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不要

“……您没看见，裴先生说出那句话之后，谢君欣的脸都绿了，就跟菜店门口堆着那堆烂菜一样，瓦绿瓦绿的！然后谢君欣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了！”

姜天来办公室内，姜国立等人把负责做会议纪要的文员围在中间。文员讲的吐沫横飞，见大家喜欢听，语气越来越夸张：“看谢君欣走了，剩下的股东代表也赶忙走了。只剩下裴先生不紧不慢地收拾资料，还问小姜先生是不是看傻了，让他先起来一起回家。”

“好，”看文员要往不该歪的地方歪，姜天来说，“可以了，你先出去吧。”

文员：“好嘞！”

目送文员出去，许德升关好门，大家不约而同地互相看了一眼，都觉得哪里不太对。

姜国立转向姜天来：“大哥，你接到大宗买卖通知了吗？”

如果盘中出现大宗买卖或者其他异动，证券部都会报告给姜天来。姜天来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收到了，但从购买行为看应该是普通投资者。最主要的是，交易量没达到三亿。”

三亿是百分之四东辉股权的价格，姜立国沉吟片刻：“数据不会骗人，交易量没达到三亿的话，明霄肯定不是从市场上收的股份。那是从哪儿买的呢……”

家中，客厅里，姜宥替姜国立问出了他的问题。

裴明霄解开领带，低头看表：“姜老师，现在是中午十一点四十。”

“对，没错，”姜宥不解，“怎么啦？”

裴明霄说：“你想在家吃还是出去吃。”

“不许吃，”姜宥扑到裴明霄身上，“你竟然自己偷偷干大事不告诉我，我要罚你饿肚子！”

裴明霄侧头亲了他一下：“忍心？”

“……忍……算了，”姜宥抬头看看裴明霄那张帅脸，泄气道，“就在家吃吧。”

知道主人要回来，厨师已经提前备好了饭菜。李伯吩咐佣人上菜，不多时，餐桌便被摆的满满当当。

姜宥早上没吃多少东西，倒真有些饿了，不顾形象地一顿狼吞虎咽。等吃完食困的劲儿上来，疑问瞬间被抛到脑后，又嚷嚷着要回房睡午觉。

裴明霄和他一起上楼，出电梯，姜宥打了个哈欠，说道：“午安”，然后继续往前走。

裴明霄叫住他：“你去哪？”

姜宥迷迷糊糊：“回房啊，睡午觉，我昨晚惦记着股东会一直没睡好，都要困死了。”

裴明霄说：“过来。”

姜宥不情不愿地走回去。

就被拉进了裴明霄卧室。

这是除了生病那次外，姜宥第二次进裴明霄卧室。以前他们有事都是在起居室的小客厅里谈的，或者书房，这类极私人的地方不得到允许，姜宥不会轻易进来。

和主人一样，裴明霄卧室装饰干净简洁，处处充斥着实用主义和资本家的腐朽味道。姜宥站在卧室中央，环顾着周遭的一切，有点儿懵。

裴明霄勾住他的腰，低下头吻他，十几秒后姜宥更懵，不过不是因为弄不清情况，而是心跳加缺氧的双重反应。

他边喘边低声问：“霄哥，你不会想白日宣淫吧？”

裴明霄蹭蹭他鼻尖：“怎么不叫哥哥了。”

那是绿茶专用称呼，现在不需要茶裴明霄，姜宥哪好意思继续叫，支支吾吾的答：“霄哥不是更好么，要么走外面喊句‘哥哥’半条街的人都得回头，哪知道是在叫你。”

裴明霄想用点“手段”让他叫，低头一看，小孩已经困的上下眼皮不停打架了。

算了，等等再说。

裴明霄抱着姜宥上床，姜宥第一次躺在裴明霄怀里，竟觉得异常舒服。他抻了个大大的懒腰：“对了霄哥，你还没告诉我你和师傅从哪买到那么多股份的呢。”

裴明霄反问：“谁说我买了？”

“……嗯？上午在股东会上，你说你和师父各持百分之二啊！”

裴明霄：“严谨点说，我确实买了，但短时间内买不到那么多，魏董也一样。”

姜宥瞬间精神了，想抬头，结果一脑门撞到裴明霄下巴上，“嘶……你的意思是，你是骗谢君欣的，你和师父手头根本没有那么多股份？”

裴明霄揉揉他脑门，亲亲他鼻尖，“嗯”了声。

姜宥：“……那持仓清单呢？”

裴明霄：“P的，找魏阳。”

“……”

姜宥彻底无语，由此悟出一个道理：长得好看的男人都是大骗子。

“你干嘛不告诉我，”想到这儿，姜宥又紧张起来，“谢君欣万一反应过来了怎么办，岂不是又要开会重组？”

“不告诉你，是因为你知道之后表现肯定没有今天上午好。而且不用怕，”裴明霄低笑，“谢君欣没有识破的机会了。”

开完股东会回去之后，谢君欣坐立难安，在“裴明霄骗自己”和“拿下东辉”之间不断挣扎。烟一根接一根的抽，难以抉择到底要及时止损，还是继续啃东辉这块难啃的肉骨肉。

直到下午开盘，东辉珠宝300985突然盘中暴跌五个点，且一路直行向下，大有跌停的趋势，谢君欣咬咬牙，决定先挺着看看明天的情况。今天大盘整体都不好，说不定明天就涨回来了。

结果周三早上，创业板指飘红，东辉却依然保持着阴跌的状态。谢君欣越看越烦躁，这种情况就像钝刀子割肉，一点一点往下跌，不会瞬间损失很多，却在持续不断地消耗人的耐心。

若是普通投资者遇到阴跌，放那一段时间不看就算了。奈何谢君欣有杠杆跟着，加上裴明霄突如其来的搅局让他摇摆不定，总怕搭上大半身家，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人一旦信心产生动摇，做决定时就容易草率。

周四上午开盘，几万手卖单直接把东辉股份压到-6.3%，中午收盘时涨回来2个点。周四下午，原地徘徊一个小时后，又是几千手卖单砸下，东辉放量下跌，眼看着就要跌停——

谢君欣的理财顾问赶紧打来电话，建议他先出掉两成仓位，等明天再下跌时用这部分钱买入，做一次断线倒T。

此时谢君欣仍不想放弃东辉，咬咬牙，按照理财顾问的建议，挂上两成仓位的卖单，也就是5%。

几乎是瞬息之间，那5%就被人买走了。

翌日，监管部门发布公告，银星国际投资管理股份有限公司举牌东辉珠宝300985，持股数5.23%。

至此，裴明霄才真正拿到在股东会上说的，他和魏华远各2%的股份。

谢君欣反应过来被人骗了，大醉一场，分批次清掉手中东辉的股份，逃离H市，跑回了他的大本营.

一场风波终于结束，东辉重新恢复宁静，姜宥把临时代持的股份还给每个人，被恶意收购搅合到延迟上市的七夕新品开始宣传，综合办公室也着手收拾外界那些真真假假的舆论，公司的运营迅速回到正轨。

好事成双，就在谢君欣离开第三天，姜老爷子检测出活动迹象。第四天，他睁开了眼睛，俨然不知外面已经换了一番天地。

医生给他做了一次全面检查，结果喜忧参半，喜是手术进行的很成功，今后几年应该都不会再犯。忧的是，残留的肿瘤到底影响到了他下肢功能。

从今以后，他就要坐在轮椅上过日子了。

医生要求再留院观察十天，姜家小辈们便和之前一样轮班陪护。为了不影响他的情绪，大家慢慢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渗透给他。

说到姜海涛父子偷鸡不成蚀把米时，他气的大摔水杯：“我就知道老二迟早要走上这一步，生他真不如生块叉烧！”

听到裴明霄靠骗把谢君欣骗走时，姜老爷子又满脸歉疚：“我以前错怪明霄了，姜家多亏他才能渡过这次危机。小宥，外公没什么能给明霄的，等我出院再划点股份给你们，别让你们白搭钱。”

姜宥却摇摇头：“不用了外公，你身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裴明霄能做空就能做多，前几天他控制东辉股价阴跌和大跌时，违背协议动用了姜宥那12%股份。现在再加上新的5.23%，操控起来更加得心应手，已经把股价拉的差不多了，没多久就能回本甚至赚一笔，这对他来说非常简单。

所以姜宥也不好意思要姜老爷子的钱，毕竟他们违背协议在先。

住院观察期间，姜天来曾来过一次，在姜老爷子病房待了整整一下午。父子二人不知聊了些什么，出来时，姜天来脸色灰败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而姜老爷子情绪过于激动，差点又被送进ICU。

十天时间一晃过去了，姜老爷子迫不及待让姜宥办理出院。出院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公司，而是把所有人叫到他家里，开了一次家庭会议。

因为无颜面对亲人而许久没出现的姜海涛父子到场了，本来想偷溜回首都继续练习生涯的姜振宁也到场了。姜天来、姜国立、姜蔓芳、许德升、姜湛俞等人是必须在的，就连裴明霄，也在姜老爷子的要求下，陪着姜宥一起过来。

八月初的太阳高高悬在穹顶，天空万里无云，是一个难得的艳阳天。

姜老爷子书房内，所有人都在为劫后余生欢喜，除了三个人——“叉烧”姜海涛、姜驰，和视线一直停留在裴明霄姜宥交握的手上的姜唯。

姜老爷子由着大家说笑，等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清清嗓子：“好了，都安静吧，以后能庆祝的机会多得是。今天我请诸位过来，是想跟你们宣布一件事。”

他的语气严肃郑重，书房内瞬间安静下来，知道他要说很重要的事，都专注地听着。

“你们也知道我的情况，下半辈子我就要跟这个冷冰冰的家伙，”姜老爷子拍拍轮椅扶手，“相伴了，一星期必须去康复中心复健两次，这种状态下我肯定没法全神贯注经营东辉。”

“而且我也老了，近几年能明显感觉到精力体力跟不上，时常有力不从心的情况发生。人呐，不服老真的不行，东辉的接力棒，也该交到下一任手上了。”

闻言，大家心里都清楚，姜老爷子已经下定决心退休，要把公司传给继承人。

姜老爷子问：“大家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众人：“明白。”

姜老爷子：“我会把我持有的股份全转给下一任，希望他能吸取我的教训，带领东辉走出困境，再创辉煌。钱律师，”

姜老爷子挥挥手，叫出律师：“上一份遗嘱作废，我要把我所有股份转给——”

众人视线齐刷刷转向姜唯，姜驰坑死自己之后，继承人只剩下他。

一向自矜的姜唯也忍不住露出激动神色，朝看向他的人一一点头致谢。他等这一天已经等太久了，竖起耳朵，等姜老爷子公布继承人。

姜老爷子继续说：“我要把我的股份全部转给——姜宥！”

姜……宥……

姜宥？

等等，没听错吧，真是姜宥？

话音刚落，书房立刻响起一片抽气声。姜立国和许德升很欣赏姜宥，没什么意见，姜蔓芳带头不同意：“叔叔，你年纪真的大了……我不是说你老糊涂，但姜宥的另一半是男人，以后肯定没后代，就算有也不是自己亲生的，难道你要让姜家血脉断在咱们身上？”

她反驳的角度很刁钻，姜玉广却坚定道：“这是我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前几天我知道了一些事情，这屋子里我的直系除了小宥都德不配位。至于血脉，你不用担心，我姜玉广不是贪权的人，如果小宥以后不生育，继承人可以是姜家任意一位，你姜蔓芳的儿子、孙子也行。”

姜蔓芳噎了下：“好……生育的问题可以解决，但你怎么评判姜宥德行是否配得上董事长的位置？从到东辉工作以来，他经常和同事上班玩游戏，还旷工去拍什么综艺，和宋家李家那些纨绔富二代天天混在一起，你……”

“妈，你够了！”

没等说完，姜振宁突然开口打断了她。

他知道母亲针对姜宥是因为姜宥帮他联系程奚，他也能猜出母亲肯定没少给姜宥使绊子。从小到大，他就像一只提线木偶，被母亲操控着去做不喜欢的事、走不喜欢的路。而养育之恩压在身上，他没有资格反抗，只能默默接受。

此时此刻，看到姜宥为自己受的无妄之灾，他终于受不了了，“咚”地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妈，是我不孝，你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孽子吧，对不起。”

没等姜蔓芳反应过来，他抓起背包，跑出姜家老宅，汇入茫茫的人海里，再也找不见了。

姜蔓芳傻眼，跌跌撞撞地要去追。往出跑的过程中不小心撞到了姜唯，姜唯这才从继承人梦中惊醒，疯了似的举起板凳，大吼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霎时间，木头炸裂声、惊呼声、责骂声充斥着整个空间。

在一片嘈杂中，姜宥看了圈身边人：

故意制造车祸撞外甥、调回总公司后把外甥从管理岗降成员工岗的大舅；

为了夺权引狼入室、差点倾覆家族产业的二舅；

坚持让儿子顺着自己设定的轨迹走、逼跑儿子的三姨；

想争取投资款，等不及外孙完成学业就叫人家回国结婚的外公……

这个家族看似繁荣昌盛，剥开金玉铸成的表皮，实则已经扭曲到了骨子里。

这时，看姜宥不说话，裴明霄捏捏姜宥手心，低声问：“想要东辉么？如果要的话，你会拥有一间已经成熟的公司，不需要再辛苦创业。”

——想要么？姜宥也在心里叩问自己。

一边是投资难以为继、初见雏形还不知道未来会怎样的工作室；一边是经营了无数年、资产数以百亿记，只要接手就能登上福布斯华国排行榜的东辉。

姜宥脑子里突然清晰地闪现出，父亲遗留下来那本书上的那句话：

——尽管我的道路从头到尾都长满了杂草，也只有我自己是我这一生的见证人。

“别吵了，”姜宥突然平静地开口，“谢谢外公的好意，可是我不想要。”

说完，他牵着裴明霄的手大步离开，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挣开枷锁，不管前路如何，他都会自己走下去。

那是他的路，也只能是他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