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最后一个噩梦

杜晏本已经计划好了,要在此次的交流之中, 引导成瑜继续记起曾经的往事, 并且要让对方确信自己是真实存在的人, 而非是画中人或是梦中人。

这样慢慢加深印象, 待到成瑜对于杜晏存在的真实性深信不疑之时, 他便能出现在这个梦境世界之中。

然而他才提笔写了没几句, 熟悉的感觉再次降临。

杜晏看着眼前的书房,有些无奈,也不知道成瑜是怎么回事。明明将近三天没有睡觉,这一觉却是如此的短暂, 也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才会从梦中惊醒。

隔壁房间的成瑜, 从床上坐了起来, 脸上皆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今日的梦,是上一个梦的后续。其实这种情况很少出现,成瑜的梦境大多是片段式的, 像是混乱的记忆片段, 他只能记得些许梦中人的面容表情和话语, 但却很少有连续的剧情。

自从将那幅画从墓室之中带回来之后, 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混乱的片段变成了连续的记忆。

就像这次, 成瑜梦到自己表白, 长公主宽衣解带的后续。

接下来的内容并不像预想中的那么香艳, 长公主解开腰带, 一把拉开衣襟, 露出了平坦的胸膛。

成瑜心中百感交集,有震惊有不可置信,独独没有痴心错付的愤怒或是厌恶感。

再然后,他就听到眼前暴露男儿身的公主说道:“吾乃公子晏。”

听到这句话,成瑜就如同从高处坠落一般,整个人从梦境之中落入现实。

他并非是因为知晓公主的真实性别受到惊吓醒来,而是因为梦中人说出的话,同在笔记本出现中的那句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成瑜打开灯,直接去找睡前放在枕头旁边的日记本。

在入睡之前,他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想着或许能把这留下字迹的神秘人引出来。

没想到,日记本竟是摊开放在一旁的,在原本空白的地方,又出现了几行字迹。

有了此前梦境的作为基础,成瑜并未太过吃惊,而是直接拿起日记本,一字一句地把上面的字迹收入眼中。

半晌过后,他笑了笑,低声说道:“原来是你让我继续把梦做下去的。”

随后,成瑜又从一旁取过管家自老家带回来的檀木盒子,盒子中正是那本他年少时看过的手札,

成瑜翻开手札,找到和日记本上神秘字迹相同的字,一个个仔细对比。

果然,同他记忆中的完全相同,这是就是同一个人的字迹。

成瑜并没有试图去解释这其中的合理性,他只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字迹是真的,画卷是真的,或许梦中那些事情也是曾经发生过的真实。

“公子晏。”

成瑜把这三个字含在嘴里念了一遍,只觉得从出生起就空空落落的心随着这三个字的出现变得慢慢充实起来。

从记事起,成瑜就觉得自己并不完整,心底始终有一处是空空荡荡的。

他总觉得这个世界上似乎少了些什么,而缺少的部分对于他来说,是最重要的东西。

直到十岁那年,他开始做梦的时候,心中的失落感才会在梦中有着片刻的满足。再待到成瑜进入少年时期的时候,他理解了自己心中的空荡是因何而来。

梦中那人理因陪他一起来,却不知去了何处。所以他一直在寻找,寻找那个应该成为自己半身的人。

但是冥冥之中,却又有个声音告诉他,那人没有来。那个理因陪伴这自己人,似乎遗失在时间的洪流之中,不知去了何处。

或许这一生,都等不到那个属于自己的半身。

这种绝望感让成瑜心中始终是死寂一片,唯有在梦境之中才能得到片刻安宁。

所有人都知道成督军在战场之上,是最悍不畏死的,但凡知道他的人,莫不赞叹一句成瑜当得起乱世英雄之称。

只有成瑜知道,那是因为他始终处于无望的等待之中,才会不畏惧死亡的到来。他甚至在心中暗暗期盼,或许下一个轮回,能够等到命定的那人。

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公子晏,我等你很久了。”

***

自从那日之后,杜晏同成瑜就保持着这种奇特的交流方式。

杜晏通过在日记本上的交流,引到成瑜的梦境,渐渐向前推进。如今成瑜的梦境已经到了杜晏即位,成瑜混入使团之中的时候。

成瑜总是阴沉的脸上,表情越来越和缓,甚至还会经常出现笑容。

就连公馆的佣人都免不了在议论,督军是不是有了心上人,近日总是心情极佳,对于一些小错误都十分宽容。

成瑜听到过这个传言,却没有严厉禁止公馆中的佣人议论此事,因他觉得这是事实,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唯一让成瑜觉得不满的事情在于,他仍未在现实之中见过公子晏。

成瑜并不傻,从这些日的相处他可以分析出来,自己每次梦到公子晏的时候,对方就会出现在日记本上留下字迹。

他不明白为什么公子晏不愿意出来见自己,如果对方是寄身于画像之中魂魄,为何又只能在他沉睡之时出现。

成瑜不敢问,他记得曾经听老人说过关于鬼魂的禁忌,那就是不要问他们来历。如果去问魂魄的来历,或许会刺激到对方,让他们想起自己已经死亡,最后导致魂飞魄散。

成瑜自问承担不起这种后果,便只得接受眼下的相处方式。

杜晏却完全不知成瑜心中的想法,他只觉得事情很是奇怪,明明成瑜已经接受了这些事实。自己却始终只能在成瑜做梦的时候出现,只要他醒来,就会永远不变的回到画卷之中。

就在杜晏觉得时机已经差不多,可以告知成瑜自己并非是画妖之类的存在之时,成瑜却消失了。

在离开之前,成瑜自然是把自己的动向告知杜晏的。

战事爆发,成瑜领着部队去了前线,或许是战事紧急,在前线之时成瑜做梦的频率变得极低。

杜晏数日才能出现一次,即便是出现,他也只能在空无一人的公馆之中游荡,无法离开太远的距离。

事情若是单纯如此,杜晏也不会觉得成瑜消失。事情有变是从上周开始的,直到今日,算起来杜晏已经有将近半月没能从画中出来。

就在他心中焦急,忧心成瑜是否发生意外之时,公馆里终于有了动静。

推门进入书房的,却并非是许久未见的成瑜,而是管家成伯。

成伯的脸色不太好看,眉心紧皱,眼下青黑一片,头发似乎又白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苍老许多。

他站在杜晏面前,叹了口气,说道:“希望有用吧。”

杜晏的视角发生变化,随后便是眼前一黑,看来是又被装入檀木盒子之中。

杜晏想着刚才的成伯说的话,心中有些不安,从眼前的情况推测,成瑜定然是发生了意外。

在同成瑜的交流中,对于成伯此人杜晏算是有些了解。他是成家家仆,对于成瑜可谓是忠心耿耿。成伯定然是不会做出偷画这种事情来,那唯一的解释便是成瑜让他把画带到某个地方去。

杜晏从交谈和声响判断出自己到了汽车里,随后便从成伯和旁人的交谈中,得知了这段时间发生在成瑜身上的事情。

原来成瑜的消失,是因为在战役之中受了重伤。他在前线所领导的战役大获全胜,然而却在战役快要结束的时候意外受伤。

成瑜被直接送到医院去抢救,虽说是勉强救回一条命来,人却尚未恢复意识,一直在昏迷之中。

就在今日不久之前,成瑜才刚刚恢复了几分钟意识,他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便是报出密码柜的密码,吩咐管家把画卷和日记本带到医院。

说完之后,成瑜再度陷入昏迷之中。

据医生所说,成瑜并未完全脱离危险,这次清醒只是因为心中执念太强。接下来的便是尽人事听天命,如果成瑜的求生意志够强,说不定能扛过这次死劫。

杜晏总算是知道为什么自己这段时间都被困在画卷之中的原因,成瑜失去意识陷入昏迷,自然是不能做梦。

杜晏很清楚这是个梦境世界,梦境之主再怎么样也不会把自己给梦死了。

然而他身处其中近似真实世界的梦境,再加上对邵凌恒的感情也不像之前那么济南大,杜晏心中不免也有些焦急起来。

约摸半小时过后,杜晏重见光明,出现眼前的是躺在病床之上脸色苍白的成瑜。

成伯把画卷挂好之后,又同前来查房的医生沟通起来。

医生的说法依旧是差不多,如果成瑜能在今天再度清醒,那情况就十分乐观了。

医生建议成伯找来成瑜的亲人或者爱人,讲些美好的回忆刺激他的求生意识。

成瑜如今父母双亡,也没有兄弟姐妹,管家成伯可以算是他唯一的亲人。

成伯回想成瑜的成长过程,发现居然找不出少爷特别在意的事情。

就在此时,成伯的视线落在了日记本上,认真算来的话,他家少爷最在意的大概就是挂在墙上的那副画和这本日记本了。

想到此处,成伯也顾不上太多,翻开日记本就开始诵读上面的内容。

“……”

待在画中的杜晏,看着眼前场景,心中不免庆辛在日记之中没有太过出格的内容。不然被人读出来,真有种当众处刑的羞耻感。

成伯的情急之举,对于成瑜来说,效果确实绝佳。

具体表现在于,当天晚上杜晏就出现在了病房之中。

此刻已是深夜,成伯在隔壁房间休息,病房之中只剩下双目紧闭的成瑜。

杜晏走到床边坐下,看着眼前虚弱得几乎看不出半分生机的成瑜。

杜晏想到自重逢以来,成瑜都是英姿勃发的模样,如今双颊却是瘦得几乎凹陷下去。他只觉得心中一痛,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今自己只是一抹寄存于画中的游魂,并没任何超脱寻常的能力。

他见成瑜嘴唇干得有些开裂,便起身想去那棉签沾些水湿润对方的嘴唇。

杜晏的手抓空之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真是关心则乱,居然忘记了通过成瑜才能接触他物的事实来。

他本想握住成瑜的手,然而转念一想,还是选择俯下身去,

杜晏轻轻吻上成瑜的唇,也不知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究竟是为了接触这个世界,还是仅仅为了安心。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唇上的温热,才略微安心下来,成瑜依旧鲜活地存在着,没有就这么变为冰凉的尸体。

片刻之后,杜晏只觉得嘴唇被轻轻含住,随后贴着自己唇瓣的那人开口了。

“这是临死之前的恩惠?终于让我心愿已了。”

成瑜的声音极其沙哑,虚弱得几乎要就这么消散在空中,距离他极近的杜晏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话音刚落,成瑜就觉得嘴唇上一阵刺痛,随后身上温热的躯体便退开。

昏黄的灯光之下,成瑜见到如同梦境一般,不,是比梦境更加美好的场景。

身着华服的公子晏看着他挑高了眉头,说道:“你如此艰难才能见到我,居然甘愿就这么去死?”

成瑜失笑,只觉得清醒之后伤口的剧痛也变成一种享受。因为这在提醒着他,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做梦,也不是幻觉。

“不甘愿,就是因为不甘愿我才从阎王殿逃了回来。”

“算你识相。”

成瑜怔怔盯着眼前人,不舍得移开片刻。

明明是在梦中见过不知多少次的容颜,从发丝到嘴角的弧度,他都闭上眼睛都能清晰描绘出来。

在一切化为现实之后,成瑜心中依旧是满心震惊和欢喜,他近乎贪婪地一切纳入眼中,收藏于心底。

杜晏却被他这直勾勾地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他皱了眉头,语气不善:“你看什么?”

或许是因为受伤太过虚弱,或许是因为惊喜让脑子有些发昏,成瑜下意识地就冒出一句话来。

“你怎么还穿着女装,如果你喜欢的话,我让成伯到裁缝店给你订上些从西洋那边来的洋装……”

“成瑜!”杜晏大怒,“你还敢问我为何做女子打扮?都是你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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