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半挂坡

燕:

看来我们见不着了。

我有一事相求,堂姐这么多年来一直照顾我,她要回国养老,带着她的亲戚,她俩想恢复中国公民身份,这件事情你如果能帮忙就费心了。

我只想跟你解释一件事情,十几年前我砸画廊,是因为如果我不跟你分手,我爸爸就会去坐牢。砸画廊的前一天,一个陌生人给我看了我爸爸的逮捕令,罪名是走私。他跟我说,如果我和你分手,他可以让我父亲不坐牢。燕,我不能不孝,所以我把你吓跑了。

还记得我们曾经说过去半挂坡种向日葵吗?我这些年都活在生命的阴暗面,现在退休回国一定要在有阳光的地方。一定要种几亩向日葵。看来只好你一个人去收向日葵了。

燕,我要告诉你,十几年前来找我的人就是你现在的丈夫,党小明。

这么多年你其实一直在我身边。

去收我们的向日葵,照顾好堂姐和她的亲人。

纽约到北京的飞行时间是十三个小时。十几年了,张燕早就忘了半挂坡这件事情。还是陈警官给她打电话去认尸无意中说到半挂坡,她才想起来这个地方。在飞机上,姜平的信像电流一样刺激了她的记忆,半挂坡又在张燕脑子里满血复活了。

那时候,张燕和姜平是两个穷学生,周末张燕就赶到纽约,在姜平的地下室里一起过周末。有一天下午,他俩做完爱躺在床上聊天,姜平问张燕,如果有钱,她想住什么样的房子,张燕脱口而出:“Roger他们家那样的,邮编必须是10019到10021的。”

“你真俗!”姜平笑话她。

“那你要住哪儿?”

“我得去住半挂坡。”姜平说,“那是我爸老家,我和堂姐头一次开车回去,村里人以为我们是来种大烟的。”

“在什么地方?”

“离北京不远,官厅水库往北,在松山那边一个山沟里。”

“那都出北京了,在河北吧?”张燕说。

“嗯。”姜平说,“那里四面环山,解放前有人偷偷在那里种大烟。我爷爷还记得那时候村里每家都是有钱人。后来大烟被禁了,都给烧了。村里人只能靠种土豆为生了。我和堂姐是给家里亲戚送钱和年货去的,那村里没人认识我们,我们开玩笑说是来买地搞开发的,村里人都以为我们是来种大烟的。整个儿闹一个误会。”

姜平光着身子从床上起来,抓起一块画布,用笔在上面随手画了几笔,举起来给张燕看:“这就是咱俩在半挂坡的家。一个小农舍,前面我都给你种上向日葵。”

“为什么种向日葵?”张燕问。

“因为你爱嗑瓜子啊!”姜平笑着说。

张燕不知道那张画最后是否还在,没人会看懂那张画,像德·库宁的女人系列,抽象得不能再抽象。但是张燕知道这幅画的每个细节,前面一片黄是向日葵,后面鲜艳的宝石蓝是房子。还有一束炊烟,像一绺白头发一样。如果姜平还活着,也可能已经有白发了吧。

和张燕坐同一航班头等舱的客人都认为她疯疯癫癫的,虽然看不见她的模样,但是都能听到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像抽风一样。

张燕想起自己嗑瓜子的故事会笑出声来。那时候她和姜平是真穷,连看个电影都舍不得,所以两个人到周末就缩在地下室里,没什么零食,只有嗑瓜子。姜平和她下棋她盘盘输,玩牌她也玩不过,于是乎,她发明了一个“嗑瓜子”的游戏,看谁一分钟内能嗑最多的瓜子,这个游戏她每次都赢。姜平说,老了要去半挂坡天天跟她比嗑瓜子,为了省钱,必须种一大片向日葵。那时候他们是真的很穷,但是穷得欢乐。张燕不明白生活为什么要这么捉弄她,没钱的时候反而给了她爱和欢乐,现在有钱了,却死活乐不起来了。也许是年龄的问题吧。

漫长的飞行,给了张燕充分的时间反复琢磨姜平的信。每一句话她都推敲半天。

看来我们见不着了。

我有一事相求,堂姐这么多年来一直照顾我,她要回国养老,带着她的亲戚,她俩想恢复中国公民身份,这件事情你如果能帮忙就费心了。

每次看到第一句话,她都要小哭一会儿。她哭是觉得对不起姜平,说实话,这些年来她没觉得她会再见到姜平,去纽约没找过他,她没想到姜平却认为他俩还会相见,她被感动了,她开始认为姜平一直爱着她。特别是这句:“这么多年你其实一直在我身边。”

她不知道姜平怎么熬过来这些年的,要给坏人干事,但是心里还惦念着她。张燕真的很感动,她觉得姜平是世界上唯一真爱她的人。但是她使劲回忆姜平的堂姐,就是想不起来这个女人长什么样子,她们见过一面,她刚怀孕的时候,堂姐特意从西雅图赶过来,给张燕带了好多中医给孕妇的补药。但是张燕不记得她了,只记得有这么一回事情。这个堂姐为什么把信送给Roger?这一点张燕实在想不通。

至于姜平说党小明威胁他的故事,张大小姐半信半疑。张燕清楚他们三人不是三角恋,是她和姜平分手后才认识党小明的。但是她也不明白姜平为什么要编这么一个故事,难道是警告她党小明是一个危险人物吗?是个坏人?张燕觉得这事情太怪了,一个卷入黑社会的前男友谴责她现任中国首富丈夫曾经威胁他?现如今大家唯一的结论就是羡慕嫉妒恨吧。张燕这么想,但是她回去还是要问党小明一下。

党小明的Go Bag(安全包)在他书房厕所的洗手盆下面,这个柜子是玻璃门,可以明显看到里面装着各种洗漱用品的备份,但是后面的木板其实是第二道门,右侧有一个非常隐蔽的指纹锁,只有党小明右手的中指才能打开这道门。张大小姐去纽约后,《著名企业家嫖娼打女人》《中国首富的SM嗜好》《有钱就能打人吗?》《红二代驸马玩女人好打人》《京城某俱乐部是有钱人的妓院》等等标题铺天盖地地在媒体上发酵,党小明只好戴着墨镜过点对点的日子,在东山墅上车,然后开到他自己办公楼车库他的专用电梯前,有两个保镖护着上电梯。每天这样,已经快一周了。他的公关公司,也就是张燕的公关公司没有加入这次危机公关的队伍,党小明很明智地用了一家更加精通网络信息控制的公关团队。在他的计算中,这个八卦也就一周的新闻周期,之后肯定会有什么明星出轨的新闻冒出来,他这点破事,立刻就结束了。如果没有明星出轨,他就花钱制造明星出轨就好了。这种事情摆平的难度不大。

党小明头疼的事情是如何跟张燕妈妈交代这件事情,有些很讨厌的文章在强调他和丈母娘的关系,还预料这事情会不了了之。他知道这会给张燕妈妈带来麻烦,而他必须把他的故事先跟老太太汇报,他党小明的故事就是:根本没这事,是商业竞争对手在恶意毁他名声。可是几次打电话约见丈母娘都被秘书挡了,这让他小有焦虑感;而居然王中淮也不接他电话,这就很奇怪了,毕竟,这王中淮还等着他转一亿过去成立影视公司。而今天,官媒上的社论文章《成功企业家的社会责任》一文让他紧张了,文章中不仅鞭笞了知名企业家的行为,还特别指出钱不能高于法。党小明一直觉得很安全的,但是这篇文章让他没有安全感。

新闻炒了一周了,不仅没消停,反而还招来官媒的社论,这些都不是好迹象。党小明回到家里,给他几个要出售银行股份的老乡一一打电话,居然有两个支支吾吾,很婉转地表示最近不能完成转股交易。凭着党小明的敏感度,他立刻意识到有人跟他捣乱,而且肯定有后台的。他开始有点紧张了。

他接到张燕的信息,说明天到北京,而且有重要事情和他谈。党小明反而心里舒服一点,张燕回来了,他和首长的线就接上了,他俩可以周末一起去看老太太,把事情搞清楚。至于张燕要谈的事情,无非是澄清他是否去逛妓院什么的,这个很简单,已经发生过无数回了,他把司徒叫来,证明一下他只是无奈陪别人去俱乐部就好了。没什么太了不起的,张大小姐还是很好糊弄的。

他特意下午三点回到家里,指手画脚指挥司机、阿姨去买花,把房间布置漂亮了,又让秘书去卡地亚买了一条项链。这一切他都轻车熟路,自从他认识张燕,就摸清楚这位大小姐的软肋无非是那些资产阶级文学作品里的爱情动作,对党小明来说,真是小菜。一切就绪,他决定去书房看一下股票,边走边接了一个电话:“喂,哪位?”

“萍姐被抓走了。”

“你是谁啊?”党小明突然很警惕,“为什么给我打电话?萍姐是谁啊?”

“萍姐被抓走了。”对方又说了一遍,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党小明先愣了一下,然后冲进书房,锁门,直奔洗手间手盆下面的柜子,他熟练地用指纹打开第二层柜子,拿出一个运动包,他把包拿到办公桌上检查了一遍:里面有三本护照,新西兰、洪都拉斯和加拿大;三十万美金现钞;一部中国香港手机,一部美国手机。一个小本上面有海外账户和密码。一切就绪。这个包叫Go Bag,据说所有富豪都有,万一有被整进监狱的危险,拿上这个包就能跑路了。党小明知道老范有这么一个包,但是只有一本加拿大护照,他知道外国富豪也有同样的准备,这些人买卖都没问题,但是偷税漏税真的经不起查。他一边检查自己的Go Bag一边想,萍姐出事会涉及到自己吗?这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但是他又想,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正在这个时候,电话又响了,显示是司徒来电。党小明马上接了电话:“嗨,正说要找你吃饭呢,刚去你办公室。”

“小明总,你在公司吗?我找你去说点事儿?”司徒说。

党小明突然非常镇静了,他不再犹豫了。很坚决地说:“我正要回家,张燕明天回来,我得去准备。你一个小时以后来我家吧。就在我家吃饭。一会儿见。”听他和司徒讲电话,完全像没事人一样。挂了电话他马上给詹付红打电话,还是秘书接的,还是说在开会。党小明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上几脚。然后迅速得像狼一样进卧室装了一个拉杆箱的衣服。他背上他的Go Bag,拉着箱子,出门的时候对阿姨说:“我有点急事出差,有人来找我你就让他们改日再来吧。”

纽约出事的第二天,部里就收到陈警官的汇报材料。这份材料不仅形容了萍姐——纽约唐人街最大蛇头的活动,还把老陈十几年前查办的党小明走私案件和萍姐联系到一起。文件中提到党小明和萍姐的合作是为了洗钱,同时也再次剥削偷渡者,为这些偷渡者向国内转钱并牟取暴利。汇报材料里表彰了张燕,说她很有正义感,为了协助调查还给陈警官派去纽约的调查员丁强打掩护,把丁强列为自己公司的员工。这些都说明虽然张燕是党小明的妻子,但是与党小明作案无关,不是同谋。报告说陈警官出国前得到长期给萍姐打工的中国人姜平的电话,要弃暗投明,希望回国后免罪。姜平带着党小明及其同伙的作案证据,以及党小明一伙贿赂腐蚀国内官员的证据。但是姜平遇害了,遇害前未能把材料交给陈警官,现在这些证据下落不明。最后,陈警官特别指出,萍姐等作案情报早在十年前就由国际刑警转交中国公安部门。部里人都知道,十年前负责国际刑警联络的是詹副部长,部里人也都清楚詹副部长和党小明是哥们儿。但是如果没有证据,这案子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老陈写完报告之后给国内追了一个电话,要求部里恢复丁强的职务,给予因公殉职的死亡待遇。部里同意了。老陈放下电话,居然哇哇大哭了好一阵子,弄得旁边的美国警察不知所措。

张大小姐进了别墅,发现屋子里摆满了她喜欢的粉色花朵,暗暗地谢了党小明一下,突然觉得不管怎样,这里还是家的感觉,而党小明是她的家人。她把包往沙发上一扔,喊道:“小明!我回来了!你在哪儿?”房子太大了,又都是清水水泥,她只听到自己的回音。这时候,阿姨过来跟她说小明出差了,有急事,昨天很匆忙地走了。张大小姐觉得有点奇怪,马上给党小明拨电话,发现被告知“拨打的号码无效”。她走进党小明的书房,看见地上被踩碎的手机,推门进洗手间,看见了手盆下面的柜子敞开着,而且居然有两层。

作为中国优越阶层的一员,张大小姐心里一直埋藏着一种恐惧感,这就是对失去特权的恐惧。这种感觉像卡在嗓子里的鱼刺一样,虽然不影响日常生活,但是总会提醒你它的存在。站在党小明书房里,看着被掏空的暗柜和手机碎片。她知道她这些年最害怕的时刻就是现在了,最害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党小明出事了。他逃了。

张燕的第一反应是给她妈妈打电话:“喂,妈妈,出什么事啦?您怎么不告诉我?”

“没出什么事啊,你回来啦。”老太太很冷静地说,“你怎么啦?刚回来就这么慌慌张张的。”

“妈,小明他……小明他……没事吧?”

“我不知道啊,”老太太说,“是那个嫖娼案子弄的吧,不是什么大事。”

“什么嫖娼案子?”张燕惊讶地问。

“你来我这里吧。吃个晚饭,我跟你慢慢说,你别往心里去啊。”说完老太太就挂电话了。

首长家的饭菜向来是很清淡的,厨师是部队出来的,晚上六点开饭,非常准时。张燕迟到了,厨师只好把已经上好的三菜一汤拿回厨房加热。

“妈,怎么回事啊?”张大小姐焦虑地问。

“就是男人犯浑那点事情,外面狂传他去嫖娼还打了一个妓女。”老太太示意张燕先喝点茶,压压惊。

“唉……”张燕长叹一口气,“他太没出息了,妈,这事不会影响您吧?”

“不会,”张燕妈妈漫不经心地说着,“再说,我已经退了。”

“您退了?不是说还能往前一步吗?”张燕吃惊地脱口而出。

“别瞎说了,我没有那么大本事,”老太太说,“这话要让别人听见会说我有野心的哦。”

“妈,您真的退了?”

“是啊,我干了一辈子了,应该给年轻干部一个机会,其实上个月组织上就决定允许我退休了,下周就公布。”

“哦,哦。”张燕点头道,还是对这个信息有点难以接受。

饭菜热好了,母女二人各有心事地闷头吃饭,老太太时不时给张燕夹菜,让她多吃点,说她好像在纽约又消瘦了。张燕闷头吃饭,等到吃完了,厨师把饭菜端走后。她严肃地看着妈妈说:“妈,姜平给我写了一封信。”

张燕妈妈没吱声,接过来信,拿出老花镜。不到一分钟就把信看完了,递给张燕。然后摘了老花镜,看着女儿,一言不发。

“是真的吗,妈?”张燕问。

“什么是真的吗?”老太太反问。

“党小明去威胁姜平让他跟我分手,您知道这件事情吗?”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这事情再翻出来有什么意义啊?”老太太有点不耐烦地说,“这信是他寄给你的?”

“不是。是他的堂姐送到Roger那里的。”张燕说,“我想知道真相。妈,您能告诉我吗?”

“真相?有什么真相?我真不该把你送美国念书,这都是什么啊!”老太太明显不开心了,但是这次张燕决定要刨根问到底,“真相不就是外国人天天嚷嚷的truth吗?老说我们掩盖真相,有什么好掩盖的,今天的真相你还不明白吗?你选择离开姜平,因为你看见他最坏的一面了,你做了选择,带着肚子里的孩子离开了他,这就是真相。你为什么这么做只有你自己知道,问我干什么?”

“那你怎么认识党小明的?妈,我求您了,您就告诉我吧。”张燕哀求道。

“我怎么认识党小明的?公务认识的。我带着一个中国招商团去美国招商,他是团员,这就是真相。”老太太理直气壮地说,“那是你出国之前,还是党小明告诉我纽约有一个华人奖学金,推荐你去考这个奖学金。这就是真相,至于你是分数好,考上的,还是党小明给你走的后门,你等他回来问他吧。这是你要的真相吗?”

“妈,您别生气。我知道您这辈子为我费心费大了。后来党小明去找姜平您知道吗?”张燕口气温柔地问。

老太太也软了,叹了口气说:“孩子,那时候我身边的人都知道我不大喜欢姜平,他是个艺术家,十多年前的中国谁也不愿意自己女儿嫁给艺术家,觉得艺术家不能养家,怕自己孩子吃苦。这是实话。这些话我肯定在聊天的时候跟党小明说过,但是我绝对没有叫他去威胁姜平跟你分手。”老太太说完站起来,“我累了,你如果审讯完了,我休息去了。你房间已经收拾好了,你也早点睡吧。”

张燕不记得她是几点入睡的,她醒来的时候手里还紧攥着姜平的信,一个小警卫在门口说大院门口有两个人找张燕,问她是否要让他们进来。

“谁啊?”张燕揉着眼睛问。

“一个叫董黛的女的,说是姜平的姐姐,还带着她儿子,叫姜盐。”

张燕“嗖”的一下站起来,说:“让他们进来吧,进来吧。”

张燕赶紧换了衣服走到客厅,看见母亲已经吃完早点坐在那里看报纸了。

“你有客人?”母亲问。

“姜平的堂姐和她儿子来了。就是她在纽约送的信。估计是有事找我们帮忙吧。”

“不是找我们,”老太太纠正道,“是找你帮忙。”

北京的高干大院保安很严密,姜平堂姐和姜盐需要出示证件、登记,还要把证件留在传达室,出来的时候再领取。大院外面是一个典型的北京街道,大院的门是浅灰色,只有一小条缝,供警卫人员巡视外面的来客。进了院子似乎到了一个封闭的公园,外面市井的喧闹被鸟声替代了,一条小道两边都是灌木,隐约可以看到灌木丛中有房子,但是每栋之间的距离很长,几乎都看不见,比一般的别墅要更加注意保护隐私。

张燕站在门口等董黛,她还是记不得这个堂姐的模样,一直到一个个子不高的中年女性带着一个大个子男孩走到她面前,才想起来。堂姐是个瘦小的女人,但是很精致,快二十年了也没怎么变样,不愧为中医,会保养。身边的男孩看着有点眼熟,再三打量以后觉得她没见过这个孩子。“堂姐好,”张燕热情地说,“这是你的儿子吗?大帅哥啊。”

董黛一愣,说:“姜盐,叫阿姨。”

姜盐很礼貌地叫了一声“阿姨”,张燕听得出来这孩子是美国长大的,说中文有独特的美籍华人口音。

进屋以后,张燕介绍了还在看报纸的母亲,给两位客人沏了茶,老太太勉强打了招呼,但是注意力还是在报纸上。

“姜平信上说您有事找我帮忙,您讲吧。不用客气。我们能帮肯定帮。”

“谢谢,谢谢。”董黛也很客气,“都是为了孩子,他想移民回中国,至少办一张中国绿卡。”

老太太听到这句话把报纸放下了,摘下老花镜看了一眼姜盐,然后倒抽了一口气,差点没叫出声,还好用手捂住嘴,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张燕没有任何异常反应,也没有看到她自己母亲的惊讶。老太太这时候站起来正式跟董黛和姜盐打招呼,然后坐在姜盐身边开始和孩子攀谈起来。

老太太的这些举动让张燕觉得很奇怪,一般情况下,她知道妈妈是不愿意放下官架子的,特别是当别人有求于她的时候,她总是很矜持的。但是她心里暗暗高兴母亲对姜平堂姐的儿子这么关注。

“是这样,”董黛说,“姜盐这孩子是个学霸,MIT(麻省理工学院)明年就要毕业了,他想回国发展,想去清华深造,还想留在国内教书。我在国外很多年,不太清楚这些手续该怎么办理。”

“这事情交给我来办吧,”张燕妈妈突然激动地说,“他可以住在我这里,我来帮他办手续。你放心吧,那谁的姐姐。”张燕妈妈还没记住堂姐的名字,但是已经站起来把姜盐的事情大包大揽了。

张燕惊喜地说:“那……我妈妈说可以帮忙,而且她亲自过问,应该没问题吧。”董黛马上站起来走到张燕妈妈面前跪下,大哭道:“我替孩子爸爸谢谢您,谢谢您,谢谢您!”

张燕惊奇地看到她妈妈也老泪满面去把堂姐扶起来,姜盐懂事地去搀扶张燕妈妈,只有张燕傻呵呵地看着这个情景,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董黛起身后说她和姜盐还要走访几个亲戚,张燕妈妈一再留他们吃饭,但是他们还是坚持要走。走之前,姜盐对张燕用英文说:“My dad wants me to give this to you,it's the key to the house at Ban Gua Po.”(我爸爸要我把这钥匙交给你,是他在半挂坡的房子。)然后给了她一把小钥匙。张燕更是一头雾水。

张燕本想追出去问,被母亲拦住了。等到堂姐和姜盐走远了,老太太才流着眼泪抱着张燕说:“傻闺女,那是你的儿子!那是你的儿子啊!”

董黛和姜盐走到传达室了,听到张燕歇斯底里地大叫一声。董黛想回去,姜盐把她拉住,说:“别,让她自己好好想想要不要我这个儿子,我也好好想想,有没有必要认这个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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