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画舫上乱作一团, 燕王和穆党被李峻茂丢出的消息炸得晕头转向,无人注意秦秾华带着她的人第一批下了船。

岸上百姓, 跪地拜见的人又多了一个。

华学学子瞠目结舌地看着上一刻还是同窗的人, 摇身一变成为宫中九皇子, 和名动天下的玉京长公主同框,四目相对, 相视一笑……

相视一笑个屁!

九皇子把玉京长公主抢上马跑了!

咚的一声,重弓和箭筒一齐落到地上, 少年在众人眼前抢走玉京长公主,头也不回地骑马跑走了!

乌宝追了一步便停下了, 他这跛腿, 追追小猫小狗还行,追马那就要了他的老命。

他朝结绿看去, 结绿也一脸怔愣, 两人面面相觑, 拿不准该不该派人去追。

自家人的绑架……算绑架吗?

“驾!”

秦曜渊马肚子一夹,黑色骏马如离弦之箭,温暖的夏风在耳边呼呼作响。

事到如今,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一盘棋,既为将他推向台前造了势,又让对手引火烧身, 环环相扣, 缜密至极。

他在毫无自觉的情况下, 又在女骗子的棋盘上走了一遭。

而将人心玩弄鼓掌的女骗子, 此刻抓着他的衣襟,在他怀中缩成一团。如雪的脸颊紧贴着他的胸口,因为紧张,她的眉头微微蹙着,显得柔弱而可怜无害。

“别怕……阿姊,睁眼看看。”他低声道:“有我在,别怕。”

他明白,比谁都明白,皮囊之下的真相。

是比这副出尘若仙的皮囊,更加夺目,更加璀璨,更加令人目不转睛的东西。

“……我不怕。”她紧紧攥着他的衣襟,蹙眉说道。

“那你为什么不睁眼?”

“风大,有沙。”她紧闭双眼,理直气壮的语气里略有赌气成分:“渊儿是傻瓜。”

“……是,我是傻瓜。”

他松开左手的缰绳,将怀中人搂得更紧。

秦秾华没有睁眼。

倘若她睁开眼,就能看见少年桀骜不驯,少年意气的笑容。

“阿姊……你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

秦秾华闭着眼反问。

“我的心跳。”

低声喃喃从头顶传来,少年的声音恍若自语:

“……我是不是病了?”

风声呼啸,马蹄飞扬。

空气里似乎有种纯然的快乐,顺着每次呼吸,涌进少年的血液,转换成甜蜜的眩晕,冲得他阵阵发晕。

他多想时间就此停止,亦或,马蹄永不停止。

就这么一路疾驰,抛下别人的恩恩怨怨,抛下还在地底暗潮涌动的阴谋,转眼就到塞外草原,转眼就到双双白头。

怀中传来她的声音,和上一句相比,多了一丝无奈:

“……傻瓜。”

时间不可能静止,马蹄声也总会停的。

他一直都明白。

“阿姊,你看……”

秦秾华在他怀中睁眼,生机勃勃的玉京城随即撞入眼帘。

碧空如洗,苍穹广袤,朱红色的城廓连绵不绝,明黄色的瓦片起伏不尽,烈日高悬,一切魑魅魍魉都无处遁影。

她心神激荡,不知不觉攥紧了那只握着缰绳的手。

那手指骨分明,瘦削有力,能轻易折断人的喉咙,却偏偏驯柔地任她掌控。

骏马停在悬崖边,原地打着响鼻。世界匍匐于二人脚下,她靠着的胸膛宽阔炽热。

她驯养的狼,在她耳边说话:

“阿姊……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这回她听到了。

他胸腔里撞击的心跳。

一声声,一遍遍,带乱她的呼吸。

察觉这一点后,她马上松开他的手。那只上一刻还驯柔无害的手倏地露出捕食者的真面目,转瞬将她扑倒,五指穿五指,掌心贴手背,紧紧将她扣在手心。

“……渊儿。”她责备地看着他。

少年就像被什么蛊了心神似的,低头向她靠近,那双乌黑透紫的眼眸映着她的面容,眼神中野态尽显,充满危险气息。

“渊儿!”

在他填满最后那丝缝隙前,她一声冰冷的重喝让他停下动作。

秦秾华看着他逐渐抬起的眼眸,一字一顿道:“你还小,不懂事。但这不意味就可以随意做错事。”

他看了她半晌,眼神中的野性终于褪去。

“……西方的人用亲吻来问好。”他说:“是你说的。”

秦秾华松了口气:“我们是东方人,东方人没有这个文化。”

“那我们去西方。”他想了想,颇为认真地问:“要去多西方才能亲你?”

“多西方都不行!”

“为什么?”

“想知道就多学经义。”

“我不用学,你会。”

“我会和你会不一样。”

“不要浪费时间在别人也会的事情上……这是你说的。”

“……渊儿。”

“嗯?”

“多和你在一起,阿姊的低血压都要好了呢。”

湛蓝如洗的天空中,奔跑着白茫茫的流云。

一匹马,两个人,和来时不同的马蹄声慢悠悠地响在山路上,世界如此安宁。

秦曜渊盯着她柔弱的背影看,任凭心中如何波涛翻涌,他的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不懂事的,是她才对。

……

回宫后,秦秾华唤来乌宝,问他春回殿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回禀公主,春回殿的周嫔娘娘并不知情,其他宫人也不知夕雾和福禄膏的关系。”

“春回殿的宫人可有出现戒断反应?”

乌宝摇头:“包括周嫔娘娘在内,奴婢查了春回殿的所有人,无人曾经服用福禄膏,也未出现戒断反应。”

如此,夕雾之死便陷入了僵局。

夕雾既然不是周嫔的人,那她为谁工作,又为何要留在春回殿中?

她忽然问:“夕雾在周嫔身边多久了?”

乌宝沉吟片刻,答道:“不是二十就是二十一年,如果公主想要知道具体的时间,奴婢就再去打听打听。”

秦秾华应了一声,乌宝刚要行礼退去,忽然想起什么,弯腰道:“公主,瑞曦宫来旨意了,陛下决定去衔月宫避暑,两日后就走。公主和九皇子都在伴驾的名单中。”

“今年这么早就去?”她一愣。

“是啊,今年比往年热,所以去得也比往年早,听说瑞曦宫一日要用好多冰呢,冰所的公公也来问过几次我们梧桐宫用不用冰,公主说过不用,所以奴婢也没要。”

秦秾华这才发现他额头细密的汗珠,她随手递出自己的绣帕:“天气是热了,擦擦吧。”

“这不行——”

秦秾华不以为意道:“是宫中的大路货色,用罢。”

乌宝这才接过,擦起额头的汗珠,擦完了,他又小心翼翼地把手帕叠起来收进了怀里。

秦秾华道:“冰所的人再送冰来,你就收下,分给宫人们用。”

“哪有主子不用冰,奴婢用冰的道理?”乌宝马上说:“更何况,奴婢们糙惯了,不比宫里那些贵人,热起来摇摇扇子也就过了。”

“说不过你。”秦秾华笑道:“你们自己掂量罢,该用冰就用冰,别为冰所省事,明白吗?”

“奴婢知道。”

话题转回行宫避暑一事上,秦秾华问:“除了我和九皇子,伴驾名单里还有什么人?”

“回公主,和往年一样,除了所有皇子公主及其生母,陛下还带了无子的徐嫔和萱婕妤。”

无子的徐嫔其实也不算无子,曾经有过,若是上了序齿,便是今天的五皇子,只是后来……

萱婕妤就是前几年入宫的小裴氏,虽未生子,但如今不但升到婕妤之位,还连封号也有了,这等殊荣,以往还是怜贵妃独享。

伴驾名单基本符合秦秾华的预期,她屏退乌宝,寝殿再次安静下来。

她开口道:“听见了么?两日后就要去行宫避暑,你若不愿别人碰你东西,就自己收拾行李。”

如火的夕阳铺在长案上,身后热源靠近,少年从坐榻上支起懒散的身体,下巴抵在她肩头,慢悠悠道:

“……听、见、了。”

……

两日后,朔明宫的紫薇门开启。

身披金甲的金吾卫涌满御道,车队浩荡,华盖众多,引玉京城万人空巷。

衔月宫距离玉京城不远,路上只需一个白天,因此秦秾华只带了四个宫人,宫人虽然不能坐车,但秦秾华用看守行李的借口,还是为他们免去了步行至衔月宫的痛苦。

其他宫的人就没这么幸运了,除了大宫女贴身伺候,其他宫人都是靠两腿步行在酷暑烈日下,直到车队抵达衔月宫。

梧桐宫的马车里,结绿盖上冰桶桶盖,说:“要是凉了,公主就说一声。”

“不凉。”秦秾华头也不抬,将手中书卷翻至下一页:“有火炉烤着呢。”

结绿看了眼枕在公主腿上睡觉的九皇子,抿唇一笑。

“结绿就在车外,公主若有需要说一声就是。”

秦秾华抬起眼来:“你出去做什么?”

“我晕车,外边走着反而更好。车队的车速也不快,结绿跟得上,公主不必忧心。”

结绿笑了笑,利索地下了车。

秦秾华觉得外面日头毒辣,正想再叫她回来,膝上的少年翻了个身,双手抱上她的腰。

“她要去就让她去,你拦什么?”

秦秾华手里的书轻轻敲在他头顶。

“外面的太阳那么毒,结绿晒伤了我不心疼?”

他嘟哝道:“……我每日在太阳下练武,你也不心疼。”

“你是男子,她是女子,这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的?”

他闭着眼睛,右手离了她的腰,摸摸索索找到她寒凉的手,抓着塞进后颈的衣服。

少年满足地叹了口气,重新搂上她的腰:“……这样正好。”

秦秾华总觉得被他吃了豆腐,但是看他神情,又坦荡直率,毫无一点淫邪之处。她试探着抽出藏在他衣领下的手,刚动一下,搭在腰间的两手就收紧了。

算了,马车就这么大,他要躺下,也只有这般姿势。

秦秾华在他后颈处搓了搓,温度适宜,暖手正好,突起的脊柱就像舒太后手中拨个不停的佛珠,不知有什么劲,但就是……

有点上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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