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一伙开派对的吵闹乘客在彼索普斯托福涌上列车。他们有些身穿晨礼服,经过一天的欢庆活动,扣眼里的康乃馨似乎有点没精打采。参加派对的女人身穿漂亮的礼服,戴着帽子,兴奋地叽叽喳喳地说着茱莉亚穿那身塔夫绸礼服有多么漂亮,拉尔夫再怎么精心打扮还是像个自鸣得意的傻蛋,大体看法是,这段婚姻撑不过两周。

一个男人把脑袋伸出车窗,叫住一个路过的铁路公司职员,问此人他们有没有上错车,这班车停不停剑桥。这个行李搬运工说这他妈当然是那班车了。问路的年轻人说他们可不想坐着坐着发现弄错了方向,然后发出有点像鱼叫的怪声,仿佛想表达这是一句堪称无价之宝的俏皮话。他缩回脑袋,半途中狠狠地磕了一下。

车厢空气中的酒精含量陡然升高。

车厢里弥漫着的气氛像是在说,为了能带着正确的情绪参加婚礼后当晚的招待宴会,最好的办法就是突袭酒吧,以便还没有彻底喝醉的人也能醉。粗鲁的欢呼声在拥护这个号召,列车陡然启动,他们中很多站着的跌倒在地。

三个年轻人坐进一张台子周围的三个空座位,第四个座位已经坐了一个体重超标的男人,他身穿过时的正装,长着一张惨兮兮的脸,母牛般湿漉漉的大眼睛茫然瞪视不知在哪儿的远方。

他的视线慢慢地从无限远处逐渐对焦,一点一点回来,落在他身旁的环境上,看着打扰他清静的新同伴。和以前一样,他感觉到一种欲望。

三个男人在大声讨论该不该都去酒吧,或该不该选个人去酒吧给其他人买酒;去买酒的人看见酒吧里有那么多他们应该敬而远之的酒会不会兴奋得留下来,忘记了还要带东西回来,而其他人会坐在这儿,焦急地等待他返回;就算他能记住要立刻回来,端着他无疑搬得动的酒,他会不会把酒洒得满车厢都是,给其他乘客带来麻烦。

他们似乎达成一致意见,但一转眼就谁也不记得一致意见是什么了。他们中的两个人站起身,看见第三个人站起身,这两个人重新坐下。然后第三个人也坐下了。

另外两个人再次起身,提议他们买光整个酒吧的存货似乎更简单。

第三个人正要起身跟他们走,这时坐在对面的牛眼男人忽然动了,他的动作很慢,但带着不可阻挡的意志力。他俯身凑近,紧紧抓住第三个人的前臂。

穿晨礼服的年轻男人以醉得冒泡的大脑能允许的最大力量,猛地抬头,诧异地说:“你干什么?”

迈克尔·温顿—威克斯盯着他的眼睛,视线专注得可怕,用低沉的声音说:“我在一艘船上……”

“什么?”

“一艘船……”迈克尔说。

“什么船,你在胡说什么?放开我。松手!”

“我们走了,”迈克尔继续道,声音平静,几乎听不清,但极有说服力,“一段恐怖的距离。我们来建造天堂。天堂。这里。”

他的视线在车厢里游动,短暂地穿过溅着水花的窗户,望向濛濛细雨中渐近黄昏的东英吉利。他的视线明显饱含厌恶。他用更大的力气捏住对方的胳膊。

“听我说,我要去喝一杯了。”来参加婚礼的客人说,但声音在颤抖,因为他明显做不到。

“我们抛下那些会用战争毁灭他们自己的人,”迈克尔喃喃道,“我们要建立的世界属于和平、音乐、艺术、教化。所有卑微的,所有凡俗的,所有可鄙的,在我们的世界将没有容身之处……”

此刻已安静下来的醉酒狂欢者好奇地打量着迈克尔。他看着不像那种老嬉皮士。当然了,看外表是看不出来的。他的哥哥也在一个德鲁伊公社待过几年,吃致幻剂甜甜圈,幻想自己是一棵树,后来却当上了一家商业银行的董事。区别在于他现在极少觉得自己还是一棵树,当然偶尔还是会的,另外他早就学会了要避开某种波尔多红酒,因为它有时候会引发记忆闪现。

“有些人说我们会失败,”迈克尔说,在充斥车厢的喧闹噪音里,他低沉的声音依然清晰,“他们断言我们身上也带着战争的种子,但我们用钢铁般的决心和意志坚持,只有艺术和美才会蓬勃发展,最高等的艺术,最高级的美——音乐。我们只带走有理念的那些人,希望理想成真的那些人。”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来参加婚礼的客人问,但不是在质问,因为迈克尔的催眠魔咒已经慑服了他,“那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迈克尔呼吸急促。“在你出生之前——”他最后说,“你别动,听我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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