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雨中

靳岄被他看得脸愈发的烫,应了声:“嗯。”

两人缠磨半晌,齐齐想起许久前在小松林里发生的事情。贺兰砜不知为何忽然笑了一笑,嗤地哼道:“好热。”

靳岄沉溺在贺兰砜的吻之中,仿佛外间无数嘈杂声音全都消失,天地颠倒,此处只有他和贺兰砜二人,紧紧缠抱。

两人都是初次行事,贺兰砜像一个孜孜向学的人,咂摸习练,忽然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靳岄被他语气逗得大笑。“你这坏狼……”他抱着贺兰砜,“人都说这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快活事,我不信你不知道。”

“之前是不知道的……”贺兰砜哑声说,“如今晓得了。”

舱内无数错杂声音,混着外间铺天盖地的雨声、雷声与风声。贺兰砜满头满脸是汗,一双眼睛吃力得微微泛红,透着几分焦灼。靳岄皱着眉,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是不是难受?”事毕,贺兰砜躺在靳岄身边,拨弄靳岄汗湿的头发,见他眼角湿润,“怎么哭了?”

两人身上尽是汗水,也不嫌彼此粘腻,紧依着小声说话。

“……是有些。”靳岄只得老实承认,“你那东西,也太……”

贺兰砜想了想又说:“这天底下第一等的快活事,只有我快活,你却要受疼。”

靳岄:“是不是我们不懂其中法门?”

他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埋头在衣服里大笑。贺兰砜扒拉开衣服,抱着他亲了又亲,问他乐什么。

“这么光敞的地方,咱们做这档子事情,做完了还聊这种话。”靳岄说,“你是天底下第一等的蠢狼。”

贺兰砜受训:“也罢,以后不做了。”

靳岄:“嗯。”

两人相互看了一会儿,贺兰砜忍不住改口:“或者我去问问别人吧。”

靳岄又开始大笑。

“姐姐昨日刚教了我,你们汉人有句话叫不耻下问。”贺兰砜认真道,“岳莲楼总是懂的。”

靳岄吓了一跳:“不能问他!他一定会取笑我俩。”

贺兰砜:“好。那我问陈霜?”

靳岄犹豫:“……陈霜……懂么?”

两人想起陈霜身世,觉得问他实在很不礼貌,复又忧愁起来。

秋风挟雨丝灌入舱中。两人仅披着衣服趴在舱里,看满天滚动不停的电光。一旦静下来了,便觉得外间声音极大,几乎灌满了耳朵。

两人聊着些不着调的事情,靳岄跟他说纪春明,说杨松儿的案子,说瑶二姐补玉的事情。他找出那鹿头,让贺兰砜细看上面的纹路。贺兰砜心头有些难受,蹭着靳岄脸庞说:“我总是让你疼。”

靳岄:“我不怕疼。”

贺兰砜怔怔盯着靳岄侧脸,看他说话时快乐的表情。靳岄没有说错——他想,这确实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快活事。他凑近了,很温柔地亲吻靳岄的眉角,靳岄痒得笑起来。贺兰砜贴在他耳朵上,决定再次扮演坏狼,说一些只有靳岄才能听的怪话。

直等到雨停,两人才收拾好回家。贺兰砜把靳岄送回宅子,陈霜早在外头等着,一双眼睛在他身上扫来扫去。贺兰砜总觉得被他看穿了。

他回到宁元成的家,宁元成也刚好要外出当值。两人匆匆打招呼告别,贺兰砜进门便看见靳云英在院子里喂隔壁跑来的小猫。

看到姐姐,贺兰砜才真正觉得紧张。他低头走过,靳云英却叫停了他。

靳云英把贺兰砜留下,是要跟他商量靳岄生辰之事。

“子望生辰是十月十六。”靳云英说,“虽然还有一个多月时间,但我想好好给他过一次。我多年在封狐生活,已经许久没跟他做过寿辰。你今日也是去见他么?”

贺兰砜耳朵微微热起来:“是。”

靳云英没察觉他的异样:“你可知道他想要些什么?”

贺兰砜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想了又想,却完全答不上来。

见他不答,靳云英叹道:“我这个弟弟不太说自己的事情。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总要跟他细细来往才能知道。”

贺兰砜忽然问:“十月十六是什么时候?”

北戎人记历方式与大瑀不同,靳云英和他解释半晌,贺兰砜云里雾里之际,一个扫地的兵丁过来说:“贺兰砜,你是高辛人,去年北戎天君被你哥刺杀那事情你总记得吧?那日是十月十五,隔天就是小将军生辰了。”

贺兰砜狠狠一凛。

“……大瑀人很重视生辰么?”他问。

“当然。”靳云英笑道,“一个人降生到这世上,无论是来吃苦还是来享福,他生下来便有了父母兄姐。这些人会爱他疼他,对这些人来说,他就是世间仅有的珍贵之人,生辰当然最为重要。我未出阁时,每年生日都会与娘亲给靳岄仔细筹划。不知去年他是怎么过的?那时候他回大瑀了么?”

没有,还没有回到。贺兰砜在心里回答:十月十六,靳岄的生辰,他在列星江的大船上,带着被射裂的鹿头,手上的伤口,和许多问不出答案的疑惑。贺兰砜无法细想,他只要稍稍将自己设想成当时的靳岄,疼痛就似乎要把他撕裂了。

“……贺兰砜,你呢?”见他沉默不答,靳云英又问,“你的生辰又是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贺兰砜开口,“小时候还隐隐约约有着印象,大概是夏季,具体何时,早就忘了。”

北戎人不重视生,但尤为重视死。信奉驰望原天神的北戎人相信,生而为人是来历劫的,死亡是一件好事,人的下一世是鹰,再下一世就是最尊贵的鱼,是神子的化身。

他们会把离世之人埋在泥土里,等皮肉化尽再起出骸骨焚烧。老人的葬礼十分隆重,他们庆贺逝者的死,庆贺他脱离人间苦厄,可转生为苍穹雄鹰、长河游鱼。

贺兰兄弟俩都记不住自己生辰。瞽姬在世的时候,她会按照大瑀人的习俗给兄弟俩过生辰,她走之后贺兰野也很快病逝,兄弟俩忙于生存和照顾妹妹,日子记不清楚,也不觉得这是多么重要的事情,渐渐地就模糊了记忆。

但贺兰砜和贺兰金英都牢牢记得,卓卓出生在春天,是冰河化冻的那一天。

靳云英笑道:“那也不是固定的日子啊。”

贺兰砜:“嗯,但冰河化冻的时候我们就晓得,卓卓又长大了一岁。”

靳云英看着他,眼神里是贺兰砜常在靳岄目光中看到的温柔。“子望能认识你们,真是他的幸事。”她笑道,“如今子望在这儿,除了我之外再没有其他亲人,也不会有人给他过寿辰。要不今年你同我们一块儿过吧?他心中思虑太重,许多自己的事情也无法顾及……他以前比现在开心多了。”

她说着说着,渐渐沉默。

“姐姐,”贺兰砜忽然问,“你的生辰又是什么时候?”

靳云英愣住片刻,笑着拍了拍贺兰砜手背。“这个世道,你这样的好人是会吃苦的。”姐姐说,“有时候我觉得,你和子望还真的有点儿像。”

贺兰砜心想,我不怕吃苦。

贺兰砜之后一直把靳岄的生辰挂在心上。靳云英告诉他靳岄小时候十分喜欢隔壁方尚书家的白色小猫儿,常常趁大人不注意翻过围墙,蹲在小猫面前看它瞌睡打滚吃鱼。方尚书家一对双胞姐弟同他要好,那猫儿天天被三个小孩围着盯紧,毛秃了好大一片。

贺兰砜天天往外跑,就想找只漂亮小猫给靳岄当贺礼。这一日找猫不成,却在明夜堂外面看见一匹极为漂亮的白色骏马。那马儿的鬃毛马尾是灿然金色,日光下熠熠生光。见贺兰砜走近,马儿垂眸看他一眼,并不理会,仍静静站着,姿态十分骄傲。

岳莲楼骑在马上,一身火焰般的红衣,愈发衬得人唇红齿白,那马纯然无垢。他见到贺兰砜大喜:“高辛狼,快看我这马,俊不俊?”

贺兰砜在脑中将岳莲楼涂抹去,把靳岄放在马背上。

“这马多少钱?”他问。

岳莲楼笑骂:“你这混帐,我是让你夸它!你这是想夺我的心头好?”

贺兰砜:“我买给靳岄,他生辰就要到了。”

岳莲楼连忙下马:“好哇,那我也凑一凑,这马就当作我俩一块儿送的。”

贺兰砜不肯:“不要你,我自己送。”

岳莲楼:“这马得十两银子,你有吗?”

贺兰砜:“十两是多少?”

岳莲楼:“能买你们烨台所有羊羔子。”

贺兰砜闭嘴了。他没那么多钱。岳莲楼又问靳岄何时过生辰,贺兰砜说了日子之后岳莲楼脸色大变,骂道:“不提还好!一提我就来气!不卖了不卖了!”

他拂袖走入明夜堂,贺兰砜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走走停停。沈灯不在,岳莲楼在院子中寻了个凉快地方坐下喝酒,贺兰砜静静站在他面前。

“……罢了。”岳莲楼说,“我看得出你对靳岄是真情。只要你答应以后给我岳莲楼做牛做马,任我驱使,我就原谅你,把马儿给你。”

“不行。”贺兰砜说,“我只给靳岄做牛做马,世上只有靳岄可以驱使我。”

岳莲楼十分嫉妒:“气死我也!也就只有我这么好说话,坐在这里的若是陈霜,你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贺兰砜:“那马儿给我么?”

岳莲楼:“五两银子吧,你慢慢还我就是。”

贺兰砜坐在他面前,眼珠子滚动,欲言又止。岳莲楼多看他几眼,只觉得院中景色不错,眼前的高辛人又俊美异常,心情自然舒畅,展开扇子快乐道:“还有什么想要的,一并说了吧。”

“我对你不耻下问。”贺兰砜胡乱用词,“男子和男子之间做那个事情,是不是都会不舒服?”

岳莲楼大吃一惊,“啪”地一合手中折扇。贺兰砜连他如何起身如何挪动都没看清楚,眼前一花,岳莲楼已经坐到他身边,声音因激动变调:“你和靳岄……?”

贺兰砜耳朵梢红了,扬起脸承认:“嗯。”

岳莲楼满脸兴奋,举起折扇先在贺兰砜脑袋重重打了一记:“气死我也!”

可他满脸笑容,眼中闪动求知热望:“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如何行事?”

贺兰砜闭嘴不言。

岳莲楼用扇子勾他下巴:“那我先答你那个问题。当然不是!只怕你们若是懂了其中关窍,那便……嘿嘿。”他连连坏笑,一敛表情,肃然道:“不耻下问,可造之材。兹事体大,你与我细细道来,岳兄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贺兰砜听他文绉绉讲了一堆,耳朵嗡嗡响,实则全听不懂。“不说了。”他挣脱岳莲楼手脚的纠缠,起身往外走,“我回去再慢慢想想。”

岳莲楼追上他,展开折扇掩着嘴巴低声道:“好吧,不逗你玩儿了。你随我去一趟春风春雨楼,包你大开眼界。”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之外的故事:

沈灯此时正在布置之后接近游君山的诸般事情,忽然打了个寒战。

他身边小厮恰好抬起头:糟了,灯爷。

沈灯:怎么了?

小厮:我忘记告诉你,岳莲楼用陈霜名义昨日支了十两银子,说是去买马。

沈灯:……

小厮:怎么办?我晚上看借据册子才发现那不是陈霜的字迹。

沈灯咬牙:把他卖到春风春雨楼,跳舞还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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