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约定的完成

已近十二月底,沦陷后的第一个圣诞节,陆南才途经已改名为富士酒店的六国酒店门前,看不见昔年必高高竖立门前的圣诞树,不禁怅惘。这几年的圣诞是每年一变,天地改了日月,人间换了主子,陆南才不信耶稣和上帝,却亦忍不住抬头望望老天爷,暗骂一声,洋神为何不庇佑洋人,是否因为洋人不喜烧香。

回到家里,陆南才张罗了一瓶威士忌和数包糖果饼干,由哨牙炳透过萝卜头交到张迪臣手上,花了不少军票,但花得心甘情愿。又由仙蒂代写明信片,以她之名,佯装张迪臣的吧女情人,祝他圣诞快乐,附几句甜言蜜语。仙蒂取笑他道:“下款我写LOVE,可以吧?卿卿我我,老娘变成你们的媒婆!”他并非从没想过借仙蒂的名字写信,但担心连累她,可免得免。朋友相处,再亲近再可靠亦得设个底线,不应把危险的事情拉扯到对方头上,但这回确实按捺不住,幸好先由仙蒂提出,他犹豫后才答应。仙蒂拍一下他肩膀道:“江湖儿女,义气仔女嘛!难道只有男人始配讲义气?”

十二月廿五日那天,气温低寒,陆南才却忙得汗流满额。日本人不过圣诞节,但这天是“香港新生一周年纪念”,各区区政所奉命筹办一连三日的庆祝活动,花车游行,体育竞技,歌唱比赛,所有被日本人认为能够让中国人感到欢愉的娱乐节目无一不备。中国人并非不接受,但时间毕竟相隔太短,才三百六十五个日子,战火折磨记忆犹新,即使真想笑,亦不好意思让人瞧见。——再过一年吧,待大家完全习惯之后,始有办法尽兴。

这三天里,陆南才领着弟兄在湾仔街头忙里忙外,组织街坊百姓摇旗呐喊,要笑着摇,绝对不可苦着脸,否则会被日兵找麻烦。与其让街坊受日兵欺负,不如自己人先动手,发现有人不合作,立即冲过去扇耳光,换了是日兵,耳光可能变成刺刀或子弹,孙兴社的弟兄自觉在保护而非欺负同胞。这几天的街头灯柱上,扩音机不断喧哗广播矶谷廉介的讲演,讲题是《攻略香港一周年纪念日告全港民众》,先播日文,再播女声的中文翻译,然后重复又重复,像无休无止的轮回。人们在催眠般的广播声浪里木然地走着、走着,让陆南才想起传说中的湘西赶尸,道士一边喃喃念咒和摇铃,僵尸噗啪噗啪地直立跳跃,往前跳向遥远的故乡,但从未有人问过僵尸是否愿意回乡,只是一味地假设同意,说是为了他们好。

“香港新生一周年”过后,市面沉寂荒凉,无车无人,整个城市的精力像被庆祝活动吸干殆尽,连空气亦被抽干,走在路上,连呼吸亦感困难。除夕傍晚,街头冷冷清清,唯有慰安区和塘西依然热闹,仙蒂约好陆南才到欢得厅喝酒打牌,说哨牙炳等人也来,可以凑桌牌九局。六点廿五分,天色暗下,陆南才穿妥衣服,戴上呢绒帽,正披上外套,忽然传来几下微弱的敲门声。咯咯——咯咯咯——咯咯。陆南才呆站在客厅中央,外套只穿了一半,此刻不知道该把它穿妥抑或该褪下。是他和张迪臣约定的敲门记号,只有他和他知道。难道是,回来了?张迪臣回来了?我的臣,我的神,回来了?

陆南才决定脱下外套,踮足走近门旁,把耳附在门上探听动静。他正犹豫该否问话,门外传来一把微弱而稚嫩的声音。不是神,是人,其他人。敲门的人道:“南爷,东记送货。”

陆南才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东记”是东江纵队的代称,“送货”是有人须在码头进出,他从未跟东江纵队的人直接联系,但不难猜到暗号,猜不透的只是为什么对方知道自己跟张迪臣约定的敲门方式。于是隔门谨慎试探,问:“谁订的货?”

敲门的人答道:“张先生订的。一件洋货。”

陆南才立即拉开木门。

一个十四五岁的年轻人闪身进门,满脸稚气,一看即知是东江纵队里的“小鬼”角色,负责奔走联络。他对陆南才微微点头。陆南才眼睛直直看着他,不发一言,眼神却在急切追问原委。小鬼年纪虽轻,但非常沉着,清楚道明一切。事缘三个钟头以前,张迪臣在马头涌帮忙日兵布置营房,趁日兵忙里忙外,找得机会和一个华兵从厨房侧门逃出,躲在运送车后座,随车直奔尖沙咀。日本人不过圣诞,但庆祝除夕和新年,加上忙了几天新生周年活动,精神松懈下来,冷不防让他们有机可乘。张迪臣和另一人下车后,发现身处海边,周围又多日兵,干脆纵身跳进海里,顺着潮涨,游往港岛西边,登岸时天色已昏,唯有摸黑沿路上山,往薄扶林走去。

薄扶林?必是去了永别亭。听到这里,陆南才暗忖。那是我们捉鬼的地方。那是我们的秘密别墅。

小鬼继续说:“他们踏入义庄就被我们制伏了。”

东华义庄于香港沦陷后被东江纵队占领为游击据点,他们把短枪和子弹藏在棺材里,手榴弹塞在骨灰龛,昼伏夜出,下山偷袭日本鬼子,并安排小艇把值得送离的人送离香港。运送路线分为三路,两路在九龙,由旺角经青山道和元朗,跨过深圳河而达宝安和惠阳的游击区,或者由西贡经大鹏湾和沙鱼涌,再到惠阳。港岛这边,由义庄附近的石塘咀或稍近东边的铜锣湾岸边出发,搭渔船到长洲,转澳门,再经陆路到石岐或水路到台山。路路难行,常遇日兵检查,被营救的人必须装扮成渔民或商贩,或者窝在船底,危险重重。东江纵队辨明张迪臣等人的身份后,决定把他们送往澳门,然而日兵此刻把关特别森严,纵队的两条破船又困在西贡海边,不敢妄动。

陆南才终于打破沉默,问小鬼道:“他有没有受伤?”

小鬼答道:“只是受不了海里风寒,着了凉,有点发热。”他以为陆南才首先关心的是跟张迪臣一起逃出的华兵,“姓张的鬼佬倒好,他把地址给我,教我前来敲门,找南爷商量一件事情。鬼佬说孙兴社的弟兄有船,也有通行证,希望能够借用。”

陆南才沉吟一下,道:“我得先见见鬼佬。”

小鬼道:“没问题,可以马上走。”

二人出门沿“中明治通”往西走去,小鬼紧紧贴在陆南才身旁,若遇上日兵,可佯装是孙兴社龙头的随从。走了四十多分钟,穿越两三个哨站,陆南才先摘帽鞠躬,再出示口袋里的“路证”,领着小鬼安全过关。总督部规定中国人对日兵鞠躬,不遵从的,或忘记了的,轻者遭掴耳光,重者则可就地枪决,陆南才曾经目睹日兵因此用军靴把一个男人的脸踩在地上,拔出长长的东洋刀,刀尖抵着男人的太阳穴,高声喝令周遭路人围观,不准闭眼,定睛看他一咬牙,双手用力缓缓按压刀柄,刀锋从太阳穴一寸寸地插进去,深些,再深些,男人的眼珠子和舌头跟随刀锋节奏慢慢突出,鲜血则如暴雨喷出,溅湿几个围观者的裤和鞋,竟然有人用极厌恶的口吻咒骂死者:“正仆街!”

两人终于行抵东华义庄。小鬼尖撮嘴唇,佯鸣几声蝉叫,嗫嗫嗫,嗫嗫,嗫嗫嗫,树后闪出一个比他看来更年轻的小鬼,手里握着短枪,引领他们摸黑绕过草丛,踏进义庄主室,陆南才和张迪臣昔日曾经想入这里而不敢入,万料不到今晚圆了心愿,以这样的方式,以这样的心情。

主室漆黑一片,领路的小鬼从衣袋内掏出手电筒,灯泡亮起,射出一束光线,眼前尽是凌乱摆放的棺材,也有不少破烂草席,卷裹着尸体和骸骨,臭气飘散室内,似看不见的恶灵。小鬼轻轻摇晃电筒,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灯光把棺材和草席打出无数影子在墙上摆动飞舞,让陆南才觉得里面的死尸都活过来了,痴心妄想,挣扎重回根本不属于他们的人间。陆南才暗暗猜疑,我的臣,难道躲在棺材里面?在草席下面?太凄凉了吧?

正当陆南才努力把眼睛像电筒般四周扫射,左边不远处的两副棺材之间突然有人跃起,把他吓得后退半步。小鬼的电筒射到跃起的人脸上,陆南才望去,这张脸,瘦削得像贴着一层薄皮的骷髅,皮上是乱七八糟的胡须和头发,土黄色,似雨后的泥泞。一对眼睛朝前突出,茫然邈然,仿佛是一缕如愿回到人间却仍迷途失向的鬼魂。可是陆南才没有迷途,他马上认出,是的,就是他的臣。

陆南才往前踏出两步,极想极想极想把张迪臣紧紧抱住,但另有两人在场,他不可以,也没胆量。不,他发现不止有两人。是三个,有三个人,张迪臣背后地上竟然蹲着一个瘦削的影子,仅被电筒余光照到,看不清楚长相模样,只见他双手抱膝,下巴搁在膝上,仅看黑影亦感受到他的满肚子委屈。

就这样四五具棺材横在陆南才和张迪臣以及另外一个黑影中间,如楚河汉界,分隔得确确实实,毫不含糊,明明近在眼前,却似阻挡了几座山岭,呼喊得再力竭声嘶亦难以听见。又似隔着一条沉默的忘川河,生死幽明,一方是凡尘,另一方是阴间,然而站于岸边,刹那间难以辨清自己的位置,只知道孤身在这边,张迪臣和他,在那边。陆南才的心沉到河的最深最暗处。

张迪臣先打破沉默,把陆南才的心从河底捞起。他抬手遮掩电筒的刺目光线,眯起眼睛对两个小鬼道:“你们先到门外守着,我要跟南爷商量借船的事情。”毕竟是警官,落难了,仍有发号施令的威严。

小鬼转身离开,把电筒搁在近门处一具棺材上面,光线直射前方,擦过陆南才和张迪臣的臂旁,像一道诡异的铁链把两人捆绑。张迪臣的脸埋葬在黑暗里,从黑暗中发出沙哑而拘谨的声音,道:“阿才,thanks for everything。Really,我知道你帮了很多忙。”

喔,就这样?就只是客客气气的感谢?张迪臣的话像一把将铁链狠狠斫断的刀,他们重新分开,不再捆绑,楚河更宽,汉界更阔,忘川河的两岸距离得更远更遥。才刚以为浮上河面,陆南才再往河底里沉下去,沉下去。原来不存在河底。

张迪臣见陆南才不说话,自顾往下说。初时他从赤柱被调到马头涌协助日本人管理印度兵,以为是优差,该是畑津武义在背后做了工夫,回报他曾提供情报。但原来印度兵对英军充满怨恨,怪他们明知道打不过日本人却迟迟不肯投降,又派他们防守最危险的阵地,白白牺牲许多性命,于是把张迪臣视为眼中钉,经常惹是生非,找他麻烦,有一回甚至把他拉进浴室,三四个人压着他的手脚,轮流侵犯,对他做尽男人所有能对另一个男人做的动作。张迪臣挣扎反抗,被打得头破血流,阿斌闯进来援救,岂料同样遭殃,甚至,更遭殃。

事后日本人不问因由,用“失格”的罪名把所有人关到牢房里拷打、断粮。张迪臣想明白了,这其实是畑津武义的设计,畑津非常了解印度兵,特地把他调到这边,跟报答毫无关系,而是送羊入虎口,要他受苦。张迪臣在牢房里哭了几天,决定逃离,要走,必须走,否则必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而且也唯有这么一走,想办法回到英军阵营,人们见他跟日本人对着干,始不会怀疑他对英军的忠诚。他和阿斌花了几个月时间谋划,三番四次想逃,都是临门一脚觉得危险而放弃,终于等到除夕的大好机会。

“他?阿斌?”不断听见这个名字,陆南才听出了端倪,刻意把语气压抑得漠然,一边问张迪臣,一边瞄一眼蹲在地上的身影,那个影子仍在哆嗦,非常疲劳的样子,连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亦无力回应。

张迪臣微愣,然后嗫嚅道:“嗯……我的……朋友,他是华兵,开战前跟我一起在情报小组,我们投降,所有华兵遣散了,他偏……不走……他要跟我留下……现在一起逃出来,也会……一起……跟我……一起去中国。”

地上的身影忽然轻轻挪动,仰脸望向张迪臣的背影,因为漆黑,陆南才依旧看不见他的五官,或即使看见亦不愿看,但猜想他眼里必含着感动的烫热的泪。

陆南才感受到阵阵寒气从四方八面袭来,忍不住浑身颤抖,仿佛躺在棺材里面的冤魂全部飘起来,飘过来,浮在半空中,把狰狞的脸孔凑近他,嘲笑他,讥讽他。室内鸦雀无声,却处处是笑声。他恨不得自己亦是棺材里的人——不,棺材里的鬼——跟其他鬼一起瞧不起人间世界。

怎会跟想象中的重逢情境这么不一样?如果可以,陆南才真想把鬼魂从半空硬拉下来,好好问问。鬼魂不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吗?告诉我,为什么久别重逢、劫后余生,没有紧紧的拥抱,也没有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而只是另一回分离的匆忙预告?

鬼魂给不了的答案,陆南才决定自己找。他在黑暗里跟张迪臣对望,其实没法确定张迪臣在看他,只猜度是,或渴望是,他希望即使从他的眼睛里找不到或许早已不在的爱意,至少亦该有几分歉意。可是,看到的只是一片漆黑。昔日的蓝眼睛如今比黑更黑。

半晌,陆南才终于问:“你……你们……”一开口,喉咙便哽咽,像被无数厉鬼用爪子掐住喉头,问不下去了。他咬唇忍住眼泪,有另一个人在场,他不可软弱,也不想软弱。

幸好张迪臣打断了他的问号,道:“我们先到澳门,再转往石岐,那边是游击队的地盘,安全。但要有船和通行证,阿才,你必须帮忙,我知道你已经帮了许多,最后一次,相信我,这是最后一次,你必须帮,我们会很感激你。”

最后?你们?原来里面既没有我,也没有我的未来。你们走了,就这么走了,我所曾付出的努力注定像鬼魂般虚无飘渺,摸不着,留不住,都不算数。我的臣,就将这么走了。陆南才双腿发抖,担心站不稳,伸手握扶身旁的棺材,木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泥土,手指触碰下去,感受到粗糙,他掐起一撮尘土,松手,让它们从指缝间渗落,再掐起,再放手,皮肤与尘土的磨擦让他体会到自己的真实存在。他还活着,他还不是鬼魂。他不愿意当鬼魂。

三人再次在黑暗里沉默,陆南才的嘴巴像被尘土封着,千言万语说不出来。主室外偶尔传来沙沙声响,是两个小鬼在草丛间踏步,青春的灵魂满满承载着家仇国恨,难以理解墙壁后面有一个可能比家仇国恨更使人伤痛的感情世界,一种无法说出口的伤痛,一个不属于他们“这类人”的世界。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仍然蹲在地上的阿斌突然用脆弱的声音划破沉默,道:“Morris,你说过他会帮忙的……”

“Stop it! I can manage!”张迪臣阻止他说下去。

阿斌却继续道:“你说他……”

“I——said——STOP!”张迪臣厉声喝道,阿斌马上住嘴。可怜的阿斌。

黑暗里传来张迪臣的声音,毅然决然,道:“阿才,We had a lot of good times,你是有情有义的人,对不对?你会帮我……们的,对不对?记得吗,我也帮过你,记得吗?有的,帮过的。看见你有今天,I am very happy for you,but I have my share in it,我有份的,对不对?嗯,你现在够强了,可以还给我了,就当是你欠我的,可不可以?阿斌不一样,他很弱,他需要我,我们一起逃出来,我要带他走……”

张迪臣忽然止住不说,侧脸瞄瞄地上的阿斌,始用犹豫的语气续道:“我要带他走,到了惠州,他可以证明我在集中营里受日本人欺负,我是日本人的敌人。日本人在香港不会撑得太久,你救了我们,等于有了抗日证明,我们英国人回来之后,你不会有事。至于我留在你那边的……东西,你先好好保管,以后我回来了,再跟你要,但你也有份,我不会让你吃亏,阿才,相信我,我会回来。”

陆南才恨得双手握紧拳头。有情有义?有了证明?陆南才不敢相信,到这地步,难道张迪臣竟然觉得他愿意帮忙只是为了报恩,报答他给过他身体和精神的快乐,报答他在孙兴社开堂之初出过力,报答他曾经狠狠干过他?难道仍然觉得他愿意帮忙,只为了留下功劳,战后容易过关?陆南才想了几秒,应否走回张迪臣面前,指着他鼻子,说个干净利落,如果他帮他,为的就只是爱的怜惜。他懂什么是爱吗?爱,懂不懂?他到底懂不懂?

不,不必问了,张迪臣当然懂。陆南才记起在中央茶楼那夜,谈到战后合股开设酒楼,张迪臣说过“有爱的人必须有用,有用的人才值得去爱,否则只是负担”。当时他以为张迪臣说的是爱必须付出,原来不止啊,付出了,便要有回报,要收回,要对方偿还,原来爱情是账目分明的有借有还,像到钱庄借钱或到押店典当,差别只在于有没有欠条借据。现在总算是算账的时候。

陆南才望向前方,本来黑暗里仍可隐约见到张迪臣和阿斌的影子,此际却都隐退,退到黑暗的最深最深处,他见到的只是一片漆黑,他忘记了身处何方,像回到了河石镇的荒田野地,孤身一人,茫然不知去向。

然而他今天已是陆南才,眼前就算荒草蔓蔓,好歹得自己走出一条路,而且是往前走,不回头。儿时的陆北才站在远远树下,木然望着陆南才的背影,望着他渐行渐远。

陆南才闭上眼睛,再张开,清一清喉咙,用平静的语声对张迪臣道:“No problem,我回去找哨牙炳安排,午夜之后,会有人来接你们。路上小心。Good luck。”说毕转身步向室外,然而走了两步又停下,依然背向张迪臣和他的华兵,道:“Oh,几乎忘了说,Happy New Year。”

背后传来张迪臣的轻快声音:“You too! We will miss you!”

陆南才迟疑了一下脚步,张迪臣还以为他会转身,心头一紧,担心他突然反悔。但陆南才没有,只道一声“Thank you!”即继续前行,到门外嘱咐小鬼两小时后把张迪臣和华兵带到石塘咀海边,将有渔船接应,船上的人会用电灯打暗号,三长两短,然后,两短三长。

小鬼连声道谢:“怪不得大家都说南爷就是关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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