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求援(3)

作者有话要说:  因本章有较强的分场节奏,所以分段方式有点儿变化。

大家若觉得太过密集,可以尝试app中调一调段落行距。

明天周日,例行休息。谢谢大家!下周就要打打打了!——

若是一人一马日夜兼程,从怒山到封狐城至多半个多月功夫。

但如今天气寒冷,雪原难行,一路上更是常有饿狼、雪崩等意外,陈霜来时艰险重重,他很明白贺兰金英的顾虑。

正要开口,贺兰金英又说:“驰望原的人冬天不出门,我们知道这雪天的可怕。血狼山周围温暖,但不代表外头没问题。你从古穆拉塞河过来,你应当知道一路风霜难熬。”

他转头看自己的孩子,孩子已经闭眼熟睡,贺兰金英放低声音:“谁的命都是命。贺兰砜别以为他用自己的名义来找我,我就会答应这种不可能的要求。从我得知他和靳岄一起之后,我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靳岄会把他拉进漩涡里,他没有选择,也不懂选择,从小就是个傻子。他若想让我去帮忙,我随你走,自然不会犹豫。但他是要我们怒山和高辛人的军队。远桑你不要说话。陈霜,怒山人与高辛人好不容易得到一隅安宁,我为什么要把所剩无几的士兵带去封狐城,为你们大瑀人干架?”

远桑起身要说话,贺兰金英瞪她一眼,她只得咬牙坐下。

“部落士兵不多,当日与北戎军队鏖战,是我们以必死之心拼出的胜利。”贺兰金英说,“男儿们为了家乡可以付出鲜血、头颅和性命,那是因为我们不能后退,我们站在身魂相系的土地上。去封狐做什么?你能给我一个打动我的理由吗?”

帐中一片安静,连卓卓都不敢吭声。

她很少见到大哥这般严肃。从北戎烨台,到北都,再辗转逃到血狼山,如今终于在怒山安顿下来,她年纪虽小,却经历了常人难以承受的颠沛流离。

贺兰金英的话令她沉默,土地、山脉、天空、牲畜,牧民的生活由这些东西组成,她从未思考过彼此之间要如何依赖。

陈霜平静道:“贺兰将军,你可知北戎蛮军为何会突然撤离怒山边界,天君阿瓦为何会答应放过怒山和高辛?”

贺兰金英:“他们在战斗中讨不到便宜。”

陈霜笑了笑。贺兰金英一直以为他只是明夜堂的一个普通帮众,身手好一些、对待靳岄尽心尽力一些罢了,和靳岄在一块儿的时候陈霜像一个温顺听话的仆从,但如今身披寒意跪坐在营帐之中的青年,有了几分令人刮目相看的沉稳与刚健。

贺兰金英忽然想起卓卓说的一句话:阮不奇说,陈霜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高手。

“贺兰将军方才问我能否给你一个打动你的理由,我确实有。怒山部落得以在蛮军之中保全自身,并且成功脱离北戎,成为独立的部落,你们必须感激靳岄。”陈霜说,“北戎撤军的真正原因,是靳岄当年引爆了当年埋在碧山盟之中的炸弹。”

此时封狐城军部中,岑煅温好一壶黄酒,正同靳岄与贺兰砜小酌谈天。窗外飘着细雪,酒香醇厚,令人心畅。

“贺兰金英并不知道碧山盟中具体藏了什么陷阱。金羌向北戎发难的时候,正是北戎蛮军与怒山部落胶着之时。”靳岄说,“两相权衡,阿瓦为了保住北戎的边境,放弃了怒山部落,把蛮军调往列星江江北,与金羌、大瑀对峙。这件事贺兰金英更是无从知晓。”

这是靳岄想出的第一个理由。从贺兰金英对靳明照的感激,到贺兰金英想尽办法从北戎天君哲翁手中保留靳岄一命,靳岄知道他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我大哥并不是这么容易说服的人。”贺兰砜抿了口酒,补充道,“他非常严格,也非常固执。”

宁元成端了盆热菜从外面钻进来,正好听见贺兰砜这句话。

他把热菜放在桌上,随口道:“再固执也有兄弟情。就说你身在封狐,生死攸关,急需帮助,难道他还会不来?”

靳岄和贺兰砜几乎异口同声:“他不会。”

宁元成塞了满口的肉,囫囵大叫:“这是什么大哥!”

“我来大瑀来找靳岄,已经打定了不会回去的主意。”贺兰砜说,“驰望原的人认为,离开家乡远行的人是离巢的鹰,是生是死,如何过活,都是他自己的事情。”

宁元成艰难咽下口中羊肉,问:“那怎么办?”

靳岄伸出两根手指:“陈霜还有第二个理由。”

怒山营帐中一片沉默。陈霜细细说完碧山盟之中的陷阱及陷阱暴露后发生的事情,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人出声。

陈霜担心他们认为自己说谎,正要细谈时,贺兰金英点头道:“多谢。”

“不必客气。”陈霜说,“那……”

贺兰金英:“多谢归多谢,出兵不可能。我们感激靳岄的设计,阴差阳错令我们得益,我们可以用别的事情来回报,出兵着实不可以。我与你也算相识一场,我并非为难你或不顾惜靳岄与砜儿,只是我不能用怒山男儿的命当报恩的礼物。”

陈霜认同:“我完全明白。所以我接下来说的并不是出兵之事,而是大瑀玹王岑煅的一笔生意。”

贺兰金英与远桑都是一怔:“什么生意?”

陈霜:“玹王要买高辛铁。”

这次是远桑先开口:“大瑀不是有属国赤燕么?赤燕有铁矿,并且一直供应大瑀,江湖人都知道的事情。”

“但赤燕铁坚韧度远远不如高辛铁。”陈霜直视远桑,“玹王如今是西北军统领,贺兰将军应该知道,这位置之前是忠昭将军靳明照的。玹王十分敬重忠昭将军,他如今在封狐领兵,继承忠昭将军遗志,誓要断绝金羌对白雀关与封狐城的觊觎之心。”

远桑和贺兰金英对了个眼色,明白了陈霜和岑煅的意思:他们需要更好的兵器,更好的蹄铁,高辛铁是最佳选择。

陈霜看出这个提议令他们心动。他趁热打铁,掏出一封信:“这是大瑀玹王写给怒山首领远桑的信。信中已经写明了我们首批需要多少铁,以及我们愿意出多少银两。”

远桑接过那封信,陈霜又补充道:“除了银两之外,怒山有什么需要的物件、材料,玹王都会尽量满足。”

远桑拆信看完,递给贺兰金英。

军部中酒香肉香弥漫,靳岄正跟宁元成细细解释高辛铁对高辛人和怒山人的重要性。

高辛人一直依赖血狼山生存,他们有贫瘠的农田,但最重要的东西仍旧是血狼山上的矿,尤其是铁矿。高辛人炼铁、铸铁的技术在驰望原是出了名的好,贺兰砜所用的狼镝便是高辛铁铸就。

如今高辛人与怒山人一同生活,怒山部落地方不大,以前依赖老首领敏将军带出来的怒山部队,也算威风八面,但怒山部队在五部落之乱中被哲翁重创,如今怒山人丁稀少,已经大不如前。

即便北戎愿意放过怒山,但怒山与高辛实力不足,仍有无穷后患。

“远桑我不了解,但贺兰金英我熟悉。他为人谨慎周密,光用感情来说服他是不可能的,除非我们能给怒山人和高辛人找到新的出路。”靳岄说,“高辛人离开血狼山数十年,即便是贺兰金英与贺兰砜这样的高辛王后裔,他们对血狼山的感情也并不深厚。怒山人大多是牧民,这几十年来在北戎之下苟延残喘,说一句苟且偷生并不为过。若有别的可能,他们也定会尝试,哪怕需要远走他乡。”

宁元成听得入迷:“那怎么办?我们买高辛铁,对他们有什么意义?”

“高辛铁怎么买?买到了怎么运过来?”岑煅笑道,“他们若是答应这笔生意,是不是要在血狼山和封狐城之间,开出一条新路?”

靳岄:“有路就有商人,有商人往来,便有四面通达之希望。”

宁元成狠狠一拍膝盖:他想起了封狐城之所以能建立起来的原因,同样想起了在金羌勃兰湖周围歇脚的商客。

那些连通北戎、大瑀和金羌的商人们,有许多原本也是牧民。他们或者失去了故乡,或者逐利而来,渐渐的,才有了沟通各地的商道与商道上繁华的城池。

“你的意思是,让怒山人和高辛人去做生意?做什么生意?除了高辛铁,他们还有啥?”

“还有第三个理由。”靳岄蘸着酒液,在桌上草草画了一匹马。

看完了玹王的信,贺兰金英忽然发现后面还有一张纸。纸上大开大合写了几个字,落款是贺兰砜。

“要马,一百匹,给我。”

贺兰金英:“……不仅买铁,还要买马?”

陈霜露出乍然想起重要事件的表情:“是我疏忽了!将军,卓卓,你们还不知道贺兰砜如今是什么职位吧?”

贺兰金英皱眉:“职位?他能有什么职位?靳岄的跟班?随从?马夫?”

“……”陈霜不知为何贺兰砜在贺兰金英心中是这样一个形象,笑道,“贺兰砜如今入了大瑀军籍,是玹王麾下一名校尉。”

“哦。”贺兰金英按住兴奋的卓卓,“这有什么?不过跟北戎蛮军百夫长一样。”

陈霜仍是笑着:“将军听过莽云骑?”

贺兰金英心中一凛,片刻才答:“知道。白雀关大战中已经全军覆没。”

陈霜:“全军覆没,才需要有才能之人协助重建,贺兰砜正是绝佳人选。这也正是他向你要马的原因。”

贺兰金英微微眯起眼睛,盯紧了陈霜。他终于察觉陈霜一步步把自己引入了局中。

高辛铁的生意实在令贺兰金英心动。而若要接受这门生意,就必须要开辟一条从血狼山到封狐城的道路。——只要贺兰金英领兵前往封狐城,这通路便等于是成了。

他从小在烨台部落长大,烨台是北戎五部落中距离大瑀最近的部落,也是商旅往来最多的地方。他也去过北都,见过一座城池因商业而真正繁华是什么样子。

如何稳固怒山部落,如何让北戎对怒山心生忌惮?怒山需要更多的钱,更多的兵器,更多的人丁。而这些“更多”,全都需要一个前提:怒山需要被更多的人知晓。

贺兰砜草草写就的这张纸令贺兰金英生出了新的念头。

“靳岄的意思是,让怒山成为连同北戎、金羌和大瑀的商道重地?”贺兰金英说,“我们把高辛铁卖给大瑀,这笔生意后获得的钱就是怒山的第一笔资金。”

陈霜眼里闪动亮光,他知道贺兰金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贺兰将军,实际上我带来的是两笔生意。”陈霜笑道,“高辛铁是一笔,马儿是第二笔。”

卓卓插嘴道:“可是整个部落里都数不出一百匹高辛马。”

陈霜:“我们可没说一定要高辛马。”

贺兰金英似笑非笑,他懂得了靳岄真正的用意:“他是要我去更北的地方,为砜儿买马。”

“这场谈判最关键的,其实不是我们给出的条件或者生意,”靳岄对宁元成和岑煅说,“最关键的是陈霜。陈霜如何把握节奏,既不让贺兰金英反感,又能让贺兰金英自己察觉我们的真正用意,一层层往深处推入,直到贺兰金英主动提出为我们赴北疆买马。”

宁元成怀疑道:“陈霜行吗?”

靳岄:“我信他。”

宁元成对岑煅笑道:“真是看不出来,当年那么孱弱一孩子,现在居然单枪匹马,能去谈判了。”

靳岄被他一打岔,忽然想起自己一直在意的事情:“你们认识陈霜?”

岑煅:“……你不知道他是谁?”

靳岄:“他是谁?”

岑煅和宁元成怔愣一瞬,各自摆摆手:“让他自己对你说吧。”

靳岄气急,一下把筷子拍在桌上。

岑煅自斟自饮,嘿嘿一笑拾回话题:“贺兰金英如果答应为我们去北方买马,那就不是他们单纯来援助封狐城和西北军。这彻头彻尾就是一场生意,有来有往,有利益也可能有折损。这笔大生意是对怒山、高辛人有莫大好处,他会被打动的。”

贺兰砜学靳岄的样子,在桌上用筷子画出长长一条酒线。

线的左端是大瑀,右端是血狼山以北从未开拓过商道的地方,居中之处,便是怒山部落和血狼山。

血狼山以北的情况,他在血狼山生活的时候曾听人们说起过。

那是更北的土地,拥有漫长的冬季和短暂的夏季,他们有质量上乘的皮子,浓郁的油膏,能把人醉死的酒,还有许多结实高大、勇猛无比的异族战士,只要提供粮食、床铺和酒,他们就能为雇主付出忠诚和生命。

贺兰砜心想,打开北方的通路,怒山便有了人丁、有了商道,也有了钱。

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接受靳岄的提议,愿意用高辛铁来换取第一笔买马的资金。

而为了完成这笔生意,他们必须在怒山和封狐城之间开辟出运输高辛铁的道路。

怒山和高辛的士兵前来封狐城,并非为了报恩,也不是为了帮大瑀去攻击金羌。他们是为自己的故乡和伙伴战斗。

伙伴是谁?伙伴是为他们带来利益的人。靳岄的提议和岑煅的钱,将是怒山成为连通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商道枢纽的开始。

只要贺兰金英愿意冒险。

“怒山人的伙伴是玹王,高辛人的伙伴是我。”贺兰砜低声说,“两者合并,他们就是我们的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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