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格拉斯·亚当姆斯发给美国版编辑拜伦·普莱斯的传真

日期:1992年1月13日,星期一,下午5:26

收件人:拜伦·普莱斯(Byron Preiss)

亲爱的拜伦:

收到小说的修改意见,谢谢。我不知道第一部的下落。多半成了办公室搬家的受害者(见上)。

我想尽可能快而简单地回答你的问题。

有一点最重要的。但凡在公开场合露面和参加读书会,我就会对自己一遍又一遍重复这句话:请不要让任何人将其美国化!我们喜欢它现在的这个样子!

有些改编对我而言实在毫无道理。亚瑟·邓特是英国人,背景设定是英格兰,这两点在书中的各方各面均有反映。亚瑟和福特去的“马和马夫”酒馆是一家英国酒馆,他们拿来付账的“镑”是英国货币(不过改成20英镑的票子好了,5英镑太少——都怪通货膨胀),那么,请问为何忽然要用“纽华克”取代“里克曼沃斯”呢?为何要用“布鲁明戴尔” [1] 取代“马克斯与斯潘塞”呢?里克曼沃斯不位于美国所在的大陆,这是事实,但也不意味着它不存在呀!若是让美国受众晓得出了美国还有别的地方存在,或者见到他人在虚构作品中忽然提及这些地方,他们恐怕也不至于惶恐不安的吧?你想必不会将“小熊座β星”换成“得梅因”吧?英国没有布鲁明戴尔商店,“布鲁明戴尔”也不是大型百货商店的代名词。如果你觉得提起“马克斯与斯潘塞”确实会让美国人因为没听说过而惊慌失措的话,那我们不妨在封面上贴个警示标记好了(“本书提及了美国大陆之外的地名和机构,或会冒犯没有听说过它们的人”),或者也可以换成“哈罗德”,大多数人理当听说过。否则的话,咱们还是冒一下这个骇人听闻的巨大风险吧,不计后果地提及人们未曾听说过的事物,看他们是否能从这样的经历中活下来。他们应该可以——人刚生下来的时候,肯定没有听说过任何东西和地方的名字,但大家似乎都熬过了生命最初的那几年,而且也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我对此并不特别担心,但还是想在此提出,最后的决定权交给你。你将“电子表”的笑话替换成了“蜂窝电话”。很显然,我明白这是试图让笑话与时俱进,但我有两个理由想维持原样不变。第一,这是《银河系搭车客指南》中非常广为人知的一个段子,大西洋两岸都经常有人向我引用;其次,电子表有其本质上的可笑之处,而蜂窝电话却没有。这显然是个看法问题,但我认为它值得我略作解释。电子表所诞生的那个时代,在其他的领域之中,人们正在努力寻找各种方式,将纯粹的数字数据转化为图表,让信息变得更加易读。举例来说,我们都知道饼图和长条图比数字表更能表达事物之间的关系。因此,我们拼命想让电脑拥有图形化显示数字的能力。另外一方面,咱们的手腕上都绑着全世界最优秀的饼图展示仪器,一眼就能看明白,但忽然之间,把这东西转换回数字形式的点子让大家都兴奋异常,只是因为人类忽然有了能够实现这一点的技术。我们都知道,说实话,我们更容易立刻理解的是 ,而不是“15∶39”。所以,电子表仅仅是高科技玩具,而不是对任何已有事物的改进。这就是我为何觉得电子表(人们到现在仍在佩戴)从本质上说就很可笑的原因,但蜂窝电话却朝着便捷通讯的方向迈出了一大步。过上二十年,蜂窝电话或许会变得既笨拙又过时(就好比发条电唱机在今天),因为到时候会有更精巧、更完善的技术取而代之,但在我看来,蜂窝电话不会变成在本质上说就很可笑的东西。

“废弃的厕所隔间”改成了“未曾使用过的厕所隔间”,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觉得“未曾使用过的”(unused)意味着一件东西是新的,没有被弄脏过;而“废弃的”(disused)则是某件东西长久无人使用,最终落到了遭致遗弃的状态,这才是我的本意。

我在强调笑话这件事情上非常注意。举例来说,有个段子的结尾是“这可真是怪事一桩,因为从头到尾不开心的又不是绿色小纸片”。我只是想说不开心的东西并不是钞票,而不是钞票肯定很开心 。重点在于钞票事实上根本与此无关。这不是钞票的问题。因此,我不确定为何要让女王在钞票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另外,几年前我注意到,那时候我们还有一英镑的纸币:女王在一英镑纸币上看起来非常严肃,在五英镑上稍微不那么严肃点儿,然后就这么一路上去到五十英镑为止。如果你有五十英镑的纸币,你会注意到女王的笑容也还是不怎么大。)另外一点值得考虑的地方是:开篇与地球这个整体有关,而不止是英国,考虑到美元依然是全球最通用的货币,让美钞露面实在更说得通。另外,美元恒定不变。英国纸币总在不停重新设计,也总在不停贬值。

还有一件事情。我更愿意让角色说“你这话什么意思?”而不是“你啥意思啊?” [2] 这是我绝对不可能采用的写法,哪怕你把我按在桌子上,用滚烫的烤肉叉威胁我也不行。

除此之外都很不错。显然有不少地方是我疏忽了(例如巴别鱼说明的最后一部分),但我觉得一个页面上的空间是有限的,必须有所取舍。想看复杂文本说明的人可以去买正常的普通书籍嘛!

签名:道格·亚当

抄送:爱德·维克多

[1] 纽华克(Newark)是位于美国加州旧金山湾东岸的城市。布鲁明戴尔(Bloomingdales)则是美国的著名连锁百货商店。下文中的得梅因(Des Moines)是美国艾奥瓦州的首府,哈罗德(Harrods)是英国的著名顶级百货商店。——译者

[2] 原文前者为“What do you mean?”后者为“Whadd'ya mean?”后者是非常美国口语化的发音。——译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