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孟忍冬在看司恬给她现场视频的画面——

因为场馆里的信号不好, 视频的画质不仅很糊,偶尔还会非常卡顿,她只能从那糊糊的像素里, 仔细去辨认纪愉今天的造型。

还是特别好看。

孟忍冬开着笔记本电脑, 在司恬给她转播的同时, 想起来对方之前教自己的去看超话的习惯,想要在网上找找没有现场的生图, 结果她搜索得太早, 很多现场转播的大手子和站姐都还没有上传, 搜了半天也是空空如也, 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但是转念想想,回头网上会把纪愉这一期的表现放出来,到时候再看也是一样的,孟忍冬如此安慰着自己,就着司恬卡顿的网络,听见周围欢呼的声音,还有场上纪愉拿起话筒自我介绍的清亮音色。

孟忍冬看着屏幕里那张格外妖冶的、眼角还生出一支彻骨梅的面庞,指尖轻轻点在屏幕上,好像隔着这遥远的距离,轻轻地摸上纪愉的面颊。

她想。

王洛水说错了。

王导那天看纪愉在自己的导演室道歉之后就离开,格外理智的样子,还不忘调侃孟忍冬一句, 说纪愉其实没有多么在意这件事, 加上后来纪愉练习得十分努力,看起来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为了出道而准备的准偶像, 所以她觉得纪愉的状态没什么问题。

可是……

孟忍冬却看出来了, 纪愉的状态很不好。

她惯有的温和笑意都从眼底消失了, 像是已经疲惫到无法再对这个世界露出笑容来,观众们只看到了纪愉更加凌厉的台风,却看不到她心中不断扩大的窟窿。

孟忍冬对着手机很轻地说:“他们没有告诉你……我没事吗?”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不对任何人报以期待,在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的喜怒哀乐会与她的情绪挂钩,现在更是如此——

孟忍冬看见纪愉的模样,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给捏住了,让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有种窒息般的无力感,有些疼,也有些难受。

但在纪愉出道之前,她不好再出现在纪愉的面前。

因为孔如繁受到这次舆论事件的影响,让她们短时间内不要见面,起码在纪愉出道之前,她们最好都不要在公众的目光里同框,否则很容易勾起人们对这件事的记忆,虽然孟忍冬出行本身就有司机、助理和保镖,一般也不出入什么安保程度低的地方,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将纪愉的粉丝招惹得太过火,总还是不合适。

……

孟忍冬就着激烈的背景音,在这卡顿里前所未有地耐心看完了纪愉的一支舞蹈,哪怕中途好几次因为镜头的远景、台上的人服装风格过于相似而分不清纪愉在哪里。

结束的时候,她心满意足地想,纪愉这一次一定还会是第一。

想到这里,孟忍冬下意识地打开了微博,想要等着纪愉再次蝉联第一宝座的热搜标题,谁知道一打开,热搜前三都是“爆”的标志。

孟忍冬不经意地瞥过,以为是什么国家事件,谁知一扫而过,瞅见一个“楚”字。

她愣了一下。

定睛一看,词条内容每一个字都显得可怖:

#楚南星见死不救#

#楚南星杀人犯#

#楚南星滚出娱乐圈#

孟忍冬呆了呆,不知意识到什么,想要点进去看,结果微博半天没有反应——这是因为流量太大,直接导致瘫痪了。

她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仔细回忆了一下楚南星的过往,想来想去,只有七年前楚见榆的事情,能让楚南星被扣上这样的名头,但是……是谁将这件事放在网络上去的呢?

而且这人必定有很深厚的背景。

否则这样的话题,在微博的内部系统里,一经出现就会被抓取,怎么可能会有这样发酵的机会?楚家的能量又不低。

若是按照正常的情况,楚南星这个话题都不会有阅读量,早就被删得干干净净。

然而如今……

孟忍冬还待思索,手机里已经打进来电话,她垂眸看去,发现是言溪,滑动接听之后,对面传出有些着急的声音来:

“忍冬,一小时以前的这个热搜你知道吗?”

孟忍冬沉默片刻:“你说的是让微博瘫痪的这几条热搜吗?我大概能猜到。”

言溪直言道:“是不是你?只有你对当年的事情这样执着,之前我和洛水她们看你和南星关系都恢复了,还以为你已经忘了,结果最近听说你又在追查这个事情——你有这种视频,大可以上交公检系统,也可以跟楚家沟通,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你让楚叔和愫姨怎么想?”

孟忍冬失笑:“我需要提醒你两件事,第一,我确实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但我要是有什么视频,我七年前就让正义大白天下,不会忍到现在;第二,我现在还不知道那是个什么视频,但从你的态度能看出这视频内容对楚南星不利,假如这视频是真实的,不论里面内容如何,她若是做了有愧于良心、道德和法律的事情,就该做好准备接受各方面的制裁。”

言溪也安静了几秒钟。

随后,她声音放低了一点:“我知道,但是这样对她来说……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出道做女团,现在距离出道夜,只差今天这场公演,这样对她……太残忍了。”

孟忍冬看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页面,现在用鼠标点热搜标题,依然还是进不去,她面上对朋友最后一点的温和也消失,神情也是淡淡的,听见言溪的话,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残忍?”

“是阿榆死了太多年,你已经忘了吗?你觉得楚南星现在被全国人民声讨,梦想破碎就是残忍,那你有没有想过同样是你朋友的楚见榆?她已经失去了生命,人生永远停留在了十六岁,她再也没有机会跟别人说自己的理想和追求,也无法陪在父母的身边,只能长眠地底,现在不过是有人为她讨个公道……你怎么不把你这泛滥的同情心,公平的、匀一点在阿榆的身上?”

言溪被她这样不留情面的指责弄得不知再说什么,甚至生出几分羞愧来,然而她坚持没有将电话挂掉,而是屏住呼吸,又憋了几秒钟,再次开口:

“别站在这样的道德点指责我,孟忍冬。”

“假如当年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是楚见榆,现在丢掉性命的人是南星,你说不定会为了维护楚见榆做出那种销毁证据的事情……说白了,我们只是立场不同。”

孟忍冬冷静道:“或许吧。”

她说:“但请你不要用这种恶毒的想法揣测阿榆,她永远不会对自己的亲人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她很好,不要拿她和楚南星相提并论。”

言溪:“……”

她还是说不过孟忍冬,所以只能愤怒地挂了电话。

孟忍冬倒是不怎么意外的样子,在很久之前,她对言溪、王洛水等朋友,就持有一种不咸不淡的态度,只不过因为这几人和楚见榆的关系好,所以才跟着对对方报以善意态度,但自从楚见榆死去之后,言溪跟楚南星日渐亲密,王洛水倒是小心翼翼地想要将水端平,可惜……

有些人终究是走不到一块儿去的。

王洛水倒是性格不错,不仅对朋友仗义、心中也自有一杆天秤,明辨是非,除了对上言溪的时候有时候原则有些混淆……但孟忍冬还是觉得她挺好的,这个朋友交得值。

但言溪和楚南星这一类……还是算了吧。

如今因为楚见榆当年的案子,跟言溪彻底翻脸,她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所以挂了电话之后,孟忍冬便找人要那视频的内容,同时对能将视频放在网上的背后人产生了一些兴趣。

但她没来得及往下看,楚怀德的电话就打来了,里面的指责和失望与言溪如出一辙,孟忍冬应付了几句,还是没忍住,出声道:

“楚伯。”

“其实您对这事一早就清楚吧?”

“当年调查的时候,您是不是就已经知道了楚南星在这里面起的作用,也知道她并非完全无辜?只不过您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不愿承受双倍的痛苦,所以替她将这事隐瞒过去,对吗?”

楚怀德声音里有些疲惫:“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孟忍冬却自顾自地往下说:“您是觉得阿榆既然已经没了,起码要保住还活着的那个……可是您有没有想过,阿榆若是有一天回来了,她看到这样的场面,会不会觉得心寒?”

楚怀德迟疑片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大女儿要是有一天回来了,看到这个场面会不会觉得心寒?

人死不能复生,怎么可能会有这样荒唐的事情发生呢?

孟忍冬却觉得有些失望,不欲再同楚怀德争辩什么,只是叹了一口气,随口道:“楚伯要是来兴师问罪,那就是找错人了,这次的事情跟我没关系——”

“也许是哪个好心人伸张正义,看不得见榆当年枉死吧。”

楚怀德被她的话噎了一下,要不是最近刚做了体检,发觉各项指标明显好转,说不定被气成什么样子,愤愤地也将电话给挂了。

孟忍冬盯着通话结束、恢复锁屏页面的手机,不是很明白这些人找自己兴师问罪、最后又一副气冲冲地样子把她电话挂掉是什么意思。

但是……

转念一想,所有人都会在楚见榆的事情上第一时间想到她,这也从侧面证明了……当年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她仍然记在心上。

人们一提到楚见榆,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到她——

孟忍冬自己给自己发了一颗糖,顿觉心满意足。

……

演出场馆里。

纪愉的节目已经结束,后台却还没有给出支持的票数,她身上的演出服装还没有换下来,却没有往转播大厅而去,反而径直往场馆偏僻的出口处而去。

那是相当于后门的位置。

前面三米的地方是铁丝网,因为场馆的地势更高,算是建立在一个陡坡上,跟下一层的平面足足差了十几米,下面是绿化带之后的马路和街道,为了防止出现一些安全事故,场馆这个后门位置就安装了铁丝网,防止有时候举办一些大型活动,有观众过于激动攀爬这水泥平台上来从后门围观。

如今不能入场的粉丝们都堵在前门的位置,那边即便是场外的走廊,也能将外面的嘈杂声音听得一清二楚,虽然从后面走出去,绕过一大片的宽阔空地,也能走到场馆的其他门去,但是演出方面的安保做的非常好,侧门通道那边就拉好了防护,后面几乎算的上是一片清净。

有选手也会出来这边透透气,所以节目组并不阻拦她们往后门的位置走,只不过远处有一些住宅高楼,免不了可能有一些狗仔喜欢居高临下盯梢这个死角,所以选手即便出来,也还是要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

纪愉坐在出口附近的楼梯边,望着外面那道绿色的铁丝网,透过那割裂的格子,去看外面的高楼和天空,然后又收回目光,却被红蓝的光芒所摄。

她转头去看,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警车开了过来。

纪愉看着几个穿制服的人下来,对方显然也看到了她,但是面上却没有什么反应,很明显这次前来跟她没什么关系。

纪愉对他们的出现心知肚明,目光掠过之后,又转回附近的景色,哪怕现在外面一片漆黑,她连天上的星星都看不见。

在穿着制服的人从后门进入场馆之后,纪愉单手托腮,坐在台阶上吹风,忽而对系统建议道:

“好久没看见你本体的样子了,要不你也出来溜溜弯?”

系统知道她最近的心情都不怎么好,压力也有些大,以为她是想要撸一下狗头缓解,于是应了一下,找了个死角直接化出本体,然后蹬蹬蹬朝着她跑过来,嘴里还不知道捎了哪里找到的一个三明治。

纪愉接过三明治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现在有些胃疼,因为今天在演出之前她并没有吃什么东西,现在体力也耗尽,本来身上就没什么脂肪,胃酸只能扒拉着她脆弱的胃璧,空空如也地消化她本就破败的胃本身。

她抬手摸了摸柯基毛绒绒的脑袋,接过它手中的三明治,慢慢地撕开包装,撕下了一片里面的午餐肉,却是往狗狗的嘴边递。

柯基:“?”

它用额头顶了顶纪愉的手,将她的动作往回推,示意她自己吃,毕竟现在在大庭广众下,它不好用人类语言跟纪愉沟通。

纪愉明白它的意思,漫不经心地抬手,避开了它继续推却的动作,而后重新将这午餐肉放到柯基的嘴边,一人一狗执着地来往了几个回合,最后柯基‘嗷呜’一声,放弃似的叼住了午餐肉,纪愉才轻笑一声,将三明治放到唇边,咬了一口。

他们俩倒是待得十分和谐,场馆内已经出现了一些混乱。

楚南星的粉丝通过网络知道了最新的事情发展,后台里,警察的到来也让选手们有些人心惶惶,尤其是楚南星被带走调查的时候,王洛水的心里也是咯噔一声。

……

“你好,根据群众举报,现在我们需要请你配合调查七年前的一个案子,请跟我们走一趟。”

彼时楚南星的节目还没有开始,她同样也化好了妆,看见来人的时候,脑袋空白了一瞬间,第一个反应是:不可能。

难道是孟忍冬找到了什么关键的证据?

可要是孟忍冬那么能,七年前揪着她不放的时候,就该挖掘出这些了,怎么会等到现在?

她第一反应是想拉出那个半透明的光幕,为自己脱罪,可是手已经抬了起来,楚南星才想到,那系统……早就背叛了自己,去找这个世界原本的女主角了。

她脸色变了又变,在常雪、蒋连阙等人担忧的声音里,低头慢慢地说了一句“哦”,而后竟然回头对其他人笑了笑,步伐故作轻松地往前走去。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么慌乱。

节目的节奏被完全打乱,王洛水面对的压力远比之前更大,其实本来楚南星不必在这种时候被带走调查,可惜舆论爆得太过了,上面也面临公众的压力,这时候公信力才是最重要的,《追梦100》终究只是一档选秀,自然无法与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相提并论。

……

楚南星被两个蓝色制服的人带着出来。

她走在最前面,看见后门的位置时,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丢人的模样不会有太多人看见,想法刚维持了几分钟——

楚南星看见了坐在台阶上的那道人影。

她心脏陡然一缩。

脑海中倏然间一片空白。

可是脚下还在本能地往前走,一直到慢慢看清楚那人的轮廓、侧脸,楚南星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唾沫,瞳孔却在下一瞬跟着放大!

她看见了一条柯基犬。

纪愉正在散漫地边吃三明治,边撕下面包碎片喂狗。

听见脚步声的时候,她不经意地转头来看……

而后,两人四目相对。

看见那双桃花眼的时候,楚南星不知怎么遍体生寒!

这画面,她曾经也见过,那是很小的时候,楚见榆当时从外面救回来一条柯基犬,而且照顾的非常细致,那狗很聪明,很快将家里的所有人都讨好了,也让她非常喜欢。

但是只要楚见榆在,这狗就不看别人,不管楚南星曾经给过它多少恩惠。

有一晚上,外面打雷下雨,余愫跟着楚怀德出差,家里只有她和楚见榆两个孩子,保姆在房间里睡觉,她当时太过害怕,半夜发抖抱着枕头,开着灯不敢睡觉。

谁知那柯基却溜达过来,在门口用葡萄一样大的眼睛瞅了她一眼,就跑过来往她的被窝里钻,甚至还叼着她的袖子让她去睡觉,后来她不知不觉抱着这狗就睡着了。

从那一遭过后,楚南星也想要一条狗,可是她偷偷去逛那些花鸟市场还有宠物店,却没再看见一条这么灵性的狗,所以她不断地想要诱拐柯基,让它认自己当主人。

可惜总是失败。

后来她厌倦了,看不得这狗跟在楚见榆身边摇尾巴的样子,在某一次带着这狗出门遛弯的时候,正好有一条大狗冲过来,柯基为了保护她,被大狗咬伤了后腿。

楚南星蹲在那里,问它:“如果我现在救你,以后你只认我当主人,行不行?为什么你总是跟着姐姐,她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东西,而我什么都没有。”

她知道它能听懂自己的话,很早以前,她就知道。

然而那狗只是看着她,倒在血泊中没动。

楚南星当时也倔强,狗没有反应,她也不肯动,等到这柯基流血太多,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它伸出舌头,很轻地舔了楚南星的手心一下。

楚南星一怔,然后面无表情地把冰冷的狗拖到了垃圾桶旁边。

……

狗死了。

后来楚见榆也死了。

再也没有人跟她抢东西了。

但是现在看见纪愉给狗喂东西的那一幕,楚南星却觉仿佛时光回溯,命运和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当年因为她的见死不救而冰冷的生命,通通都鲜活了过来。

恍惚间,她想起了那时候楚见榆掉进水里的时候,耳边那一阵狗吠声,像极了当年她的姐姐困在树上下不来的时候,拼命喊人来救的那只柯基的声音。

楚南星的神色有些恍惚,回过神来,她已经坐进了闪烁着红蓝光芒的警车里,而这时,纪愉停下手里的动作,拍了拍自己的手心,捏着塑料垃圾,懒洋洋地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楚南星不知怎么忽然激动了起来,隔着打开的车窗问她:

“是不是你!”

“是你回来了!你没死!”

纪愉奇异地听懂了她的话,右腿支起,左腿伸直,长长地隔着几个阶梯,高跟鞋的鞋跟轻轻地碰在平面的瓷砖上,她眯了眯眼睛,隔着那晃眼的灯光看车里的楚南星。

红蓝色的灯将她眼尾的梅花映得忽冷忽热,像是在她的脸上缓缓绽开一样。

而后,纪愉对楚南星轻轻地笑了一下,露出了个如舞台上一样耀眼的微笑,极其勾人,红唇动了动,缓缓开合的刹那,说出一句年少时她看着妹妹出门玩才会关怀的话语:

“南星。”

“这是去哪儿啊?”

她笑的很漂亮,眼下那朵梅花开得正好,明黄的花蕊如丝,令她此刻气质看着温柔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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