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谢玉帛踏入二中校门,就隐隐听到某处动工的声音,电锯片和木桩摩擦,铁锤敲击石板,在清晨的校园好不热闹。

苏长奋说要修植物园,谢忱泊马上赞助了一笔丰富的资金,第二天工人就安排上了。

这些噪音尖锐的工作要在第一节 课之前搞完。

“老大!”

刘飞打着招呼跑过来,冬季的早晨气温很低,他和身后几人都穿着单件运动外套长跑驱寒。

而谢玉帛被薛菁包成了一个糯米团子,围巾手套,校服外面还套着大羽绒服。

王坪惊讶道:“刘飞啊你居然主动跑步。”

刘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想锻炼身体嘛。”

另外11名一起晨跑的同学生无可恋地点头:“是啊是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他们昨天和刘飞玩游戏,输了要答应刘飞一个要求。刘飞可是熬夜打游戏的种子选手,他们自然比不过,但是高中男生本就喜欢挑战自我,反正刘飞也不能怎么为难他们。

谁知道输了竟然要跟着刘飞晨跑!

十一人后悔不已,早起,晨跑,要命了。

刘飞道:“王叔叔,我们带玉帛进教室吧。”

谢玉帛点点头,王叔便不送他进教室了。

刘飞想搀谢玉帛,谢玉帛摆摆手,道:“不用,谢谢你,刘飞。”

“这么正式干嘛——”刘飞话音一顿,突然想到谢玉帛这么聪明,可能是在感谢他另一件事?

他今天带着十一人晨跑,主要是因为他们十二人都买了老大的强身健体符,刘飞怕符没有起作用,败坏老大的名声,让老大伤心,决定主动促成这个结果,用心极为良苦。

“嘿嘿,没啥。植物园在动工了,你们还敢去看吗?”刘飞揶揄地对其他人道。

二班男生都在植物园受过惊,一听晨跑结束,精神都上来了,“怎么不敢,走,去看看。”

现在是大白天,园里那么多工人,安全得很。

谢玉帛无奈地看着这些人背影,快上课了还跟植物园过不去。

“老大老大,他们把墓碑都翻过来切割打碎,好像是要运走,哇,井也填了。”

刘飞实时语音播报,努力用自己瘠薄的词汇,生动描述出全部景象给谢玉帛听。

园里乱糟糟的,到处都是碎石块,断树枝,泥沙石灰,以及围绕在这上空的,无形之物。

“好冷啊,我要回教室穿衣服了。”

“预备铃响了,我们走吧。”

谢玉帛把书包交给刘飞:“你们先上去,帮我跟老师说,我要在这里站一会儿。”

刘飞:“啊?”

另一个消息灵通地对刘飞道:“植物园是谢家出钱的,老大可能想在这里监工。”

不止他这么想,其他知道谢玉帛身份的工人也是同样的想法。

被人监视心里总是不爽,此时见谢玉帛踏入植物园,工人不禁嗤笑他狐假虎威,毛都没长齐就学会借着家族的名头吆五喝六,果然是富二代,天生的本事。

工人们窃窃私语,很快所有人都知道谢玉帛一个瞎子,自作主张,替谢家监工来了。

在东家眼皮子底下偷懒大概是一个刺激的事,有人故意站在谢玉帛身前两米远,把一车土来回推着玩,其余人笑嘻嘻地围观,想看看他到底能不能看见。

谢玉帛眼神淡淡,一步从植物园跨出去。

“哈,他走了——”

这一刻,植物园忽然变暗,吸入肺中的空气彻骨冰寒,仿佛经年累月的地底寒气都在往身体里钻。

好多工人被冻得握不住铁锹。

植物园的阴气上回被薛思博做法搅乱一通之后,便有些放肆,但校园里处处是新生的希望,它们只能在园里徘徊,不成气候。

这回植物园被整改,阴气赖以生存的井口和残缺墓碑都被移动,它们便有些按不住了,左突右进寻找解决之法,当它们刚找到法子——降低温度减缓工人劳动速度,钻进人体以求荫蔽。

可惜它刚兴风作浪,谢玉帛就来了,他只要站在那里,就能震住一切无形之物。

工人是谢玉帛获得新生后,最熟悉的一个群体了,他们肩挑手扛,就像上辈子修河道、筑城墙的那些人,没有令国师眼花缭乱的高科技。

大国师曾经监工过宿河水渠,他与他们同吃同住,感情深厚。

气温降低,会让手脚皲裂,阴气入体,会让人伤寒不适几天。

都不是太严重的问题,熬一熬便过去了。

只是讨生活不易,谢玉帛希望,上辈子的朋友,能过得好一点。

但如果他们戏耍本国师,那就不能当朋友了。

喷嚏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一群着急上课的学生从食堂往教学楼跑,中间经过植物园,谢玉帛退后让了让,又进了植物园。

浇水泥的工人手腕一动,又灵活了一些。

待学生走光,谢玉帛跟在最后,也打算去上课。

忽寒忽暖的骤变终于引起浇水泥的人的注意,他放下仿佛瞬间被冰冻的水泥,几步追上谢玉帛,“少爷!少爷!”

他闹着后脑勺,憨厚道:“学校动工急,没来得及在园中拜土地神,少爷您长得跟小菩萨似的,能不能帮忙在这里站一会儿镇镇。”

其余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工友的操作,有些人反应过来,有些人还不信,看好戏。

推沙车戏弄谢玉帛的人叫大飞,刚跟着老乡打工不久,年纪轻,看见谢玉帛一小少爷杵在这儿监工,仇富心理一上来,行为便不过脑子。

他眼睁睁看着谢玉帛勉为其难的踏进植物园一步,就在他脚尖点地那一刻,气氛骤变,大飞觉得自己被解封了一般,冰雪消融春天来临。

他哑口无言,方才还看不上李叔卑躬屈膝地叫人家少爷,现在恨不得也上去叫两声给自己去去晦气。

但是有人比他更快。

谢玉帛享受到了植物园最高的待遇,原先还有些懒散的工人,打了鸡血一样,以最快的速度卸货,搬运,搭起一座石桌。

“椅子马上就能坐了。”

大飞挤进去,拿出自己的保温杯,殷勤地倒出一杯热水:“暖暖手。”

“其实我们干活也挺好玩的,小公子你多看一会儿。”有人睁眼说瞎话,被工友捅了一下胳膊。

所有人默认谢玉帛监工的合理性,并且生怕他跑去上课一样加速干活。

怕小公子无聊,坐久了想回教室,经过谢玉帛身旁的人都自带解说。

敲敲铁锹:“小公子,我要挖土了,这里有一批新的绿植。”

碰碰漆桶:“粉刷墙面了,底子刷白,据说之后要请人画水墨画。”

谢玉帛点点头:“慢慢来,安全第一。”

他坐在这里,渐渐能抬头看见蔚蓝的天色,太阳当空,植物园照进久违的阳光。

天眼视线内的阴气渐渐澄明,宛若盘古开天一般,一部分归入泥土长眠,一部分被风吹到九万里长空消解。

谢玉帛刚要走,突然被人拉起来。

“你坐在这儿当少爷呢!没看见人家在干活吗?地砖都快铺到你脚下了还不挪下身子!”

来人也是个学生模样,带着副黑框眼镜,谢玉帛并不认识他,但他本来也打算走了,便不多说什么。谁知这人过度正直,非要扯着谢玉帛胳膊走。

对方力气大,一副路见不平,欲除之而后快的模样,谢玉帛被拉得一个踉跄。

工头李庆拦住他:“哎,这里这么乱,知道他看不见还走那么快,孩子摔了怎么办。”

他一边替谢玉帛清理路上障碍,一边把谢玉帛的胳膊解救回来。

“少爷在这里我们心里踏实干活有劲!”

眼镜男没想到工人不感激他,还替谢玉帛说话,现在一群人围着他,似乎都在责怪他莽撞。

下等人就是贱得慌。

眼镜男自讨没趣:“那我不管了。”

谢玉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打电话通知保安:“学校里混进生人了。”

二十分钟后,眼镜男骂骂咧咧,被保安揪住赶出校门。

当晚,某自媒体上传一则视频。

《痛心!学校纵容学生欺负农民工!到底是育人还是毁人!》

有人翻出上次薛思博的事,阴阳怪气道:“又是二中,那我就不奇怪了,这个学校是出奇地护短,他那里学生杀人放火都行。”

“过分了,一个学生跟工人过不去,又是让端茶倒水,又是让现场给他造少爷椅,工人做错了什么。”

“人家可不是普通学生,是谢家小少爷,谢家都知道吧,这回植物园就是他家出钱,翘课了故意跑那儿当工地少爷呢。”

“教学楼是谁建的?这些学生能不能有一丝感恩之心。”

视频是静音的,拍摄人离得比较远,看起来还真像是富二代闲着没事干去欺负人。

网络风向也是奇怪,似乎致力于证明这代青年没有希望。

二中最近黑红黑红的,苏校长一看舆论,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又是植物园!又是植物园!

这次明确波及到了谢玉帛,尤其是富二代这个身份过于冲击,有人扬言要谢氏集团明天股票跌停。

明显有人趁机针对谢家。

他立刻打电话询问谢忱泊怎么处理。

谢家餐桌上,谢玉帛不要脸地汇报自己今天的动向——乖乖听课,学习推拿,今天认了好多经络穴道。

今天天气太冷,王叔舍不得谢玉帛抛头露面,把人送到王老板那就不肯走了。

谢玉帛只好在那儿看了一小时《世界通史》。

谢忱泊接了一个电话,眉心拧起来,搜索查证,很快就看完了视频。

“小帛,今天去植物园玩了?”

他不信他弟弟会去欺负工人。

薛菁看见他的手机页面,也是一愣,做口型道:“小帛很乖的,不要凶他。”

谢建明也学着薛菁无声道:“把你的眉头捋一捋好么?吓唬下属就够了。”

谢忱泊无奈回应:“我皱眉小帛又看不见。”明明声音就很和蔼可亲。

谢玉帛看着这群人口型交流,差点没忍住说我也能看见。

薛菁道:“小帛喜欢植物园啊,放假了妈妈带你去雨林。”

薛菁最近身体好转,连雨林都敢开口了。

谢玉帛只能承认:“早上教室里很闷,我想去植物园听一听人声,工友们很欢迎我的。”

冬天的教室门窗紧闭,确实闷,谢玉帛又看不见,连工地都去了,可见把孩子闷坏了。

谢家人既理解又心疼:“这网上怎么乱说。”

谢忱泊正要联系工人,网上又跳出一则新闻《自媒体人翻进校园偷拍,扭曲事实为哪般》。

新闻电话采访了几位工友说明当时的情况,令网友大跌眼镜,工人们都说谢玉帛的好话。

一则较模糊的监控可以看出,谢玉帛原先打算走了,是工人自己请他进去的,中间谢玉帛觉得阴气三得差不多想走,工人再次恳求他留下。当谢玉帛被眼镜男拉扯时,工人还帮他了。

“谢家说动工不要吵到学生,给我们开三倍工资,让我们轻一点,这么好的甲方哪里找。

说难听点,谢小公子根本不能正常学习,还被我们留在工地玩了,谢家是为了全校除了谢玉帛之外的学生,才开三倍工资,谢式集团是一家有社会责任的公司!”

这夸得谢家人都不好意思了。谢忱泊沉默了一下,联系法务告那个自媒体人。

眼镜男就是拍摄者,他专门拍一些哗众取宠的视频,颠倒黑白他最擅长,最近没什么素材,他想到薛思博和植物园,便想炒个冷饭博眼球,恰好遇到谢玉帛。

他本来还想亲自上场充英雄,把自己也录进去,扩大个人影响力,谁知道被不识好歹的农民工围起来谴责,气得他回家立即赶工剪视频。

网上舆论变化之后,眼镜男便意识道自己踢到铁板了。

果然当晚他的账号就被封了,第二天,他收到律师信,还不止一封,包括他以前剪辑视频的贫穷苦主,突然像是中彩票了一样,纷纷有钱请律师打官司。

收入被断,官司缠身,眼镜男不过几天就悔断肠子。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谢玉帛并不关心。

有人帮谢家快速处理了这件事,谢忱泊不由得道:“这回又得感谢商总了。”

姓商?

谢玉帛耳朵竖起来,问道:“商总全名叫什么?”

谢忱泊:“商言戈。”

他说完这句话,仿佛能看见弟弟的隐形兔子耳朵失望地耷拉下来。

谢玉帛心想,不一样啊。

和暴君名字不一样。

……

商言戈雷厉风行,删帖封号毫不留情,还做了一个决定。

林北:“收购长丰影视?”

商总这是要进军娱乐圈了吗?

商言戈:“只需要董事会的一席之位。”

他和工人交流时,无意间听到他们谈起立荣大厦也是他们翻新天台的。

立荣大厦是谢家周年庆的场所。

商言戈仔细问了他们细节,才知道原来那个三阶铁架不是故意遗漏。

工程结束之后,几天后他们清点工具,发现少了一台铁架,便想回去拿,再买要花几百块钱。

但是他们去的那天,长丰影视正在开慈善拍卖会,娱乐圈男男女女齐聚一堂。

工人想上去时,一开始说得好好的,快到顶楼时被人拦住了,说是不方便。

他们提出自己可以走货梯,尽量避开他们。拦住他的人不耐烦给了他们五百块钱,说今天来的明星太多,不能让任何人上去。

工人疑惑以前也没这么严格,大厦的货梯和楼梯甚至还不是同一侧,完全不相干,但是他们给钱多也就算了。

谁拦的已经不知道了。

周年庆就在慈善拍卖之后几天,长丰影视出席的人很多,薛思博也是长丰影视的人,商言戈不得不多想。

……

今日天气晴,谢玉帛揣手坐在天桥的小板凳上。

王叔觉得冬天墨镜不好卖,改成天桥贴膜。

国师营业态度不积极,靠着栏杆打瞌睡,一中午下来还没有王叔贴膜的次数多。

谢玉帛理直气壮地想,我一天把世界史从公元前看到两千年,打瞌睡是应该的。

瞧,走过来的这位姑娘,加班一天睡四个小时,看起来比我还困。

林瑜边走边汇报工作:“水军已经请好了,就等十二点新闻爆出。张姐让我先吃个饭吧。”

她的工服上有长丰影视的标志。

谢玉帛鼻子动了动,闻到了一丝和薛思博身上类似的臭味。

这回更像臭水沟。

不太重,像是这位姑娘在公司里蹭到的。

本国师好像抓到老巢了。

谢玉帛提笔,紧急在案板上添加业务——捉鬼。

作者有话要说:  谢玉帛:不夸张地说,长丰影视都是臭的。

刚刚坐上股东大会位置的商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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