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过去的一年

薄珏从被子里钻出来钻出去,也不嫌无聊,赵清阁一看她她就闭眼装睡,一挪开眼她就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她,方才那一通表白仿佛给她打了一剂高亢的兴奋剂,无论如何也安静不下来了。

这更加坚定了赵清阁下次再也不说这种话的决心,什么以后改不改的,要是天天这么惯着,薄珏还不得上天?那还得了?

“我出去一趟,不睡觉你就把饭菜吃了。”赵清阁把刚刚匆忙丢在地下的饭盒捡起来,饭菜分开摆在桌上,她本来是打算直接走的,略一思考,走到床边,俯身下去,在薄珏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根据畅销小说里的套路,亲额头是最能够让对方感受到她在你心目中重要性的。

如果可以不说情话,只用亲吻来表达感情,每一次亲吻代表一句我爱你,赵清阁觉得自己十分愿意亲一辈子。

一辈子究竟有多长呢?

三百年, 十万九千五百天,二百六十二万八千个小时……很长吗?听起来好像是很长。

可赵清阁弯下腰的时候看见薄珏双眼微睁有一段短暂的诧异,察觉到她的意图便闭上眼睛,手安分地垂在身侧,连呼吸都微微屏住,嘴唇抿起来,却止不住的勾起唇角,笑得矜持又满足。像孩子渴望糖果那样的,她在渴望自己。

这个吻由额到眼,由眼到鼻,最后轻轻落在薄珏唇上,长久地、静静地贴合着,赵清阁阖上了双眼,星辰在一刹那缀满茫茫的夜空。

薄珏却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睁开眼,距离太近了她其实是看不清赵清阁的表情的,只知道睫毛轻颤着刷在脸上,有些微的痒意,但她不舍得推开。

赵清阁闭着眼亲昵地蹭了一下她的鼻尖,声音不觉放柔了许多:“我去找付乐道歉,你先吃饭,好不好?”

“嗯。”薄珏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她。

赵清阁心神一荡,她第一次尝到这样的滋味,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感觉,像心房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充满了,每一下跳动都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一辈子有多长?三百年,十万九千五百天,二百六十二万八千个小时……很长吗?

不长,她已经看到了。

她的未来此时正坐在桌边,把三个装了菜的饭盒摆成了一条直线,好看的手指拿起筷子准备开动。睡裙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刘海被随意夹了起来,侧脸对着自己,察觉到她的视线后,扭头冲她咧嘴笑了一下,露出清晰漂亮的眉目。

窗外的雨适时的停了下来,窗子开着,湿润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依稀有细碎的水珠在空中轻轻滚动,薄珏的五官仿佛被这场大雨涤荡过,干净又明快,整个人透出一种朝气蓬勃的青春气来。

像当年那个每天和她对着干的孩子。

这,就是她独一无二的未来了。

——

赵清阁敲响了付乐的房门,没有得到回应。她在门口等了两分钟,再次伸手叩门,反复四次,里面才传来脚步声,脚步声离门越来越近,后来又回去了,再回来,已经是又一个两分钟过去。

付乐开的门,炎樱盘腿坐在床上玩纸片。

付乐给赵清阁把桌边的凳子搬了过来,赵清阁没坐,而是先向炎樱郑重其事的鞠躬道歉,炎樱本来就不生气,因为记着付乐的嘱咐只好憋着不理她,但付乐却变卦了,朝她递了个眼神。炎樱解放了似的松了口大气,一迭声地说:“没关心没关系。本来就是我口无遮拦,付乐都跟我说啦,薄珏心情不好,我不应该跟她说那些的,她在房间没有,我去给她赔礼道歉呀。”

气氛比想象中更快地缓合下来。

赵清阁露出了一个微小的笑容,如临大敌地夸张道:“你可千万别再去了。”

付乐在一旁凉飕飕的补刀:“你还想不想要头发了?”

炎樱摸了摸自己一头扎手的短毛,认真的思考了一番,说:“那我还是不去了,等她心情好了你让她过来找我玩。”

“一定。”

付乐看赵清阁这架势不止是来道歉这么简单,给她倒了杯水递过来:“有什么事想要问我?关于薄珏的?”

赵清阁很喜欢和付乐聊天,很省心,往往她还没开口对方就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了,还是那句话,这样的人如果能做朋友非常幸运,如果成为敌人便棘手得很,所以赵清阁一直从入学开始就很注意维护这段关系。

她喝了一口水润喉,说:“那就我就直言了,这次选拔测试我们俩失败了。”

付乐不意外,挑眉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炎樱却呜哩哇啦的叫了起来:“啊啊啊啊你们俩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没过的?这个测试非常非常简单,我和付乐乐都过了的!”

赵清阁脸上有点挂不住,不自在的清咳了一声。

付乐美目含威,炎樱的吱哩哇啦变成了几不可闻的哼哼声,两只耳朵已经高高竖了起来。

“薄珏不敢开枪?”付乐已经猜到了。

“她自杀了。”赵清阁说。

付乐直白的说:“不是特别意外。”

赵清阁心里一方面觉得她说的是实话,一方面又为她这话里隐含的瞧不太起薄珏而不满,她眉头微微皱一点,付乐便温声补充道:“你别多想,我不是对薄珏有什么意见,而是根据我的观察,你们之间离心意相通似乎还差点什么。”

“你知道我和她是意外结契的吧?”赵清阁自己处理这种事情经验不足,抱着多一个人多一点希望的想法,终于打算将事情全盘托出,从雏态时期开始说起。

付乐好似很意外她会对自己挑起这个话题,不比炎樱和薄珏,她们俩都是心防特别重的人,对彼此保持友好的关系与其说是投缘,更不如说不想让自己多一个麻烦的对手,交心也有,但总归不深。

她笑了笑道:“前年壁空强制结契的大案闹得举国轰动,那个主犯雏态还判了死刑,全天宿没有谁不知道吧?”

炎樱听到这里,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啊!你们就是那对情侣,为什么我之前问你们的时候怎么都说不知道?还有付乐,你早知道是不是,你为什么也不告诉我!”

付乐好笑地任由她扑过来揪住自己的领子来回摇晃:“我答应赵清阁要保密的,好了好了,不要叽叽喳喳的,像麻雀一样,打扰人家说话。”

赵清阁“嗯”了一声,云淡风轻地点头:“的确是我们。那时我被人暗算,差点被一个人渣——就是那个被判死刑的雏态——强行结契,薄珏是去救我的,但是后来出了点意外。人渣进入成人仪式后战力成倍提高,当时她为了我不被那个人渣抓到,带着我躲到了一个密闭的训练室里。那时候我身体内已经被注射了一支药剂,性激素飙升,很快达到了触发成人仪式的阈值,但她不知道。”

付乐神色认真起来。

赵清阁不是第一次翻开那段记忆,结契初期她曾经自虐般的把那些细节一分一毫地刻进骨血里,每天都把伤口重新挖开,把腐肉挖掉,每天又会在伤口上长出一层新的腐肉,一次比一次狠,也一次比一次恨,到什么时候才不去想了呢,那是在和薄珏分开以后的第三个月。她孤身一人漫步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什么行李都没有带,从白天到夜晚,整个城市都陷入沉睡的时候,她还在街上走着。昏黄的街角有一个身材瘦弱的女契子看路上没人了,收拾起了摊位,赵清阁迈步过去,蹲了下来,随手挑了一支蝴蝶剪纸,问多少钱,女契子说两元天宿币,赵清阁的钱都在卡里,摸遍了所有口袋才找出零钱交给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对方叫住了。

这么晚了你是没地方去吗?要不要去我家借住一晚上?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她搓了搓衣角,补充说,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赵清阁并非住不起宾馆,只是不想去,她也不想和任何人亲近,席贤和沈衡发来问询的消息都被她删掉了。这次却鬼使神差的答应下来。

看那个女契子卖的小玩意儿和穿着,赵清阁料得到她生活环境并不好,天宿星就是这样,国家只培养到你毕业,毕业后的出路全都靠自己努力,每年还要上缴培养雏态的税款。生生代代,所有的成人一起抚养雏态。但她没料到这个女契子的家居然这么简陋,郊区城乡结合部的一栋搭建粗糙的木房子,一张还不如宿舍里的床大的木板床,简陋归简陋,里面却收拾得很整洁,桌子上摆放着粗瓷茶具,厨房和浴室单独辟出两个小间,不显得很拥挤。

女契子烧了壶水,泡上清茶,茶叶也是自家炒的,香而淡,赵清阁不知不觉喝了一壶茶,晚上一点睡意都没有。

听那个女契子说,她契主是个军人,很久以前就牺牲了,留下她一个人过日子,国家发了抚恤金,其实生活并不窘迫。但她很喜欢现在住的地方就一直没有搬走,天气好的话就把屋顶上的天窗打开,一睁眼就能看到星星。

天宿人不会留下尸体,在某些星球流传的人死后就会化成天上的星星,永远在天上守护你,在天宿星根本不可能成立。灵魂生生不息,每一代却换成了不一样的人,爱上另一个人,活着的那个人永远在受苦,永远没办法再续前缘。这是一个悲壮无比的星球,是一个不懂得浪漫、也不允许浪漫的星球。

但总有人跳出这样的窠臼。那天晚上正好星辰很亮,那个女契子和她一起看星星,一个睡在床上一个睡在地上。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留在这里吗?虽然他已经离开了,但在我心里,他还是一直在我身边,有星星的晚上我就能看到他。那次战争所有人都知道是十死无生,有去无回,走之前,他一夜没睡,和我讲了一个长长的关于星星的故事,说这一世的终结不代表他已经离开我,那颗星星会代替他一直看着我。

你说我信吗?我不信。他走的那天,站在即将关闭的飞行器舱门前朝我招手,我一滴眼泪也没掉,战争结束后,我果然没有等到他。如果星星真有他说的那么灵的话,为什么不把他带回来?我有一阵子非常讨厌那颗星星,每天都赶在白天忙完,紧紧关上门,什么都不看。时间久了,我发现星星真的在看我,每天早上跟着我出去,每天晚上又指引着我回来。

赵清阁想了想,还是没说那其实是太白星,早晨叫做启明星,黄昏叫做长庚星,它为每一个人指路。

在女契子的口中,好像所有曾经在她脑海中根深蒂固的重要的东西都不值得一提,她说自己的生活,曾经在路上碰到过哪些人,有人很同情她丧偶生活艰苦要给她经济支援,被她婉言谢绝;还有其他丧偶的契子或者契主,大家经常聚在一起出去旅游,但是晚上睡觉的时候经常听到隐隐约约的哭声……

赵清阁一连在女契子这里住了一个星期,还学了点剪纸的手艺,白天也跟着人出去摆摊,有时候还吆喝上两句,见过很多她的朋友,一起出去玩过笑过。

她灵魂从头到尾被洗涤过一遍一样,学会了怎么以温和的目光看待身边的人和事。

离开那个地方不久,她在海边一座城市的健身房健身,薄珏便是在那个时候来的通讯,而她碰巧也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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