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美人

他长这么大,算过无数的人, 却独独没有算过夏羡宁, 洛映白心底没来由地紧张, 在身周连布下三道结界, 以防止夏羡宁察觉到被别人窥探心意, 这才开始摆牌起卦。

昔日熟悉之极的动作他重复了三次才算完全做对,而最终一张卜牌跳出,洛映白用双手用力搓了搓脸, 让自己打起精神,这才将卜牌拿了起来。

看到上面有字,他的手指就先紧了一下——最起码不是空白,这就代表着夏羡宁的确是有喜欢的人了。

洛映白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个什么劲, 紧张地将卜牌举到面前, 发现上面赫然出现了一首判诗。

他低声念道:

“镜与人俱去,镜归人不归。而今月影落, 我心映清辉。”

这……前两句是韦述《两京新记》中破镜重圆的故事。

洛映白博学多才,种种典故无一不晓, 见到这几句话, 刚才还隐隐抱着些微期待的心情一下子沉底, 心里面闷闷的。

所谓“破镜重圆, 分钗合鈿,重寻绣户朱箔②”, 这破镜重圆是讲南朝陈太子舍人徐德言与其妻子乐昌公主国破后夫妻离散, 又经他人成全重归于好的故事。在此出现, 正是在隐隐暗示夏羡宁与他喜欢的人定情之后因为变故分离。

后两句是“而今月影落,我心映清辉”,月影从天而降,他喜欢的人还很有可能是天神仙子一类的身份,现在双方已经重新见面,并且各起情愫,不过朗日未起,中间尚有隔膜,会不会正式确定关系还是未知数。

洛映白不敢置信地自言自语:“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他们居然已经是破镜了?!”

他回想夏羡宁的表现,实在想不出来他什么时候跟喜欢的人见过面,但既然连洛映白都没有察觉,那么对方还真的有可能是天神仙子之流。

洛映白正在琢磨,突然感觉到一股极强的力道冲破他的结界,向他手上的卜牌反震而来,速度之快不过电光石火。

那股法力太过熟悉,他几乎在那个同时就反应过来是夏羡宁察觉到了被人窥探内心,出手反击。

两个人的实力本来就不相上下,洛映白生性懒散,体质又差,体力和耐力不如夏羡宁,但是单比法术机变,他甚至比师弟还要略胜一筹,当下直接从床上滚了下去躲开攻击,同时双指一扣,结莲花印,用了个佛门的法术把夏羡宁那一下反击挡下。

趁这个机会,洛映白用力一握拳,攥在他手里的那张卜牌化为灰烬,夏羡宁无法搜寻到气息,自然也就不能进行后续攻击了。

他们两个这几下较量,难的不是挡住夏羡宁,而是在躲避攻击的同时还要让夏羡宁察觉不到跟他动手的其实就是同门。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师兄回家之后暗戳戳缩在小床上给他算姻缘,洛映白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

虽然涉险过关,但家里的窗户连带着三层结界都被震的粉碎,一地狼藉,他甩了甩发麻的胳膊,愤然道:“切,重圆就重圆呗,臭小子还挺能装……不告诉我拉倒!”

洛映白说完之后,想想夏羡宁居然就快要这么有主了,忍不住又重复了一句:“切!”

他胡撸了一把自己的短发,把发型弄的乱糟糟的,准备去洗澡睡觉了。

结果就在洛映白洗完了澡出来之后,苟松泽的求助电话忽然打了过来——就像岳玲说的那样,他们装模作样的卿卿我我,在那里等了半天,连个鬼影子都没撞见。

洛映白没好气地道:“废物。”

苟松泽道:“怎么能这么说呢?太不友好了,感情的事不能强求啊。”

洛映白道:“不能强求你给我打电话干嘛?”

苟松泽道:“我刚才给羡宁哥打了个电话,觉得他好像有点魂不守舍的,答应了两句就挂了,也没告诉我们接着应该怎么做。”

洛映白有点心虚,这事还真是他的锅,本来他算算夏羡宁的心缘没有关系,但被夏羡宁发现之后强行打断情况就不同了,心绪回流之后难免会造成轻微的情绪混乱。

洛映白也没想到夏羡宁对这件事这么敏感,卜个卦都能被他发现,忍不住吐了吐舌头,这虽然不会造成伤害,但七八个小时之内,夏羡宁心里估计会老是惦记起他那个仙女一样的心上人,这样想来,确实挺烦,也难怪他心情不好。

洛映白明白自己闯了祸,态度一下子变好很多,弱弱道:“你没有再联系一下吗?”

苟松泽惴惴不安:“我再打电话的时候就被挂了,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我们办事不力……”

洛映白把浴袍脱了,套上一件卫衣,安慰道:“不会,肯定不是怪你。”

苟松泽难得被他温柔一回,悚然道:“你吃错药了?”

洛映白道:“……我吃狗肉了!真是的,你在哪呢?等着,我这就过去。”

苟松泽和岳玲大概是办砸了事又受到领导冷淡,两个倒霉鬼没敢回特侦处,一脸衰气面对面坐在附近的一家麦当劳里,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找感觉,还点了份情侣套餐。

洛映白端着杯可乐,一屁股坐在苟松泽旁边,咬着吸管道:“现在怎么办?你们领导接电话的时候没告诉你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吗?”

苟松泽郁闷道:“没说。夏处听着不太高兴,魂不守舍的,就连岳玲把事办砸了都没骂她。”

岳玲:“……狗哥我觉得咱们半斤八两,你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洛映白满脸写着心事重重,也没心情开玩笑,听他俩吵吵,便说:“这样吧,要不咱们再去一趟酒店,我和小岳试试?”

岳玲苦笑道:“你们就别为难我了,我真的不行,我总是想笑……尤其是听见那些肉麻的话。”

苟松泽也道:“表哥,说正经的,咱们岳小姐真不是这块料,装模作样骗骗活人还行,要骗骨怪女,情绪必须得到位,她做不到……不如你来吧?你跟我。”

洛映白:“……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苟松泽道:“我扮你老公,你扮我老婆,咱俩试试。你不是很能演吗?”

洛映白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在做梦吧?丑拒!”

苟松泽道:“抓鬼才是最重要的,现在是你自卑的时候吗?!”

洛映白:“……”

他深吸了口气说道:“两个男人不行的,你没看今天那两个受害者吗,骨怪女到最后都没下手。”

苟松泽道:“但是她也出手不是吗?你穿身女装,再演一演,绝对能骗得过去。”

洛映白揉了揉额角,忍不住道:“到底是因为我今天心乱还是你太能忽悠,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苟松泽道:“那你就配合一下吧!要不然羡宁哥回来,肯定不会让咱们这样闹,又得重新费劲。”

洛映白在点头答应他的那一刻,简直有种自己上了贼船的感觉。

因为苟松泽实在表现的太兴奋了,连多装几秒都不肯,立刻亲自出去找了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商场,给他哥买了一身蓝色碎花的过膝连衣裙穿,顺便挑拣了一个自己很喜欢的披肩假发。

洛映白:“……你是不是变态啊?还是你们都是正常人,其实变态的是我?”

“无所谓了,变就变了,你愿意把这身穿上我死都瞑目。”

苟松泽期待地说:“你穿啊,你快穿啊,你穿完之后能不能挽着我合个影?我今天不是单身了哈哈哈!”

不得不说,苟松泽挑女装的眼光还是非常不错的,蓝色的长裙在袖口和裙摆处都稍微有些蓬松,正好遮住了男性与女性身形的不同之处,洛映白死活不肯戴他提供的假胸,好在他胸前有几道荷叶边遮了遮,看上去倒也不明显。

这一身本来就适合洛映白的气质,再配上相应的妆容,只显得他整个人冰姿玉貌,清冷中又不失娇美。

在打扮的过程中,苟松泽积极参与意见,并切实进行指导,最后打造出来的完全是他最喜欢的那一款,见到女装的洛映白,他顿时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了新的盼头,此生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女神。

苟松泽软磨硬泡,强烈要求洛映白挽着他照张相留念,结果悲催的发现自己比女神矮了半个头。偏偏洛映白身量颀长,骨架又小,显不出来个头,反倒让苟松泽觉得自己像个侏儒。

洛映白看着失落的小弟,默默屈膝跟他合影一张,受到了苟松泽的强烈感激,然后一行人坐车去了他们之前发现骨怪女的酒店。

洛映白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苟松泽道:“哦,是这样,我们之前已经在这一片布下了几个法阵,骨怪女现在应该被引到酒店里面去了,但是她也因此提高了警惕,一直没有现身。魏收在里面盯梢,他刚才说已经提醒酒店老板暂时不要接待住宿的人。老板认识我,只要我去了他肯定会配合的。”

他指着酒店的门口:“长话短说,就是你先进去,随便找个地方坐下装模作样一会,等我稍后进去,带你开房。”

洛映白扶额:“我可真是期待啊,还没人带我开过房呢。”

岳玲连忙按住他的手:“你脸上的妆别抹了!”

洛映白推开车门:“……行了行了,我办事你们放心。”

不就是反串么,反串算个啥!

他把车门推开,走下车去,刚刚还飞扬跳脱的一个人,走出车门之后就仿佛完全不同了。

洛映白举止文静娴雅,走路的时候却又不显得扭捏作态,这家酒店地处繁华,即使入夜,出入往来的人依旧不算太少,纷纷驻足,都是被洛映白吸引了目光。

结果就在马上要走进骨怪女的感知范围时,洛映白忽然停下,跟着转身一溜小跑,连滚带爬地就跑了回来。

苟松泽和岳玲都吓了一跳,苟松泽打开车门道:“怎么了怎么了?”

洛映白扶住他的胳膊,气喘吁吁地说:“为、为什么羡宁会在里面啊?吓死我了!”

苟松泽一愣:“怎么可能?”

话是这么说,但他连过去都不敢,在车里找出一个望远镜,向着洛映白手指的方向看去,竟然真的看见夏羡宁正一个人坐在窗前,面前是一瓶威士忌已经喝下去了一半,连个杯子都没有。

他的手哆嗦了一下,不确定道:“也是来捉鬼的?他一个人怎么行。”

洛映白道:“那他怎么没跟咱们说!现在怎么办?”

苟松泽犹豫了一下:“我不敢去了,要不然你和他开房吧,你俩要是配合,估计任务完成的更轻松些。”

他们没猜错,夏羡宁的确是过来办案子的。

心缘连心,至关重要,夏羡宁没想到有人居然胆子这么大,竟然还敢把法术施到了他的头上,暗中窥探内心想法,这简直就等同于是当面挑衅了,他发现之后立刻出手打断。

一开始夏羡宁没有多想,本来以为对方肯定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才会偷偷摸摸用这种把戏,结果交手之后他才发现,那个捣鬼的人实力着实不能小觑。

对方的招式虚实莫测,几招过去就又重新隐藏了踪迹,无论是身份还是位置都难以辨别——对于夏羡宁来说,这样的情况还是头回。

他这件心事本来珍而重之地藏在心底,平时不敢多想,现在被洛映白一搅和,多年深情厚意再加上相思之情全都涌上心头,纷纷扰扰,挥之不去。

夏羡宁接到苟松泽电话之后,反正也睡不着了,一时也不想见到其他人,干脆就一个人去了之前到过的酒店,想自己调查一下骨怪女的事。

他与其说是干活,倒不如是借此排遣情绪,到了地方找个位置坐下,运用法术静静感知了片刻,却察觉不到任何的阴气。

夏羡宁想了想,觉得还是必须想办法把骨怪女自己引诱出来才行,但岳玲和苟松泽已经失败了,或许还真的要让洛映白出马。

但他非常不愿意让洛映白跟别的女人扮演情侣,就算是岳玲都不行。从小到大,夏羡宁自问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然而凡事到了洛映白这里总会生出许许多多的意外,他的师兄就好像是从他心上活生生长出来的,一举一动,都能让他牵肠挂肚,思绪翻腾。

可是一切的一切也不过是他一厢情愿而已,主动权从来都掌握在洛映白的手中,那又不是他的所有物,他管得了么?

于是夏羡宁突然很想喝酒。他为人自律,平常几乎滴酒不沾,现在实在觉得心里乱的太难受,不知道应该怎么排解才好,于是叫了一瓶威士忌。

夏羡宁想着喝完了酒,他就起来干活,再也不胡思乱想了。

他没经验,也不知道一瓶威士忌是什么概念,心里全都是洛映白平时的言谈举止,不知不觉喝了多半瓶下去,然后就听见酒店里一阵骚动。

夏羡宁浑然不觉自己的脸已经烧的通红,随着众人的目光一起向着门口看去,只见大门一推,走进来一个十分貌美的女郎。

这家酒店一楼的餐厅布置的本来就偏于清雅,四面的玻璃窗上都拉着半透明的窗帘,外面的走廊上吊着光线昏黄的艺术灯,那道门被她轻轻推开一点,晕黄的灯光便伴随着佳人一起静静地走进。

那把在暗色大门上的手被衬的极白,只是并不丰腴,根根手指修长和分明,让人想起白玉雕琢而成的扇骨,手松开,门关上,光线被挡在另一头,佳人却留在了里面。

这美人的相貌有点冷艳,头发松松挽着,露出修长的脖颈,更显气质高华,她站在门口扶疏的花木间,微微一顾,似在找人,眼波流转间如同秋水澹荡。蓝衣如云,人幽似兰,虽然个头比一般人高了些,但那种超越了性别的美丽,几乎让所有的人一时难以逼视。

似真非真,似幻非幻,夏羡宁在微醺的酒意与情思当中中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只是怔怔地盯着她看。

然后对方目露惊喜,浅浅一笑,向他走了过来,主动搂住了夏羡宁的胳膊。

酒精逐渐发挥作用,夏羡宁整个人都傻了,任由洛映白挽着他,辨认片刻,伸手去摸他的脸。

洛映白小声道:“别摸,妆花了就成人妖了!”

夏羡宁听话地收手,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下被拉走了。

洛映白能闻到浓郁的酒气,也挺意外夏羡宁居然会一个人跑到这里喝酒,现在看似是他依偎着夏羡宁,实际上洛映白完全是在架着步履不稳的师弟走路。

洛映白的印象中,夏羡宁几乎是烟酒不沾,偶尔有几次不得不喝的场合也都是浅尝辄止,他实在判断不出来夏羡宁现在是在装模作样还是真的喝多了。

他惭愧地低头,安抚地拍拍夏羡宁后背,小声嘀咕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回来买好东西补偿你,你想要什么都行……”

夏羡宁似乎把他搂的更紧了,但还是没说话,洛映白印象中他虽然不常喝酒,却也不是个一杯倒,也不知道怎么就怪不正常的。

周围都是羡慕或者惊艳的目光,他也不好询问,只能一路把夏羡宁扯到前台,冲着前台小姐掐着嗓子说道:“一间情侣套房。”

夏羡宁敏感地捕捉到了“情侣”两个字,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喃喃地说:“情、情侣?”

洛映白随口敷衍他:“是啊,开心吧哈哈哈。”

他说完后又冲前台眨了眨眼睛:“麻烦你,安排一个有趣一点的房间,最好是粉红主题。”

这句话是不要脸的苟松泽跟酒吧约定的暗号,前台小姐本来想说酒吧的房间暂时不能使用,听到这句话一下子反应过来,连忙答应,递给洛映白一张房卡。

夏羡宁兀自纠结道:“可我们不是情侣啊,师……”

洛映白心里一沉,觉得坏了,这小子好像还真的是喝高了,这幅傻样他绝对演不出来。

他生怕夏羡宁把那句“师兄”给叫出来,连忙截口打断,微微提高声音哄他:“是啊,我们现在还不是情侣,但是我喜欢你很久了嘛!快快快跟我走,一起睡一晚上什么关系都有了。”

他看着红尘不染,就像个仙女似的,没想到言行举止大胆又泼辣,简直太带劲了,酒店里面好几个人直咂嘴,羡慕夏羡宁羡慕到眼睛都放光了,根本不明白他还在磨蹭什么,简直恨不得推开夏羡宁取而代之。

洛映白拿到了房卡,没有让人带路,拉着夏羡宁一直往楼上走,还能隐隐听见身后似乎有人想跟上来,酒店的保安还在解释和阻拦。

两人拉拉扯扯走到二楼的拐角处,夏羡宁张了好几次嘴,终于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也是。”

洛映白生怕旁边有什么东西在窥探,把戏给演漏了马脚,没敢直接开口说话,而是传音道:“你也是什么啊你也是?羡宁,我可告诉你,一会抓鬼我可以来,但是现在你要配合我演戏。咱俩是情侣,明白吗?不许乱说。”

洛映白说完这句话,冷不防夏羡宁一下子扳过他,把他搂进了怀里。

在酒精和情绪的双重的作用下,夏羡宁已经彻底晕了,他只知道自己眼前是洛映白的脸,耳畔是洛映白的声音,鼻端是洛映白的气息——

不,应该说他的心魂肺腑骨髓都在为这个人而纠结,为这个人而疼痛。

真的想得到他,一定要得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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