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裘星的居民,”坂裘星战争罪审判法庭法官委员会的“博正特松”(博学、公正、特别放松)主席,至高裁判官帕戈大法官阁下,曾有言道,“呃,你知道的,这些家伙非常讨人喜欢,知道吧,不过凑巧想干掉所有人罢了。该死的,有些早晨起床时我也有同样的感觉。妈的。”

“好吧,”他把双脚搁在面前的长凳上,暂停片刻,从正装沙滩凉鞋上捻去一根线头,“所以,你恐怕不想跟这么一群人共享同一个银河系。”

这话不假。

坂裘人对银河发动了惊人攻势。成千上万艘坂裘战舰忽然跃出超空间,同时袭击了成千上万颗重要行星,首先掠夺发动下一轮进攻的关键物资,然后心平气和地彻底抹掉这些行星。

银河系当时正在享受难得的和平富足时期,像是走在牧场里被人打劫了似的不知如何是好。

“我是说,”帕戈大法官的目光扫过极度摩登(那是一百亿年前了,当时“极度摩登”指的是到处使用不锈钢和坑纹混凝土)和宽敞的法庭,“这些人只是执念附体而已。”

这话同样不假,也是迄今为止唯一还算说得通的解释,否则坂裘人怎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追逐这个崭新的绝对目标——摧毁非坂裘的一切事物。

也只有这个理由能解释他们为何忽然间就掌握了建造成千上万艘飞船和几百万致命白色机器人所需的全部超科技。

这些机器人能让遇见它们的人吓得魂不附体——不过,在大多数情况下,这种惊恐都非常短命,体验到惊恐的人也是一样。它们是凶蛮残忍、心思简单、陆空两栖的作战机器,挥舞着可怖的多功能战棒,一挥之下建筑物被夷为平地,二挥之下喷出全毁灭辐射光束,三挥之下扔出各式各样的榴弹,从最小型的引火装置到足以干掉大型恒星的至屠级超核弹,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只消同时用战棒击打榴弹,就能以奇迹般的精度让榴弹飞过从几码到几十万英里的各种距离。

“好吧,”帕戈大法官继续道,“反正我们赢了。”他停下来,嚼了一小会儿口香糖。“我们赢了,”他重复道,“但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呢?我是说,一个中等尺寸的银河系对抗一颗小不点行星,结果花了我们多少时间?法庭书记?”

“大人?”一位严肃的黑衣小个子男人站起身。

“小伙子,花了多少时间?”

“想说清楚具体花了多少时间,大人,存在一个小小的难题。时间和距离……”

“别紧张,伙计,马虎算算好了。”

“大人,我恐怕不能马虎,这事情太……”

“你就勉强说说吧。”

书记官大惊失色。很显然,和银河系绝大多数法律专家一样,他发觉帕戈大法官(或赞波·毕博鲁克斯一百零八之五,很难说清他的本名为啥是这个)相当让人沮丧。这厮无疑是个粗坯加流氓,似乎认为拥有了有史以来最精密的法律头脑就可以为所欲为——但非常可惜,他好像是正确的。

“呃,好吧,大人,非常粗略地估算一下:两千年,”书记官一肚子不高兴地嘟囔道。

“多少人化为乌有?”

“二十亿亿,大人。”书记官坐了下去。此刻若是给他拍一张水谱照片,肯定会发现他正在微微冒汽。

帕戈大法官再次扫视法庭,这里聚集着整个银河系行政机构的最高官员,依新陈代谢和风俗的各自不同,都换上了正式礼服或躯体。在防射线枪水晶玻璃墙背后,站着一小群坂裘人的代表,正在以冷静而彬彬有礼的憎恶视线看着聚集起来审判他们的外星人。这是法律史上最重要的一刻,帕戈大法官心知肚明。

他掏出口香糖,粘在座椅底下。

“那可是好大一堆尸首,”他静静地说。

法庭上冷峻的沉寂像是在印证这个观点。

“因此,如我所说,这些家伙非常讨人喜欢,但你恐怕不想跟这么一群人共享同一个银河系,只要他们还继续折腾下去就不行,除非他们能学会稍微放轻松一些。我是说,局势永远会这么紧张,对吧?砰,砰,砰,谁知道下次他们几时又要发起进攻?和平共处根本不可能,对吧?谁给我倒杯水,谢谢了。”

他往后一靠,若有所思地小口喝水。

“好吧,”他说,“听我说,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这些人呢,大家知道,有权保有自己的宇宙观。而根据这套宇宙观——必须说,对,是宇宙强加给他们的——他们的行为完全正确。听起来疯狂,但我认为诸位都会同意。他们信奉……”

他在法官牛仔裤的屁股口袋里摸出一片纸,读了起来。

“他们信奉‘和平、正义、道德、文化、体育和家庭生活,还有消灭其他一切生命形式’。”

他耸耸肩。

“我听过比这糟糕得多的,”他说。

他若有所思地挠挠腹股沟。

“喂——喔,”他说着又喝了一口水,随即把水杯举到光线下,皱着眉头打量。他把杯子转了一圈。

“我说,水里是不是有东西?”他问。

“呃,大人,没有,”拿水给他的法庭肃静员紧张起来。

“那就把水拿走,”帕戈大法官气恼道,“在里面放些东西。我有个点子。”

他推开水杯,向前探出身体。

“听我说,听我说,”他说。

解决方案堪称绝妙,大致如下:

坂裘行星将被永远封闭在缓时隔膜之中,里面生命体所经历的时间缓慢得几乎无穷无尽。隔膜会折射走全部光线,让坂裘行星不但隐形而且无法进入。隔膜从外部上锁,因此逃脱是彻底不可能的。

等宇宙的其他部分走到重点,等万事万物都迎来垂死的晚秋(当然了,那时候宇宙尽头这项举世瞩目的餐饮业投机生意尚未问世),生命和物质都不再存在,到了那个时候,坂裘行星及其太阳将离开缓时隔膜,就像坂裘人渴望的那样,在晦暗一片的无尽虚空中孤独地继续存在下去。

那道锁将安装在围绕隔膜缓慢运行的一颗小行星上。

钥匙将是银河系的象征符号——仨柱门。

没等法庭上的掌声平息,帕戈大法官已经和陪审团里一位颇为可爱的成员钻进了感应淋浴室,半小时前他给对方塞了张小纸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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