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我亦飘零久

好一通折腾以后,顾景愿终于耐不住,睡着了。

再醒来时,他只觉得身体依旧处于颠簸之中……

猛地张开眼睛,发觉外头天色已经大亮,他却还置身于船舱之内。

……一个人。

昨夜的龙彦昭并不在他身侧。

脑中想起他们醉酒时说的那番话,什么克不克的……顾景愿骤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紧忙从榻上翻身而起,连身上的不适都顾不上,披上外衣便向外走,直接来到了舱外。

外面,甲板上,身边站着躬身行礼、等待陛下近一步指令的影卫,龙彦昭长身鹤立,正站在船头看着一封书信。

听见顾景愿这边传来的动静,他将那封手书随意地塞进怀里,对影卫说了声“你先下去吧”,便直直向顾景愿的方向跑来。

“阿愿,你醒了?……怎么又不穿鞋!”

皇上前一息脸上还带着笑,下一瞬又猛地蹙起眉头,跑过去便将人一把捞起。

“……”

顾景愿里面虽然还穿了里衣,但随便披着的外衣,并没有系衣带。

今日天阴,河上的风有些大。

薄薄的外衣在清风中衣袂翻飞,被乍然抱起时,纤细精致的脚踝彻底暴露在了外面。

不自在地缩了缩脚,顾景愿说:“这是夏日,不凉。”

“那也不可。”

龙彦昭直接将人抱回了船舱,放在榻上,又寻来顾景愿的鞋袜,动作十分自然地坐在了顾景愿的脚边,握住了他一只脚踝。

“皇上。”顾景愿惊得收腿,但龙彦昭的大手这会儿已经紧紧握着他的脚踝,根本不容人拒绝。

皇上给他穿鞋袜的动作并不熟练,但却足够细致耐心。

时间仿佛都静止了,顾景愿不自在到拄着身体的手臂都发起了颤,皇上才终于穿完。

穿完以后,为了缓解刚才的窘迫,顾景愿问:“皇上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事了?”

迎着龙彦昭望向他的目光,他说:“若有什么事,陛下便去解决罢,不必在这里……”

“的确是北戎那边有些事。”龙彦昭蓦地道。

“……”

提起“北戎”两个字,顾景愿的眼睫骤然颤了一下。

像他这样的人,即便没有刻意打听过北部战事,单凭南来北往、在明岳楼中打尖住店之人的议论,也已经能猜出皇上在江南的这些时日,北部战场如今的状况。

进而也就能够猜到一些,方才龙彦昭所看书信之内容究竟为何。

“要紧吗?”顾景愿问。

“八百里加急的快报,不过都是一些小事。”龙彦昭也不瞒他:“北戎王派来议和的使臣连夜跑了。北戎全境集结军队,似是准备一举反扑。”

说到这里,皇上接近着发出了一声嗤笑。

“北戎王派使臣来见朕,要跟朕讲条件。可是他们也太没有耐心了吧,这才等了朕几日?竟然就等不下去了。啧。”

顾景愿听明白了,垂眸说:“可见议和原本就是假的。”

龙彦昭赞扬地看了他一眼:“阿愿果然智慧,一点就透。”

他本就不大相信北戎王会来议和,所以也是有意拖延,想看看对方究竟在作何打算。

“若真想议和,又怎么会连这十几天都等不了?如今看来派使臣前来议和也不过是缓兵之计,趁着议和期间烽火暂歇养精蓄锐罢了。”

顾景愿若有所思地说:“北戎王高傲,轻易是不会议和的。”

说着,他又望向龙彦昭:“只怕他们不日便会进攻反扑,皇上还是尽快启程回北部主持大局才是。”

“……”

停顿了片刻,龙彦昭迟疑地问:“……那朕要是走了,阿愿怎么办?”

顾景愿冲他笑了笑。

是一派释然的笑。

却看得龙彦昭心里突突直跳。

“顾景愿,你甭想打发朕走。”皇上拧眉,登时就不乐意了,“不都说好了么,要试试,怎么天一亮阿愿便翻脸不认人了!”

顾景愿说:“我不是打发你走,只是边境危机,皇上还是应当率先去处理那边的事宜……”

“朕不信。”龙彦昭说,“朕这一走,以后又天高路远了,若你再度离开,朕……朕可受不了那个。”

顾景愿却摇头,“我不会离开。”

他认真补充道:“会等皇上忙完。”

“那也不行。”龙彦昭话语很直接:“朕一刻都不想离开你。”

他表面看起来态度十分坚决,但背地里又一直觑着顾景愿的反应,说:“莫不如,阿愿就与朕一起回北部吧?”

顾景愿闻言果真愣了一下。

似乎从未考虑过要去北部,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龙彦昭,没有立即表态,看样子是在思索。

龙彦昭又忍不住伸手。

伸手,却不知道自己现在有资格摸顾大人那里,他总怕顾景愿会不喜。

可一旦不发生碰触,又觉得心里发空,不安得难受。

就像是如何靠近顾景愿都不够似的,龙彦昭最后也只能凑过去,贴近他,近距离观摩着顾景愿那张惊世绝艳的完美容颜。

他说:“朕知道阿愿或许不想回去……不过说不定这般回去了,阿愿的心情反而会好上一些。”

皇上理智分析:“再说如今晟儿也不在你身边了,朕若是也走了,那阿愿你……夜深人静,你睡不着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

顾景愿手指轻轻抖动了一下。

沉静如水的目光静静与龙彦昭对视着。

听他说:“朕不是说阿愿离了朕便不行……朕的意思是,朕一直在想,若阿愿……”

“皇上。”顾景愿叫住他,“我跟你去北部。”

龙彦昭:“……真的?!”

“真的。”

顾景愿一点头,淡色的薄唇轻轻挑起,露出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他说:“我知道皇上带我去北部,是想要解我的心结。不明说是怕我拒绝。”

被戳穿的龙彦昭张了张嘴:“……阿愿。”

顾景愿冲他笑道:“皇上,我没有那般脆弱……或许曾经很脆弱。”

的确是有相当一段长的时间里,他都被打击得体无完肤,苦苦挣扎在自己的世界里,放纵沉沦。

但至少现在不一样了。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顾景愿赶在龙彦昭又要解释之前,道:“虽然不知回去到底有没有用,但我想试试了。”

“阿愿!”

龙彦昭露出惊喜的神色,再也控制不住,他紧紧拥抱住顾景愿,道:“放心吧,朕会陪着你,朕会一直陪着你!”

“但在那之前……我还得回一趟明岳楼。”顾景愿又说。

在与龙彦昭的拥抱中,顾景愿低声解释:“楼里的生意还得做下去,再说还有我院子里那些小孩儿,我也不放心,需要交代他们很多事情……还有,我得取一些东西。”

“没问题。”龙彦昭并无异议,笑道:“那朕陪阿愿回去。”

顾景愿呆了呆,也没有反对,声音很低的“嗯”了一声。

画舫重新靠了岸,龙彦昭招来影卫要他们去安排回程的马匹和干粮等,便跟着顾景愿一起回到了明岳楼。

好在顾景愿平日里很注重对底下人的培养,他本身也不常在店中,店中还另外聘有一名掌柜在,可以将事情都吩咐给他。

反正影卫们做准备也要用上个把个时辰,这个时间阿愿用来处理明岳楼中的事正适合。

等顾景愿将店中相关事宜全部安排、交接完以后,便是回到院子里,将卫卓鸣等一应少年叫了过去,叮嘱他们要多练武多学习,有一应事务都可以去前面找掌柜,或者干脆传书给他。

少年们对他依依不舍。

不明白明明是好好的,掌柜的怎么说走就走。

这几日整个江南都传遍了,都知道他们掌柜的就是向阳侯。

纵观金陵内外,十里八乡,不少人为了向阳侯之名远道赶来,只为瞻仰一番,见他们掌柜的一面。

相应的,明岳楼也日日爆满,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如此盛景,为什么掌柜的却突然要离开……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得离开。”顾景愿认真看着底下的少年们,“明岳楼用来招揽客人的应该是口碑,是质量,而不是我的名声。”

“你们还小,日后会懂得这些道理的。当务之急是多学习,多练功。懂了吗?”

“是!”少年们严肃起来,齐齐应着。

但还是有人忍不住问:“可是,那掌柜的什么时候回来?”

“是啊,掌柜的若要出远门,不能带上我们吗?”

以卫卓鸣为首的几个意气少年更是干脆看向了顾景愿身后的龙彦昭……瞅这架势,掌柜的应该是与他一起离开?

这个轻浮狂妄之人……他凭什么与掌柜的同行?!

可就算再不满意、再希望能被掌柜的带在身边,顾景愿心意已决,便无人能够改变。

反反复复地叮嘱了一番过后,打发那群少年去做自己的事,他才回到房中,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细软。

龙彦昭也跟他一起进了卧房。

即便处在同一个屋檐下,皇上也依旧像个影子一样,跟着他走来走去。

有两次顾景愿一回身都差点撞上了他,他不得不无奈地提议:“皇上,先坐一会儿吧,喝点茶歇歇。”

龙彦昭说:“朕不累。”

说着,他看了看顾景愿的包袱,又眼巴巴地望了望顾景愿:“这样差不多就行了吧?”

“嗯,还差一样东西。”顾景愿说着,又转身向屏风后面走去。

龙彦昭:“……”

屏风后面的那个柜子里装着什么他知道。

似乎,顾景愿回来到底是取什么的,他也知道。

龙彦昭没有跟过去。

想象着顾景愿吃避子药的场景,只觉得心上被划了一刀。

他不想看那个画面。

虽然理智上知道阿愿无论如何都会吃的。

——对方其实并没有接受自己。

只是或许真的拒绝不了、推不开自己,所以才会有了如今这般的妥协……

这龙彦昭都知道。

而就这样,也已经是他先前连想都不敢想的最好情况了。

龙彦昭觉得自己不该贪心。

可“觉得”是一回事,真要做到却又很难。

他站在原地纠结半晌,最终还是忍不住抬步跟着绕到了屏风后面。

还未等他过去,顾景愿已经从里面绕出。

他手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拿。

龙彦昭观察了一圈儿,心上又被划了一刀,心知顾景愿这是已经吃完了药,又将那药藏好搁在身上。

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皇上的声音变得有点哑。

但他还是假意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一般,问顾景愿说:“这回没落什么东西了吧?”

“嗯。”顾景愿点头说:“咱们走吧,皇上。”

他只带了简单的细软,这屋子里的一应摆设都没有动。

顾景愿率先拿起小包袱向外走。

只是人还没走至门前,他又被人搂住腰,从后面紧紧抱住了。

顾景愿:“……”

天气闷热,他们都只穿着轻薄的儒衫。

对方半个身子都贴在他后背上,隔着几层衣物,顾景愿也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炙热,还有环抱他腰身的那只大手的滚烫。

“皇上?”顾景愿不解地想回头看他,却又动不了。

“无事。”龙彦昭的声音闷闷地从后方传来。

他最终也只是在顾景愿的耳朵上轻轻咬了一下。

没敢用劲儿。

力气都花在自己咬牙上面了。

“……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发吧。”龙彦昭说。

顾景愿稍顿片刻,湿润的桃花眼眨了眨,才缓缓点头:“好。”.

他们本想悄然无声地走。

谁想向阳侯要离开秦淮的消息不知怎么不胫而走,顾景愿与龙彦昭刚从小院的院门中走出,便看见外头的街道上站满了百姓,直接将过往的道路都围了个水泄不通。

顾景愿一怔。

就连龙彦昭也不禁蹙起眉头。

阿愿身份公开以后的这几日,见天都有人来明岳楼打听向阳侯的事。

也会有孟浪的登徒子绕到小院后面想要偷偷观瞻侯爷玉颜,都被明岳楼的少年护卫或者龙彦昭的人按下了。

怎么如今他们都要走了,却还是要经历一场风波?

龙彦昭下意识地将顾景愿护在了身后。

他也是人高马大,气场又足,普通百姓见了都会心生几分怯意。

被他这样防备的姿势一激,那些百姓们明白过来,通通跪在了地上。

“听说侯爷要出去远游,我们特来相送。”人群之中有人说道。

“咱们都是两河附近的百姓,听说侯爷在此,乡里凑了些银子,安排我们过来特地感谢侯爷!”

一脸憨厚的庄稼汉粗声粗气地:“顾大人,不知您还记不记得我,我还在您手下干过活呢!哈哈!两年前您梳理河道以后,两河如今收成可好了!老百姓们有了银子和口粮,便一直惦记着大人……”

看见那壮汉,顾景愿愣住。

龙彦昭也没想到竟是这样,他望着眼前的人山人海,问道:“你们不会都是……”

“当然不是了。”一位大叔便对他说:“咱们还有很多本地人啊,这位公子前日还在在下的成衣铺子里买过衣裳,这就忘了?”

龙彦昭:“……”

这几日为了博阿愿眼球,他差不多把全程的成衣铺都逛了数遍,哪儿能都记得掌柜的长什么样。

那成衣铺的大叔说:“我们来这儿也是送侯爷一程的,咱们也是刚从官府那里听说,今年年节时秦淮县遭的那场雪灾,是侯爷暗中捐的银两!”

“是啊!”一个妇人也说:“老百姓们本来便是想来集体感谢侯爷,没想到却听闻侯爷要远行……”

今年年节时分,气候十分反常,不仅北边冷极,就连江南地区也落了雪。

很多南方百姓都没有相应的过冬衣裳,粮食也不够用。但就在这时,听说一位大善人给秦淮及整个金陵一带都捐了银两,那可是万两雪花银!

官府正是用了这笔银钱去各地置办了过冬用的衣粮,老百姓们才得以过了个安稳年。

时间不过过了半年,大家不说,心里却都记着。

而就在不久之前,知府大人亲口承认那笔银两就是明岳楼的老板,也就是向阳侯所捐!

秦淮及附近的百姓都纷纷夹道过来感谢,外加上曾经被顾景愿救助过的贫苦书生们,街道才拥堵至此。

了解到所有的前因后果,龙彦昭摸了摸下巴。

心想这金陵知府还真会拍马屁,阿愿匿名捐助的银两,他竟然也敢把这事儿给捅出去……

不过还不得不说,这金陵知府这次……还真拍对了。

有眼力见儿。

做得很不错。

龙彦昭看向旁边的顾景愿,眼见从来冷静睿智的顾大人面对各路夸张和感谢,已经窘迫地红透了脸。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身体僵硬,完全不知该做什么、说什么好了。

顾景愿从便是这样,他从来都是最吸引众人眼球的一个,却偏偏将自己的位置放到最低,面对一丝赞扬就会不好意思,直接变得面红耳赤。

任由顾大人窘迫地被百姓们包围,感谢、嘘寒问暖了一会儿,龙彦昭这才一把揽住人腰身。

虽然手上不老实,但此时他的表情就像是个忠诚的护卫一样,保护自家大人从人群包围中突围,简直正经得不得了。

一边走,他还一边不住跟夹道的百姓们拱手,解释,表示抱歉。

说他们必须要离开了,否则会耽误了大人的行程。

周围的老百姓们一听说侯爷赶时间,便纷纷退让。

只是人数过于众多,想第一时间疏散也不容易,是以即便是在龙彦昭的保护下,二人也足足用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彻底突围出来。

马车上,顾景愿紧抿着唇角,仍是觉得窘迫,受之有愧,还有一些淡淡的被人惦念的羞涩感。

“阿愿。”

好不容易挤上了马车,龙彦昭这会儿也不敢让顾景愿再冒头,他将车窗都挡得严严实实,在有些颠簸的车厢里摸了摸顾景愿的脸。

……

只觉得面颊泛红、还在怔愣中回不过神的顾大人有点可爱。

……不,简直是过分可爱了!

顾景愿下意识看他,回以询问的眼神。

皇上一本正经地咳嗽了一声,随即用另一手轻轻挑起车帘,露出了一丝空隙,让从那里顾景愿向窗外看。

龙彦昭说:“你看外头那些百姓,谁对他们好他们都记着。阿愿曾经在朝中做了那么多好事,老百姓心里怎么会没数儿呢?其实顾大人已经在大宜做了很多好事,帮了很多很多的人。所以顾景愿,你看看外面,这就是你做的事,这就是你在世间的价值。”

皇上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着马车一路前行,顾景愿看到的是热闹非凡的街道、窜流不息人群,到处都是人,也到处都映着生机勃勃。

……

顾景愿又开始发愣。

龙彦昭继续说:“阿愿总是这样,旁人做十分,恨不得被人看见十二分。可唯有你,做了十二分,自己却看不见半分。”

他说到这儿又忍不住咬牙切齿,所以阿愿这样是谁造成的呢?

——自然是那个变态的前北戎王了!

想想阿愿的曾经,每天都那样努力,却极少能换取到北戎王半点认同。

或许只有成为第一名才会赢得父王的目光,可做一次第一名又远远不够,他只会宠爱那个永远的第一名……

若不是老北戎的这种育儿方式,阿愿……还有他的兄弟们,又岂会变成如此?

这般想来,龙彦昭又有点着急要回北部去。

他都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去北戎的皇陵,“拜会”一下这位一生骁勇的北戎王了。

顾景愿还在望着车窗外。

他就安静地趴在车窗边,无比认真地观察着外面的市井百态,模样乖得不像话。

龙彦昭从侧面欣赏了一会儿他的侧颜,又突然有些嫉妒顾景愿眼中的风貌。

他凑上去,见顾景愿对自己的靠近完全每个反应,便干脆得寸进尺,在他耳边问他:“阿愿在想什么?”

顾景愿老实回答:“我只是觉得这外面的景象很繁华……明明每天都在看,以前却似乎都没有这样的想法。”

说着,他声音透着一丝狐疑,又多了几分沉思。

龙彦昭却笑了:“阿愿喜欢的话,等以后回了京城,朕天天陪你出来看。”

“皇上……”顾景愿终于收回了向外的目光,望向了他。

以前皇上也会随口说一些这样的话。

——他就是这般浪漫热情的人,什么唐突孟浪之语都敢说。

但以前皇上也只是一说,顾景愿也就那么一听。

他们谁都没当真。

可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不变的是他们仍旧彼此心知肚明。

不一样的却是,皇上这回认真了,顾景愿也知道对方是认真的。

所以所有孟浪之言似乎都变成了耳鬓厮磨一般叫人肉麻的甜言蜜语,因为他们都无比确信,龙彦昭会一一实现它……

顾景愿还没说什么,龙彦昭又说:“阿愿怎么还叫朕皇上?”

顾景愿不解地眨眨眼,“那我该叫您什么?”

“叫一个亲切的?”龙彦昭将顾景愿的位置摆正。

就摆在自己身前,随时都可以触及的地方。

他面对着他。

顾景愿沉吟了下,说:“为了不引起麻烦,臣还是叫您皇上吧。”

“那不行,谁都能叫的,岂不是不显亲密?”龙彦昭并不同意,“要不你还叫朕龙四。”

顾景愿抿唇:“皇上,您好歹是一国之君。”

龙彦昭:“朕也觉得龙四不够霸气,像小孩儿。”

最初认识阿启的时候对方问他叫什么,他排行老四,便随口说自己叫龙四。

如今想来,这真是初遇时的一抹败笔。

龙彦昭追悔莫及,又一本正经地说:“阿愿私底下想叫便叫了,在外人面前还是想个亮堂点的称呼比较好。”

“……”

顾景愿有些无奈了。

他压根不觉得一个称呼有什么重要的。

但龙彦昭却还在锲而不舍地想昵称。

“叫什么呢叫什么呢?”

“……”

飞速前进的马车很快驶入了官道,皇上还在沉思。

他离开北戎的十几天,几乎每天都会有一封信战报函快马加鞭地被送来,如今也已经攒了十余封。

皇上想昵称的时候,顾景愿便在看这些战报。

顾大人是极端智慧之人,单是将这些战报看完、再结合北戎的各种局势地形,便也能知晓现在战事近况如何。

根本就不需要龙彦昭讲解。

宽敞的车厢里,龙彦昭盘膝坐在矮桌旁,一边看着顾大人专注的表情,一边嘟囔:“到底该叫什么呢?”

顾景愿:“……”

顾景愿不胜其烦,他放下那些战报,又在蹙眉前猛地想到:“对了……皇上去年便该及冠了,那皇上现在的字和号都是什么?”

“哦,这个啊。”皇上说:“暂时还都没有。”

“……怎会没有?”顾景愿瞪圆了一双桃花眼。

龙彦昭一五一十解释:“去年生辰朕在北戎打仗呢,身边一群糙老爷们儿,要他们打仗还行,哪有会取字的?再说那会儿战事胶着也没个时间过寿……”

“……”顾景愿越听越蹙眉。

倒是皇上猛地一拍手:“不如阿愿给朕起个字吧!日后你便唤朕的字。”

顾景愿却摇头道:“皇上的字该由礼部专门为陛下挑选,再说及冠礼这样重要的日子……”

他自己多年未庆祝过生辰,所以便从来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以至于如今才想起。

他本身便是个未等到及冠之年便被剥夺了名字的人,更别提字号。

可龙彦昭不一样。

……他本该享有一切。却……

顾景愿看向龙彦昭,俊秀的眉头紧紧蹙起,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龙彦昭知道顾景愿心性,他不想让青年因替自己不平而感到难过,便说:“再说什么字什么号的,也不过是个称呼罢了,朕就不喜欢那样咬文嚼字。”

说到这里,他又一挺胸膛道:“再说朕虽然没有字号,却有年号啊,瑜文帝,总没有比这个更霸气的了吧?”

把顾景愿说得一愣一愣。

他迟疑着点头:“皇上说得对,是臣迂腐了。”

龙彦昭却笑道:“朕知道,阿愿是在心疼朕。”

嘴上得了个乖,皇上又赶紧说:“过不过生辰、有没有及冠礼都不重要,朕只要每年寿辰都有阿愿陪着便好。”

顾景愿不置可否。

只在稍一思索后说:“再过半个月,便是皇上的生辰了。”

龙彦昭猛眨眼睛。

“那阿愿准备送朕什么生日礼物?”

——既然阿愿都提起了,那他也就只好顺便要个礼物了。

是的没错,这就叫打蛇上棍。

顾景愿被他过分夸张的表情逗得笑了一下,问:“皇上想要什么?”

“朕想要……”龙彦昭停顿纠结了一瞬,而后才硬着头皮说:“朕想要阿愿不吃那个药。”

见顾景愿猛地掀开眼帘看他,龙彦昭又觉得自己这要求是太过分了。

便赶紧又说:“……阿愿别误会,朕的意思是……你吃那个万一伤身怎么办?如果非要吃的话,那就朕来替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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