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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之心 ”号换用常规的光子引擎驱动，正在默默穿过永夜的宇宙空间。四名船员的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因为他们明白了过来：令其聚首的并非自由意志或纯然巧合，而是物理学的某种古怪变态行为——就仿佛支配原子和分子之间关系的法则定律，同时也能够影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船上的人工黑夜渐渐降临，他们都松了一口气，纷纷退回各自的卧舱，试着用理性整理脑子里的念头。

翠莉安睡不着。她坐在沙发上，盯着一个小笼子看个不停，笼子里是她和地球仅剩下的最后联系——两只小白鼠，这还是她坚持让赞法德允许她带上的。她原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再见到那颗行星了，但知道地球业已毁灭所带来的负面反应依旧让她困扰不已。这件事情感觉起来如此陌生，如此不真实，她找不到任何方式可以去思考它。她望着小白鼠在笼子里疾跑，在塑料小踏车上狂奔，直到最终吸引住了她的全部注意力。她猛然振作精神，回到舰桥，望着指引飞船穿越虚空的不住闪烁的细小灯光和数字。她真希望知道自己尽量不去思考的东西是什么。

赞法德睡不着。他也希望知道他不肯让自己去思考的事情是什么。就其记忆溯及范围而言，有某种捅了大娄子的模糊感觉始终挥之不去，叫他很不舒服。多数时候，他能够把这个念头推到旁边，不去浪费时间担心，但福特·大老爷和亚瑟·邓特忽然间莫名其妙地上了船，使得这个念头又活了过来。不知为何，这件事似乎符合他此刻还看不清的某个模式。

福特睡不着。能够再次上路，他兴奋得难以自制。被货真价实地囚禁了十五年，正当他终于开始放弃希望的时候，居然就这么获救了。跟赞法德游历四方基本上预示着许多的乐趣，但他这位半表哥身上隐隐约约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可他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哪儿不对劲。这家伙当上了银河系总统，还有他擅离职守的方式，都让福特吃惊不小。背后有什么缘由吗？问赞法德没有任何意义，他做的每件事情在表面上看都没有理由可言：他把深奥难解变成了一门艺术。他总是猛然扑向生活中的万事万物，态度中混杂了无可比肩的天赋和发乎肺腑的弱智，你往往很难辨别到底哪个是哪个。

亚瑟在睡觉：他累得够戗。有人叩响了赞法德的门。门轻轻滑开。

“赞法德……？”

“怎么？”

椭圆形的光团勾勒出翠莉安的轮廓。

“我想我们已经找到你来找的东西了。”

“啊，真的？”

福特放弃了睡觉的念头。卧舱一角有个带键盘的小型电脑屏幕，他在屏幕前坐下，试着为《银河系搭车客指南 》编纂沃贡人主题的新条目，但实在想不出足够刻薄的言辞，只得放弃了念头，找件睡袍裹上，出门去舰桥溜达。

才踏进舰桥，他就很惊讶地发现有两个人影兴奋地趴在电子仪器上。

“看见了吗？飞船即将进入环绕轨道。”正在说话的是翠莉安，“那儿有颗星球。百分之百符合你的预测。”

赞法德听见响动，抬起头来。

“福特！”他从牙缝里挤出咝咝的声音，“嘿，快过来看看这个。”

福特走了过去，赞法德要他看的是屏幕上闪烁着的一连串数字。

“这个银河系坐标眼熟吗？”赞法德说。

“不。”

“给你提示一下。电脑！”

“大家伙儿好啊！”电脑兴高采烈地说，“真是越来越热闹了，你们说呢？”

“闭嘴，”赞法德说，“放到屏幕上去。”

舰桥的灯光即刻变暗。控制台上，针尖般的光点一阵乱闪，映在四双瞪着外部显示屏的眼睛当中。

显示屏上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没有任何东西。

“认出来了？”赞法德低语道。

福特皱起眉头。

“呃，没有。”他答道。

“你看见什么了？”

“啥也没看见。”

“那还没认出来？”

“你都在胡扯什么啊？”

“我们在马头星云里面。一整团巨大的乌云。”

“你指望我从黑着的显示屏上认出这个来？”

“在银河系，只有在黑暗星云内部，你眼前的显示屏才会是黑着的。”

“说得好。”

赞法德哈哈大笑。他显然因为什么事情而异常兴奋，几乎都有几分孩子气了。

“我说，这可实在太牛逼了，简直没得比了！”

“陷在尘埃云团里究竟有啥了不起的？”福特说。

“你觉得在这儿能找到什么？”赞法德追问道。

“什么也找不到。”

“连恒星也找不到？连行星也找不到？”

“找不到。”

“电脑！”赞法德喊道，“旋转视角一百八十度，还有不许乱说话！”

刚开始，屏幕上一切照旧，可紧接着，巨大屏幕的角落里出现了一团亮光。一颗小碟子大的红色恒星爬过屏幕，背后有另外一颗恒星亦步亦趋——双星系统。然后，一轮硕大的新月从同一个角落切进画面——深黑色阴影挡住了熊熊燃烧的红色烈焰，视角来自一颗行星上正值夜晚的那一侧。

“我找到了！”赞法德一边喊叫，一边猛拍控制台，“我找到了！”

福特惊讶地盯着画面。

“找到什么了？”他说。

“找到了……”赞法德说，“那颗有史以来最不可能存在的行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