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矢诩(3)

我的头很不舒服,视野也十分狭窄,感觉好像有一只透明的手按住了我的头部。我意识到,是我自己睁开了眼睛,才让光亮照进了那一片黑暗中。

一张人脸闯进我的视线,我没有立刻认出那是谁。“是风我吗?”我问道。虽然我知道他不可能在这里,但能在这个时候来救我的,除了风我,我再也想不到别人。

“常盘。”对方叫我。

“谁?”

炫目的光仿佛扎进了眼睛一样。“风我?”

“是我呀,我。”

“我?”

“绵矢……脏棉球呀。”

“脏棉球!”—这真是个令人怀念的名字。我转动着脑海里已经完全停滞的齿轮。难道是因为我的头破了个洞,使得过去的记忆全部不受控制地出现在我眼前了吗?

我一点点地习惯了刺眼的光亮,看见一个男人正把我抱在怀里。

我起身,一阵头痛欲裂,让人禁不住想要抱怨。我想起来自己在餐厅停车场被打了。

“这里是……”

“你被人用车带到了这里。”

我坐在地上注视着对方,发现他确实和脏棉球长得一样。“还真是脏棉球呀。”

“后来,其实我在餐厅都看见了。”

“后来?”

“你到我店里来过之后……”

“哦,”因剧痛而反应迟钝的大脑逐渐开始运转了,“所以,你就来救我了?”

“打车来的。”

“这里是……”我又问了一次。房间很宽敞,摆着一些健身器具,有储物柜,还有好像拳击手用的那种练习挥拳的器材。

脏棉球说出了街道的名称:“这可是个豪宅。”

“那人去哪儿了?”高杉去哪儿了?铁锤挥下时的动作再次重现。同时,我感到头痛欲裂,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在发抖。现在我的头还在痛,但这种疼痛跟当初被打时又不一样。

“那个人开车走了,我就趁机进来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里不可能没上锁。不知是不是耳朵也受伤了,脏棉球的话我听不大清,只感觉他好像在说舒马赫什么的。

“你这伤是怎么回事?”脏棉球的衣服被染红了。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其实那是自己流的血。

我弯起膝盖,慢慢地起身。没把握好平衡,差点摔倒,还好我勉强站住了。疼痛使我两眼发花,眼前忽明忽暗。

脏棉球上前来打算扶住我。

“没事。”我说着,在屋内走了起来。墙壁、地板和天花板全是白色的,但给人的感觉既不整洁也不清爽。我看出来了,就是这里。

“就是这里?什么呀?”

“难道我的想法全顺着头上的洞漏出来了?”这话一半是开玩笑,一半是真话。那些话我没打算说,却很自然地说出了口。

房间的角落里有白色的箱子。所有东西都是白色的,感觉真别扭。我走到箱子旁,看到里面塞的是垃圾袋。每当身体有动作,头就一跳一跳地疼痛,可是我的感觉神经已经有些麻木了。

就在我拎起垃圾袋的瞬间,我发出了声音。“啊”的一声沉吟过后,我很快用手指扯开了塑料袋。

脏棉球似乎很震惊,我还是将从塑料袋里拽出来的东西拿到他的面前。“还记得这个吗?”

那是我曾经犯下的罪过。严格来说,或许称不上罪过,它代表了我的负罪感。

一个北极熊玩偶。它大约有篮球那么大吧,有点脏了,最显眼的是玩偶的头部和肩部都是黑红色的。

脏棉球也“啊”了一声,茫然地盯着它:“这……”

“可能因为新闻上报道了,他怕出意外,所以打算扔掉吧。”

“新闻?出意外?你说什么呢?”

我站到脏棉球对面,把玩偶举到他眼前道:“这个你记得吧?”

如果当时脏棉球做出对此并无印象的反应,我会怎么想呢?会失望吗?还是说会松一口气,觉得其实那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事实是,脏棉球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是那一次的。”

“没错,就是这个。”我没想到,居然还能再次见到这个玩偶。我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继续道:“最近有一条新闻,说市里有个小学生被人违法监禁了。”

脏棉球瞪大了眼睛,表情依旧茫然,轻轻点了一下头。

“那个小学生好像说过一句话,他被监禁的地方,有一个浑身是血的小玩偶。”

“他所说的……”

“就是这个。而监禁地点,就是这里。”

“常盘,你之前究竟打算干什么?”

“也就是说,刚才那个人就是凶手。”

“凶手?”

“他撞死了曾经拿着这个玩偶的小学生,而且,现在也还在外面绑架小学生。”

两年前他杀死过一个孩子,前不久差点再次犯案。两年前,小晴田所在的学校里的孩子被害,同时还有其他孩子失踪了。他一定还有其他罪行,只不过没有被揭露而已。今天当我第一眼看见高杉时,这种想法就十分强烈。

在那个人身上看不到常人的情感,他欠缺善良和道德。更可怕的是,哪怕被绑架的男孩已经从他手上逃脱,并且已经被报道出来了,也根本看不出他有任何焦躁和危机感。他活到今天,或许从未顾虑过什么得失,他已经放弃了权衡什么风险和利益。

说到底,一开始他撞死那个小女孩并逃逸,就未考虑过后果。他只不过是遵从自己的欲望、喜好和猎奇心理,而对小女孩施暴。两年前,他草率地将尸体遗弃在广濑川边,自己仍然活得好好的。这里面当然少不了父母的帮助和律师的出力,除此之外,或许他还有着极强的运势。

常说恶人反倒得势,放在他这里,就是不知悔改的杀人犯却得了势。

“那次肇事逃逸的凶手,好像很快就落网了吧?”

“当时他才十五岁,还未成年,之后很快就回归社会了,更换了姓名,继续活跃。”

“活跃?”

“两年前,有人在市内发现了一具小学生的遗体。就在最近,失踪了的小学生从被监禁的地方逃了回来。”

“那说明了……”脏棉球的眉头紧皱,“他不知悔过?”

“吸取过去的失败教训,让自己下一次做得更好,他倒是可能这样反思过。”

“这究竟……”

“这里应该就是监禁小学生的地方了,因为那孩子提到了玩偶。”

“刚才那个男的就是凶手?”

脏棉球难以置信,同一件事情反复问了好多遍。见我满头鲜血,他也露出痛苦的表情。那个人用锤子砸我,然后绑住我,把我带到了这里。脏棉球也只能承认,那个人可不是什么好人。

“总之,我们先出去吧。”脏棉球道,“你能走路吗?”

“没问题。”我嘴上答着,脑子却已经不清醒了。

“哦,电话。”脏棉球开始摆弄起手机,“这事得报警。”

我稀里糊涂地在口袋里找了起来。我的手机上哪儿去了呢?然后我又想,如果我是高杉,一定会屏蔽掉这间屋子里的手机信号。

果然,脏棉球开口道:“打不通。得先出去才能打。”

正往台阶处走时,我发现地板上有一个四边形的痕迹。那一区域略微发黑,有些下陷,好像上面长时间摆放过什么沉重的家具。起初我以为,曾经有什么巨大的物品一直摆放在房屋中间,可是边看边琢磨,那不碍事吗?突然,曾经的一个画面瞬间出现在脑海里,很快又消失不见。

是水箱。

我想起跟那个四边形的形状恰好吻合的台子,还有台子上纵深很大的玻璃水箱。我再看向旁边的墙壁,当初那些用来排水的管道,应该是从台子上伸出来接在墙壁上的。

这里是当初那个地下室,是当初那栋房子。

我只来过一次,而且只有一个小时,可它已深深地刻印在我记忆里,直到如今还能想起许多。我当然不可能忘记。

“是小玉家。”

“嗯?”

跟脏棉球说也没用。这是小玉的叔叔过去居住的房子。

这是巧合?

我思考着,然后意识到这并非巧合。高杉在尚未成年时犯案,当然那时候他还不叫这个名字,而使他成功回归社会的最佳选手,本场比赛的MVP,那个律师,正是来观看小玉叔叔举办的演出的熟客。

在小玉的叔叔进了护理站后,这栋房子的出售事宜很可能委任给了律师。虽然这是栋豪宅,但建筑本身的品位并算不上好,一时间找不到买家,于是律师把它卖给了还欠着自己人情的高杉的父母。而高杉本人也可能觉得这里刚好可以作为他的秘密基地,于是就充分发挥了它的功能。事情的大致经过应该就是这样。

“常盘,你一直知道刚才那个人就是凶手吗?”

“我觉得他可疑,想要得到确凿的证据。”

“所以故意让他抓住你?”

“我只是想约他见面谈一谈,试探一下他是不是凶手。本来准备在会面结束后偷偷跟踪他的车。”

计划全乱了。原定方案作废,我为了做出应对和调整,也有些着急。我一直有所戒备,不过最终还是被对方带进了停车场。如果没有脏棉球,我现在可能已经因为出血严重而身处险境了。

“我们快上去,打电话报警。”脏棉球像是在说给自己听,随后他走上了与墙壁相连的台阶。我与他稍微隔开些距离,跟在他身后。就快到达一楼那扇门的时候,脏棉球停了下来。“我把这屋子拍下来,说不定能当证据。”说着他拿出手机就要拍照,此时的角度可以俯视整个地下室。

就在那时候,门开了。

我一惊,赶忙转过头去,发现是高杉站在门前,手里还握着一根拐杖似的东西。那是猎枪。他迅速端起枪,毫不犹豫地发射了。枪声在楼道内四处乱撞,不停回响着。

脏棉球倒了下去,我当然也被他撞倒了,两个人就这样顺着台阶滚了下去。鲜血从脏棉球的体内流淌而出,那血红的颜色仿佛润湿了我的视野。我的体内就像被钉进了许多楔子,剧烈的疼痛在周身漫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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