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楚汛隔日一大早就打电话给庄瀚学:“请您今天务必准时到公司。”

庄瀚学打着哈欠随口应了,结果还是迟到一小时,刚坐下,楚汛就跟进来找他。

庄瀚学以为要被骂,马上摆出嬉皮笑脸,打算蒙混过关,楚汛一言不发,郑重递上一封整齐对折叠起的信纸。

庄瀚学不明所以,接过信,打开,最上五个字映入眼帘,触目惊心——辞职申请书。

他笑不出来了,吓得差点没跳起来。

庄瀚学当然不同意:“楚哥,你别吓我。”

楚汛坚定地说:“我是认真的。”

庄瀚学和楚汛相处半年多,了解楚汛性格,勤劳认真像上一辈人,不苟言笑,不应拿辞职开玩笑。

楚汛还说:“今天我便不准备工作了,请今天批复,谢谢。”

庄瀚学不可思议地说:“到了下个月就可以拿到年底奖金,你不要了?你这样突然辞职,连离职金都拿不到。”

楚汛麻木地说:“不要了。”有钱也买不到命。

庄瀚学纠结:“这般突然……我就算马上找到人替你,交接工作至少一个月。”

楚汛:“你自己为什么不能做?”

庄瀚学颓唐苦恼:“我不学无术,我不行。”

楚汛见他这模样便恼火,给他一句忠言,嘲讽似的:“小庄,你并不笨,你只是不爱用心。你偶尔愿意听我教你,学一遍就会,你不应当自己看低自己,你很聪明。”

庄瀚学呆愣愣。

楚汛补充:“是我多嘴,有的是人愿意帮你跑腿。”

庄瀚学:“……”

楚汛扔下烂摊子跑了,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这么没责任心。

他生活在一个中产家庭,不富裕也不拮据,他是男孩子,父母从小教导他生活艰辛,要勤劳独立。他不到十岁他就敢自己搭公交车上下学,书法端正,作业从不偷懒,老师都说很少见到这样的乖小孩,在校时不是班长就是学习委员。

楚汛记得,二十四岁时父母给他频繁找相亲,他不想骗女生,找尽了借口,终于坦白性取向男,然后一场家庭大战。母亲说:“我还曾和人吹嘘你从小乖到大,从未有叛逆期,原来只是迟到。”

楚汛觉得,那会儿算什么叛逆期,他觉得自己现在才是叛逆期!

他都要死了,让循规蹈矩也去死吧!!

凭什么就要他温柔仁恕、忍让他人?

楚汛记得自己曾看过一个段子:

员工询问老板为什么不涨工资。老板说:你不能这样铜臭,你上班难道只是为了钱吗?你得想想你的梦想。员工回答:我的梦想就是不上班。

突然之间,楚汛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庄瀚学了,他辛苦那么多年,攒下的积蓄也不够庄瀚学手上一只表,亏他还那么骄傲看不起庄瀚学,他有什么资格教训庄瀚学?

楚汛在庄瀚学桌上拍下辞职申请书走了,去自己办公室整理东西,他管庄瀚学同不同意,反正他不干了!

楚汛随便找了个纸箱装自己的私人物品,只装了半箱,抱着走出办公室。

格子间办公室安静到落针可闻,员工们齐齐站着,一片注目礼,楚汛被吓了一跳,停了半步。公司里他最喜欢的下属,叫段晓珍的女孩子拦住他,泪汪汪地说:“师父,你怎么突然出走?”

楚汛不想和人说是因为自己得绝症,他讨厌被人可怜,沉默片刻,语气温和了一些,说:“你以后多加小心,我不在了,没人帮你挡酒。你那么漂亮,要学会和坏人虚与委蛇,务必要保护好自己。尤其那个王老板,宁愿得罪他也别去他的应酬,他就是个老王八蛋。”

段晓珍是他带了三年的小徒弟,很信赖他,一脸“就算你跳槽能不能带我走”的表情,是楚汛的手下第一忠臣了。

庄瀚学站旁边,像只狗狗望着他。

楚汛把段晓珍推到庄瀚学面前,说:“老板,我不在了,你可以让晓珍来代我的位置,她很能干,除了酒量不好你得帮忙担待。”

段晓珍被吓到,不敢说话。

楚汛又点名:“还有那边那个茂俊杰。”

一个男生站起来,以为楚汛要夸奖他。

楚汛说:“他工作几次三番做错,屡教不改,连在背后骂我都不小心手滑发错给我,做事太不严谨,最好早日开除。”

楚汛尖锐地讥讽:“就算他爸是老员工也不该让这种人走后门进来,其他年轻人会有样学样,带坏整个公司。”

庄瀚学尴尬透顶,这话听着不知是在骂谁——他也是靠老爸。

茂俊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楚汛补一刀,夸了他一句:“你不是在背后和人说我心胸狭窄,你没说错。”

楚汛简直想笑,真是畅快,难怪世界那么多没礼貌的人,骂人可真开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

换成以前,他肯定要顾忌到老同事的面子,要顾忌到年轻人的自尊,顾忌这,顾忌那,硬生生把自己憋出病。呵。以大欺小怎么了?欺负小朋友真有趣!

而且,除了段晓珍,公司也不是没有别的员工喜欢他,还有好些小的不想他走,楚汛觉得很有面子。

原来他做人也没有那么失败嘛。

楚汛现在心情激动,他昨晚想了一晚上,把自己存款算了三遍,除了还剩十五年贷款没还完的房子,还存了一百多万现金。

他非常节俭,原先存钱是幻想以后能和季天泽一起生活,两个人,没有孩子,为了将来养老打算,得好好工作,努力积蓄。

这些钱不够治病,还得卖房,花光存款,受尽痛苦,活下来的几率还是很小,这样有意思吗?楚汛觉得没意思!

楚汛昨晚还又看了一遍电影《遗愿清单》,得了绝症命不久矣的主角是这么说的:想尿别谦让,硬-了就快上,屁要小心放。

话糙理不糙,楚汛如今感同身受,你说他过得那么累,这把年纪了,得到了什么呢?要是他在临死前的一刻扪心自问这辈子过得快乐吗,他能说自己过得快乐吗?

不,不快乐。

他现在要去找快乐。

楚汛在路上直接去银行,昨天已预约好,他把一张银行卡里的三十万现金都取出来了,装满一个小包,带回家。

取出来干嘛?

取出来数着玩!!

等他整理了行李,明天他就出发上路,想去哪玩,就去哪玩!

今晚上他还准备去吃大餐。

楚汛还没出门,有人找上门了。

是庄瀚学。

他腆着脸来求楚汛:“楚哥,是我狗眼不识好人心,惹了你生气,把你气辞职了。”

“我认真和您道歉。”

“以后我再不迟到,我努力学习。”

“我还需您教导,您是真心待我好。”

“公司没你不行。”

楚汛一脸冷漠,关门。

庄瀚学死乞白赖往门里挤:“哥!我们有话好好说!”

庄瀚学人高马大,还爱打网球,一身蛮牛劲,比力气楚汛比不过他,被他挤进了门。

楚汛气喘吁吁瞪着他:“关我屁事!我干嘛非得管!公司倒闭了也他妈的和我没关系!”

庄瀚学目瞪口呆:“你说脏话!!!”

楚汛哼哼说:“你不是天天说?”

庄瀚学理所当然:“我是个小王八蛋我可以说,你怎么能说?你说脏话破坏形象!”

楚汛被逗笑:“我有什么形象?”

庄瀚学殷勤恭维他:“你在我心里可是菩萨,救苦救难,功德无量。真的,哥,我没你不行。”

楚汛笑道:“我工作那么多年,懂得一句真理。”

庄瀚学侧耳恭听:“什么?”

楚汛:“没有任何工作职位是不可取代的,老板挽留你,只是因为你是适合的人里最便宜的。”

庄瀚学:“……”

庄瀚学拿出以前读书时拒绝好好念书气死老师的无赖劲儿,死得不肯走,势要磨到楚汛愿意回公司上班,许下种种好处:“你到底为什么辞职啊?”

“那、那我给你加钱还不成吗?一年加二十万,不然三十万?四十万?”

“我把我那辆奔驰车送你!”

两人正拉拉扯扯,又来一位男士加入闹剧。

季天泽黑着脸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礼盒,气得发抖:“好,很好。”

“楚汛,我还自我反省是我哪里做错。”

“原来是你找到新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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