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乔巧在消毒水的刺鼻气味中醒来, 病床边围着一大帮子人。
她刚睁开眼睛, 就望进了谢元仪关切的眸中。
她哑声询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三点。你还没吃午饭, 现在吃吃点吧。”谢元仪抢先陆涛一步, 把放在床头柜的保温饭盒打开，“能坐起来吗？”
“嗯, 好。”乔巧赶忙想坐起来，可动作一大就脑袋一片晕眩, 同时伴随着一阵热流涌出
她脸色一红, 把握着力度缓缓坐起, 接过饭盒，“对不起, 耽误了大家的时间。”
“身体最重要。”郭子松也难得地带了几分关切, “以后有特殊情况记得提前和我说，我会尽量安排拍摄场次的调整。”
乔巧的头埋成了鸵鸟，默默打开饭盒。
猪肝, 鸭血，西兰花。
乔巧抽了抽嘴角, 迟疑地将筷子往西兰花伸去。
“你吃多了寒凉的海鲜, 又处在特殊时期, 所以导致身体不适。”谢元仪的语气带有一丝淡淡的愧疚，昨天不应该让她吃海鲜的。
有了这次惨痛经历，她暗暗记住了乔巧的日子。
乔巧的声音虚弱得跟蚊子哼哼似的：“我，我也不知道会是今天。”
“你先安心养身体，剧组的进度不用着急, 身体最重要。”谢元仪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有没有力气，我喂你吧？”
乔巧当即摇头：“我自己可以的，没事。”
要是只有两个人在，她肯定乐颠颠地让谢元仪喂饭了，可是这一屋子的人呢，怎么好意思！
郭子松其实也挺佩服乔巧的。在那么大的太阳下没遮没挡地折腾那么久，好几个出景的场务拍完那条下来都说不行了，几个大老爷们儿又是敷冰袋又是和正气水的，这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痛着经，都愣是咬着牙拍完了。
他虽然没有切身体会过女人痛经是个什么样的滋味儿，不过在他学生时代，坐他前面那个女生每个月都要请上几天的假，然后带着一身的中药味儿回学校上课。他那时候是班长，假条儿都往他这递，久而久之，都不用她写了，到了日子他习惯性地就给交了。
他现在已经不记得请假的日子具体到底是哪一天，可是那个女生难受的模样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忆犹新。
平时活泼开朗一女孩儿，一到了那时候就痛不欲生地窝在座位上，双手捂着肚子，脸上除了通红的眼睛和鼻子，其他一片惨白，大滴大滴的汗珠滚落，打在青筋暴起的手背上。跟她说话也不理，后来才知道，那时候她连别人说的话都听不清了。
怎么能痛成这样！
郭子松本来就对各种人体反应极为敏感，这件事情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现在乔巧强忍着姨妈痛还坚持拍戏在他看来简直就是壮举。
这么拼，都赶上当年的谢元仪了。
果然同性相吸。
其实乔巧平时一直都挺正常的，鲜少有不舒服的情况发生。谁知道这次提前了好几天，还偏偏赶上她吃海鲜的时候，于是就gg了。
乔巧躺了这么久，现在吃完饭，肚子里暖暖的。她觉得自己已经好多了，便对郭子松说：“郭导，我觉得自己差不多快好了，等会儿我们去把杜芃看瑶华表演那场给拍了吧。”
毕竟场景道具都准备好了，谢元仪也做好了造型，今天不拍，明天又要重来一次，就比较浪费了。
郭子松和谢元仪都惊讶地看着她。
“你确定？”
“能行吗，不舒服不要硬拼，万一落了病根就不好了。”
乔巧面容沉静：“没事，我的身体我了解，今天只是一场意外，接下来的戏不会很耗体力，我们等会儿就开始吧。导演您看行吗？”
“你能坚持当然最好，不过拍戏的要求不会因为你生病了就降低，演的不好还是要被NG的。”
“我会控制好自己的。”乔巧朝郭子松感激地点点头。
她本来就没有痛经的毛病，现在修养了半天，除了腰还有些酸，确实已经没有大碍了。
这是她第一部主演电视剧，整个剧组的焦点都在自己身上，现在让她躺在这里拖进度完全就是一种折磨。
郭子松也不煽情，乔巧说能演，他便大手一挥，各部门各就各位。
乔巧从临时医用躺椅上下来，喝了一杯温开水，一边和谢元仪往片场走，一边酝酿着情绪。
“怎么了，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谢元仪戳戳乔巧渐渐恢复红润的小脸儿，心里宽慰了几分。
中午她看到晕倒的乔巧时，简直心疼得自己都要晕过去了。脸颊唰白，满头的汗，唇膏和干到开裂的嘴唇都附不住了，皱成一道道淡粉色的纹路浮在上面。
真是把她心疼得一抽一抽的。
“没有不高兴，就是你怎么能给演配角呢，这太惊世骇俗了。”剧中杜芃最亲近的人就是瑶华，谢元仪饰演瑶华，乔巧出于私心当然是开心的，可是谢元仪堂堂影后，跑来演一个电视剧的配角，这怎么想怎么委屈。
“谁说我是配角了？”谢元仪翻开剧本儿，“我是特别出演。看见没，演员表里面，你和其他配角占一面，我有单独的一页。”
乔巧似懂非懂：“可是，这个角色不是挺惨的么”
“一个角色的价值不在于是不是一番，更不在于最终的结局如何。瑶华和杜芃的理想不同，在那个时代，她的死亡是注定的，也是她自己从一开始就认定了的。”
“因为这部戏是围绕杜芃这个角色展开的，瑶华的人生走向和杜芃不同，所以剧情上没有给她过多的戏份，但是这个角色非常精彩，有很多值得深挖的部分。” 谢元仪微微一笑， “我想这大概是编剧的聪明之处吧，瑶华的故事政.治性太强，很有可能过不了审，或者大众接受不来。于是便换了一个角度，以杜芃的视角来反映那个时代，故事的基调就会轻松许多。”
瑶华的身份远不止歌星那么简单。她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饱读诗书，多才多艺，在看透了旧社会的黑暗后毅然决然成为了地下.党，和维护旧贵族利益的家族断绝了关系。
她用艺人的身份和出色的外表成功打入敌人内部。权势滔天的张军阀爱慕她的出众的才华和外貌，瑶华顺势而为，获取了大量情报。
这几乎是自杀式的行动。张军阀垮台，她自然也被牵连入狱。同志们纷纷想去救她，她却坦言人生已经圆满，不必为自己流血了。
瑶华和杜芃交好，她的人生不断影响着杜芃的心境，促成了杜芃每一段时期的转变。
所以，杜芃是剧中的主角，却也是瑶华璀璨悲壮人生的配角。编剧通过这样一个旁观的角度来展现瑶华的一生，主线剧情足够精彩，瑶华这条支线在不宣兵夺主的前提下也得到了充分的展现，的确算是用心良苦了。
“我还是没有充分理解剧本。”乔巧被谢元仪这样一点拨，豁然开朗之余，也再次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
“一步一步来，你才刚起步，已经很棒了。”
乔巧到了她的拍摄位置，谢元仪再次确认她没有问题之后，朝她鼓励一笑，便往另一边走去。
这场戏分两个取景点。从杜芃下学后扫楼道时从小窗子里看到大厅里的盛况开始，杜芃此时已经有了对未来的期待，非常向往大厅里那些人光鲜亮丽的生活。
而全场最靓丽夺目的人，就是舞台上的瑶华了。杜芃的目光瞬间就被她所吸引，忘了手里的活计，偷偷溜了下去，躲在大厅的柱子旁，看了一晚上。第二天因为没干活被妈妈责罚时，瑶华出手相救，从此两人结缘。
“各部门就位，第三场第一次，action！”
夜幕低垂，杜芃拖着疲惫的身躯，握着毛扫帚，在楼道上一下又一下地重复着机械的动作。头顶只有一盏昏暗的夜灯，并没有为这小小的空间带来多少热度与光亮。
她有些不甘地抿起嘴唇，攥紧了扫帚柄，眼前灰暗的楼道和白天在操场上的刺眼阳光形成一把锋利与粗钝并存的双刃剑，残忍地在她心头磨着，发出嚯嚯的声响。
为什么对人生重新燃起希望后，命运回馈给自己的，却是更大的绝望呢？
杜芃低着头，咸苦的泪水滴在扫成一堆的灰尘上，在尘埃中溅起一花来。
楼下的歌声从小窗子里飘进来，飘进杜芃的耳中。
真好听啊。
杜芃情不自禁地踮起脚，扒着窗台，努力地朝下看。
白天空无一人的华丽大厅，此时一片歌舞升平。男男女女，锦衣华服，或是调.情嬉笑，或是纵情歌舞，连穿插其中的服务生也一丝不苟地梳着发，言语步履间皆是敬畏的礼节。
杜芃的目光在全场流转了一圈后，最终看向了舞台上的瑶华。
只一眼，她的视线就像是被上了胶水般，定定地扎根在瑶华身上。
枉她浑浑噩噩存活十余载，今日才发现，世间竟然有如此美丽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