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这是个很巧妙且恰到好处的脱身借口。

夏初槿煎熬了一个午餐的时间, 自然顺从接受, 彬彬有礼跟谭先生道别,谭先生则绅士体贴将几位女士送上车。

其实, 也算不上煎熬。

谭先生不单讲究分寸, 人也很有趣,饭桌上时不时幽默的搭茬、递梗,就算是有社交障碍的人应该也能相处愉快。

如果不是恰巧遇见了景医生, 她应该不会如此仓猝不安,心底隐隐压不下去的焦急。

景医生那样的人,对相亲抱的是什么态度呢?

夏初槿拿不准,但直觉应该是不喜甚至看不上的吧, 纵然相亲在当今社会依然是一种非常常规的单身年轻人相识手段,夏初槿也一直不对此有任何偏见,可让景医生看见了她相亲

她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羞赧感。

夏初槿有一肚子的解释一肚子的话想要跟景傲说, 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从哪说起。

说什么呢?

我觉得相亲还是挺靠谱的, 毕竟双方知根知底,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不行, 开玩笑,她当了一段时间的老师就觉得自己洗脑无敌了?景医生那样的人难道是她三言两语就能改变观念的吗?

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相亲,只是家长着急不行, 她不是这么没有担当把事情往家长头上推的人,都多大的人了,况且这相亲本就是经过她同意的, 未免虚伪?

最关键的是,景医生根本没有提这档事,万一根本不当回事,她此时挑起又显得多小气尴尬,是明明自己去相亲了,却又不愿意给人看见相亲的事实,又当又立一样。

夏初槿烦躁地吐了口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这纠结个什么劲,多大的事?

她不还让闺蜜林旖静陪她来相亲吗,大大方方的,跟景医生就不能知道了?

唉,心里默默悠长地叹息了声

不能。

尴尬。

车内今天安静得出奇,没开车窗,外面的呼啸声嘀鸣声都罩上了一层棉花似的,闷响不真切。

除此之外还少了点什么。

哦,原来景医生今天没放歌。

“咳。”夏初槿清了下嗓子,正要说点什么,景傲不轻不重问了句话,“在交往吗?”

安静的环境里,没头没尾的。

叫人一颗心就无端悬在了半空。

“没有,只是尝试一下。”

“嗯。”景傲淡淡应了声,像是没走心,又过了半分钟,“那,有可能交往吗?”

夏初槿下意识咬了下唇,这是她遇见纠结的问题一时没法做决定时的小习惯。她想说有可能的,虽然暂时没有感觉,但一个呼吸的时间,她鬼使神差说,“不知道。”

模棱两可的回答。

“嗯。”景傲依旧很淡地应了声,心底却似乎松了口气。

她捏着方向盘的手指悄然卸了力道,不再那么僵硬,呼吸也渐渐轻缓下来。

恰在此时,夏初槿开口道,“明天景医生晨跑后,不用给我带早餐啦。”

周遭的空气陡然凝滞。

景傲的五官深邃精致,立体度很高,平时浅笑时迷离性感,此时只剩锐利。

她嗓音很淡说,“好。”

事情却急剧转换。

“咳咳。”夏初槿偏头望向她,眼睛无预兆笑成月牙,软着声儿说,“我想蹭景医生自己做的早餐,可以明天请景医生让我搭个顺风车去上班吗?”

就这个语气,这个表情,景傲这些日子已经再熟悉不过。

如果不是顾及安全,换个场景景傲毫不怀疑夏初槿又会挽住她的胳膊,轻轻软软地摇晃。

大概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有多像撒娇。

猝不及防一片白光迎面扑来。

阴了一早上的天,秋日终于突破云层,泄露出丝丝缕缕的金光,整个天地的视野都明亮开阔了。

景傲抬手抓了下挡光板,遮住刺眼恼人的光,唇角却由平直转为微勾,“勉强答应吧。”

夏初槿得了应允,欣然规矩坐好,又将自己这边的车窗降下来了一点,喧闹轰鸣也潮涌而来灌满车厢,不安静却生动。几只灰白的小鸟在前方滑翔而过,叽叽喳喳,清脆欢快。

她夸张地嗅了口气,大抵是想呼吸下新鲜空气,景傲正要替她将其他车窗也打开一点,身边人清清浅浅又笑出声了,“景医生,你换了车载香薰?”

静默了两秒。

好像谁被戳穿了什么小秘密?

良久。

“嗯。”景傲没忍住,终于跟着轻笑出声,有些不好意思的形容。

因为职业关系,景傲平时是不用香水的,但是依照这人过分精致的性格,从沐浴露到护手霜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香调,有那么一次,景傲抬手要干什么,恰好从夏初槿鼻翼间掠过,当时夏初槿征求了她的同意,当然,她也不好不同意,抓着她的手细细嗅了几下,舒展着眉眼冲她笑。

“景医生,这个很好闻,我好像之前用过这个味的香水。”

景傲之后回去便特意翻出了那支护手霜,说来也巧,她平时不喜这种带有甜味的香,也不知道谁送的混在她一堆护手霜里,那天她随手便用了。

清甜的梨香,混在馥郁的两种花香中,还有木质的调,有点甜有点暖。

确实很衬夏初槿的气质。

第二天,景傲便送了几支给夏初槿,她自己却再没用过,事隔一个礼拜,这个同系列的车载香便出现在了她的车上。

明明喜欢这个调的夏初槿其实真的很少有机会蹭到她的车。

这样一算,这车除了那副歌单,又多了处夏初槿的专属痕迹-

晚间,言辞跟景傲通了个电话。

书房里,景傲从书架上摸了本许久未曾翻过的典册,摊在书桌,她一手随意翻着,一手接电话。

“景大医生,忙什么呢?”

“看书。”

“又是文献?”

“甜品制作秘籍。”

“”另一头陷入了沉默,良久,言辞说,“好像书摊上那种十块一本,专门骗未成年小姑娘花花绿绿的小书名字。”

景傲翻页的手指顿了下,“你找我是为了挑架?”

“不是,当然是为了我女神。”

“别问我,你女神我今天第一次见,比你还晚见到那么一小截止时间,没有信息可提供。”

言辞啧啧两声,“没义气。”

“话说你们到底怎么认识的?”景傲这会儿才有心情问起详情,言辞便把事件流程跟她详细说了一遍,末了,“是不是很有缘份?”

“何以见得?”景傲好笑。

“十几亿人的国家,偏偏我俩撞一块儿了,偏偏就在我梦寐以求想要找个乖女孩的时候,这要搁以前,我真没兴趣的。”言辞感慨命运的神奇,她是真的觉得她们的相遇很美好,简直是上天赠予她的礼物,并且她非常期待后续的发展。

护目灯的光线下,景傲食指拇指夹着书页一角,长久地停止了动作。

言辞可以称得上她唯一最知心的朋友,多年来她见证了言辞众多的女友,无一例外,基本都没多走心,好在大部分对方也只是默契地走肾,好聚好散,偶尔也有分手时矫情的,但不过为了敲笔更称心的分手礼罢了。

“你认真想追人家?”

言辞哧哧笑,“怎么?担心我伤了她,影响你追你邻居?没义气。”

“”

好,难得拢起来的严肃气氛被搞垮,景傲按了个免提键,从鼻梁上摘下眼镜,拿镜布细细擦拭,开启吐槽模式,“一、你伤不了人家,人看起来可对你没兴趣,直女一个。二、我不追我邻居,我们只是朋友。三、我怎么没义气了,你想追就追呗,就算我真追我邻居,你女神也只是我邻居的朋友,你才是我朋友,我自然站你这边。“

言辞被她逻辑打败,绕过话题,“那你说,我们弯的该怎么追直女呢?”

景傲还真认真思考了下,“循循善诱。”

“说人话。”言辞受不了她文邹邹的模样,明明一个理科生,矫情什么呢。

“小火慢炖。”

“哈哈哈。”对面大笑起来,几乎喘不过气。

景傲眼镜擦完了,将镜布叠好放回眼镜盒,嗤笑一声,“言大设计师笑够了?看不上这方法赶紧滚。”

“没没没,跟你方法无关。”言辞嗓音里仍旧是止不住的笑意,磕磕绊绊,“原来我们景医生打的这个主意,那位小夏老师啧啧,成你锅里的青蛙啦!”

“滚蛋。”景傲没兜住,跟着笑骂出声,“你会不会用俗语,你那是温水煮青蛙。”

“不都一个意思?”

“我真没想追她”景傲这才还未说完,言辞便替她接上,“你们只是朋友嘛,我亲爱的朋友,你知道吗?就我们只是朋友这句话在电视剧里可都是打脸标配,男女主老这么跟自己身边人解释,可最后,故事发展无一例外,都成了情侣!”

景傲额角一跳就想反驳,说自己不看无聊的电视剧,可前几天晚上窝在沙发看《恶作剧之吻》的那个场景还未在脑海消退。

真打脸,她都没脾气了。

懒得跟言辞在这犯傻,她想挂电话了,但心里却还装着一件事。

言辞看样子,一颗真心是要捧出去了,她过去没过问过言辞的恋爱,因这种事不过你情我愿,谁伤了是自己挑的人,也只能自认倒霉,景傲这次却不忍看好友失落。

掰弯直女这事儿,真不靠谱。

言辞这些年好不容易有了安稳过日子的心,处个和她们一样知晓自己取向的女人不好吗?

“行了行了。”景傲捏着鼻梁放松眼部周围的肌肉神经,“关于追你女神,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过我还是劝一句,如果真确定人是直女,别太费心,林子大着呢,不差那一颗。”

“嗯。”言辞安静了下来,低低的嗓音跟她回话,好友的善心她感受的到。

可景傲听不出,她这是听进去予以采纳了呢,还是单纯向自己表达谢意。

“对了。”严肃消退,那边很快又恢复了神采的兴致,“景大医生,你刚刚是说你在看甜品书吧?你的甜品是只做给女朋友吃的,连我都没这个荣幸品尝一次,您现在不单身着呢嘛,这新甜品是打算学了做给谁的?”

“”景傲装死,然而对面越笑越嚣张,她只好说,“我自己吃。”

“拉倒吧,你不喜欢甜食。”言辞再一次毫不留情戳穿她。

景傲招架不住了,“恼羞成怒”选择直接挂电话。

掐断的前一秒,那边言辞愉悦的笑声跟她说,“放心,你不讲义气姐讲义气,姐会替你从我女神那套话的,那位小夏老师的喜好,我都会帮你拿到。”-

次日清晨,夏初槿比往常提前了十分钟起来,先收拾自己一番,然后开始做心里建设,她是真不大想吃那三明治。

结果到了才发现,景傲不单给她准备好了手工三明治,还有她平日惯常吃的豆浆店打包的早餐。

对此,景傲的回答是,“回来的时候习惯性去那打包了,都到家门口才想起来。”

既然这样,夏初槿还能怎么办?

只能开心地照单全收了啊。

但她胃口只有那么大,一顿早餐过去,两份早餐其实还是豆浆店的那份被她吃了个七八分,景傲的手工三明治就咬了那么几口,跟之前她邀景傲看电影那天第一次来吃三明治时,一样的礼节性品尝没有区别。

她们相识的这段日子里,其实讨论过关于早餐的问题。

夏初槿说,“包子、烧卖、热汤粉多好吃啊,热呼呼冒香气,咬一口汤汁四溢,大早上刺激味蕾,全身都暖和了,一整天让人感觉有活力。”

景傲则表示三明治营养丰富,有荤有素有主食,自己动手快速又方便。

两人都能理解对方,但也都没有因此改变自己的喜好。

景傲收拾厨余的时候,扫了眼她剩下的食物,喜好偏向一目了然,接着景傲眼神意味不明地落在她身上,琥珀色的桃花眼透过薄薄的镜片,似醉非醉的深情性感。

这种眼睛令同为女性的夏初槿也吃不消,但她此时顾不上欣赏或者沉沦。

她只是摸摸鼻子,弯着眉眼耷拉着眼皮心虚。

咳,她就是喜欢吃中式的热乎早餐嘛。

都怪她昨天不知哪路神仙附连身,脑子一抽心血来潮,不经大脑思考就说出了要来蹭饭蹭车,现在自己打自己脸了吧?让人一看就明白来蹭饭绝不是单纯目的。

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哦,不是若接是已经揭了。

不就是景医生似乎有那么一点不悦吗?

她哪来的勇气敢猜测是因为她相亲?又凭何认为自己蹭饭蹭车这样打秋风的行为能顺服景傲的心情?

但很神奇的是,就经过这么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相亲这件事原本在两人之间产生的看不见的小隔阂,就这么随风飘散了,心照不宣地揭过,没再提起。

夏初槿坐上车,景傲送她去学校时,她听着音响里播的《触电》,哼唱出声,“偷看一眼你的唇边,是不是也有笑意明显~”

“我们就耐心培养萌芽不要急着开花,反正有长长的日记等我们去填满它~”

她脸上的笑意,是跟林旖静在一起时并不一样的弧度,但她此时自己也没发现。

夏初槿觉得今天真是风和日丽,鸟语花香,心情好得不到了,因为车里的香薰,音乐,车外的鸟叫等等等等。

最重要的是,她有一种小欣慰,她扯平了自己“蹭早餐”的尴尬,因为,她刚刚突然难得很“自作多情”地觉得,景傲不是习惯性买了豆浆店早餐,而是刻意买了,又做了手工三明治,摆出两份给她选。

有种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小秘密感。

毕竟,景傲是那么细腻的一个人,并不会做出如此粗心的事情,她真的很体贴-

时间悄悄爬进,十月中下旬,金桂飘香的季节,附中迎来了十校联考的期中考试。

于姐不愧是带过好几年一班的人,如今家里孩子到了不大不小的尴尬年纪需要费心,她重心不得已偏倚,学校才将她安排到三班,可水平真是没得说,三班的期中考试成绩比起入学时的升学成绩,年级总体排名有了肉眼可见的提升。

尤其班上那位小霸王,升学的时候年级第7,这次竟然一声不吭直升年级第一宝座,引起学校各班哗然,最关键的是,这位年级第一是在三班,不是在天之骄子的一班,甚至不是直追一班的二班,热度自然跟点了火似的,直窜而上。

还有一位出其不意的黑马选手——宋小芷,拿到了本校唯一的物理满分,那个在班上异常沉默,存在感极低的女孩子。

捷报出了,与之而来的自然是更近一步需要解决的问题——高中竞赛。

相对高考这条宽广大路,高中竞赛则是极少数人的独木桥,各显神通吧,而附中有这个天份参与高中竞赛学习的,基本全集中在了一班,二班也不过寥寥几个学生。

三班,这次出现了俩,一个是毫无任何悬念不参加竞赛必定导致人神共愤的年级第一小霸王杨次语,另一个就是非常有希望在物理竞赛取得名次的宋小芷了。

地中海早就说过看上了宋小芷,非常想要培养这个孩子,然而碍于女孩过于沉默难以沟通的性格,多次尝试未果,他每次跟宋小芷谈完学习,都分分钟想要切腹自尽去见god。

宋小芷沉敛的表情,紧闭僵硬的唇线,让他觉得他不是在为人良师,像是在摧残祖国花朵。

但这次,不一样了,地中海在会议上放出豪言,“人初中开始准备的怎么了,高一参考的怎么了?现在也不晚,还有高二能参加呢!宋小芷!好几次竞赛题我偷偷给她做,那速度,那准确率!刚刚的!不参加竞赛不是瞎胡闹嘛?!这次,我就是一边切腹,一边劝她,我也得把她抓下来!”

中年大叔拍桌而起之时,头上稀落的几根毛迎风而动,气势摄人!

“”

会议室的众老师沉默了,保持着蜜汁微笑。

唯有夏初槿带头鼓掌,一脸赞许甚至隐隐崇拜?其余老师碍于情面,跟着鼓掌。

于姐待掌声消散,突然目光迥然地看向地中海,语调沉重悲怆,“那就静待你的佳音了!”

场面一度很像革命时期,地下工作者临终托付艰巨任务。

期中考后各科老师集聚会议,总体也就是这些,总结问题,展望未来,安排工作。流程基本走完后,便就松下劲几个人进入闲聊唠嗑环节。

聊来聊去也就学生那点事,象征性地抱怨、笑骂着,明面上是吐槽自己某位学生怎么怎么不听话,其实仔细听根本是变着花样的炫耀

都进附中三班了,妥妥的名校预订,不听话能是一般意义上的不听话吗?

比如,老刘就说,“我那个课代表,都跟他说了参考书适当用,回归课本回归课本的,不听啊,非要去搞那些市场上乱七八糟的套题,这不,昨天拿着一道九几年的题来问我,哼,我给他训了顿,那个知识点我们卷子根本就不会再涉及,这不瞎费时间吗,他们现在这时间金贵着呢,哎哟,真是□□心,我估计市面上那些卷子就没他没见过的了。”

“嗨,你这个时候这么说了,上个星期他搞赢二班那个课代表时,用的是什么解题思路,超前了我们现在教材多少,不也是自己花时间从别的资料上研究出来的,你这就不说!”老马白他一眼,没好气道。

老刘立刻十分受用,摇头晃脑,嘴角咧到耳根,还在那矫情,“唉,不行,瞎搞瞎搞。”继而话题一转,又绕到老马的得意门生身上,“哎,你那个课代表”

几位老油条俨然熟悉了这种互相捧梗互相吹嘘的套路,门儿清,配合的很好。

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自己对那些孩子喜欢的不得了,但自己喜欢一回事,听别人夸孩子好是另一回事,没别的,就喜欢听人夸自己教的孩子好呗,这个行为做作?没事,其他老师一起跟着作呢!

当然,那是针对大多数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三班还有一个特例——各科老师都又爱又恨的杨次语。

那是真的头痛,这不,地中海跟于姐半真半假吐苦水,“夭寿喔,小霸王上个月临幸了我整整7次,7次什么概念!我这本就没几根的毛了,差点给她气的薅秃了!”言罢为求逼真,他还拿手捋了把锃亮的脑袋瓜某块,手掌一摊,果然两根绒毛,可怜兮兮。

“诶!”于姐一把推开,大写的嫌弃写在脸上不带掩饰,末了冷笑,“怎么,她问你们的问题虽然超冷,但没超纲吧,说起来都是附中名师,你们能被学生难倒?”

众老师有苦说不出,确实大部分都不会被难倒,但前车之鉴,曾经有老师真被她当堂为难到尴尬下不来台,有心里阴影呐!

夏初槿原本一直在聆听,时不时记点笔记,她一个实习老师,发言很少,此时钢笔在指尖转了两转,拇指与食指一掐,停下笔,同时也下定决心,蹙眉说,“我觉得,我们是不是找杨次语谈谈话,这孩子可能另有隐情?”

她这一说,众望所归。

其实这活儿自然该落班主任身上,就算她不上,也该是她来安排人,其他人名不正言不顺。

于是大家都看向了于姐,于姐倒是自然得很,一点儿不当回事一样,“行,我去找她谈谈。”

众老师立刻啪啪鼓掌,比之前给地中海鼓掌时真心多了。

可夏初槿看他们,开心是挺开心,但好像不是说这事终于能解决了开心,好像他们就没报希望解决,单纯看于姐要去会会小霸王,强强对撞那种看热闹的开心。

也是,如果真能靠于姐说几句解决,这些老师至于这么老“群情激愤”在会议上吐槽叫嚷,不早就该怂恿威胁于姐上了吗?

夏初槿越来越摸不着头脑。

此外,整个会议中存在感最低的便是那位谢老师,大部分情况下,老师们笑,他也跟着笑,但他起的话头基本没人会接,礼貌性地尬笑几声便被跳过,像一个旁观者融不进群,连新人夏初槿都比她更合群几分。

夏初槿之前思考过跟谢老师的相处方式,因为不知道具体的个中复杂,决定先随大流,静观其变,今天会议上谢老师尴尬的处境她也不动声色地记在了心里。

散会之后,于姐领着她走,闲聊了几句,大抵是给颗甜枣再给根棒子,肯定了她这一个多月的实习表现,让她再接再厉,临别,丢了一句,“杨次语的事,会上几个老师说你听听就算,以后别管了。”顿了下,补了句,“也没人能管。”

语调稀松平常,就跟约她去食堂吃饭一样平淡。

夏初槿懵了下,脚步就那么慢了一拍下来,于姐也没管她,自顾自走了。

“嘿!”一声,小苹果拍了下她的肩膀,夏初槿懵懵扭头,迎上对方爽朗的笑容。

“嗨,发什么愣呢?”小苹果拿肩膀撞她,又说,“哦,是刚刚于姐跟你说小霸王的事别管吧?”

“嗯。”

小苹果凑到她耳朵小声说,“她家超有钱。”

真是简单粗暴的一个理由。

退开后夏初槿看见小苹果冲她挤眼,一副明白了吧的表情,拍拍她肩膀,语重心长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眼神,功成身退。

附中不缺富家子弟,能被小苹果这么说,夏初槿大概能想象出小霸王的家境了,至少比她家都还要高出那么几个层次。

所以,这是说纨绔子弟凭自己心情为难师长,嚣张的行径?

身边已经没有其他老师了,她落在了最后。

夏初槿沉思着,很轻地摇了下头,不,她不相信这个理由。

虽然她们还没相处多长时间,但夏初槿肯定,杨次语这孩子不是那样的人。

这孩子嘴硬心软,有一颗柔软的内心。

这事儿,确实奇怪-

到了下午,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空气中有一种泥土、草木跟雨水混杂的新鲜气味,一点点腥,一点点清新,夏初槿整理完教案,伸了个懒腰,深深嗅了一口。

“这雨下的,小夏老师,放学带你一程?”办公室里一位四五十岁的女老师,站在窗边看雨景,捧着一缸菊花茶,一边吹一边喝,见夏初槿忙完了,转身慈爱看向夏初槿。

夏初槿如常拒绝了,女老师便笑,“你这姑娘,总这么客气,来了这么久,除了你师父老于,没坐过别人的车了吧?”

“不是,今天有人接。”夏初槿弯着眼睛回答,她这模样生的乖,年龄在一干老师中算小的,挺讨这种年长女老师喜欢,天天嚷嚷着玩笑要把自家孩子往夏老师的方向培养。

对此夏初槿很是无奈,她从小便是别人家口中的孩子,好不容易毕业工作了,没想到平级的同事,年长的还是看她当孩子,这容貌太吃亏了。

“哦,男朋友。”女老师慈蔼点头,欣慰,早就听说过小夏老师有个浪漫男友,“男孩子不错,贴心,会疼人。”

夏初槿再次无奈,“是女朋友。”脱口而出的话语,刚说完夏初槿便意识到什么,瞳孔收缩了下。

像是一颗小石子突兀地落入平静的湖面,然后不声不息悄然下坠,表面没有惊起一丝一毫涟漪。

湖面下却暗波汹涌。

窗边的女老师完全没反应过来什么,夏初槿便赶紧又补了句,“女性朋友。”

她眼睛从教案上移开,瞟向地面,又转向墙面,不知道那一瞬的心悸从何而来,但很快便悄无声息消散。

一个小口误而已。

虽然在过去,夏初槿那根神经是没有这么敏感的,至少前一两个月,她听了这种话会无动于衷。

女老师听了原来不是男朋友,只是轻轻“嗯”了声,便没了下文。毕竟没卦可八,自然兴致缺缺,从始至终女老师就没察觉到话语有什么歧义。

室内安静下来,夏初槿则拿出手机,难得摸鱼心不在焉地随便开了个单机游戏玩。

自从那天早上蹭车蹭饭,抓到景傲车里换了她喜欢的车载香后,景傲对她似乎更亲近也更主动了一些。

也就是那一天,早上还是晴天,下午便落了雨,跟今天的状况一样,夏初槿每日自行车或者地铁上班,轻装简行,自然不会常备雨伞。

夏初槿也没当回事,没成想细心的景傲记得她早上的装备,下班时竟直接过来接了她。

再之后,但凡落雨,景傲基本都会来接她,有事没法来,还会特意跟她发微信“请个假”。

今天,景傲是提前跟她打了招呼的,会过来接她。

放学时分,夏初槿准备蹭伞出校门,和几位老师一同结伴往外走,有好心老师多备了把伞,见她空手便给了她,走到一楼楼梯口,她纤长玉指握着伞柄,另一手搭上了伞骨托,正要用力,眼睛不经意扫过楼外,愣了下。

天色昏暗,如柳絮般细密的雨丝飘着,门前几米处的草坪浸了雨,深浓的绿意,水泥地拐角处九十度的边角上,立了个人。

修长曼妙的身姿,一身雅灰职业套装,咖啡色的卷发落在内里的白衬衣跟锁骨处,单手执着一把纯黑长伞,另一手捉了不知哪捡来的桂花枝凑近了细闻,闲散又肆意。

在一片苍茫灰败的雨幕中,如玉如虹,那人是天地间唯一的亮色。

人来人往,到处都是放学下班的学生跟老师,随着人流,没几十秒的功夫,尚在怔愣中的夏初槿便被迫出现在了景傲跟前。

“景医生。”

景傲放下花枝,冲她浅笑,“都十月中下旬了,大部分的桂花早就败落,你们学校的倒还有好几株开的旺盛,满校园的桂花香。”

女人容颜姝丽,五官隽秀生辉,一身剪裁得体的职业装更是修饰出她绝佳傲人的身材,站在何处都是风景,吸引着人的目光。

夏初槿最开始是想问为什么她会来教学楼下等着的,但没来得及回话,身边的几位老师倒是都跟景傲打了个招呼。

“哦,你们是对门邻居啊,那可真是感情好,难得难得。”

“这姑娘模样也真是俊,巧了,可不你俩得住对门嘛,缘分!”

“单身的年轻女人在外是挺不容易的,你们俩住的近,是得关系好点,互相照应着,挺好。”

都是成年人了,又是能说会道的老师,首次见面的寒暄恰到好处的热络,很快便又一哄而散。

剩下两个人,不紧不慢往校门口走着。

夏初槿借来的伞终究没撑,干脆跟景傲共用了一把,此时才有了机会开口,“景医生怎么进的学校,我们附中门卫很严的。”

“是吗?”景傲挑眉,“就报的你的名讳啊,我说找小夏老师,对了,那小哥开始让我打电话来着,我说人万一在上课呢不好打扰。”

上一次谭先生来找她,也是用的这个理由,门卫小哥可没让进,附中这种重点高中不会随便放人进来,夏初槿才不信这套说辞。

不过,无所谓,她笑了笑,没有戳破。

两人的步调并不一致,走着走着时不时会撞到对方肩膀,景傲依旧会侧首看她,可夏初槿没像之前那样体贴退开半步,给出距离。

她觉得她们之间不需要那样客套了,她不动作,景傲果然也并没说什么。

过了会,景傲突然斜觑她,唇边浮着笑意,“待会儿路过校门,小夏老师可得替我跟门卫小哥打声招呼。”

一套戏还做的挺全,夏初槿垂首摇头笑,她喜欢景医生这种小小幽默。

无伤大雅,随时随地,漫不经心又细节中见人性格。

“行呗,总不能叫我们门卫拿你当潜入学校的怪阿姨。”

周遭学生的嬉笑声嘈杂,鼻翼间是桂花的甜香混杂着秋季雨水的清冷气息,沁人心脾,日子欢声笑语。

夏初槿偏头看她,指尖抠着手里垂着的伞柄,“景医生怎么今天突然就想进我们学校了呢,还挑了个下雨的天?”

往常,景傲都是在车里玩手机,偶尔会在车边站站,从没进过校门。

是来接她吗?

自然是,但校门口待在车里等是一回事,这样特地走到了楼下接人,又是另一回事了。

就是感觉很不同。

前方有一小撮男孩子,抱着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笑闹着往这个方向过来。

夏初槿眼前一花,她没看清什么便被景傲捉住了胳膊往怀里带了下,那一瞬她的唇瓣几乎贴上景傲的下巴,世界喧闹,所有感官知觉放大,桂花的馥郁香气前所未有的浓郁,疯狂潜入人的口鼻。

然后很快的,两人恢复了正常的距离。

分开的那瞬间,景傲很轻地说了句,“想来看看小夏老师工作的地方。”真的很轻,大抵是因为靠的近,不需要高声,那声音几乎贴在耳廓,夏初槿的耳朵细细地麻了下,有点痒。

她保持着放空的状态回头看了眼那群皮小子,后知后觉,刚刚差点被撞上,嘴里亦依着本能礼貌回了句,“哦,谢谢景医生。”

景傲单手撑着伞,侧首随意看了她一眼,“客气。”

雨点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砸在头顶的伞面上。

两人沉默了下来。

夏初槿握着那把借来的伞,指骨微用力,好几次要说出“雨大了,我自己撑一把吧。”终究没说,两人就这么肩抵着肩,到了车前。

临出校门的时候,景傲还跟门卫小哥招了下手,小哥乐颠颠给她挥了回来,喊着,“景医生,小夏老师慢走啊!”

“”

好像她们是一对来做客的。

夏初槿心里好笑,景医生这个人就是这样,表面上那么好接触,温温雅雅,长得好看又幽默会说话,随便用点工夫,便跟门卫小哥弄得半熟。

但夏初槿心里也很明白,也就是到半熟为止了。

一时,她又有些迷惘,她好像越来越会品味景医生的一举一动,或者说,景傲的随便一点举动总是牵动她的思绪,忍不住深思细嚼,找出对应的逻辑方能满足安慰-

两天后的一个早晨,连绵小雨过去,终于迎来了晴天。

夏初槿如往常起床洗漱,换衣服,时间刚刚好,景傲便来敲她房门。

她打着哈欠接早点,看着景傲一身蒸腾的薄汗便笑了,懒洋洋的。

“小懒虫。”对方也笑着骂她。

“要那么勤快干嘛?”

“女生身材很重要的。”

“我还行吧,不胖的。”夏初槿难得不自谦,她对自己的外形还是有点信心的。

“马甲线有吗?”

夏初槿摇头,她还沉溺于晨间刚睡醒的迷蒙里,眼睛懒散垂着,手里拎着早餐纸袋无意识在指尖缠绕打结。

“给你看看我的。”

言罢,景傲无比自然地掀起了衣服下摆一角,露出一小块儿雪腻肌肤,毫无赘肉,薄薄一层皮覆盖在并不十分明显的肌肉纹理上,白的晃眼。

她真没撩多高衣摆,至少很多女孩的露脐装都要比她这个度还要高上几厘米,大街上男女皆可欣赏,何况她面前只是个同为女性的朋友,再正常不过的举动。

走廊里的窗户关着,留了个细缝,早晨的阳光从透明玻璃映照下来,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

安静的环境里,景傲看见夏初槿随着她的话语撇下去的视线停顿在她小腹部。

然后,阳光照射下近乎透明的眼皮痉挛似的跳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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