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X 螳螂

钥匙缓缓插入了玄关的门锁。动作虽然已经放得极轻但随之而来的咔嚓声还是让兜紧张不已。什么时候才能发明出无声门锁啊兜绷紧了神经小心翼翼地转动手腕。门锁打开的声音令他一阵胃痛。他打开房门早已熄灯的家中一片寂静。

他静静地脱了鞋蹭着走廊的地板向前走去。客厅很暗。全家人——虽说就两个——应该都已经睡了。

兜屏住呼吸小心地留意着动作向二楼走去。上楼后他进入右手边的房间打开灯竖起耳朵。终于他缓缓地舒了口气这一刻他才放松了下来。

“我说兜啊你都有老婆了一会儿回家不会还是偷偷吃泡面吧”有个同行曾经如此打趣过兜。那是一个疯狂沉迷于儿童电视节目《托马斯和他的朋友们》的怪人业界人称“柠檬”性格粗暴举止轻浮但技能高超。当时他们分别受不同人委托刺杀同一目标双方联手完成任务后兜等人刚刚喘口气的工夫柠檬便一脸得意地抛出了关于《托马斯和他的朋友们》的古怪问题问他们多多岛是谁负责修建的。可能是见无人愿意回答柠檬只好又将话题引到了兜身上。

“兜你家人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吗”提问的是柠檬的搭档蜜柑。二人体格相仿性格却截然相反可能这也正是他们能够顺利合作的原因吧。也许是觉得娶了老婆的同行实在太少所以二人问的问题都非常直接。

“当然不知道。”兜立刻答道“他们要是知道家里的顶梁柱做这种危险可怕的工作大概会绝望吧。平时我是文具厂的销售。”

“这是你在家人面前的伪装吗”

“差不多吧。”兜确实曾经在文具厂工作过。彼时儿子刚刚出生兜才二十五岁左右通过中途录用的方式加入了公司此后一直做正式职员。如今兜大概四十五岁在销售部也算得上是老手了。

“家里的顶梁柱干着这种不要命的工作回了家夜宵就是一碗泡面这也太惨了吧。”柠檬打趣道。

“瞎说什么”兜怒道“怎么可能吃泡面”

或许是因为兜的语气听上去很强硬柠檬条件反射般向后仰了一下紧张地说道“别生气啊。”

“我没生气。”兜稳了稳声音继续说道“泡面其实声音是很大的。”

“什么意思”

“拆塑料包装的声音、撕开盖子的声音、倒热水的声音……如果半夜吃声音会显得很大。”

“反正又没人注意。”

“我老婆注意。”兜说“那声音很大还把她吵醒过。她在公司上班很认真因为路上时间比较长早上也得很早起床。如果半夜被泡面的声音吵醒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大事不妙什么大事不妙”

“第二天早上见面时的那种压抑真是一言难尽。她叹的气要是堆在一起恐怕能吞没家里的地板。这可不是比喻而是真的很憋闷。她一说‘你吵得我都睡不了觉’我的胃就一阵绞痛。这种感觉你们不会懂的。”

“兜你别开玩笑了你还会紧张我无法想象。”

“真的。我工作的时候不紧张做好分内之事罢了。”

“对老婆就不是这样吗”

“当然。”兜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办如果不能吃泡面吃零食会发出声音啊。”蜜柑那有着双眼皮的眼睛仿佛满是忧愁地望向了兜“你饿了怎么办”

“香蕉或者饭团。”兜一脸认真地答道。

面前的两个同行恍然大悟不禁感到钦佩。“你还真是聪明。”

兜却立刻打断道“想出这个办法的人还是太天真了。”

“这样还算天真吗”“香蕉和饭团都不会发出声音吧”

“你们听好了虽然是半夜我老婆偶尔也会不睡觉等我回去有时候还会给我做晚饭或者夜宵。”

“是吗”

“平均下来一年能有三回吧。”

“不少嘛。”蜜柑这次明显是嘲讽的语气。

“这种时候就会吃她做的饭量还挺大的当然也就不会想吃饭团或者香蕉了。”

“还能这样啊。”

“记住了便利店的饭团保质期很短到第二天早上就不能吃了而香蕉居然也很容易坏。”

“所以”

“最后我选择的是……”

“选择的是……”蜜柑重复道。

“香肠鱼肉香肠。既没声音也放得住还能填饱肚子堪称最佳选择。”

柠檬和蜜柑瞬间安静了下来。

“半夜在便利店里我经常能看到和我一样下班回家的父亲在挑选饭团或者香蕉。每次看到我都不由得感慨他们还是太天真了。”兜继续说道“最后我选择的是鱼肉香肠。”

柠檬怔怔地望着发言完毕的兜慢慢地鼓起掌来起先断断续续的掌声变得越来越快仿佛是看完演出后起立热烈地鼓掌向演员致敬一般他的表情极为真诚。“兜你能把这么惨的事情讲得如此帅气逼人实在太感人了”说罢柠檬又拍了两下手。

旁边的蜜柑愁眉苦脸地说“太蠢了在咱们这行提起兜那就是高人一等的行家甚至是高人两等也不为过。要是让别人知道你是这么个妻管严怕是有人要失望喽。”

说起来最近好像都没怎么见到那两个人呢。兜回想着脑海中浮现出了柠檬说“负责修建多多岛的是珍妮·帕卡德”时一脸得意的表情。

兜拿出装在西装口袋里的鱼肉香肠无声地撕开包装一口咬了下去。空空如也的肚子得到了香肠的抚慰但椅子发出的嘎吱嘎吱声又令兜一下子焦虑起来。老婆没醒吧他竖起耳朵小心地听着。

兜早上起来的时候妻子已经准备要出门了。“不好意思早饭在桌子上你快吃吧。差点忘了早上还要开会我先走了。”她边说边打开玄关的门飞奔了出去。

“去吧去吧。”兜回应道转身走进盥洗室。洗完脸上完厕所他朝餐桌走去。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已经早上七点半了。

妻子不在家气氛就会轻松一些。兜并非很难和妻子沟通或是很讨厌妻子反倒可以由此断言在这么长久的婚姻生活中两个人的感情没有丝毫改变只是兜一直谨小慎微地照顾着妻子的心情。而妻子也仿佛生出了尾巴虽不像老虎尾巴[1]那般却也会在家里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扫来扫去不知何时就会不小心踩到。

电视开着。早间新闻结束后一个年轻女人站到气象图前解说着关东地区本周的天气。

“这个人长得挺像你妈妈。”兜说。儿子克巳早已在餐桌旁坐好啃着一片吐司。他鼻梁高挺瞳仁黑亮有神。他还是高中生却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毫不偏心地说兜觉得儿子眉宇间显露出的坚强与脆弱交织的感觉颇具魅力应该是像他妈妈。

“像我老妈不不一点都不像。这人才二十多岁。”

“再过二十年就和你妈妈一样了。”

“要这么说的话”克巳指着桌上那个看起来很有来头的进口茶杯说“千年以后这东西也会变成陶器呢。”

“陶器怎么了那可比杯子贵重多了再说这杯子也不是黏土做的。反正这个播天气的姑娘长得挺像你妈妈。”

“老爸你也太先入为主了吧。”

“我太先入为主”

“嗯。你一旦认为这件事就是这样就会相信那是事实。”

“是吗”

“以前不也是这样走着走着看到一栋大楼前聚着好多人又听见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你就自信满满地说是那边着火了。”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结果是商场大甩卖大家在排队而已。”

就在这件事发生的前一天兜刚从同行那里听说最近出现了一个纵火集团在这件事上他确实有些先入为主了。但这又没办法跟儿子解释再说也确实是他弄错了他只好回应道“是吗”

“还有送快递的姐姐不再来了你就煞有介事地说人家无证驾驶的事被拆穿了。”

“那段时间新闻上经常说无证驾驶的送货司机啊。”

“你总是这样很快将信息拼在一起然后急于下结论什么都要联系到一起。老爸啊你这种想当然的做法真得改改了。”

兜对此并不认可虽然无奈却未反驳。“可能我就是这种人吧。”他含糊地回应道。

克巳仿佛没听见父亲的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电视。“说起来该不会真的出轨了吧”克巳小声说了一句。

闻言兜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全身不由得打起了冷战。“你胡说什么”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这种事别乱说”

“哎我在说这个播天气的姐姐啊之前网上的新闻都写了说她和这个节目的制作人有不正当关系。”

“哦你说她啊。”

“不然我说谁”

“没谁。”兜说完后觉得这么不清不楚的回复容易让儿子产生什么不好的误会便又加了一句“我可没出轨。”这话说完倒显得他更加可疑了。

“果然还是漂亮的女人厉害啊。”克巳忽然说道。只见他单手托着下巴脸颊像是要被捏坏了一般视线依旧没有离开电视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兜自然不能装作没有听见便问道“哪里厉害”

“男人嘛见到美女就束手无策了吧”

“你一个高中生懂什么。”

“我是在学校学的啊。”

“学校哪门课教的”

克巳好像这才意识到坐在旁边的人是自己的父亲瞬间调整了坐姿。“不是。一个月前有个老师要休产假就来了个美女老师代课。”

“是不是美女全靠主观判断。”

“她说是语文老师却一点水平都没有字也不会写太宰治的名字也念不对。”

“这样也能当语文老师”

“长得好看就完全没问题了。”

“不会吧”

“真的那些上了岁数的男老师看见她都笑眯眯的连校长也被迷得七荤八素。”

“你们也是吧”

“我不否认。”

克巳没有再说话兜则继续吃着吐司看着电视。过了一小会儿克巳说“前阵子我亲眼看到了。”兜这才意识到对话还没结束同时又觉得儿子亲眼看到的该不会是他工作的危险场面吧声音便又陡然拔高了“什么意思”

“有一天放学后天都黑了我正好经过视听教室看见那个老师在里面。”

“那个美女老师”

“嗯还有一个年轻的男老师也在。他是隔壁班的班主任姓山田热血又认真。他俩面对面站着不知道在干什么。”

“山田老师加油啊。接下来会是让人心跳加速的发展吗”

“怎么可能这么悠闲毕竟山田老师都结婚了。”

“什么”兜双臂环抱皱起了眉头“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心跳加速了。山田老师小心啊。”

“什么意思啊老爸”

“山田老师和美女老师已经公开关系了吗”

“估计只有我们知道吧。有一次在视听教室的时候这两个老师突然进来我们只好躲起来了。”

“我们看到他俩的不止你一个人吗还有谁”

糟了说了多余的话克巳脸上满是懊恼不已的表情。这时兜心想儿子应该是和同班的女生在那里卿卿我我吧。

“我说的我们就是我”克巳移开视线板着脸答道“和老爸你呀。我刚刚不是告诉你了吗所以知道这件事的就是我和你两个人。”

“那就这样吧。”

“那种女人是不是就叫狐狸精能把认真的热血教师山田骗了。”

“也许是男方主动的呢”

“但山田老师是个认真的人啊难道是因为罪恶感击垮了他”

“击垮”

“他最近都请假不来学校了。别的老师都说他是因为生病了需要休息但我觉得他应该是不愿意来学校吧。”

“老师不愿意来学校”

“女人真是恐怖啊。”

“有恐怖的女人也有不恐怖的女人。男女都是各种各样嘛。”

“对了母螳螂交尾时会把公螳螂吃掉对吧”克巳问道。

“啊那个啊。”

“所以公螳螂只是用来交配的吧”

“不是。”兜解释道这还是以前某个同行告诉他的。“螳螂的视野很广而且动作很敏捷所以母螳螂是把身后的公螳螂当成敌人来攻击了。这是意外。”

“那也很恐怖啊。”

“螳臂当车你知道吗”这其实也是同行教给兜的但彼时兜并不知道螳臂当车的螳是指螳螂还反问“是像放到水上的灯笼那样的东西吗”结果被同行嘲笑了半天。[2]

“是像放到水上的灯笼那样的”克巳问道。

兜叹了口气。“是螳螂。你想想螳螂举起斧头似的前臂的样子看起来勇猛无比但也就是一只螳螂而已。”

“像‘败犬的远吠[3]’那种意思”

“差不多但也不太一样毕竟螳螂以为自己能赢。它很弱小但依然拼死反抗这样的姿态称为‘螳臂当车’。”

“老爸总是惹老妈生气像个受气包一样偶尔也要奋力一击试试呀。”

“举起斧头奋力一击。”

“但这个成语没有‘如果螳螂有意那么做就能一击毙命’的意思吧”

“说起来意思还是无力的抵抗。”

克巳脑海中仿佛已经浮现出父亲的斧头被折断的场景不禁同情地看向了兜。

“我倒是觉得螳螂的斧头不容小觑。”兜说道。

“螳螂总有一天会奋力一击。”

“正是。不过话说回来老师不愿意去学校也太……”

“现在好像挺常见的呢。毕竟如今的日子可比你当学生的时候要辛苦得多。”

“什么时候日子都不好过啊。”

“比如说”克巳语气强硬地问仿佛是在挑衅和试探。对于儿子来说不能不去考虑父亲究竟是伙伴、敌人还是竞争对手。

“比如说叫你去搬那些巨大的石头盖金字塔痛苦吧可是在三千多年前有些人就是这样生活的。还有人做青铜器啊彩纹陶器啊……”

“这都追溯到美索不达米亚了。我说老爸你还真是喜欢陶器。”

“也不是这个意思。”

“啊对了老爸你会来参加高考志愿填报的辅导吗”克巳看着电视问道。

“高考志愿填报的辅导”兜皱起了眉头“家长也要去吗”

“我想着让老妈去就行了。”

“不我肯定也去。”兜立刻答道。

“没关系。那天是工作日你还要上班吧。”

“哎你知道我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吗”

“不知道。”

“是担心儿子的未来。对于学校的事也好其他的事也罢总是认为这么做不行那么做也不行能像这样为你的人生烦恼就是我想做的事。”见克巳面露不悦兜却丝毫没有在意。毕竟这就是他的心里话。

“我推荐你做这台手术。”一个戴着圆框眼镜、身着白大褂的男医生坐在兜面前说道。看着他面无表情的冰冷面孔兜觉得他就是一台具备扫描或者拍片功能的医疗器械。

这是一家开在东京市区的内科诊所位于办公楼群一角的大厦中间楼层。候诊室里稀稀落落地坐着几个患者从医疗水平和处方来看再多些患者也不足为奇但或许是医生冷漠的态度和诊所内冷清的氛围抵消了优点不过这家诊所大体还算值得信赖。

“不还是算了。反正是恶性吧”兜指着医生摊开的病历说道。

医生点了点头。

“我说过恶性手术我不做了。说不定会死在手术台上的。”

“你还没到那把年纪。”

这个冷面医生皮肤很有光泽皱纹也很少不知多大年纪。只是从兜二十多岁开始他就一直担任兜工作的中介这么多年容貌未改但应该也不年轻了。他说话谦逊有礼始终带着精通业界一切技能的威严。

“不行我不能再乱来了。”兜回答道。

“像你这样处理任何手术都冷静又高明的人不多了。”

医生从不恭维就像车载导航里常说的那句“没关系您可能迷路了但还是按照导航的指示开过来了哦”一样没有奉承。所以这个评价所言非虚。

“我想早点辞职。”

“出院是要花钱的。”

这个人真的打算让我退出这行吗兜不禁想。在近二十年的时间里兜的所有工作都是这个男人介绍的他给的指令是去杀这个人或者去解决那个人。看来除了兜他应该还有其他“患者”。

目标的相关情况记录在那本摊开的病历上。如果不知道“手术”对象的姓名和住址就会将其特征信息和委托人开出的条件用一般人看不懂的医疗术语或德语写在上面。另外目标的照片也会贴上但需要蒙上特定的滤片才能看到否则就只是一张满是阴影的X光片。

医生将中介的工作资料伪装成病历与诊所的真实患者的病历混在一起保存。如此想来病历确实最适合隐藏情报——里面记录的都是个人信息所以不会轻易被第三方看到。

在这里工作的护士中有一个同样年龄不详的女人看上去明显对医生的中介工作了然于胸而其他的年轻护士恐怕就一无所知了。可能正是因此他们在交流工作时大多用伪装成医疗术语的暗号或将文件直接夹进诊疗资料中。所谓“手术”即暗杀“恶性”则表示目标是行家。

兜在克巳出生时便开始考虑金盆洗手但真正和医生谈到这个话题是在五年前。医生既不惊讶也无喜色只是像在读《六法全书》[4]一般语气平淡地说道“为此是要花钱的。”虽然不清楚这笔钱到底要做什么用也不知道要把钱交给谁但即便是兜也终究无法立刻拿出那笔足够买下一幢独栋小楼的巨款结果也只好不得不无奈地“为了攒钱辞职而继续工作”。

“你应该知道吧恶性手术的收费更高。而且你以前不是说过吗反正都要手术不如找个良心上过得去的。”

“是吗以前我倒是没想过这些。”

克巳小的时候兜给他读过很多日本神话传说可能多少与这有些关系吧。兜半带认真地回想着。

善良老爷爷的辛苦得到了回报坏蛋老爷爷受到了惩罚正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读着这样的故事兜第一次感觉到轻易杀害一个没有做过坏事的人并不是一件好事。再说他所杀之人也有父母可能也曾像这样听父母讲过日本神话传说。兜的思绪不由得飘远了。兜很清楚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但他还是希望尽可能不去滥杀无辜。

“看来你肯定要做恶性手术了。”

此话不假。如果目标是以违法的危险工作为生的同行确实会减轻罪恶感就像一个坏蛋老爷爷被另一个坏蛋老爷爷消灭了。

“总之要是有其他好的手术你能再联系我吗”

“好的。不过这阵子的工作可能不好做。”

“是吗”

医生一边在手边的白纸上写着什么一边像是在说明病情一般夹杂着暗号低声说“这个地区出现了一伙想要搞点大动作的犯罪集团有传言说他们计划安装炸弹并在某处挟持人质。如果计划实施市里的警察将会进行严密的监视。”

“那这边的生意该不好了吧”兜悄声问道。

医生点了点头。

“干脆让我把那些想引爆炸弹的家伙解决掉算了。”兜开玩笑地说。

医生却笑也不笑只是问道“药还够吗”这是在确认武器是否需要补给。

“再给一点吧。”兜答道他确实想要一些子弹。干这行的人可以在几家店自行购买武器装备而且这些店从表面上看不过是渔具店或录像带出租店但要是有医生帮忙准备会省事不少。

医生开好了处方。

拿着这个处方去隔壁药店就会换到一张卡片。第二天前往指定的储物柜凭卡片和密码就能打开柜门领到需要的装备。

从车站回家的路上兜恰巧经过了克巳就读的高中。也许是前几天早上克巳问他会不会去参加高考志愿填报辅导一事还在脑海中盘旋兜才特意选择了这条不常走的路。

“我说你都不关心克巳的事吗”妻子曾这样责备兜。如今回想起来那差不多是四年前的事了。

当时兜正在客厅看深夜电视节目电视里播放着学校供餐方面存在的一些社会问题。兜突然想到——真的只是突然想到——一件小事。“克巳的学校也是供餐制的吧”他确实没有什么深层的意图只是想夫妻间说说话通过语言的“投接球游戏”交流一下。更进一步地说兜其实知道克巳去学校都是自带便当只不过他觉得看着这样的电视节目问出这种问题应该不算说错了话而且很适合作为抛出话题的第一球。

然而兜轻柔抛出的这一球竟被妻子迅速投回且球速极快兜的脸色一片惨白。本想和妻子玩投接球游戏没想到对面的妻子已然置身比赛只见她紧握球棒以为来的是好球便用尽全力将球棒挥出……

“你连儿子上学要自带便当都不知道吗每天早上我一大早起来不就是在做便当吗”妻子连珠炮般说个不停“还不是你每天早上起得太晚。你这个班上得可真闲。”

至此话题已然开始转移。

这时兜的大脑无法正常运转了——如果真心服软他心里会觉得难受但要顶嘴反驳只会徒增争吵的时间。所以兜选择心如止水放空一切接受妻子的批评。他答道“确实我可能没怎么关注过儿子的事。”承认错误认真反省保证改进才是让事情圆满解决的最佳方式。当然最后也别忘了关键的一点那就是要自然地流露出对妻子的感激之情“其实我觉得自己挺关心儿子的但听你这么一提醒我深切地感受到自己做得还远远不够。多亏了你我又成长了许多。”

彼时的痛苦回忆和此次的高考志愿填报辅导交织在一起让兜不由得感到有必要趁现在先了解一下儿子高中的情况。

兜沿着学校前的人行道向前走眺望整个学校能看到古老的校舍和宽阔的操场。在住宅如此密集的地区能有这般规模算是相当奢侈了。据说在“二战”结束后这片土地的持有者为了孩子们的学业而将全部土地捐了出来不过真假尚无定论。一旦这所学校的学生人数减少恐怕很快就会被拆毁翻新建成高级住宅出售。

以这里绝佳的地理位置来说操场确实大得有些浪费。兜不知不觉间停下了脚步漫不经心地朝里面望去。

貌似是足球部和田径部的学生们正在跑步。不知道克巳加入了什么社团活动兜对此没有印象更不可能去向妻子寻求答案。

这时兜注意到栅栏另一侧那片宽阔操场的跑道附近站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她穿着一身长裤款式的黑色西服套装散发出与高中生截然不同的成熟魅力不过也就是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这就是克巳提到的那个代课的美女老师吧兜立刻心领神会。

不知是掉了什么东西还是要埋什么重要的物品只见她一脸严肃地轻抚着地面。就在抬起头的一瞬间她正好与兜四目相对浮现出略显吃惊的表情。

兜本想转身离开但又觉得有些别扭便轻轻地点了点头。对方僵硬地点头回应可能她觉得兜是个喜欢观察学校学生的可疑男人吧。

兜想告诉她自己是学生家长但距离有些远也不可能大喊只得作罢。

这时美女老师突然莫名其妙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兜不禁四下张望。毕竟这要是让妻子看见了可就麻烦了。

“哎你还记得从这儿往西的那条街上有一家人从来不按规定扔垃圾吗”

当晚克巳在二楼睡下后兜在客厅吃着蛋糕。那是妻子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看到新店开张买回来的还说“想尝所有味道”便将店里剩下的六种蛋糕各买了一块。

“克巳不吃那就咱俩分了吧。”妻子开心地提议道。兜其实不喜欢吃甜食这一点早在结婚前他就多次提到过但妻子仿佛从来没有记住过不停追问道“就算不爱吃你也不可能讨厌甜食吧吃点甜食又不会要了你的命。”而兜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虽然不爱吃但吃了也不会要命”所以只好勉强自己迎合妻子爱吃甜食的嗜好。而这种行为一旦成为既成事实就会理所当然地变成“之前你那么爱吃这次肯定也会吃的”。

两个人要吃掉六块蛋糕着实不是一件易事再加上妻子特意声明“只吃一口尝尝味道就好了你多吃一点”更是让兜备感恐惧。毕竟光从字面意思看好像还是妻子为了丈夫做出让步抑制住了心中的期待。

就在兜坐在餐桌旁一小口一小口吃着蛋糕的时候妻子提到了“有一家人从来不按规定扔垃圾”的事。

“哦那家人啊”兜大声回应道。

“嗯那边是商品房住着六户。”

“对对。”

“其中有两家人品行实在是恶劣。”

“啊这事后来怎么样了”兜自然对此类话题毫无印象。可能在很久以前的某天清晨妻子曾提到过但那时兜恐怕才刚结束深夜的工作非常困乏所以对妻子的话几乎没有听进去。这种情况时有发生但即便犯困兜也绝不能昏昏沉沉、不做回应因为妻子曾生气地对他说“要是不想听就别听”渐渐地就算兜再困、再累也会动作夸张地大声回应妻子的每一句话“哎居然是这样啊真是难以置信”兜也怕自己做过头了但从妻子的反应来看她好像并没有对兜的“过度反应”太在意兜也从未因此遭到过妻子的埋怨。

“最近他们没有再在指定回收日之外的时间乱扔垃圾了。本来大家都以为这些人开始守规矩了谁知道居然是搬家了。”

“什么居然搬家了”兜的语气颇显激动心里却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有人搬家再正常不过只是他这种夸张的反应倒真的成了习惯。

“那房子是新盖的呢而且两家人都搬走了。”

“两家人都搬走了”兜觉得有些奇怪。

“邻居去按了门铃家里好像没人。”

“也可能是两家人结伴去长期旅行了呢。”

“感觉不像。”

“别是出什么事了吧”兜脑海中浮现出邻居横尸家中的惨状。

“讨厌你能不能别说这么吓人的话啊。”妻子拉下脸来“那么可怕的事怎么可能发生在我们身边”恐怕她绝不会想到日日都在身边的丈夫正是以那种可怕的事为生的。

“也可能是和邻居闹别扭就搬走了吧比如噪音问题之类的。”

“嗯要说比这个更重要的事……”妻子睁大眼睛拍了一下手。

“问题是这些剩下的蛋糕。”兜望着手中无处安放的盘子叹了口气。他早就吃饱了再吃下去摄入的糖分必然过多血管里也会仿佛流淌着奶油一般身体要吃不消了。

然而妻子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兜的话就像身上安装了能够自动过滤丈夫不满控诉的过滤装置一样丝毫没有受到干扰。

兜试探着说道“说到问题咱们晚上那个的次数……”他慌乱地补充“还能再多些吗”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妻子并没有听到兜的话只是说道“对了最近的高中老师好像也挺不得了的。”

“不得了”

“嗯不过只是传言说是克巳学校的老师。”

“不去学校的那个吧”

“哎呀。”妻子稍显惊讶地望着兜一脸出乎意料的样子。

“是山田老师吧”

“你怎么知道”

“这个嘛”兜饱含深情地说道“都是孩子学校的事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会架起天线收集情报的。”

妻子露出刮目相看的神情说道“不过山田老师好像也没回家明明有老婆孩子。”

“什么意思”

“肯定是工作上遇到了烦心事家也不能回吧。”

“也可能是和那个美女老师开始同居了。”兜想起白天在操场见到的那个女人。

这时妻子尖厉的声音仿佛刺穿了耳膜“美女老师什么美女老师”

兜感觉像是被人紧紧揪住了衣襟。“啊这可是克巳说的啊山田老师和那个美女老师的关系好像很好。不过究竟是不是美女全靠主观判断。”

“可山田老师已经结婚了啊。”

兜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摇着头好像在说“难以置信”。“谁能想到已婚男人还会和其他女人关系那么好啊我以为这种事只会发生在都市传说里呢。”

“又没人这么传。难道山田老师不单是因为工作不顺心”

“谁知道呢。”这个话题再深入下去最后的矛头一定会指向自己。兜对此早有察觉所以故意回答得很含糊。

“哦对了”妻子突然拔高了声音“下下周五你有空吗”

“周五”

“那天有克巳高考志愿填报的辅导你要是有空也一起参加吧。”

“这是自然我本来就打算去。”兜点了点头。毫不犹豫、果断迅速地回答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哎”妻子有些惊讶“反正最后你肯定又会说临时有事去不了了。”

“我没有自我感觉良好在公司我没有那么忙。要是有什么急事还希望他们扔给我呢。”

“那之前好多次家里有事的时候你都说工作忙走不开。”

“那时候是我不好。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挺内疚的。”兜的话听起来像是在为自己的罪行深深忏悔但其实他早已不记得过去的那些事了。恐怕那时候并不是因为公司的工作而是有危险的任务找上门来使他没能赶上家里的事吧。“没问题的”兜点了点头“不会有什么紧急工作。”

“有一台紧急手术”诊室内医生坐在兜对面清楚地说道“只有下下周五才有机会。”

医生的声音宛若电脑桌面上弹出的对话框一般冰冷得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度。不仅如此这个对话框还没有设定“是”和“否”的选项反而像程序更新对话框中只能按下“确定”按钮一样丝毫不留选择的余地。要想不作答强制关机是唯一的办法。

“不管什么紧急不紧急反正那天我没空。”兜试图挡住对面这台“电脑”散发出的压迫感双手稍稍向前伸了出去。“我那天有事。你要想想我是一个公司职员工作日的白天我肯定要在那边上班。”兜没打算告诉医生那天有儿子高考志愿填报的辅导。

细算起来兜和医生相识已久。从兜结婚前也就是刚入行没多久的时候开始医生就在给他安排工作了。不过兜一直隐瞒真实姓名和住址只大概说了一下家庭情况他认为不必告诉对方多余的情报。对医生来说他的名字只是这个业界的代号“兜”。当然要是医生想调查兜的个人信息也不过小事一桩。

“公司那边不能请假吗”

“那天不行。”兜说道“换个日子也可以吧”兜望向医生手中的病历。现在他还不知道目标到底是谁。

“别的日子不行。这次手术的条件相当好错过了会很可惜。”

“条件相当好怎么个好法”

“手术费很高。”说着医生将病历上的数值指给兜看——在旁人看来这个数值不过是血液检查的结果。

这次手术的费用确实高得令人咋舌。“但你之前不是说过吗最近可能会发生爆炸案警力也会变严。难道已经没事了”

医生立刻答道“就是那件事。”

“就是那件事”

“之前你不也说过吗这边的生意该不好了。”

是在说“干脆让我把那些想引爆炸弹的家伙解决掉算了”那件事吗“就是那个吗”

医生点了点头。

“要真是这样我心里多少会觉得舒服一些。”这是一次恶性手术也就表示目标是行家如果还能因此阻止一场爆炸发生这次的罪恶感则会减轻许多。

正如医生所言这么好的条件的确难得错失良机实在可惜。

“我接受手术。”兜答道。

“明智的决定。”医生终于将手中的详细资料递给了兜。相关信息不可能打印出来带回家兜只能将电脑屏幕上显示的内容一一记住。

资料中有一张目标人物的脸部特写看上去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之辈兜不禁说道“这次的任务好像不难嘛。”

医生面无表情地赞成“看面相确实有些柔弱。”

这个男人擅长研发小型炸弹似乎应该被称为“炸弹专家”这几个月来一直在海外生活这次是受同伙邀请才决定回到日本。

目标到达机场时更容易接近也就是下下周的周五。反过来说一旦错过这个机会找到其藏身之处就会变得相当困难。

“所以只能在那一天进行这台紧急又重要的手术。”

兜问目标有哪些同伙医生说目标的同伙众多涉及各行各业。毕竟要策划一场劫持案件至少要有人去现场踩点有人确保逃跑路线万无一失而且根据逃跑的方式不同甚至还需要专业司机。

“以前有部漫画讲的是擅长不同领域的学生聚集在一起组成了一支棒球队的故事。估计这次也差不多吧。”

“嗯他们确实组建了一支队伍。”

兜耸了耸肩。“要是那家伙坐的飞机因为天气之类的原因停飞就好了。哪怕错开一天我都谢天谢地了。”

这样也许就能赶上儿子的高考志愿填报辅导了。

医生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兜。

那天晚上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但节目内容完全没有看进去。时机——兜自言自语一般在心里重复着这个词。无论做什么事最重要的就是时机。为了不让克巳和妻子注意到他的紧张兜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过了一会儿克巳将一直在摆弄的手机放回口袋发出一声听上去既不是“哦”也不是“哎”更不可能是“晚安”的短促声音便上二楼了。妻子回复着“晚安”兜赶紧竖起耳朵——他想通过语气来判断妻子现在的心情。

兜如果有事要告诉妻子特别是在说那些会惹妻子不高兴的事时她的反应也会根据当时的心情而千差万别。

比如要是当天妻子听到的都是好消息哪怕是在理发店新剪的发型很好看或是在街上被人夸赞年轻这类小事她都会心情舒畅一整天对兜提到的事也会更加宽容地对待。相反如果妻子明显不高兴或怀有不满的情绪家里就像陷入死寂的冰窖之中无声地刮起一场暴风雪。

察言观色一番之后兜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先去厕所小便然后用“有件事让我很为难”拉开了坦白从宽的序幕。就算遭到危险人物的袭击被勒住了脖子兜也不曾如此紧张。他能冷静果敢地快速出击令同行刮目相看却对为什么回到家里要夹着尾巴做人而感到苦恼真是奇怪。

“怎么了”妻子问道。

虽然此时还听不出她的心情是好是坏但兜不能在这里却步该说的还是要说。“儿子高考志愿填报辅导那天我突然有个工作实在没法推掉。”兜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既不沉重也不严肃不卑不亢地告诉了妻子这个事实。不知凶吉。兜紧张得想闭上眼睛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妻子的回应。

“啊你在开玩笑吗”妻子一脸吃惊话中明显带刺“你又在说什么傻话”

不我是经过很长时间的深思熟虑才这么说的兜在心里反驳。“啊不过”他又像是在表明决心似的补充道“辅导是下午两点开始对吧要是工作结束得早我就赶过去。”炸弹专家中午十二点到达机场如果兜能顺利坐上电车说不定来得及。

“哦。”妻子漠然地应道。

做不到的事就不要答应——兜知道妻子未说出口的这句话是对他的无声鄙视。

“都说了我是为了家人工作的。”

“你有家人”

兜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了实话心下吃惊低声道“和你无关。”同时反拧对方手臂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这是距离机场车程稍远的一片草地周围有宽阔的土褐色田野和树林。二人在这片长着低矮杂草的土地上扭打成一团。

兜穿着机场保洁员的工作服。“可恶你这家伙体格还真好。”他感叹道。

和医生提供的照片一样这个人确实一副柔弱的长相但没想到身材十分健硕满身肌肉。这和兜之前听到的情况截然不同。

“而且你怎么没按时到机场”

“这你得问开飞机的去或者去问飞行时的气流。”

要是能早点完成兜还来得及去儿子的学校。但天不遂人愿飞机晚点了二十分钟才在机场降落。兜早已在候机大厅等候多时看到炸弹专家慢悠悠地走出来心中更加急躁。

一身保洁员打扮的兜一路尾随炸弹专家下了扶梯又跟着他向出租车停靠点走。“不好意思请等一下。”炸弹专家闻声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兜。“你的东西掉了。”兜从地上捡起一块小塑料板看上去像是一个量角器。炸弹专家自然对这个东西毫无印象但还是条件反射般接了过去。兜同时松开手按下了事先藏在口袋里的遥控器的按钮。

炸弹专家刹那间像触电般不停颤抖向后倒去。兜上前扶住了他。那是一个小型电击装置。就算监控拍下了刚才的场景看上去也不过是兜慌张地扶住了一个突然倒下去的人。

兜搂着炸弹专家坐上一辆等在那里的假出租车离开了机场。车开到一片杂树林时兜下车将炸弹专家拖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脸让他醒过来。见他逐渐清醒兜说道“过来”

炸弹专家刚开始还有些晕似乎感到很茫然但很快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目光瞬间犀利起来朝兜扑了过去。

二人扭打起来。事态并没有发展成激烈的斗殴但二人还是过招了多个回合。兜为了尽快控制住对方不断用手指猛刺对方的锁骨、腋下、胸口和喉部以施加伤害。

对方的动作比想象中要慢。攻击他的这个部位他应该会这样躲攻击他的另一个部位他的关节就动弹不得——展开攻击的一招一式都与兜预想的分毫不差。要是和妻子的互动也能这么简单明了就好了这个想法从兜的脑海中掠过。

“都说了我是为了家人工作的。”

炸弹专家随即问道“为什么”同时挥出一拳。

兜向后一仰躲了过去答道“杀你也是我的工作。”

“我说的不是这个。”炸弹专家扑了过来兜像斗牛士一样灵活避开。对方扑了个空踉跄几步后又转过身来。“我是问你为什么不在刚才电晕我的时候动手。”

“哦。”兜喘着粗气视线紧紧地锁定对方的一举一动“我不喜欢乘人之危做事要讲究公平。”

“哪儿来的什么公平”炸弹专家皱了皱粗粗的眉毛。

“做事要讲究公平”也是兜经常对儿子说的话。他不要求儿子实现“日行善举”“勤勉刻苦”不畏失败”这些了不起的目标唯一能告诉儿子的只有“要尽可能公平”了。无论是责难对方还是支持对方都要尽量做到公平。

“老爸你说得也太笼统了。”最近克巳开始对父亲这番并不算教诲的话流露出不满“我不知道具体应该怎么做。”

“这个啊具体来说可就多了。比如在说别人坏话的时候。”

“我又不是小学生了还会和别人斗嘴吗”

“我就是打个比方。比如取笑别人的名字很奇怪或者说别人长得丑什么的这些事都不要做。”

“为什么”

“因为这些事是他们努力也无法改变的。攻击别人无力改变的地方就不能算是公平对吧”

“那应该怎么骂人”

“嗯……比如说”兜想了想答道“你可以指责他们吃零食啊这是他们自己能够控制的事。你可以说喂你连晚上不吃零食都做不到啊”

“这叫什么骂人啊”克巳一脸惊讶又问道“那要是有人骂我说‘你老爸是个废物职员’又该怎么办呢”

“真有人这么说”

“我就是打个比方。”

“哦那你不理那人就行了。”

“不理那人”

“你听好了说出这种话的人能得到什么好处吗你老爸是个废物职员难道也是这家伙的功劳并不是。这种人只是在描述事实也可能说的根本连事实都不是。事实谁都会说但是没人去说因为人有常识和判断是非的能力。硬要说的话这种人就是丧失了理智没有了判断是非的能力所以才只会说些没用的事实。他这么说你你也并不吃亏直接反驳回去就行比如你说他的祖先是只猴子毕竟这也是事实嘛。”

“这就是公平吗”

“对。另外你要记住‘你可以对别人做某件事别人却不能对你做’同样不算公平。”

“自己做就可以别人做就不行。那是不是就像这件事老妈总是嫌你晚上回来时动静太大还说被你吵得睡不着觉但是到了休息日老爸你还没起床老妈就把吸尘器开得震天响了。这就是不公平吧”

兜瞬间觉得自己仿佛找到了知音感动得差点湿了眼眶但他不能紧紧抱住儿子因为万一不小心说出“你太了解我的心情了”是会传到妻子耳朵里的。兜从没觉得儿子是他和妻子之间的双面间谍但也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兜用胳膊从背后勒住了炸弹专家的脖子。很快炸弹专家没有了呼吸。

兜将尸体埋在了附近的那片杂树林中。医生说过“留下手术痕迹也没关系”因此不必处理得那么细致。炸弹专家的真实身份应该隐藏得很深即便尸体被人发现恐怕也不会很快查明。

掩埋尸体前兜从炸弹专家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了手机——这是前车之鉴如果手机响了埋尸的地点就会暴露。看到手机上挂着一个小炸弹吊饰兜不禁苦笑道“你就这么喜欢炸弹吗”

兜看了一眼手表随即脱去工作服换好西装再次坐上了来时的那辆假出租车返回了机场——还是搭乘电车更为稳妥。

兜赶到校门口时手表的指针已经指向了两点十分。他暗自庆幸时间还来得及却也明白按照妻子的标准这属于“没赶上”。兜走进校园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冲进教室。这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儿子是哪个班的学生瞬间吓出了一身冷汗脑海中闪过被妻子责骂的场景。

兜在教学楼入口处脱了鞋四下寻找拖鞋终于在鞋柜边上找到了一双像垃圾一样扔在那里的拖鞋。兜迅速穿上冲上了楼梯。年级越高教室所在的楼层就越高吧所以高三应该在三楼兜胡乱地猜测着。然而当他冲到三楼的走廊四处张望时连一个人都没有看到更别提学生们的身影。兜看了看时间。整个学校仿佛一家打了烊的店铺丝毫不见紧张的学习氛围。难道是因为高考志愿填报辅导学生们都提前回家了

也许真的来晚了。兜不禁想到了妻子那噌噌上涨的怒火。

兜快步穿过走廊看到一间挂着“视听教室”牌子的房间房门虚掩着。这里就是美女老师幽会的地方啊兜想起儿子曾经说过的话于是朝里窥视。没想到美女老师就在里面兜吓了一跳。

“您有什么事吗”美女老师走到门边问道。

“啊我是克巳的爸爸。”明明没做什么亏心事兜的声音听起来却战战兢兢的。只说名字老师可能记不清是谁兜又慌慌张张地报上了姓氏然后说道“我是来参加高考志愿填报辅导的。”

“啊不是在这边。”美女老师指了指走廊的尽头又示意要向右转“是最靠里那栋楼。”

兜盯着面前细长白皙的手指那手指宛如优雅转动的蛇头一般似乎有着令人倾倒的迷人魅力。

这时发生了两件事。

首先兜的手机响了。看到屏幕上显示是妻子的来电兜赶紧接了起来。

接下来口袋里的另一部手机掉到了地上是近一个小时前和兜搏斗的炸弹专家的。手机落地后又弹了起来随即滚落在一旁上面的吊饰也跟着晃个不停。美女老师慢慢捡起了手机递给兜时问道“这是……”

兜摆手示意她稍等转身去听电话里妻子的声音。

“老公你现在在哪儿还是来不及吗”

“没有我已经到了这就过去。”

“请问这是您从哪儿拿到的”美女老师问道。

“你先等会儿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兜本来是对美女老师说的没想到妻子也听见了他的话。

“‘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是什么意思”妻子厉声问道。

“不不是的。”

“这是您在哪儿捡到的吗”美女老师极为自然地打开手机按下了几个按键。兜想告诉她不要随便乱动别人的手机但兜也不是这部手机的主人。

“这个……”兜抬起头只见美女老师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笑容也已消失不见。

“是不是有女人在说话喂你现在和谁在一起”

“不不没有啊。”兜感到脑袋一阵发热仿佛置身火海不管往哪里逃都是徒劳。如果再不尽快灭火受灾情况将会愈加严重。要是能冷静下来逐个处理说不定没什么问题但不知是因妻子严厉的质问还是美女确实就在身旁令他心虚兜方寸大乱。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兜已经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美女老师的嘴。“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安静一会儿’是什么意思”电话那头的妻子显然生气了。

“不是的……”说着兜看向美女老师只见她紧紧地盯着捂住她嘴巴的那只手。兜手上沾了血——可能是从炸弹专家的口鼻处流出的血沾在了上面现在已经干了。

兜暗叫不好耳边的手机也滑落在地。美女老师欺身过来。哎兜的目光正追随着手机他“啊”了一声左臂已被反拧到背后。

兜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转身猛地抽出了手臂。美女老师已经卸下伪装朝兜踢了过去腿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兜闪身避开跑进了视听教室——在走廊上被人看到就麻烦了。

美女老师追了上来。兜忘记脚上穿的是一双破破烂烂的拖鞋还想按照往常的姿势出招却没想到脚底打滑向后倒去。美女老师迅速靠近压住兜问道“那手机哪儿来的”

“那是……”仰躺在地的兜本想回答突然注意到旁边就是他刚刚掉落的手机。如果电话还没挂断妻子就会听见。兜开始拼命晃动身体想甩开这个骑在他身上的女人但对方似乎懂得将人锁死的技巧竟纹丝不动。事已至此兜终于意识到这个美女老师并不是普通人。

兜再次晃动起身体肩膀也不停发力。美女老师却压得更紧想要制住兜的反击。二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兜心里暗暗叫苦。要是他和这个女人粗重的呼吸声通过电话传到妻子的耳朵里恐怕要被误会他俩是在干什么暧昧的事了吧。如果说这是在和女人打架的声音可信度又实在太低。

见女人又在说着什么兜抓住时机奋力翻身挣脱。既然已经知道对方不是普通的老师而是危险分子那就没必要手下留情了。如果全力出击兜的实力在业界几乎无人能及。他敏捷地绕到女人身后用手臂扼住她的脖子手肘仿佛要夹碎她的喉咙用力一勒。

兜抱着不再动弹的美女老师来到视听教室里堆放器材的地方这里很少有人过来。随后兜捡起手机看到和妻子的通话已经挂断轻轻地松了口气。他又调整了几下呼吸拨出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听到前台女接待员报出诊所名后兜说道“突发急症可以立刻找医生接电话吗”说完兜长舒了一口气。

突发急症意思是有急事要谈。

兜终于赶到克巳所在的班级时正好看见妻子和克巳从里面走出来下一组家长和孩子正要进去。

“啊老爸。”克巳抬起了头。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他还是露出了笑容。

兜不知道儿子为什么笑但他先低头道歉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没事你还有工作。”克巳的语气像一个成熟的大人。他没有对父亲用敬语言语间却带有些许亲近感。

“啊是有工作。”

“其实你不用勉强。”克巳指着兜说“你看西装都乱了。”

兜吃惊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样子——领带皱巴巴的领口也歪了身上还沾满了灰尘。他急忙整理起来。

“不过你还是拼命赶过来了。”闻声望去兜终于看到了妻子的表情——本以为会被她挖苦一番或是被她冷眼相向这样的结果真是出乎意料。兜诧异地看着妻子只见她带着一副从未有过的温和表情说道“辅导也没有那么麻烦已经结束了。”

在这宛如女神降临般的氛围中兜不由得警觉起来疑惑地说道“哎啊是吗”

兜的疑虑很快就因克巳的话消除了。“刚才班主任说老妈看着还不到三十五岁老妈听了美滋滋的。”

“是吗”

“还说老妈看上去年轻了将近十岁呢。”

“原来如此。”兜总算明白了妻子的态度为什么会如此温和却仍忍不住指出“要是真不到三十五岁怎么算也不可能有个读高三的儿子吧。”

一瞬间妻子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祸从口出啊兜在心里呐喊不禁责怪自己毫无危机管理能力。虽然不知道能不能为自己开脱他还是立刻补充道“不过这也说明你妈妈年轻得很连老师都算不清楚了。”

“我们班主任可是数学老师……”

“所以就连数学老师都震惊得算错了呢。”

“也许吧。”妻子敷衍地说道。

总之太好了一切都太好了兜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接着兜又开始想那个美女老师的事。

刚才在视听教室兜问电话另一端的医生“解决了那个炸弹专家之后我又在别的地方被一个女人袭击了。她看见我拿着炸弹专家的手机就朝我扑了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医生冷淡地答道“可能是同类型的肿瘤吧。”

“所以她也是策划爆炸案的集团成员之一”兜叹了口气。

不知是认出了手机上的吊饰还是手机的款式美女老师应该已经知道那是炸弹专家的手机了。她好像还拿着按了几下也许是看了里面的通话记录。通过兜的反应和他手上的血迹美女老师断定了兜是敌人。事情应该就是这样吧。

克巳曾说那个美女老师是一个月前来到他们学校的而且明明是教语文的却连汉字都认不全。是不是原定的老师另有其人被这个女人中途调了包真正的老师现在又在哪儿恐怕凶多吉少了吧。这个女人为什么要潜入这所高中

是操场这所高中的特点就是那个宽阔的操场。

“直升机吗”电话还没挂断兜却自言自语道“肯定没错。”

“什么没错”医生略显惊讶地问道。

“你之前说过吧策划爆炸案的犯罪集团可能会用到直升机。”

“我没说直升机但是他们原本就计划了一起大规模的挟持人质案件所以选择坐直升机逃跑也不稀奇。”

上次见面时医生提到如果策划一起劫持案件至少要有人去现场踩点。兜想起妻子说过有两家人很快便从新盖的商品房中搬走了。

搬走的会不会是策划爆炸案的集团成员以借住之名调查周边环境或作为制定计划的根据地。如果真是这样那不遵守垃圾回收规定、缺乏常识也就不奇怪了。计划到了执行阶段他们也该搬走了。不这样的解释还是有些牵强毕竟为了不引起邻居的怀疑他们应该不会光因为扔垃圾的事就暴露了身份。

原来如此兜不知不觉间用力地点了点头。

再说美女老师的事。

他们的计划是不是劫持人质后将这所高中的操场用作停机坪美女老师为了做好相关的准备才潜伏进来。如此想来山田老师的故事恐怕也另有隐情了。也许他和美女老师之间根本没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只是看到美女老师在操场跑道上做了些手脚或是发现视听教室里演出用的照明设备被人动过于是对美女老师起了疑心上前质问。此后山田老师便下落不明恐怕已经被灭口了。

“我不知道女人的尸体该怎么处理。”兜询问医生的建议。

“医疗废弃物交给我们处理。”医生答道并让兜晚上把尸体运到指定地点。

虽然有些麻烦但晚上还是要再来一趟学校将尸体搬出来运送到医生指定的地点。深夜出门必须要向妻子申请一想到这里兜就有些郁闷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答道“你能处理就好帮了我的大忙。”

难道医生早就知道这个美女老师的事挂断电话时兜脑海中突然闪现出这样的想法。也许他知道这所学校潜入了犯罪集团的成员甚至知道克巳就在这里上学兜差点要去问医生你是不是早就想到我会这么做医生的回应总是非常冷漠令兜不得不胡思乱想。

“哎老爸你在干什么呢”

因为心里想着事情兜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妻子和克巳已经走到了走廊尽头。兜一边说他在考虑工作上的事——这也是实话一边追了上去。

“你在找那个美女老师吗”克巳调侃道。

兜自然不能说是只好答道“她哪有你妈妈漂亮。”

“等等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见过了”妻子质问道。

兜赶紧掏出手机假装要接电话飞快地跑下了楼梯。“我去接个电话”

“对了老爸之前还说老妈你像陶器呢。”兜隐约听到克巳对妻子这样说道。

兜沿着车站前的马路一路小跑。他刚给一个男人做完“手术”。医生没有告诉他男人的相关信息但从他在酒吧里听到男人对酒保说有直升机驾照来看兜推测此人可能也是策划爆炸案的集团成员。

目前爆炸案还未发生。不知是计划还没有开始还是因为炸弹专家和飞机驾驶员等人接连消失导致计划中途失败。

兜曾向医生委婉地表达过想法但医生只是静静地安慰“本来只是小小的感冒但不知从哪里获得了一点消息就以为自己已经病入膏肓这种情况挺常见的而且你有时候太先入为主了。”

“我儿子也这么说过我。”这并不是先入为主兜有些生气。万一他们真的要利用那所学校很可能会在学校附近安放炸弹劫持人质。如果放过那个美女老师谁也不敢保证克巳不会受到伤害。

总之兜的行动虽不能说换来了家附近的和平至少能让克巳不必置身于危险之中。想到总是看妻子脸色战战兢兢生活的自己终于展现出了不凡的价值兜感到很满意。

螳螂的斧头不容小觑兜心想。

兜抬手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到凌晨十二点了。他感到饥肠辘辘便转身走进一家便利店穿过窗边的杂志区绕过最里面摆放果汁饮料的地方径直来到放着香肠的货架从中拿了一根。这时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了过来。那是一个身着西装、素未谋面的男人年纪似乎比兜大上一轮。只见男人动作娴熟地拿起一根香肠对其他商品丝毫不为所动能看出是毫不犹豫地冲着香肠来的。

兜和男人目光交汇又将各自的视线转移到了对方手中的香肠上。二人心中应该都涌起了英雄相惜之感至少兜是这样认为的。只有发现夜宵的终极奥义是香肠的人才能心领神会。兜边想边在心中默默为对方加油希望你奋斗到底。随后他拿出钱包走到了收银台前。

* * *

[1]日本有一句谚语写作“虎の尾を踏む”直译为踩到了老虎的尾巴比喻非常危险。

[2]“螳臂当车”日语写作“螳螂の斧”直译为螳螂的斧头。日语中“螳螂”和“灯笼”发音相同。

[3]指弱者只会在强者背后说坏话、逞威风。

[4]收录日本宪法、民法、商法、刑法、民事诉讼法和刑事诉讼法等法令的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