黏哥哥，知道哥哥要去国外读书一定会闹，所以这件事从一开始家里就瞒着她。戚妄本想今天拿到offer回家和妹妹慢慢解释，没想到被曾霆突然说了出来。

  得知哥哥要出国读书的戚晚当场就哭了，戚妄没办法，只好带她先回家。

  一路上，戚晚都从后面抱住哥哥的腰，生怕他现在就走了。

  回家之后，戚晚抢过哥哥的书包，把他那张伦敦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藏在枕头底下，说什么也不肯给他。

  “你要出国为什么不跟我说？”

  “你走了我怎么办？爸妈整天不在家，谁陪我玩？”

  “我不管，要么你把我带走！要么你就留下陪我长大！”

  戚妄哄了妹妹半天，这个小丫头才停止了哭鼻子，安静听他讲话。

  戚妄：“伦敦大学有很好的管理专业，他的考试比国内高考还要难，哥哥能考上很不容易。”

  “之前不跟你说，也是怕你会哭会闹情绪，而且我也没有把握一定能考上。”

  “你放心，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大学有假期，还有圣诞节，我都可以回来看小晚啊。而且你也有暑假，等你放了假，就让妈妈带你到伦敦来玩，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好吗？”

  戚晚抱着枕头，眼睛湿漉漉的，“真的？”

  “真的。”

  戚晚半信半疑，抓着通知书的手终于松了一些。过了一会儿她又问：“那哥哥不喜欢摄影了吗？为什么不学摄影专业？”

  戚妄侧过脸，看着自己送给妹妹当生日礼物的相机被她当宝贝一样整齐摆在书架上。

  他沉声道：“喜欢啊……怎么可能不喜欢。你放心，哥哥只是去多学一门更有用的专业，对摄影也不会放弃的。等小晚长大，哥哥给小晚收集所有最新款的相机，好不好？”

  “好！”

  戚晚这才露出一个笑脸。

  -

  英国那边戚宴臣已经提前派人过去打点妥当，在学校附近给两个孩子租了一套舒适的公寓，又请了一个保姆专门照顾他们的日常生活。

  出发的前一天，戚晚仍是抱着戚妄哭个不停，不想要他走。

  戚妄哄着她，等她哭累了，睡着了，才回自己房间收拾行李。

  那边公寓里生活用品样样齐全，要带的不过几件衣服而已，他整理着念书时用的背包，不经意翻到了那瓶折着999颗幸运星的玻璃瓶，小心地将它拿出来，放到了书柜上。

  第二天，戚妄和曾霆搭乘飞机飞往伦敦，戚晚抱着哥哥送的新相机站在送行的队伍里再次红了眼睛。

  留学的生活很顺利，戚妄很聪明，十分受教授赏识，加上他为人处世得体周到，就算到了国外也是拔尖的人物。

  学校里也有很多国留学生，有几个也来自帝都，戚妄和曾霆在学校活动上和他们见过几次，渐渐熟悉，成了很好的朋友。

  曾霆性格比戚妄张扬，爱玩爱交朋友，刚刚出国、没了父母的管束，就像一只在风飘扬的风筝，每天过的别提多快活。

  可风筝非得再高，戚妄始终拽着那根线，在一旁提醒他敲打他，这才没有耽误学业。

  在国外的几年发生了很多事，所有人都在不经意间慢慢长大，丁初每年暑假带着戚晚来伦敦看他们时，小戚晚的个子总是比前一年高上许多，模样也出落地越□□亮。

  曾霆总是和戚妄开玩笑，说妹妹这么好看，他倒是愿意再等上几年，等戚晚到了法定结婚年龄他就娶她，到时候他就成了戚妄的妹夫，他们亲上加亲再好不过了。

  戚妄揣摩着曾霆这话里有几分认真几分玩笑，每每听到他这样说，都笑骂着让他滚一边去，妹妹是他们全家人的宝贝，哪那么容易被混小子骗了。

  将来如果妹妹要嫁人，那也得先过他这一关才行。

  大四毕业，戚妄和曾霆双双保送了伦敦商学院读硕士，在哪个名额非常紧张顶尖院校，能达到他们的分数线已然是不容易，何况还是保送，戚宴臣一高兴，带着全家赶去伦敦给两个孩子庆祝。

  庆祝的酒席排面很大，邀请了许多戚妄在当地的朋友，也是那晚，第一次偷喝葡萄酒的戚晚告诉他，自己遇见了一个很帅的哥哥，是长这么大第一个觉得比自己哥哥长得好看的男生。

  妹妹小小年纪就知道看帅哥了，戚妄听见这话有点小吃醋，警告她：“好好读书，不许早恋！”

  戚晚哼了一声，小声嘟囔：“倒是想早恋来着，可是人家不搭理我呀。”

  戚妄忽而有点生气了，也不知道哪个混小子还不搭理他这么漂亮的妹妹，现在未成年的小伙子眼睛都不太好？

  -

  研究生的学习比本科紧张，商学院里人才倍出，教授要求也高，一个不小心就被人反超，读硕士的那两年，戚妄和曾霆都比之前更加用功。

  好不容易熬到毕业，顺利拿到毕业证，眼看到了回国的日子。

  戚宴臣和两个孩子打过一通电话深聊，希望他们回国后都到自己公司，他们聪明果断、眼光也准，将来大有一片光明前景。

  戚妄和曾霆也怀揣着满心的抱负要回国大展宏图，一办完毕业手续就立刻准备回国事宜。

  回国的前一天，戚妄去商场买了最新款的相机，妹妹的生日就要近了，这款相机国内还没上市，她一定会喜欢。

  曾霆在伦敦这几年朋友不少，想到要回国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面，准备晚上办个派对，好好和朋友们嗨一嗨。

  买完相机回来，夜已经深了，曾霆一边开车一边给好友打电话，告诉他们时间地点，催促他们现在就出发。

  这一路虽然没什么车，但戚妄一直相信规矩之所以存在一定有它存在的必要性，在空旷无车的马路上开车打电话，未必就是安全的。

  他碰了一下曾霆的胳膊，“先别打电话了，安心开车，一会儿我们到了，再叫他们也来得及。”

  曾霆看了他一眼，没回应，不以为然地继续将着电话，一通电话讲完，才说：“没事，我这个老司机开车你还不放心，再说这路上都没车。”

  说着又拨通了另外一个电话。

  戚妄：“挂了，真不安全。”

  “好好，打完这个就挂。”

  曾霆含糊地应了两声。

  电话里响着待接通的音乐，曾霆听着，不知怎的，眼前突然闪过车祸的画面，听到戚家父母在病房外跪地痛苦的哭声，还有看见戚晚病了一个月、脸色苍白时的心疼。

  莫名的，他的心狠狠揪了一下，就像这样的痛楚悲伤，他曾经亲身经历过一般。

  他看着前方的十字路口，悄然放下了手机。

  前方跳转绿灯，曾霆缓缓踩下油门，心里莫名地不安，连车速都不敢加快。

  车子驶到路口央，一辆失控的大货车急速撞向他们……

  -

  戚晚睡得迷迷糊糊，听见楼下有动静，好像妈妈在哭泣，爸爸急急忙忙在收拾行李，要出远门。

  她赤着脚下床，打开房门，趴在楼梯上问：“爸爸，出了什么事？”

  戚宴臣见到女儿，慌张的神色掩饰下去一些，松松领带，“没事，要出国一趟。”

  戚晚已经上高了，平时电视剧没少看，戚宴臣这样拙劣的演技骗不了她。

  她追下楼，“那妈妈哭什么？”

  丁初也是太过于担心乱了分寸，想也没想就说：“照顾你哥哥的保姆刚才来电话，他和曾霆昨天晚上出车祸了，现在在医院里。”

  戚晚倒吸一口凉气，双腿颤抖，险些站不稳。

  戚宴臣：“别吓唬她，保姆也说了，没那么严重，我现在就过去看看他。”

  戚晚：“我也要去！”

  戚宴臣：“你在家好好陪你妈，别让她自己吓唬自己。”

  戚晚不听，执意要跟去，现在是暑假，学校没课，她担心哥哥一定要跟去。

  戚宴臣拗不过她，索性包了私人飞机，带着妻子女儿一起赶往伦敦。

到达伦敦是午十二点，这里的天气总是阴沉沉的，四季不见阳光，戚晚本就不怎么好的心情更是低落。

来到医院，一家人在护士的指路下找到戚妄和曾霆所住的病房，一进门，就见到戚妄的腿上打了一层厚厚的石膏，被医生用绷带挂在半空，以防他乱动。

而曾霆坐在病床上，正在和一只炸鸡战斗，只有额角上贴着一块纱布，告诉众人“哦，原来他也受伤了”。

两人安然无事，一家人不由地松了口气。

戚宴臣搂住妻子的肩膀，“就说没那么严重，你非不相信，担心了一路。”

后来，曾霆在病房里给他们讲起昨天晚上那场车祸，眉宇间满是庆幸。

失控的大货车急速朝他们冲来，曾霆反应迅速猛打方向盘逃过了一劫，但货车擦过他们的车尾，车子在马路上一阵失控撞向了路边的护栏。

幸好他们的伤势都不重，戚妄左腿轻微骨折，曾霆被撞碎的玻璃划伤了脸。

戚晚坐在两张病床间，哭了好一阵，怪他们两个大半夜还那么爱玩害她担心。

她戳着了戳戚妄绑石膏的腿，“你是瘸子哥哥！”

然后自己说着说着，破涕为笑，搂住了戚妄的胳膊撒娇。

曾霆含笑看着小姑娘笑闹，不知道为什么，一颗心空荡荡了一整晚，终于落地。

他好像不是救了戚妄，而是救赎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