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宫廷之乐
朕荷天右序,男女仅五十人,以次成立,建第筑馆,指日有期。
——徽宗于1116年二月二十六日的手诏
上命近侍取茶具,亲手注汤击拂,少顷白乳浮盏面,如疏星淡月,顾诸臣曰:“此自布茶。”
——对1120年延福宫一次宴会的描述
在宋朝人的想象中,天堂就是皇宫的模样,宾客在里面一边欣赏着年轻貌美的宫女表演乐器和歌舞,一边尽享美酒佳肴。当然,这也意味着人们提到皇帝的闲暇生活时,总会联想到他被无数诱惑包围着,而且所有愿望都能够实现。在大多数人的想象中,如果一名统治者想要在伸手可及的感官享乐中坚持履行自己重大的政治责任,必须要有坚定的决心才行,而事实上,有太多的统治者都未能通过这一考验。
什么样的娱乐活动能为徽宗及其宾客带来消遣呢?跟其他地方的统治者一样,徽宗也倡导那些涉及音乐、诗歌、食物、美酒和比赛项目的娱乐活动。作诗是一种常见的娱乐,但它被认为是比较高雅和有文化品位的活动。宫女可以为皇帝的宾客表演乐器和歌舞,但嫔妃和公主不会参加这类娱乐。此外,对徽宗而言,他还有充足的机会享受宫中女性的陪伴,享受亲眼看到几十位子女长大成人的乐趣。
徽宗宫廷文化中的诗歌
几百年来,不少中国皇帝因为让宫廷成为诗歌与相关艺术的中心而受到赞誉,尤其值得提出的有:将诗歌带入宫廷的汉武帝,大力推动文学与佛教发展的梁武帝,支持诗人、画家和音乐家的唐玄宗,以及南唐后主李煜,他自己就是优秀的诗人、书法家和画家,也是这些艺术的倡导者。 [1] 徽宗继承了帝王在这方面的喜好,他似乎是真心热爱诗歌这门艺术,也非常喜欢用诗歌来表达情感。
徽宗以多种方式推动宫廷诗歌的发展。他经常因官员的诗歌天赋而对他们大加提拔,江汉、晁端礼和晁冲之都是在蔡京的推荐下被提拔到大晟乐府任职,他们的任务之一就是为音乐填词。 [2] 尤其在1113年,徽宗引入了一种新的宴会音乐,并开始寻找失传的古乐,此后就通过大晟乐府倡导这种文学体裁。曾在大晟乐府填词的名人还有周邦彦、田为、万俟咏和徐伸。周邦彦在神宗和哲宗时期都曾在朝中做官,似乎很适应制度的改革。他在徽宗朝的大部分时期是在州里任职,但在1116年被调回京师。1117年他被任命为大司乐,这是对他作为当时大词人的认可,不过他在这一职务上也只待了几个月。 [3]
徽宗提拔的另一位主要诗人是陈与义,以写诗闻名。1112年,陈与义还是一名学生,在太学担任高级职务的葛胜仲将他举荐给徽宗。葛胜仲被陈与义的诗才打动,向徽宗推荐了陈与义咏墨梅图的五首诗作。徽宗也很喜欢这些诗,便召陈与义上朝,又任命他担任了一系列的文官职位,基本上都在秘书省任职。据说,徽宗尤其欣赏陈与义的两句诗,其中将画家捕捉梅花本质时不必特别关注形似,比作相马时不注意马匹的颜色或性别。 [4] *
徽宗甚至还鼓励一些基本上不被视为诗人的大臣在朝殿上作诗,我们在第六章已看到过他们为庆祝祥瑞写的一些诗。徽宗与高官在一起时,例如宴会等场合,经常会要求他们即兴写诗。徽宗可能会确定一个主题、词牌和/或韵字,让上朝的大臣都赋诗一首或题词一篇。在一次宴会上,徽宗让两位重要大臣赋诗。王安中写了一首两百句的五言诗,冯熙载写了一首八十八句的七言诗。据说徽宗对王安中的诗很满意,命人抄录多份,分发给其他高官。 [5]
邢俊臣是一位擅长写幽默、讽刺诗词的官员。有一次,徽宗命他写一首《临江仙》(意为长江岸边的仙人),以“高”字为韵,然后又要他写一首关于陈朝桧树的诗,以“陈”字为韵,第三个命题是评论大宦官梁师成献上的一首诗,以“诗”字韵。 [6] 根据命题赋诗是文人一起消遣的常见方式,徽宗朝的大臣应当对这种做法也很熟悉。 [7] 但如果这项活动是皇帝本人发起的,那它所带来的社会效应无疑会有所不同。
1107年,就有一次这样的活动。当时徽宗写了一首诗给蔡京,纪念他新近命名的君臣庆会阁。很多官员都赋诗应和,这些诗被整理为一本诗集。汪藻那时只是一个年轻官员,迫切希望引起关注,看了这本诗集后,他用同样的韵脚写了三首诗,很快引起了人们的注意,这帮助他获得了秘书省的一个职位。这件事记录在汪藻的传记中,对提升他的名气很重要。 [8]
徽宗保存了蔡京为他写的很多诗,并将这些诗作视为书法作品,因此,在《宣和书谱》蔡京书法条目下列出了他为徽宗写的很多首诗的标题,其中包括游艮岳时为徽宗写的一首祝寿诗,几首道教主题的诗,有些是关于四时变化、飞禽树木,有些关于甘露等祥瑞,还有一首是关于一幅画马的古画。 [9] 此外,王安中的文集也能说明大臣为徽宗写诗的各种场合,其中很多是他对徽宗诗的应和。 [10] 下面列出其中的一些题目:
睿谟殿曲宴诗(一百行)
宣和七年九月二十三日睿谟殿赏橘曲燕诗(一百行)
进和御制艮岳曲宴诗
艮岳进和御制二诗
进和圣制元夕诗
进和御制幸太学秘书省诗
进和御制芸馆二诗
进和御制撷芳园二诗
和御制白莲诗
进和御制上巳锡宴诗
进和御制幸池诗
进和御制大明殿御画屏风诗
重和春宴口号
瑞雪应制
进和御制喜雪诗
乙巳岁喜雪御筵即席和御制诗
进和御制南郊礼成喜雪诗 [11]
既然这些都是对徽宗诗的应和,显然徽宗也是一名相当活跃的诗人,并且愿意让大臣阅读他写的题材广泛的诗作。
下面两首带有序言的短诗,是王安中的和诗:
臣比因朝献扈从,被旨获观大明殿御画屏风,写物赋形,妙穷造化,生植飞动,意备理足,盖圣孝发于诚心,天机寓于翰墨,成能独纵,度越古今,神灵监观,谅所欣豫。今者恭睹圣制,仍许进和,谨竭鄙思,仰塞诏恩,冒黩威尊,臣无任。
琳阙灵游恍驭风,曲屏亲画孝心通。
越禽翠射宫檐外,闽果红垂御扆中。
阶影近留金琐碎,林光遥映玉青葱。
万年原庙钦崇极,更识君王继序功。 [12]
第二个例子:
臣伏蒙宣示御制《观灯诗》,仍许和进,臣窃闻都城父老皆曰:元夕之盛,未有如今岁者。盖道化昭格,四海屡丰,比自立春,嘉泽霑浃,和风应律,河流通驶。况复阙庭神丽,端楼鼎新,五门张灯,实始于此。臣敢采民谣,仰赓圣韵,尘渎睿览。臣无任震越之至。
斗城云接始青天,汴水浮春放洛川。
缯巘千峰延璧月,珠帘十里晃灯莲。
五门端阙初元夕,万历宣和第二年。
圣世亲逢叨四近,颁觞连日缀群贤。 [13]
当时有位作者更完整地描述了写这首诗时的情景:
王初寮安中,自翰林学士承旨迁右丞,值元宵,从宴宣德门。徽宗命以五门端阙为题,令赋诗,安中即席应制,曰:(上引诗句)……上嘉之,移宴景龙门,上自调黄芽羹以赐。 [14]
还有几件轶事说明徽宗喜欢幽默的诗词。有一次,他召当时的通俗词人曹组上殿。被徽宗问及是不是曹组时,曹组以词回应:
只臣便是曹组,会道闲言长语。
写字不及杨球,爱钱过于张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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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图1 徽宗像,118.2×106.7cm,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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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图2 《卤簿图》,51.4×1481cm,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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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图3 《文会图》,绢本,墨笔设色,184.4×123.9cm,有宋徽宗和蔡京的题诗,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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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图4 《文会图》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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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图5 传赵佶《腊梅双禽图》,绢本,墨笔设色,83.3×53.3cm,有徽宗题诗,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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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图6 传赵佶《芙蓉锦鸡图》,81.5×53.6cm,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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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图7 王希孟《千里江山图》(局部),51.5×1191.5cm,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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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图8 《千里江山图》局部,蔡京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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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图9 赵佶《竹禽图》,绢本,墨笔设色,33.7×55.4cm,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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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图10 赵佶《五色鹦鹉图》,绢本,墨笔设色,53.3×125.1cm,波士顿美术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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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图11 赵佶《祥龙石图卷》,绢本,黑笔设色,53.8×127.5cm,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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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图12 赵佶《瑞鹤图》,绢本,墨笔设色,1112.51×138.2cm,辽宁省博物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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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图13 赵佶《听琴图》,绢本,墨笔设色,110.2×51.3cm,有徽宗题名和蔡京题诗,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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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图14 《金明池争标图》册页,绢本,墨笔设色,28.5×28.6cm,天津博物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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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图15 《迎銮图》局部,绢本,墨笔设色,26.7×142.2cm,上海博物馆
于是徽宗大笑,显然很高兴听到诗中提到了他的两位近臣。 [15]
曹组在科举考试中已经六次落第,但徽宗任命他担任一个文职,还会时不时交给他一些任务。有一次,徽宗命他在一天内写一首诗,结果他写得非常好,徽宗便赐他进士出身。 [16]
通常情况下,君臣之间的诗歌唱和与其说是分派任务,倒不如说是一种礼物互赠——第一首诗的接受者为了表示感谢而和诗一首。徽宗与蔡京和王安中之间的诗词往来就属于这一类。有时候历史文献中会提到徽宗的赐诗,却没有引用诗的原文。例如《宋史·礼志》中提到,1115年,在一次宫廷宴会中,徽宗御制诗一首赐予蔡京,却没有引用诗的原文。 [17] 王明清在著作中记录,他有一次拜访蔡京的孙子,看到了蔡京与徽宗在各种场合互赠诗词的手稿,例如完成宫廷礼仪以后,或是游赏花园或园林。有一次,徽宗赐给蔡京一首七律,蔡京以同韵和诗四首,徽宗一下诗兴大发,又回了两首诗。下面依次引用了徽宗的第一首诗、蔡京的和诗,以及徽宗回应的另外两首诗:
己亥十一月十三日,南郊祭天,斋宫即事赐太师:
报本 [18] 精禋自国南,先期清庙宿斋严。
层霄初扩同云霁,暖吹俄回海日暹。
十万军容冰作阵,九街鸳瓦玉为檐。
肃雍显相同元老,行庆均釐四海沾。
蔡京步韵和之:
衮龙朱履午阶南,大辇鸾鸣羽卫严。
玉轸乍回黄道稳,金乌初上白云迟。
五门晓吹开旗尾,万骑花光入帽檐。
已见神光昭感格,鹤书恩下万邦沾。
徽宗又赐诗:
清庙斋幄,常有诗赐太师,已曾和进。禋祀礼成,以目击之事,依前韵再进。今亦用元韵复赐太师,非特以此相困,盖清时君臣赓载,亦一时盛事耳。
灵鼓黄麾道指南,紫坛苍璧示凝严。
联翩玉羽层霄下,烜赫神光爱景暹。
为喜銮舆回凤阙,故留芝盖出虬檐。
礼天要作斯民福,解雨今当万物沾。
徽宗还应和了下面第二首诗:
太师以被赐暹字韵诗,前后凡三次进和,盖欲示其韵愈严而愈工耳。复以前韵又赐太师:
天位迎阳转斗南, [19] 千官山立尽恭严。
共欣奠玉烟初达,争奉回銮日已暹。
归问雪中谁咏絮, [20] 冥搜花底自巡檐。
礼成却喜歌盈尺,端为来趋万宇沾。 [21]
诗词不仅在朝廷流行,那些希望被提拔为朝官的人有时也会写诗,他们通常要竭力赞颂皇帝、朝廷以及世上万物运转正常的祥瑞。当然,并不是只有中国用优美言辞来称颂统治者,古罗马帝国及其东西方继承者都将颂文视为一种艺术形式。 [22] 在中国,这一传统可追溯到最早存世的文献,因为《诗经》中就有很多称颂统治者和皇帝祖先的诗歌。汉唐时期赞美诗的主题之一就是歌颂国家昌盛和皇帝圣明。朝廷大臣对皇帝的诗进行答和时,他们对至高无上君主的赞颂以及皇帝对这些赞颂的回应构成了“宫廷想象空间”的核心 [23] 。同时,诗人们也在不断地将自己打造为忠实、敬畏的臣民形象。
在中国,并非所有的颂词都是简单的奉承,在充满溢美之词的诗词中委婉地进行批评,也是一种传统做法。 [24] 蔡京或王安中是否写过让徽宗对某件事情三思而行的诗呢?我读过的最接近这种意图的诗,并没有明确表示是写给徽宗的。蔡攸离开京城去参加燕京战役时,他的父亲蔡京并不赞成这次战役,因此为他写了一首诗,批评放弃宋辽长期盟约的决定。这首诗最后被徽宗看到,据说徽宗建议对诗句稍作改动,但对其中隐含的批评未置一词。 [25]
至少有一次,有一组诗直言不讳地对徽宗提出了批评。太学生邓肃写了十一首绝句和一篇长序,批评花石纲。当时,花石纲搜刮物资运往艮岳的做法已激起了很多批评。下面是组诗中的第三首:
守令讲求争效忠,誓将花石扫地空。
那知臣子力可尽,报上之德要难穷。
徽宗可能一下子就从诗句中读出了邓肃的讽刺,但他这次可不觉得有趣。邓肃很快就被逐出京,贬回故里了。 [26]
徽宗将诗引入宫廷,支持对曲调的研究,向大臣展示自己写的诗,并鼓励他们唱和,他完全可以自诩为诗词的倡导者。当然,徽宗同时也禁止印制当时一些最负盛名的诗人的作品,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苏轼和黄庭坚。但在绘画理论方面,徽宗并没有反对苏轼倡导的思想,而且在对诗歌的支持方面,徽宗也没有将自己置于与苏轼的观点完全对立的立场。在徽宗统治时期,词的创作继续沿着受苏轼影响的方面发展,包括语言趋于精炼,以及用词来表达个人情感,这在以前都是通过诗来表达的。 [27]
徽宗鼓励朝廷大臣创作诗歌,有哪些收获呢?首先,他将自己与帝王倡导诗词艺术的悠久传统联系了起来。自周朝以来,统治者一直都希望朝廷中人才济济,其中最被看重的是诗人。更晚近一些,宋朝早期的太宗和哲宗都热衷于诗词,并亲自创作了大量的诗词,而宫廷诗词的质量也是人们经常谈论的话题。哲宗统治后期,在一次庆祝皇子诞生的宴会后,由于为这次庆祝活动创作的诗词质量平平,哲宗还与宰辅们一起讨论,考虑谁能将宫廷的文学水平提升一个层次。 [28] 徽宗本人就很喜欢诗词,因此,他希望自己的朝廷能被看作展示诗人才能的地方。
宴会和游园会
王安中这些大臣与徽宗唱和的场合大多是宴会或各种聚会。这些场合是徽宗朝宫廷文化的重要元素。有些宴会是礼仪官员组织的定期活动,包括新年宴会(届时辽、西夏和高丽等国都会派使节前来恭贺),春季和秋季的宴会,以及徽宗的生日。音乐在这些宴会中扮演重要角色,很多演奏者都是女性。宫廷乐队在每轮饮酒和进餐时,在其他表演活动(包括百戏、诵诗、小儿队舞、女弟子队舞和独弹筝等)之间,都会奏乐。 [29]
宴会上表演的杂剧有时候会带有一些政治讽刺的含意。洪迈概述了三个杂剧的故事,这三个杂剧的表演要么将徽宗逗笑,要么促使他重新考虑某些事情。第一个故事是取笑蔡京排斥所有和元祐派有关联的人,包括一名元祐三年(1088)领取度牒的僧人。第二个故事是,王安石配享孔庙后,让孔子的两个弟子颜回和孟子听从他的指令,并给他最尊贵的位置,这让孔子心生不悦。第三个故事是关于慈善机构的,有位僧人评论说,老、病、死已经不再是令人困苦的宗教难题,因为新建的慈善机构能够提供医疗救助,照顾老年人,安葬贫困死者,这就减轻了很多不可避免的痛苦。 [30]
除了这些定期的活动,徽宗有时也会举办人数较少的聚会。徽宗花了相当多精力去美化宫廷及其花园,并收集了很多珍稀的艺术品和古玩。他喜欢偶尔邀请宰辅和宠臣一同欣赏这些珍品。
徽宗安排的宴会和游园会大多没有留下历史记录,或者仅是简短提及,例如有一处史料提到,1107年三月初三,徽宗在西郊的金明池苑(参见图1.3)为蔡京等官员举办宴会。 [31] 幸运的是,还是有些聚会被一位宾客记录下来并得以保存,不过这些记录无疑主要是给徽宗看的。
以这种方式记录下来的第一次聚会,是1112年为庆祝蔡京回京举办的。根据蔡京的记述,这次活动的灵感源于徽宗想起了《诗经》中有一首诗,是周宣王为一位回归贵族设宴庆祝。徽宗希望打开后苑的太清楼,恢复这种古代的做法。出席的宾客有徽宗的两位兄弟,还有当时所有的宰辅(何执中、蔡京、郑绅、吴居厚、刘正夫、侯蒙和邓洵仁),以及郑居中、邓洵武、武将高俅和童贯。 [32] 宴会的准备工作由几位大宦官(谭稹、杨戬、贾祥和梁师成)统筹。宴会正式开始的三天前,徽宗亲自视察了现场,一一指定各种器具以及奏乐和跳舞的位置。为了这次活动,还专门从内府调出了精美的酒器和餐具。宾客都佩戴着徽宗最近授予他们的宝带。此外,徽宗决定这次活动不用平时的教坊乐工表演,而是启用宰臣们也没有见过的一批年轻女乐工。也许为了避免被人指责因耽于享乐而荒废政事,徽宗在宴会当天仍然到垂拱殿正常上朝。
宾客来了以后,先是坐下来观看娱乐表演。表演从展示武技开始,然后是一群宫女在马上表演的马球比赛。表演结束后,宾客们穿过一个宫门进入后苑,前往这次聚会的目的地,太清楼。这时徽宗建议大家先去宣和殿,那里的黑漆案台上已经摆好了精美的书画和古器,供大家观赏。宣和殿有一座侧楼,名为“琼兰”,但它实际上“积石为山,峰峦间出。有泉出石窦,注于沼北”。 [33] 接着,大臣们又被领入一间宫殿,那里已经列队排好了四百名男童乐和女童乐。徽宗的第三个儿子赵楷当时只有十岁,他站在徽宗身旁服侍,“进趋庄重,俨若成人”。酒过三巡之后,徽宗告诉客人们尽情享受,不必拘礼。他还命人为宾客们奉上了用泉水泡制的新茶。接下来是奏乐和舞蹈表演。蔡京在文中称,上清楼在宋真宗时首次被用于宴会,自那时以来,无论从音乐、饮食和美酒的质量,还是从君臣相亲无间的感受,之前的宴会都无法媲美。 [34]
蔡京还为1115年四月举行的一次宴会写了文章,其中也有马术表演。这篇文章只留下一份概述,引用如下:
政和五年四月,燕辅臣于宣和殿。先御崇政殿,阅子弟五百余人驰射,挽强精锐。毕事赐坐,出宫人列于殿下,鸣鼓击柝,跃马飞射,剪柳枝,射绣球,击丸,据鞍开神臂弓,妙绝无伦。卫士皆有愧色。上曰:“虽非妇事,然女子能之,则天下岂无可教。”臣京等进曰:“士能挽强,女能骑射。安不忘危,天下幸甚。” [35]
蔡京撰文详述的另一次宴会发生在1119年。他没有提到举行这次聚会的具体原因,但基本上是一次家庭聚会。徽宗邀请了几位皇亲,包括两位皇兄、三皇子赵楷,还有一位远亲赵仲忽,后者也是重要的艺术品收藏家。 [36] 此外,他还邀请了蔡京及其子孙数人,包括一年前与徽宗第五女结婚的驸马。其他宾客还有冯熙载、王黼和童贯,都是当时的宰辅。这次聚会的第一项重要活动是参观徽宗收集的文化珍品。保和殿的一些阁楼内陈列了物品供大家参观,徽宗亲自担任向导,为大家一一介绍和评论每件藏品。前两处阁楼内分别存放了儒家与道家书籍。其他阁楼的名称中均含“古”字(如稽古阁、邃古阁、尚古阁等),藏品包括宋代前朝皇帝的书法、古代青铜器和石刻、古画和法书等,蔡京称很多藏品他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蔡京描述,徽宗在这次聚会中是以文人和文化收藏品鉴赏家的身份出现在宾客面前:
赐茶全真殿,上亲御击注汤,出乳花盈面,臣等惶恐,前曰:“陛下略君臣夷等,为臣下烹调,震悸惶怖,岂敢啜?”顿首拜。上曰:“可少休。”乃出瑶林殿。中使冯皓传旨,留题殿壁,喻臣笔墨已具,乃题曰:
琼瑶错落密成林,桧竹交加午有阴。
恩许尘凡时纵步,不知身在五云深。
顷之就坐,女童乐作。坐间赐荔子、黄橙、金柑相间,布列前后,命师文浩剖橙分赐。酒五行。 [37]
1120年十二月,举行了第四次这样的集会,当时蔡京已经从宰臣的位置上退下来。宴会设在延福宫,这座规模宏大的宫殿修建于1113年,将皇宫一直延伸到城北。 [38] 在这次宴会上,徽宗邀请了几位皇子和当时在任的宰臣,还特别邀请了翰林学士李邦彦和文臣宇文粹中。宴会当天,宾客还是在几个地点之间来回转场。最开始是在睿谟殿,客人在那里欣赏了演奏,徽宗告诉他们在这里不用拘礼,可以饮食自如,食物如有剩余,也可以带回家。吃完饭,宾客回到东庑休息,晚上又一同前往景龙门。景龙门是宫城北边的正门,大家在那里可以观看宫外大街上庆祝元宵节而悬挂的花灯。“观灯玉华阁,飞升金碧绚耀,疑在云霄间。设衢樽钧乐于下。都人熙熙,且醉且戏,继以歌诵,示天下与民同乐之恩,侈太平之盛事。” [39]
接下来是去会宁殿,那里有八座阁楼对列,分别陈列着徽宗喜爱的物品,即琴、钟、棋、书、画、茶、丹、经、香,徽宗邀请客人上前仔细观赏。这时附近的桌案上已经摆好了食物。宾客酒足饭饱后,又一同前去张灯结彩的成平殿。徽宗命人端上茶具,亲自煮水、摇茶。然后有一些宫女进来表演歌舞。徽宗对李邦彦和宇文粹中说,他们两位是首次被邀请参加这类聚会的翰林学士。 [40]
值得一提的是,徽宗在这几次聚会中是亲自为客人备茶。茶在徽宗朝的文化中显然占据重要地位,在当时的文人圈也是一种重要文化。徽宗对备茶有自己的见解,而且喜欢亲自动手侍茶。 [41] 人们一直认为徽宗写过一篇关于茶的小册子,时间在大观年间(1107—1110),这篇专论最早的版本可追溯到14世纪编成的《说郛》。它先是在介绍中称赞了茶的神奇功效,接下来叙述了二十个步骤,从选择茶叶的产地,到采茶、蒸茶、碾制茶饼、鉴别不同茶类、注水、选择茶盏等步骤。从下面几段文字中足以看到徽宗所采用的方式:
鉴辩:茶之范度不同,如人之有面首也。膏稀者,其肤蹙以文;膏稠者,其理敛以实;即日成者,其色则青紫;越宿制造者,其色则惨黑。有肥凝如赤蜡者。末虽白,受汤则黄;有缜密如苍玉者,末虽灰,受汤愈白。有光华外暴而中暗者,有明白内备而表质者,其首面之异同,难以概论……又有贪利之民,购求外焙已采之芽,假以制造,碎已成之饼,易以范模。
白茶:白茶自为一种,与常茶不同,其条敷阐,其叶莹薄。崖林之间,偶然生出,虽非人力所可致。正焙之有者不过四、五家,生者不过一、二株,所造止于二、三胯而已。芽英不多,尤难蒸培,汤火一失,则已变而为常品。须制造精微,运度得宜,则表里昭澈,如玉之在璞,它无与伦也。
盏:盏色贵青黑,玉毫条达者为上,取其焕发茶采色也。底必差深而微宽,底深则茶直立而易以取乳,宽则运筅旋彻不碍击拂。
筅:茶筅以箸竹老者为之:身欲厚重,筅欲疏劲,本欲壮而未必眇,当如剑脊,则击拂虽过而浮沫不生。 [42]
我们应该如何理解徽宗以自己的这些嗜好来娱乐宰臣呢?皇帝与周围的人在身份上存在巨大差异,这意味着他们没有一种关系是简单的友谊。然而,皇帝也是人,有时也希望与别的男人建立友谊,一起做一些朋友之间经常做的事,如分享美酒佳肴、闲聊、互相拜访,炫耀炫耀最近的收藏品等等,并不足为奇。但大臣们很少认可皇帝这种对朋友的需求,他们总是怀疑那些与皇帝亲近、被皇帝宠爱的人,担心这些人滥用权力。因此,在现存的史料中很难看到对皇帝身边的人有正面的描写。但如果我们试着从皇帝的角度考虑,似乎也很容易理解他们的这些需求,皇帝不仅希望有宫女和嫔妃陪伴,也同样渴望身边有一些男伴,这些男伴与他们有共同的兴趣爱好,能够从常人的角度来欣赏自己,而不仅仅是作为臣子来顺从自己(尽管这些人也不得不这样做)。
在欧洲,皇帝的身边总有一些贵族,可以一同参加许多活动,这些贵族包括皇帝的血亲或姻亲,如兄弟、堂表兄弟、皇后的兄弟,等等。他们可以一同骑马、进餐、欣赏音乐或比较随意地聊天。全天都有一些地位尊贵的大臣服侍皇帝,即使是在更衣或进餐时。在中国,这些服务有一部分由宦官来承担,例如服侍皇帝更衣、奉上食物或饮品、倾听皇帝的想法或抱怨,并陪伴在皇帝左右。徽宗有两个兄弟,有时也的确会邀请他们参加一些非正式的宴会,但却从未有一起骑马之类的记载。徽宗即位的第二年,谏官江公望曾上疏,他听说一些人带着猎隼进入后苑。江公望称自己并不相信这一谣言,但还是用了很长的篇幅来劝诫徽宗,不应当从事狩猎这样既残酷又危险的事情。 [43] 即使徽宗确实狩过猎,相关的记载也没有保存下来。不过,徽宗有时也会让宰辅来当他的伙伴,这并不奇怪。他甚至可能认为某些人可以成为自己的好伙伴,才挑选他们担任朝官(蔡攸、王黼和王安中可能都属于这种情况)。
嫔妃和子女
皇宫中更为私密的区域同样也是皇帝的欢娱之地,他享受女性陪伴和天伦之乐的地方。皇帝的家庭可能会非常庞大,因为除了一位皇后之外,他可能还会有众多的嫔妃,单是这些嫔妃的封号就有二十三种,用来体现她们的等级。此外,他还可以从几千名宫女中随意挑选,将中意的宫女晋升为嫔妃。 [44]
皇帝要有这么多潜在配偶,一个重要原因是对男性继承人的需要。很多宋朝皇帝都要想尽办法才能确保得到一个继承人。不过徽宗倒是没有这样的困难。在很多方面,徽宗都是一位与众不同的皇帝,但最突出的就是他的子女数量——他在位期间后宫一共为他生下了六十五个子女, [45] 而其他宋朝皇帝最多的也才二十六个。即使与前朝或后世的皇帝相比,也没有人在生育能力这方面胜过徽宗。子女数量与他最接近的是唐玄宗,有六十个;接下来是明太祖,四十二个。两个在位时间都长达六十年的清代皇帝,康熙与乾隆,分别有三十五个和二十七个子女。上述皇帝在位时间都要比徽宗长,因此,如果从在位期间每年出生的子女数量来看,徽宗更是遥遥领先。 [46]
徽宗怎么能有这么多子女呢?显然,他没有困扰某些宋朝皇帝的生育能力问题。另一个同样重要的原因是,徽宗绝对不是践行一夫一妻制的人:他能够而且愿意使几位嫔妃差不多同时怀孕。他在位期间的大部分年头都不止有一位嫔妃为他生下孩子。徽宗可能会将自己在这方面的成功归因于他的医学知识和道教修行。在医学和道教领域都极受推崇的黄帝,在一本极其深奥的性学专论中就是一位性学艺术的大师。 [47]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徽宗是一位喜欢女性的男人。无论是从《宋史》等正史中,还是从笔记、传说或稗史中,都可以看出徽宗是一位非常浪漫的男性,他喜欢和嫔妃们待在一起,而且会对其中某些人产生深厚的感情。徽宗与曾祖父和哥哥不同,他从未废黜过皇后,而且在绝大部分时间里,他对待嫔妃都非常慈善和慷慨。
从徽宗的角度来叙述他的嫔妃与子女,最好方式也许是按照他的家庭随时间发展而产生的变化。徽宗登上皇位时,已经娶了一位妻子王氏。王氏出身开封的官宦人家,但其家族并不十分显赫。当时徽宗结婚半年,王氏已怀孕,并于1100年四月生下了他们的第一个皇子,即太子赵桓(后来的钦宗)。 [48] 那时王氏已被册封为皇后。第二年她又生下一个公主,但出生日期不详,因为公主们只有在获得第一个封号时才会记下日期,但那时公主可能已经出生好几个月了。在1101年生下女儿后,王皇后就没有再生育过。
《宋史》中关于王皇后的传记,暗示徽宗对她从未有太深厚的感情。“后性恭俭,郑、王二妃方亢宠,后待之均平。” [49] 徽宗认识郑、王二妃已经很多年了,因为她们曾经是他的嫡母向皇太后的侍女,徽宗前去探望向皇太后时,向皇太后就会命她们服侍他。徽宗登基后,向皇太后将两个侍女赐给他作嫔妃。郑妃在1100年被授予才人的封号,这可能是在她为徽宗生下了一个公主之后。才人虽然是嫔妃中最低的级别,但是比众多没有封号的宫女地位要高。郑妃在第二年再次怀孕,并被晋升为美人。受封的次月,她生下了一个皇子,但仅存活了一日。郑妃的竞争对手王妃在1101年末为徽宗生下了第三个皇子,不过当时王妃的封号也是美人。 [50] 这样,在1101年的年底,徽宗共有四个子女,两个皇子和两个公主。
在上述三位女性中,郑妃似乎最受徽宗的宠爱。史料中记载,她喜欢读书,文章写得好,可以起草一些官方文件,徽宗很欣赏她的才气。她很快在1102年被封为贤妃,然后又在1104年被册封为皇妃中的最高等级贵妃。据说徽宗还为她写了歌词,“天下歌之”。 [51]
徽宗在位的第三年,宫中又诞生了三个公主。徽宗的第三个公主是杨妃所生,但有关杨妃的记载很少,只知道她在1102年二月获得了第一个封号,后来又接连晋升。 [52] 徽宗的第四个公主是郑妃所生,这也是郑妃在三年内生的第三个孩子。第五个公主是十六岁的皇妃刘明达所生。刘妃1100年四月作为宫女(御侍)进宫。她吸引了徽宗的注意,1102年底被赐予封号,并产下了第一个公主。她成为最受徽宗宠爱的嫔妃之一,在接下来的九年间又生下了五个孩子。这样,到了1102年的年底,徽宗共有五位嫔妃为他生的七名子女:五个公主和两个皇子,都还是婴幼儿。
1103年,后宫没有新的母亲生育:郑妃又生了一个公主,王妃生了一个皇子,这也许有助于她与郑妃的竞争,因为郑妃有三个公主,但她已有两个皇子。在1103年的年底,徽宗的嫔妃中还是共有五位母亲,但他又多了两个孩子,现在共有三个皇子和六个公主。
随后几年的情况也很类似。徽宗的孩子中大约有四分之一未能活到成年,有的刚出生就夭折了,还有一些活到了几岁;不过,他们的成活率还是要好于早年宋代皇帝的子女(哲宗去世时,他的五个子女中只有两位在世,而神宗去世时他的二十四个子女中只剩下十个)。因此,在大多数年头,宫中徽宗的子女数量是逐年增加的。例如,在1107年的年底,徽宗有十八个孩子在世,与1108年的数量一样(因为这一年新出生了一个孩子,但也有一位夭折),但到1109年,子女数量就增加到二十二个,因为新出生了五个,只有一个夭折。到这一年的年底,徽宗差不多已经在位十年,嫔妃中有八位成了母亲。六年之后,也就是1115年的年底,徽宗共有三十四个子女在世,分别由十位嫔妃所生。再过五年,到了1120年年末,他共有三十九个子女在世,分别由九位或更多的嫔妃所生(1118年之后,现存史料中没有列出一些子女的母亲是谁,因此这个数量并不完整)。在徽宗最后执政的1125年年底,他共有四十七个子女在世,他们的母亲至少是八位嫔妃。
从总体上看,至少与之前皇帝的妃嫔相比,徽宗的嫔妃之间相处还算融洽。王皇后的传记中提到一段不愉快的经历:有个高级宦官散布她的坏话,于是徽宗派一位刑部官员调查此事,但没有发现不利于她的证据。史料记载,王皇后见到徽宗时,丝毫没有提及此事,这让徽宗非常感动。 [53]
有几位嫔妃在徽宗之前去世。王皇后最先于1108年殡天,终年二十五岁。由于她的品衔很高,葬礼的仪式非常隆重。此后,大臣多次请求徽宗立新皇后,都被拒绝了,直到1110年才册封郑妃为皇后。徽宗还是亲王时就认识郑妃,她共为徽宗生下七个子女,其中有五个在郑妃封后时在世,都是公主。一般而言,皇后要从文官或武将的精英家族挑选,就像王皇后那样,但徽宗从后宫挑选了一个自己喜爱也为自己生了很多孩子的嫔妃,册封为皇后,尽管她没有身居要位的亲戚。不过,庆祝她被册封为皇后的仪式还是非常盛大。《宋史》记载如下:
大观四年,册贵妃郑氏为皇后,议礼局重定仪注:临轩册使,皇帝御文德殿,服通天冠、绛纱袍,百官朝服,陈黄麾细仗,依古用宫架。册使出殿门,依近仪不乘辂。权以穆清殿为受册殿。其日,皇后服祎衣,其奉册宝授皇后,皆用内侍。受册讫,皇后上表谢皇帝,内外命妇立班称贺,群臣入殿贺皇帝,于内东门上笺贺皇后。 [54]
接下来描述的是每个仪式步骤所演奏的乐曲。
即使在成为皇后之前,郑氏似乎也不是容易心生嫉妒的人,因为她的两个侍女,韦氏和乔氏,也服侍徽宗,并分别在1104年和1107年为徽宗生了孩子。韦氏和乔氏结为姐妹,约定以后若有一人富贵了,一定不能忘记对方。 [55]
虽然徽宗选择册封郑妃为皇后,但对其他嫔妃也很有感情,特别是爱妃刘明达。前文提到,刘明达于1100年十四岁进宫,1103年生下第一个孩子。她在十年后二十七岁时去世,共生下六个孩子,三个皇子与三个公主,其中只有一个夭折。刘明达去世后,徽宗非常难过,不仅写了很多诗纪念,还追封她为皇后,这是一种极为少见(同时也花费昂贵)的做法。 [56] 甚至在她去世三四年之后,徽宗还沉浸在悲伤中。蔡絛上奏说,他曾询问道士王老志,王老志说明达皇后是上真紫虚元君,并数次在他们之间传递讯息。 [57] 据说另一位更有影响力的道士林灵素也曾帮助徽宗与这位爱妃进行沟通。林灵素在一个夜晚设置醮坛,然后用“飞符”召唤明达皇后。他向徽宗报告说,他的爱妃正在参加西王母的宴会,但她听到了徽宗的召唤后,马上就赶来了。当她出现在徽宗面前时,看上去就和生前一模一样。她对徽宗说:“臣妾昔为仙官主者,因神霄相会,思凡得罪,谪下人间,今业缘已满,还遂旧职。”明达皇后离开之前,二人还聊到了一些家族成员。 [58]
嫔妃刘明节最初是贵妃刘明达“收养”的女孩,后来也得到了徽宗的宠爱,史书上记载,徽宗让她从早到晚服侍自己。她貌美惊人,擅长使用化妆品,穿着打扮也很时尚。林灵素一见到她,就认定她是九华玉真安妃,并将她的画像摆放在神霄帝君画像的左边。刘明节于1120年去世时,徽宗悲恸万分,无论谁来安慰,都会痛哭一阵。有一位,徽宗认为崔妃没有表现得很悲伤,很恼怒,便将崔妃贬为庶民,而崔妃已经为他生下六个孩子。不过,在贬谪崔妃的诏书上,理由是实施巫术等蛊惑行为。 [59]
徽宗的子女总共出自至少十三位嫔妃(在1118年之后,有十一个子女的母亲没有列出来,可能属于这十三位嫔妃,也很可能是另外七位受到册封但没有列出子女的嫔妃,参见附录B), [60] 其中有两位母亲只生过一个孩子,但在另一个极端,郑皇后共生有六个孩子,与明达皇后和崔妃一样,两位嫔妃生过七个孩子(乔妃和第二位王妃),还有一位生了八个孩子(第一位王妃)。徽宗能够对女性保持多年的兴趣,包括那些怀孕多次的嫔妃。我们知道其中一些嫔妃的出生年月,从这些证据可以看出,徽宗在他的嫔妃三十岁以后才会逐渐失去兴趣,在为徽宗生下多个孩子的嫔妃中,有两位嫔妃的最后一次生产是在三十二岁。
除了在现存正史中有记录的二十位嫔妃外,徽宗还至少有一百二十三名有封号的嫔妃。我们知道她们的姓名、年龄和封号,因为1127年女真人攻下开封时,将这些女人作为战利品,对她们进行了登记。登记名册中有五百零四名没有提供细节的宫女,还有一百四十三名嫔妃列出了姓名、封号和年龄。 [61] 等级最高的五位嫔妃(也被称为妃位,分别是皇后、贵妃、淑妃、德妃和贤妃),年龄在三十四岁到四十二岁之间,都已经生育子女。次一级的有十三位嫔妃(被称为嫔位),她们被赐予十四种封号,年龄从十九岁到三十九岁,其中有几位也生育了徽宗的子女。剩下的一百零七人,都没有为徽宗生过孩子,有最低级别的封号,年龄从十六岁到二十四岁不等。 [62]
徽宗在好几首宫词中都提到了宫中的女性,以及她们为他带来的欢愉。正如艾朗诺指出,徽宗诗中的宫女不仅可爱,而且聪明、知足。以下面的三首诗为例:
叠山环水胜蓬宫,景物芳妍竟不同。
佩玉锵金无限好,雅歌姝舞兴何穷。
仙姿婉娈玉肌肤,娇惯心情每自娱。
不向园畦寻斗草,定邀朋友戏投壶。
桃作香腮玉作肤,飘飘云缕曳衣裾。
妇功奇丽皆能事,一种心勤是读书。 [63]
尽管这些诗没有去探究宫女的复杂生活,但也的确帮助我们理解了徽宗认为女性能够增添宫廷乐趣的心情。
徽宗这么多子女在不同的成长时期都需要有人照顾。一开始,要为他们找奶妈,生病时要找御医医治。等他们长到四五岁,就要开始接受教育了,最初可能是由后宫的女性来教。皇子再大几岁,要开始跟着宫外的男老师学习。而公主到了十五岁,通常就要出嫁了,不仅要为她们找到合适的丈夫,还得为她们建造府邸,并准备其他嫁妆。当然也要为皇子建造王府,这样他们就可以搬到宫外居住,但他们通常会比自己的姐妹在宫中多待几年,一直到十七八岁才搬出去。徽宗子女中年龄最大的自然会首先经历这些,因此,我们对他们的教育、婚姻和府邸可能了解得更多一些。举几个例子就足以说明了。
在徽宗活到成年的皇子中,年纪最大的两位是太子赵桓和皇子赵楷,分别出生于1100年和1101年,二人年龄相差一岁半左右。赵桓被定为皇位继承人,但赵楷更有艺术天赋,据说他也是徽宗最喜爱的儿子。1107年,徽宗亲自写了一份手诏,说自己有这么多皇子是受到上天的保佑(当时他有九个在世的皇子),现在应当让年龄最大的两个皇子到宫外求学了。1111年,两个皇子分别为十一岁和十二岁,他们开始在资善堂读书。仁宗早年也曾在这座宫殿内学习。徽宗的大臣们受命在那里迎接两位皇子正式入学。 [64] 记载皇子们学习内容的史料中提到了《论语》、《孟子》、一本道德规谏之书与徽宗评注的《老子》,以及西汉与东汉的历史。 [65] 五位年长的皇子的老师中,有一位是葛次仲,他的哥哥是葛胜仲,前文曾提到此人供职于太学。葛次仲共为皇子担任了七年的指导老师,后来徽宗决定让他做皇子的全职老师,而非兼职。葛次仲的传记中记载,有一次,他和徽宗随意聊天时,徽宗评价说皇子赵楷的进步很快,还给他看了赵楷写的希望在宫外找一位老师的请求,并特别指出了赵楷的大字(书法)结构非常好。葛次仲的传记中还提到,他在担任皇子老师的七年里,讲授了几十万字的经典文章,从历史书和文学作品中精选了几千例嘉言懿行,并在皇子们提问的基础上深入讨论。 [66]
徽宗还决定让公主们也接受教育,由宫廷为她们花钱聘请老师。我们之所以知道这一点,是因为在女真入侵后,宫廷开始努力缩减费用。有位官员曾抱怨为嫔妃和公主支付老师的费用。这位官员认为只为皇子请老师就行了,不应当还为皇子的姐妹和母亲支付老师的费用。 [67]
接下来是徽宗皇子的几件大事,包括:1114年长子行冠礼,1115年长子被正式立为皇太子,1116年皇太子大婚。徽宗命手下的大臣提名皇太子妃的人选。最终入选的朱氏其实与皇室已经有一些关系:她的父亲朱伯材是已经去世的朱皇太妃的兄长,朱皇太妃是哲宗的母亲。在婚礼那天,用黄金装饰的马车将新娘接到了皇宫。 [68]
在举行这些典礼时,徽宗都要求遵循《政和五礼新仪》中的礼仪。在编纂这部仪典的过程中,徽宗对冠礼有特别的兴趣,还以自己的名义颁布了一本十卷内容的著作,对冠礼事宜进行论述,包括讨论应当在一年当中的什么时间行冠礼,使用什么类型的帽子,每个步骤由谁实施,以及行礼时使用什么音乐等问题。 [69]
上述三个典礼——冠礼、立皇储和大婚——都是非常重大的活动。蔡絛报告说,皇室在过去从未举行过公众活动纪念皇子成人,但在赵桓行冠礼时,徽宗亲自前往文德殿,百官已经在那里恭候。徽宗命令负责的官员行“三加礼”(将三种不同类型的帽子戴在头上)。行礼完毕后,徽宗为皇子赐了字号。据蔡絛记载,皇子没有乘坐黄金装饰的马车,而是骑马前往太庙行礼。他还记录,当时是第一次听到清理道路的官员喊“皇太子”,据他推算,京城居民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在大街上看到皇太子出现了。 [70]
徽宗不止一次将子女众多归结为自己幸运。在本章第一段引言中,他就提到自己是受到上天保佑,才能够有五十位子女(这是将夭折的孩子也计算在内,因为当时在世的只有三十四或三十五人)。徽宗十分清楚为这些子女建造房屋需要的花费。他不想将城市居民的土地充公,因为那样可能会使很多人失去生计,因此建议将一处军营从城内迁到城外,这样就可以腾出一块土地为皇子和公主建造府邸。据蔡絛记载,空地位于旧城墙的北门外(景龙门,参见图1.3)。童贯当时是一名高级武官,负责建造赵楷的王府。所有的府邸自东向西排列,修建了一道共用的大门,门外是一条道路。 [71]
1117年十月,皇太子的第一个儿子出生。在位皇帝能够亲眼看到自己的皇孙出生,这在宋朝历史上还是首次。 [72] 在此之后,皇室的另一件大事是赵楷参加了科举考试并名列榜首。但徽宗认为赵楷排名第一看上去不太合适,于是命人将前两名的名次换了一下。当然,赵楷的老师也与有荣焉。 [73]
尽管徽宗似乎从未犹豫过将长子(也是出自两位皇后的唯一成年儿子)立为皇位继承人,但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一直有些紧张。据蔡絛记录,蔡京对此比较担忧。此外,还有一些资料显示,他曾经嘲弄过父皇非常敬重的道士林灵素,还有传言说他和一些级别最高的宦官相处不好。 [74]
从1115年开始,公主们相继出嫁。与皇子们的冠礼一样,徽宗要求公主们的婚礼也遵循《政和五礼新仪》的规范。徽宗的长女最早结婚,1115年十五岁时下嫁给曾夤。曾夤出身于显赫的高官家庭,尽管仅年长公主一岁,但在结婚时已从太学毕业。 [75] 从这场婚姻中,曾夤也得到了好处,不仅获得了府邸和其他物质上的实惠,还得到了品衔和一些官场上的特权。其他公主的婚姻大多也是这种形式,基本上都是在十五岁出嫁,驸马比她们也年长不了多少。
在所有公主的婚姻中,徽宗第五位公主与看起来比她年轻几岁的蔡京之子蔡鞗的婚姻,可能是最引人注目的。 [76] 这场婚事定下来后,蔡京曾试图借此退隐,他引述徽宗早年颁布的一份诏书,其中要求有姻亲关系的大臣不得担任宰臣,但徽宗拒绝了他的请求。在举行婚礼的两天前,徽宗给蔡京家族的十一位成员加封了官职。此外,在婚礼仪式一个月后,徽宗临幸新婚夫妇的府邸,再次晋升了女婿的官职。 [77]
随着子女一个接一个地结婚,徽宗也很快有了越来越多的孙辈后代。在1120年之后,徽宗自己的嫔妃生育越来越少,但他的家庭成员数量继续增长,因为他的儿子们也开始有了自己的孩子。女真人在1127年初登记皇室成员的名录时,徽宗有八个皇子已经结婚,其中七个已育有子女,加起来共有四十六个孙辈家族成员。他的女儿们肯定也生了孩子,但史料中没有这方面的记录。 [78]
徽宗时期后宫发生最严重的悲剧事件是在1118年末,闪电引起宫廷失火,共烧毁五千多间房屋,多数都是宫女的住处,被烧死者众多。 [79]
徽宗爱情生活的传言
从徽宗在位期间,到整个南宋(更不用说后世),人们都对徽宗与宫中女性之间的故事津津乐道。几位作者都多次讲述或暗示,徽宗在一次聚会时让宾客们见到了贵妃刘明达。王明清最完整地记录了这个故事,引用的是蔡京对这件事的叙述。有一次,徽宗写了两句诗,让宾客们对句,“雅燕酒酣添逸兴,玉真轩内看安妃”。蔡京以为他们将要见到贵妃,便写了和诗。然而,当他们进到殿内,却只见到她的一幅画像。蔡京随即重新应和了一首,之后,徽宗说还是会让他见到贵妃本人。蔡京对贵妃的描述如下:
妃素妆,无珠玉饰,绰约若仙子。臣前进,再拜叙谢,妃答拜。臣又拜,妃命左右掖起。上手持大觥酌酒,命妃曰:“可劝太师。”
臣奏曰:“礼无不报,不审酬酢可否?”于是持瓶注酒,授使以进。
再坐,彻女童,去羯鼓。御侍奏细乐,作《兰陵王》、《杨州散》古调,酬劝交错。 [80]
这个故事之所以被反复讲述,是因为按照当时礼仪,即使是让蔡京这样一位与皇帝有姻亲关系的长者看到皇帝的嫔妃,也是有伤风化的。
另外一个经常被提到的故事,是徽宗晚上偷偷溜出皇宫去与名妓李师师幽会。 [81] 大概从宋朝末期开始,这些故事被编入一部历史小说《大宋宣和遗事》。 [82] 这本书开篇就用阴阳变化的理论,对王朝的兴亡进行了乏味的分析。后宫女子属阴,与国家的衰亡有关。古代的夏朝因为夏桀迷恋妹喜而灭亡,商朝由于纣王迷恋妲己而倾覆,西周也是在周幽王痴迷上褒姒之后而衰落。其他例子还有楚国和陈国的君主,隋朝的第二位皇帝,以及迷恋杨贵妃的唐玄宗。《大宋宣和遗事》的作者认为徽宗也和他们一样风流好色。
尽管前言如此,但《大宋宣和遗事》实际上并未将大宋的衰亡归咎于女人或徽宗在这方面的弱点。徽宗在书中被描述为无数次决策错误的皇帝,但这是因为他受宠臣的操纵或道士的欺骗,而非被诡诈的女性左右。
简单回顾宋朝早期的皇帝后,《大宋宣和遗事》开始逐年叙述徽宗统治时期发生的事情。在1117年之前,书中没有提到他与任何女性的关系,但在这一年,据说徽宗非常思念爱妃刘明达,因此,他问道士林灵素能否安排他们会面,于是林灵素安排徽宗在梦中与刘明达相会。 [83] 在1120年的内容中,书中讲述了蔡京见到刘贵妃的故事。 [84] 直到1123年,徽宗才开始沉迷于女色。从这一年起,书中几乎开始讲一个可能完全虚构的故事,描述徽宗对名妓李师师的迷恋,以及他偷偷溜出皇宫与她幽会的问题。在讲述徽宗去见李师师时,书中用了比较幽默的语言。徽宗表现出被李师师的美貌打动,但李师师在描写中只是表面上很貌美的女子,在内心,她更在乎金钱,而不是爱情,也不会忠于任何男人。在偷偷幽会李师师时,徽宗不得不放下皇帝的身段,表现得就像普通百姓一样。他最后不仅要和其他男人争夺这个女人,还要受大臣们的弹劾。徽宗给人的印象绝非一个陷入爱河而失去判断能力的人,而是他似乎不是很聪明,看不清别人设置的圈套,或看不到自己行为的后果。这个插曲是徽宗众多蠢行中的一例,说明他后来的凄惨命运也并非完全无辜。
有一次,李师师解释自己为何没有料到徽宗会再次来访,尤其是皇宫中有那么多吸引人的事情:
甚言语他是天子,有一皇后、三夫人、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更有三千粉黛、八百烟娇。到晚后乘龙车凤辇,去三十六宫二十四苑闲游,有多少天仙玉女!况凤烛龙灯之下,严妆整扮,各排绮宴,笙箫细乐,都安排接驾,那般的受用,那肯顾我来,且是暂时间厌皇宫拘倦,误至于此。 [85]
这里需要注意的是,徽宗并未自夸可以享用几乎无穷无尽的女性,这只是从未去过皇宫的人的看法。
徽宗与李师师的故事似乎可以作为一个很好的例子,来反映那些从未进入皇宫的人可能会如何想象皇帝在皇宫里的生活。在他们的心里,徽宗正如他们所想象的一样,并不满足于穷奢极欲的生活,以及享用不尽的女人,而且正因如此,导致徽宗不太安分,并希望摆脱大臣们的控制。
在位数十年期间,徽宗是否会对宫廷享乐变得麻木呢?也许没有。尽管他随时都可以挑选新的或更年轻的女人,然而并没有将嫔妃们视为可以替换或抛弃的物品:爱妃刘明节在1121年去世时,徽宗非常伤心。诗词也始终吸引着徽宗的兴趣,他在一生中自始至终在创作诗词。尽管我们对他喜欢吃什么知之甚少,但关于他爱茶倒是有很多记载。虽然作为皇帝,徽宗可以要求进贡全国各地种植的茶叶,但他对尝试新的茶叶品种和改进煮茶方法始终抱有极大的热情。
除了自己的嫔妃和子女,徽宗也会经常见到很多别的亲戚。他的两位兄弟(1106年后在世的仅有两位)是皇宫的常客。徽宗在即位初期,曾经和弟弟赵似有过一些不愉快,因为赵似也希望能继承皇位。在1100年到1102年期间,尽管赵似在某些方面犯有一些轻微的过失,但徽宗的几位大臣极力劝诫他尽量不要与弟弟疏远,而徽宗似乎也的确很努力改善他们的关系。 [86] 然而,到了1104年,发生了几件更严重的事情。有官员报告,尽管徽宗对弟弟的小错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位亲王仍然非常任性,放荡不羁。不久前,他和一些手下在宅邸后墙凿了一个洞,“不冠带”,私自出宫。他们到了集市上,和一些宗室一起吃饭饮酒,还买了一名宗室女子为妾。宰臣们知道徽宗想对亲王宽恕处理,但他们希望惩罚那些协助亲王做出这类越轨行为的人,例如陪他逛集市的人,帮他在墙上凿洞的人,邀请宗室一同吃喝的人,以及负责管理府邸的人。徽宗同意了这个计划,将案子送交开封府处理。 [87]
除了这些关系密切的亲戚,徽宗与几千名宗室也有联系,这些人会在一些重大活动时进入皇宫列位站立。除了正室之外,这些宗室通常还会纳妾,因此,宗室的总人数在11世纪迅速增加。与徽宗同一代(第五代)的皇室宗亲共有3488人,此外在世的还有一些第四代和第六代的成员。养活这个庞大群体成为一项主要的政府开支。 [88] 毫无疑问,徽宗很赏识其中的一些人,尤其是那些经常上朝的官员。他很留意有艺术天赋的宗亲,在他的画谱中就收录了十三位宗亲的绘画作品。徽宗对其中两位成员非常熟悉,即赵令穰和赵仲忽,这两人都是非常著名的艺术品收藏家。 [89] 1114年,徽宗为宗亲举办了一次宴会,这还是在仁宗以来首次有记载的宴会。在这次宴会上,徽宗对宗室成员在教育方面取得的成就很满意,但同时也很遗憾宗室名册上有一百多人没有官职。徽宗宣布晋升那些已有官职的宗室,对没有官职的人也授予了官衔。 [90]
徽宗的家庭生活是否与历史的其他方面有关联呢?是否有助于解释本书其他章节讨论的内容,或是提供一些微妙细节呢?作为皇帝,徽宗经常被人们期待在公众场合出现,主持各种大大小小的仪式。即使只是召见宰辅这样的小场合,也有相应的礼仪。皇帝在这些场合的一言一行都会记录下来。然而,他与自己的嫔妃和孩子在一起的时间是没有记录的。也许和他们在一起时,徽宗可以简单地只做自己(假设他在做了这么多年皇帝后仍然保留着真实的自我)。因此,当我们考虑徽宗面临的其他压力时,最好也能想到在宫廷的内宫生活着很多年幼的孩童,徽宗希望有他们的陪伴时,这些孩子随时都准备好欢迎他。
在本书的最后两章,徽宗的家庭成员尤其重要,在北宋王朝陷入危机时,他的兄弟与儿子都被调动起来帮助国家,后来又随他一起被囚禁。在徽宗的最后八年时间中,与他血缘最近的一些男性亲属成了他的主要陪伴。
在这一章中,我们看到了徽宗与宰臣在一些非正式场合的来往。在下面的章节,将转向正式的工作场所,回顾徽宗与宰臣如何共同执政。
[1] 关于汉武帝,参见David R. Knechtges(康达维), “The Emperor and Literature,”in Imperial Rulership and Cultural Change in Traditional China , edited by Frederick P. Brandauer and Chun-chieh Huang, Seattle: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 1994, pp. 51—76;关于梁朝宫廷,参见Tian Xiaofei, Beacon Fire and Shooting Star: The Literary Culture of the Liang(502—557) ,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Asia Center, 2007【田晓菲《烽火与流星:萧梁王朝的文学与文化》,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关于唐太宗,参见Jack Chen, “The Writing of Imperial Poetry in Medieval China,”pp. 57—98,以及The Poetics of Sovereignty: On Emperor Taizong of the Tang Dynasty ;关于李煜,参见陈葆真《李后主和他的时代》,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Chen Pao-chen, “Emperor Li Hou-chu as a Calligrapher, Painter, and Clllector,”in Selected Essays on Court Culture in Cross-Cultural Perspective , edited by Lin Yaofu, Taipei: Taiwan University Press, pp. 133—69. 关于宫廷诗人写的赞颂诗,参见Fusheng Wu(吴伏生), Written at Imperial Command: Panegyric Poetry in Early Medieval China , Albany, NY: SUNY Press, 2008.
[2] 《铁围山丛谈》卷二,27—28页。《独醒杂志》卷四,36页。
[3] 诸葛忆兵《徽宗词坛研究》,北京:北京出版社,2001年。关于词人周邦彦,参见James J. Y. Liu(刘若愚), Major Lyricists of the Northern Sung ,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74, pp. 161—194;James R. Hightower(海陶玮), “The Songs of Chou Pang-yen,”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 37, no. 2, 1977, pp. 233—72. Ronald C. Egan, The Problem of Beauty: Aesthetic Thought and Pursuits in Northern Song Dynasty China ,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Asia Center, 2006, pp. 330—347. 【艾朗诺《美的焦虑:北京士大夫的审美思想与追求》,杜斐然等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
[4] James M. Hargett, “Song Biographies, Supplementary N. 1: Chen Yuyi(1090—1139),”Journal of Sung-Yuan Studies 23, 1993, pp. 113—114;Ronald C. Egan, “The Emperor and the Ink Plum: Tracing a Lost Connection netween Literati and Huizong’s Court,”pp. 118—122.
[5] 《挥麈录·后录》卷四,121—124页。《清波杂志》卷六,245—246页。《初寮集》卷一,叶6a—11a。《全宋文》第24册,15971—15974页。《宋史》卷三百五十二,11126页。《挥麈录·后录》(卷四,121页)记录这次宴会的时间是宣和七年(1125),这肯定有误;参见《清波杂志》卷六,247—248页。《宋史》(卷三百五十二,11126页)提到了王安中在诗词上的贡献,但没有给出日期。
[6] 《寓简》卷十,叶4a—5a。
[7] 关于赋诗竞赛,包括对诗的韵脚,参见Colin S. C. Hawes(柯霖), The Social Circulation of Poetry in the Mid-Northern Song: Emotional Energy and Literati Self-Cultivation , Albany, NY: SUNY Press, 2005,尤其是31—50页。
[8] 《宋史》卷四百四十五,13130页。《浮溪文粹》附录,叶2b—3a。遗憾的是,他的诗都没有保存下来。
[9] 《宣和书谱》卷十二,93—94页
[10] 其他一些例子还有慕容彦逢写的诗(《摛文堂集》卷二,叶4b—8a)和蔡京写的诗(在《挥麈录·余话》卷一,271—273页提到)。另参见《宋诗纪事》卷一,叶11a—12b。有几次场合,慕容彦逢的诗中使用了与王安中一样的韵脚(《摛文堂集》卷二,叶5b、6a)。
[11] 《全宋诗》第24册,15974—15981页(《初寮集》卷一,叶1a—24a)。
[12] 《初寮集》卷一,叶21b—22a(《全宋诗》第24册,15979页)。
[13] 《初寮集》卷一,叶17a—b(《全宋诗》第24册,15977页)。当时在大晟乐府任职的一些诗人所写的有关元宵节的词,参见诸葛忆兵《徽宗词坛研究》,49页。
[14] 《张氏可书》,叶1b—2a。有关王安中在元宵节期间写的另一首带有长篇序言的诗,参见《清波杂志》和《挥麈录·后录》卷四,121—124页。
[15] 《名贤氏族言行类稿》卷十九,叶18b—19a。有关徽宗被幽默诗文逗笑的其他例子,参见《清波杂志》卷六,277页。
[16] 《名贤氏族言行类稿》卷十九,叶18a—b。
[17] 《宋史》卷一百一十三,2698—2699页。
[18] 这里暗指《礼记》(《礼记》卷二十五,叶20b;英语译文参见James Legge, trans., Li Chi, Book of Rites , vol. 1, pp. 425—426)。
[19] 这一礼仪在冬至时行使,因此它标志着白天开始由短转长,会有更多的阳光(阳)。
[20] 这首诗的后半部分也可以理解为:“谁写了咏柳的诗?”这与东晋女诗人谢道韫将雪比喻为柳絮有异曲同工之妙。
[21] 《挥麈录·余话》卷一,271—273页。这一组诗写于1119年底,其中非常强烈地暗示,历史潮流将很快转为对徽宗不利,而他却一无所知。
[22] 关于拜占庭的颂诗及其在罗马的起源,参见Paul Magdalino, The Empire of Manuel J. Komnenos, 1143—1180 , Cambridge, U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3, pp. 413—70。
[23] Jack Chen, The Poetics of Sovereignty: On Emperor Taizong of the Tang Dynasty , p. 380.
[24] 参见Wu Fusheng, Writtern at Imperial Command: Panegyric Poetry in Early Medieval China ,p. 5—6。
[25] 《三朝北盟会编》卷七,政宣上帙七,60页。
[26] 《全宋诗》第31册,19676页;《栟榈集》卷一,叶1a—4b。《挥麈录·后录》卷二,98页。
[27] 参见诸葛忆兵《徽宗词坛研究》。Ronald C. Egan, The Problem of Beauty: Aethetic Thought and Pursuits in Northern Song Dynasty China , pp. 237—347.与徽宗同时代的叶梦得记录了发生在政和年间(1111—1117)的一件非常夸张的故事:有一次,一位不会作诗的官员提议禁止诗词,因为它是“元祐学术”。但在那一年的冬天,徽宗看到初雪时很高兴,宰臣吴居厚献上了三首咏雪的诗,徽宗还亲自写了一首应和,这就明确表示,写诗不是冒犯行为。(《避暑录话》卷二,叶35a—b)。
[28] 《曾公遗录》卷八,155—156页。
[29] 《宋史》卷一百四十二,3348页。关于女性演奏者,参见Beverly Bossler(柏文莉), “Gender and Entertainment at the Song Court,”in Servants of the Dynasty: Palace Women in World History , edited by Anne Walthall,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08, pp. 261—279和Courtesans, Concubines, and the Cult of Female Fidelity , Cambridge, MA: Harvard Asia Center, 2013, pp. 13—19。
[30] 《夷坚志》乙志4.822—823。另参见Wilt Idema and Stephen West, Chinese Theater, 1100—1450: A Source Book , pp. 175—176。
[31] 《宋会要辑稿·礼四五》,叶16a。
[32] 《鸡肋编》(卷二,62页)提到了两位亲王。
[33] 《全宋文》第109册,169页。英语译文参见William O. Hennessey trans., Proclaiming Harmony , Ann Arbor: Center for Chinese Studies, University of Michigan, 1981, p. 26。
[34] 《挥麈录·余话》卷一,273—276页。《全宋文》第109册,168—171页。
[35] 《清波杂志》卷八,364页。《皇宋十朝纲要》卷十七,叶14a。关于他们所经过的宫殿,参见藤本猛《北宋の宣和殿—皇帝徽宗と学士蔡攸—》,《东洋学报》第81册(2007年),1—68页。
[36] 关于赵仲忽,参见Patricia Buckley Ebrey, Accumulating Culture: The Collections of Emperor Huizong , pp. 83, 109, 419 n.112。
[37] 《挥麈录·余话》卷一,277页。《全宋文》第109册,172—175页,其中有些内容引自《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卷四十,1251—1252页。
[38] 关于那里举办的其他宴会,参见《宋会要辑稿·礼四五》,叶16a—b。
[39] 《挥麈录·余话》卷一,279—281页。《全宋文》第109册,173—175页。关于统治者与民同乐的诗句化用了《孟子·梁惠王章句上》“王立于沼上”。
[40] 《挥麈录·余话》卷一,279—280页。《全宋文》(第109册,178—179页)记录这篇文章的作者是蔡京,但从文字内容看,更有可能是李邦彦。王安中描述了另外一次元宵节宴会,可能是后来发生的。参见《全宋诗》第24册,15971—15973页。
[41] 参见《铁围山从谈》卷六,106页。沈冬梅《宋代茶文化》,台北:学海出版社,1999年。
[42] 《大观茶论》,叶13a—14b;英译文参见John Blofeld, The Chinese Art of Tea , Boston: Shambhala, 1985, pp. 34—37,略有改动。
[43] 《宋朝诸臣奏议》卷十一,101—103页。
[44] Priscilla Ching Chung, Palace Women in the Northern Sung , Monographies du T’oung Pao, 12, Leiden: E. J. Brill, 1981. Patricia Buckley Ebrey, “Record, Rumor, and Imagination: Sources for the Women of Huizong’s Court before and after the Fall of Kaifeng,”46—97页;Women and the Family in Chinese History , London: Routeledge, 2003, pp. 177—193.
[45] 这是《宋史》(卷二百四十六,8725—8729页;卷二百四十八,8763—8787页)给出的数字。这一数字没有包括徽宗在被囚禁期间所生的子女。根据一处记载,徽宗在被囚期间生下了六个儿子和八个女儿,这就使全部子女的人数增加到七十九人(《宋俘记》,253页)。关于徽宗的每位嫔妃所生子女数量,以及与其他北宋皇帝的对比,参见Patricia Buckley Ebrey, Women and the Family in Chinese History , pp. 177—193。
[46] 贾虎臣《中国历代帝王谱系汇编》,台北:正中书局,1967年。根据贾虎臣提供的图表,有三十九位皇帝在位时间达到二十年或更长,但只有四位的子女人数超过三十人。
[47] 参见Patricia Buckley Ebrey, Women and the Family in Chinese History , p. 190.
[48] 《宋史》卷二百四十三,8639页。《宋史》卷十九,359页。
[49] 《宋史》卷二百四十三,8638页。
[50] 《皇宋十朝纲要》卷十五,叶1b—2b。我在这里使用了Priscilla Ching Chung, Palace Women in the Northern Sung , p. 81对嫔妃封号的翻译。
[51] 《宋史》卷二百四十三,8639页。
[52] 《宋会要辑稿·后妃三》,叶16b。
[53] 《宋史》卷二百四十三,8638页。
[54] 《宋史》卷一百一十一,2661页。
[55] 《宋史》卷二百四十三,8643页。
[56] 追封主要是发生在继位的皇帝不是皇后生下的儿子,而是由一位级别较低的嫔妃所生。如果皇后和他的生母都去世了,他就可以追封生母为皇后。
[57] 《铁围山丛谈》卷五,88页。参见《瓮牖闲评》卷八,80页。
[58] 《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卷五十三,叶6a—b(《道藏》第5册,409页上栏)。《宾退录》(卷一,4页)对道教法会有一个比较简短的叙述。
[59] 《宋史》卷二百四十三,8645页。《挥麈录·后录》卷三,115—116页。《宋大诏令集》卷二十四,118页。
[60] 《皇宋十朝纲要》卷十五,叶2a—b。
[61] 这些女性都被列为徽宗的女人。钦宗的嫔妃另外有一份列表。他的嫔妃数量要少得多,因为他即位刚刚一年,而且,似乎不像父亲或弟弟赵楷那样对多位异性伴侣有兴致。赵楷的几位嫔妃已经为他生下了好几个子女.
[62] 《开封府状》,104—111页。《宋俘记》,254—261页。在这些史料中记录的年龄与其他一些历史资料中的记录并不完全相符。尽管何忠礼提出,在韦妃(宋高宗的母亲)的年龄上,女真人的记录可能更准确,因为高宗有理由将他母亲的年龄记录得比实际年龄大几岁,但以一些被授予封号的公主为例,在《宋会要辑稿》中记录的年龄要比女真人的记录大几岁,因此女真人有时候可能只是推测她们的年龄,或是有些人误报了自己的年龄。何忠礼《环绕宋高宗生母韦氏年龄的若干问题》,《文史》第39辑,1994年,135—147页。
[63] 《全宋诗》卷1492,17053、17055页;卷1493,17057页;英语翻译参见Ronald C. Egan, “Huizong’s Palace Poems,”in Emperor Huizong and Late Northern Song China: The Politics of Culture and the Culture of Politics , pp. 389—392。
[64] 《宋会要辑稿·帝系二》,叶18a—b;《方域三》,叶22a。
[65] 《宋会要辑稿·职官七》,叶25b—26a。
[66] 《全宋文》第143册,55—56页。
[67] 《靖康要录》卷六,117页。
[68] 《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一百四十六,2454—2455页。《宋史》卷二十一,393—394页;卷一百一十一,2666页。《宋会要辑稿·帝系二》,叶18b—19a。《宋大诏令集》卷二十五,123、129—130页。《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百七十二,11227页。既然朱太妃当初不希望徽宗继位,因此让人很意外的是,徽宗与她的家族又成了新的姻亲。
[69] 《政和五礼新仪》政和御制冠礼,见于各处。
[70] 《铁围山丛谈》卷二,23页;卷五,89页。
[71] 《宋会要辑稿·帝系八》,叶39b。《铁围山丛谈》卷一,2页。
[72] 《宋史》卷二百四十六,8729页。《宋会要辑稿·帝系二》,叶28a。
[73] 《宋史》卷二百四十六,8725页。《宋会要辑稿·帝系二》,叶20b—21a。John W. Chaffee, Branches of Heaven: A History of the Imperial Clan of Sung China , p. 164.
[74] 《铁围山丛谈》卷一,1页。《挥麈录·余话》卷一,281页。英文翻译参见Chu Djang and Jane C. Djang, trans., A Compilation of Anecdotes of Sung Personalities, Compiled by Ting Ch’uan-ching, New York: St. John’s University Press, 1989, pp. 78–79.
[75] 《宋会要辑稿·帝系八》,叶39a—b、56b。曾夤的年龄根据《开封府状》(119页)记录他在1127年是二十八岁而推断出来。
[76] 五公主在1103年三月获得第一个封号,说明她是在1102年年底或1103年初出生。而根据1127年对俘获人员年龄的记录,蔡鞗当时二十一岁(《开封府状》,119页),意味着他出生于1107年。当然,这个名册可能有误,但蔡鞗这么年轻也不是没有可能。也许他的年龄并不重要,徽宗希望两家结亲,但蔡京只有最小的儿子未婚。
[77] 《宋会要辑稿·帝系八》,叶57a—b。
[78] 《开封府状》卷三,114—116页。徽宗这些已经结婚的女儿将要和丈夫一同被发配。不清楚她们的子女是被留了下来,还是被认为不值一提。
[79] 《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卷三十八,1197—1198页。
[80] 《挥麈录·余话》卷一,277—278页。
[81] 《贵耳集》卷二,46 页。英文翻译参见Chu Djang and Jane C. Djang, trans., A Compilation of Anecdotes of Sung Personalities, Compiled by Ting Ch’uan-ching , pp. 550–552。
[82] 参见William O. Hennessey, “Classical Sources and Vernacular Resources in Xuanhe Yishi : The Presence of Priority and the Priority of Presence,”Chinese Literature: Essays, Articles, and Reviews 6, 1984, pp. 33—52.
[83] William O. Hennessey trans., Proclaming Harmony , p. 35. 其他史料中说,帮助他们进行沟通的是另一位道士王仔昔。
[84] William O. Hennessey trans., Proclaming Harmony , pp. 42—44.
[85] 《大宋宣和遗事》亨集15—16;英文翻译参见William O. Hennessey trans., Proclaming Harmony , pp. 69—70,有改动。
[86] 《曾公遗录》卷九,294—295页。《宋会要辑稿·帝系一》,叶17a。《宋朝诸臣奏议》卷三十二,319—320页。《宋史》卷三百五十一,11099页。
[87] 《宋会要辑稿·帝系二》,叶17b。似亲王于1116年去世(《宋史》卷三十,377页)。
[88] 关于宋朝的皇帝宗室,参见John Chaffee, Branches of Heaven: A History of the Imperial Clan of Sung China 。宗室的人数在第31页。
[89] Patricia Buckley Ebrey, Accumulating Culture: The Collections of Emperor Huizong , pp. 297—301.
[90] 《宋会要辑稿》帝系五,叶25a–b。John W. Chaffee, Branches of Heaven: A History of the Imperial Clan of Sung China , p. 106.
* 译注:即“意足不求颜色似,前身相马九方皋”,出自《和张规臣水墨梅五绝》,见《全宋诗》卷1731,第194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