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踹你下床

洛映白乍一听有些意外,想想也是情理之中, 葛盼明这人的神奇之处可太多了, 多到几乎每一件悬案发生,都可以把“葛盼明干的”这五个人扯出来背锅。

他立刻道:“你没受伤吧?”

夏羡宁叹气道:“没有, 他出现的也是化体,我们并未直接交锋, 倒是说了点话。”

两人说着已经很快地走到了洛映白所住的房间门口,洛映白打开门让夏羡宁进去,同时问道:“你们说了什么?”

夏羡宁道:“师兄,你先坐下,我也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洛映白坐在他的床边, 夏羡宁沉默了一会,缓缓道:“所谓‘生也死之徒, 死也生之始,聚则为生,散则为死’。我想请问师兄的是,在你眼中,是否万物如一?”

洛映白剔起眉尖, 仔细地看了夏羡宁一眼,夏羡宁知道他在掂量自己最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任由洛映白打量, 并不回避他的目光。

他刚才说的话出自庄子的《知北游》, 意思是说生与死并没有明确的界限, 而随时可以转化, 我们此刻可能是生,也可能是死,可能是真实,也可能是梦境。

他们道家笃信老庄之学,师兄弟之间没有出师之前也常常论道,几乎是在夏羡宁说出这番话的同时,洛映白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夏羡宁其实是在问他,他们两个人现在是在活着,还是已经阴阳两隔,此时正在梦境中相会。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样问呢?肯定跟他和葛盼明说过的话有关,

洛映白有了一些猜测,正色回答道:“虽然庄子也说‘物物而不物于物’,但是最起码我可还没达到‘不自生而长生’的境界。”

夏羡宁道:“是吗?”

洛映白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我的手是热的,心脏也在跳,所以你说是不是?羡宁,葛盼明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夏羡宁的嘴唇有点哆嗦,深吸口气,说道:“他跟我说你已经死了,说我做的那些梦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我本来只是心中犹疑,但今天听完了彭旋说的话,我也实在是不得不动摇了。”

夏羡宁看着洛映白,说道:“我刚刚听葛盼明说完那些的时候,恨不得立刻跑回来见到你,让你告诉我一切都是葛盼明编出来的。我知道我的情绪很激动,所以把你带回来之后没敢守着你,干脆去审问彭旋了。”

夏羡宁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洛映白,在他的眼底,洛映白能看见两个小小的自己,还能看见期盼、信任与悲伤。

明明说句“这不是真的”很简单,但洛映白不打算欺骗夏羡宁,夏羡宁也不想听这个答案,所以他让自己冷静下来,才来跟洛映白谈话。

洛映白叹了口气,问道:“葛盼明都说什么了?”

夏羡宁抓住洛映白的肩膀,把他扯进怀里抱住,他的头埋在洛映白的颈窝里,轻声说道:“他跟我说,其实你已经死了,就像我梦到的那样,是被很多人……捅死的,咱们没能见到最后一面……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夏羡宁梦呓似的喃喃自语:“如果是真的,我明明能清晰地感觉到你,梦境绝对不会这么真实,但,如果不是真的,他说的话和我碰见你之后做过的那些梦,为什么会一模一样?你的离别蛊怎么会好,你又如何有了那样的一个微博?”

洛映白觉得自己的脖子一侧有种温热而湿润的感觉,他几乎以为夏羡宁是哭了,但是当夏羡宁抬起头的时候,他的眼中却并没有丝毫泪意。

洛映白道:“我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你,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说出来。要不是葛盼明嘴贱,我把这些不愉快的事告诉你,让你也跟着不高兴,又有什么用呢。”

他解释完了,还是补上了一句“对不起”。

现在洛映白就好好被他抱在怀里,夏羡宁受到葛盼明影响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无奈叹息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是知道了——师兄,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求求你一次说清楚了吧,再多几回这样的事,我可真受不了了。”

洛映白见他这个态度也松了口气,道:“我跟你发誓,真没了,本来事都过去了,我哪知道你这么神通广大,过几天扒出一件,过几天又扒出一件,天天被你惊吓,我的心脏也要受不了了。”

夏羡宁刻意舒缓气氛:“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听我的话,叮嘱你点什么你都不当回事,现在主要还是怕我在床上折腾你对吧。”

洛映白:“……”

他干笑道:“我今天身受重伤,不能侍寝。”

夏羡宁道:“刚才能魏太医说爱妃已经大好了,要不然再传他给你看看?”

洛映白道:“听他胡说八道,我明明伤的很重,一会就让小苟子把他拖出去给斩了。”

两人忍不住一起笑了起来,压抑的气氛缓和了许多,夏羡宁脱了鞋,把床整理好,搂着洛映白躺下:“你放心,我不动你。你也累了,咱们躺着说。”

洛映白想了想,也实在不愿意再瞒着夏羡宁任何事,他一五一十地将自己从中了离别蛊离家、带病救人被歹徒捅死再一直到发现重生和有了微博的事讲完,这一切的经过足足说了一个多小时,等到洛映白停住话头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夏羡宁全程一声不吭,没有打断他,直到洛映白讲完之后,他也没有做出任何的评点,沉默着从旁边拿了瓶水给洛映白喝。

洛映白说了很久,也是渴的不行,将水一饮而尽,夏羡宁道:“你先躺着,我出去再给你倒点。”

他不等洛映白答应,就急匆匆大步地走出房间,来到院子里,然后一拳锤到了树上。

他在外面待了好半天才重新走回来,回到洛映白身边,若无其事地将水递给他:“说了那么多话,再喝点。”

洛映白就又喝了点水。难得安静,两人默契地没有开灯,乡下的月亮悬在深蓝色的天幕上,透过窗户望出去,银湛湛的,如同浩瀚墨海中的一丸水银。

而在这样深沉的夜里,看不清楚各自的表情,反倒更能让人观照到自己内心深处的纠结情绪,也更容易向外袒露。

洛映白双手枕在脑后看着窗外,夜风吹在他的脸上,什么秘密都说出来之后,心中的块垒仿佛也随着这风穿堂而过,他从小最擅长的就是大事化小,苦中作乐,就这么一小会,心里就又开始高兴起来。

很快就可以把妈妈救醒了!能够重生一世,家人也都好好活着,其实他也已经很幸运。

夏羡宁在旁边道:“你这样胳膊麻不麻?”

洛映白故意说:“不麻。”

夏羡宁挑了挑眉,把胳膊伸过去,拍了拍。

洛映白翻了个白眼,还是笑着放下自己的手,把脑袋枕在他的胳膊上,翘着二郎腿道:“嗯,确实挺舒服。”

夏羡宁道:“咱们小的时候一起睡觉,你不是抱我就是蹭我,不管睡着了的时候是什么姿势,醒来之后你的脑袋都会靠在我的肩膀上。”

洛映白笑道:“好意思说?为了枕着你睡,我可是差点连命都搭上。”

夏羡宁也笑了,另一只手伸过去,揉了揉洛映白的脑门。

那是他们两个人小时候第一次睡同一张床,两个孩子刚刚接触法术,都还只有四五岁的年纪,夏羡宁在洛家学习学晚了,干脆就住了下来,洛映白从来没有和同龄的小孩在家相处这么长时间,异常兴奋,强烈要求和师弟一起睡觉。

夏羡宁在夏家的时候独惯了,从断奶开始就是一个人占整张大床,他虽然年纪小,但是性格老成,身份地位又非同一般,几乎从来没有像普通孩子一样和别人打闹过,结果洛映白就像个狗皮膏药一样,成天到晚贱嗖嗖的烦他,现在变本加厉,连睡觉都不得安宁了!

说也奇怪,夏羡宁膈应他膈应的要命,但当时居然没有表示强烈抗议,洛钊就当他也愿意,把两个孩子放在了一起。

最后的结果就是,夏羡宁睡到半夜突然觉得不能呼吸,睁开眼睛,面前一片黑暗,旁边一双小肉胳膊紧紧勒着他的脖颈,夏羡宁条件反射般地抬脚一踹,就把洛映白给踹下了床。

洛映白的脑门磕在床头柜上,当时就出血了。

夏羡宁这时候随着师兄的话想起往事,简直觉得自己小时候实在是太讨厌了,他揉完了洛映白的脑门,又凑过去,在那早已经不存在的伤口处亲了一下,柔声说:“对不起。”

洛映白爽快地笑了:“没关系。”

当初的两个小孩长成了大人,躺在同一张床上,隔着二十年的时光冲彼此微微一笑。

夏羡宁道:“你说你那个时候也挺奇怪的,那么小的孩子,头被磕流血了,竟然不哭,后来我出去叫阿姨来抱你,还以为你以后肯定再也不会跟我睡一张床了,结果第二天睡觉的时候,你头上包着纱布,又跑过来找我了。”

洛映白大笑起来,说道:“这个我有印象,当时你的表情特别古怪,说实话,你心里是不是觉得这个哥哥好贱?”

洛映白是在开玩笑,夏羡宁却很认真地摇了摇头,道:“不是,我是觉得意外而已。后来长大了我有时候也回想这件事,好像无论你几岁,磕着碰着了,挨骂了,你也从来都不会哭,不会生气,总是高高兴兴的,来往的大人都喜欢逗你……”

他温柔地笑笑:“长得好看,性格又好,真的很可爱,谁看见你都会觉得,心情都变好了。”

夏羡宁声音里都是怀念和宠溺,表情亦是神采飞扬,仿佛眼睛都在放光,可是他口中的对象却是自己,脸皮再厚也难免会觉得不好意思,洛映白心中一跳,脸也有点发烫。

他过了片刻才说道:“那时候你也是个小屁孩啊,干嘛这么一副当爹的口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你生的。你这人从小傻不拉几的,我都没想给你告状,你却自己跑出去,把什么都给交代了。”

夏羡宁道:“敢作敢当。”

其实他没说,第二天夏羡宁之所以还能继续留在洛家睡觉,是他自己故意磨磨蹭蹭不肯走,才创造出了这个机会。

夏羡宁说道:“我爷爷从小教我,犯了错一定要及时反省弥补,所以我每做错一件事,都会直面我的错误,并且分析为什么这样就会造成不好的后果。但自从你出事之后,我却不明白了。我反复地思考,错误到底发生在什么地方,是老师不应该好心收留彭旋,你不应该去藏书室看书,还是我不应该在那天下午回了自己家里……这些似乎都没有错,整件意外的发生似乎无可避免……”

夏羡宁的声音越来越低,如同自语:“这让我最痛苦的一件事,我却想不明白它为什么会发生,我无数次地琢磨,终于……”

说到这里,夏羡宁的话忽然停住了,神情有些茫然。

无数次地琢磨,终于……终于怎么了?他接下来的话明明不是这个,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说了“终于”这个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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