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都这个时候了, 元宝还在，萧佑手脚冰凉，把她和风缱领了上来。
她从小生活在蜜罐里，一家人又都结结实实的, 这样的生死大事儿, 她还是第一次经历，饶是平时淡定爽朗，现在她也知道害怕了。
萧风瑜一直坐在手术室门外的椅子上，她的身子绷的特别紧, 上身挺得像是军姿一样。
萧风缱看了看她也是眉头紧锁。
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
一台手术，真的能从白天到黑夜。
中途，风缱去买了些速食给几个人充饥，对于身材要求严格的萧总一口气喝了一杯卡乐, 感觉没招没落的心这才好点。她偷偷看着风缱：“元宝怎么了？动也不动。”
风缱看了看妹妹, 叹了口气，“她那是绷着一口气呢。”
也许就是这一口气，才支撑她到现在。
风缱甚至隐隐有一种预感, 等何芸涵从手术室出来, 元宝会垮下去。
风缱挑了一个元宝爱吃口味的汉堡递给她, “吃点东西, 手术都是这样长的时间。”
元宝动也没动，她竟然像是没听见一般, 呆呆的看着手术室。
风缱担心极了, “元宝？”
她的手在妹妹眼前挥了挥, 元宝回过神来，她看着风缱，小声说：“姐，我害怕。”
心，被敲了一下。
萧风缱心疼的把妹妹抱在怀里，“没事的，没事的，很快就出来了。”
元宝缩成一团，她感觉呼吸困难，“姐……她会不会有事……她如果有事……我……我怎么办……”
之前，她还信誓旦旦的告诉风缱，芸涵一定会没事儿的。
可真到了这一刻，坐在死气沉沉的手术室门口，元宝害怕了。
她怕极了。
怕芸涵离开的。
真的就那么消失了。
芸涵……
元宝死死咬着唇。
——你要活下去，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元宝从来没觉得时间这么漫长过，一分一秒，仿佛都在炙烤她的心。
她想芸涵。
想她看着自己时，那宠溺的眼神。
想她叫元宝时，那无奈的样子。
想她身上的味道，想她的一切。
元宝的手抚在胸口。
老天爷，只要芸涵能好，她愿意折寿，甚至愿意把自己的命给她。
六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了，护士们推着何妈走了出来，几个人围了过去，为首的护士不多说，“让一让。”
那一刻，元宝的脑袋“轰”的一声像是炸开了一般。
为什么……芸涵没有出来？
时间在一瞬间凝固，血液仿佛在逆流，元宝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蒙住了一般，耳朵嗡嗡作响。
她看着萧佑紧张地跟了几步，又跟着她身后的护士说了些什么，看着姐姐也追了上去，焦虑的往手术室里面探头。
护士长安抚着萧佑：“萧总，只是何总那出了一点小问题，医生们正在处理，很快也会出来了。”
萧佑吐了一口气，萧风缱的心也放下了，她转身正要对元宝说几句话，看到妹妹的表情时，她的心一惊，“元宝？没事儿的，护士说芸涵也马上出来。”
元宝看着风缱，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她身后的手术室大门。
那里有她的爱她的希望。
下一秒钟，在风缱的惊呼声中，元宝的身子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萧佑反应最快，她一下子窜了过去，手护住元宝的后脑勺，旁边的护士也冲了过来，掐住了她的人中。
“元宝，元宝！”
大家都在叫她。
过了片刻，元宝幽幽的醒了过来，她扭头又去看手术室的门。
那一刻，萧风缱害怕极了，她刚才甚至感觉……如果芸涵真有点什么事儿，妹妹真的就跟着去了。
又是漫长的等待。
元宝的身体不适合留在这儿的，可萧佑和风缱都知道，这时候谁说她都没有用。
旁边手术室也来了一家人，为首的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对着萧佑点了点头。
萧佑：“这是………”
他搓了搓手、看了看身边焦虑的三个妇女，我的姐姐们，里面是我老妈。”
他们的手术提前结束的。
医生出来，在他们的注视下说了一声“节哀。”
一瞬间，铺天盖地的哭声在医院回荡。
萧佑、风缱、元宝都怔怔的看着，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无论权势再高，财富再多，残酷无情的死亡面前，谁也逃不过去。
如果能活着……就多珍惜生活，多拥抱一下爱人吧。
一个小时后。
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门被打开。
萧佑和风缱都起身迎了过去，元宝却缩在椅子上，不敢动。
她害怕，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sophia走了出来，她额头上都是汗，对着俩人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了元宝的身上。
元宝紧张到连呼吸仿佛都不存在了，眼巴巴的看着她。
sophia对她点了点头，微笑：“虽然有点小波折，但手术还算顺利，现在要去ICU病房，你们暂时还不能去探视，要把这二十四小时的危险期度过。”
萧佑和风缱忍不住欢呼，俩人扭头一起看元宝，元宝重重的吐了一口气，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芸涵……
总算肯喝口水吃点东西了，萧风缱看着妹妹心疼又不敢说什么。
萧佑拽着sophia：“哎，老s，手术的时候什么小波折？”
sophia颇为疲惫，眼神倦倦的：“中途，何总血压陡然降低到了临界点，我们都吓坏了，好在她求生欲望很强，挺过来了。”
萧佑有点不理解，“这你都能看出求生欲？”
sophia抬头看着萧佑，“何总当时双瞳已经失去焦距，对光反射消失，全身冰凉了。”
萧佑一哆嗦：“你快别说了。”
sophia：“萧总，我很累，您还有安排吗？”
萧佑赶紧让开，“干嘛啊，把我说的这么官僚？”
sophia撇撇嘴，绕开她，她走到元宝身边蹲了下来查看她的神色。
元宝有点虚弱的笑了笑，举了举手里的薯条：“你吃吗？”
sophia点了点头，“好。”
萧佑：………………
我靠！！！
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元宝再这样她可以要嫉妒了，刚开始是冯晏，现在连这个职业病Sophia也被拿下了？
没有给萧总嫉妒的时间，元宝吃了点东西就跑到ICU病房门外守着去了。
盛德伦医院就这点还挺人性，虽然现在元宝还进不去，但是透着玻璃，她能看见芸涵。
何芸涵身上插满了管子，元宝没有敢去问sophia手术具体的细节，她怕听了后自己受不了。
萧风缱走了过来，“这下放心了？”
元宝目光不离何芸涵，喃喃低语：“姐……她很疼吧。”
如果可以，她很想替她疼。
萧风缱也透过玻璃看着芸涵，“妹……你都不会生气么？不会觉得不甘委屈么？她……”
其实有些很多话，她一直想问元宝。
谁都有年轻的时候，谁都有热恋的时候。
以前她爱苏秦也爱的死去活来，可试问，到底也做不到元宝这样勇敢执着。她那时候敏感的像是一个刺猬，苏秦的一句话就能让她缩成一团，把自己保护起来。
元宝眼睛盯着何芸涵，“气？当然会，至于委屈和不甘……姐，真的爱上一个人，还会在意这些么？我现在只要看着她好好的，比什么都强。这样的话，你也好，其他人也好，都不要再问我，我不想听到。”
元宝没有什么委屈与不甘心，自始至终，她都是心甘情愿的爱着芸涵的。
爱了，她就从没想过要什么回报。
她只是有些气，气芸涵一次又一次的推开。
至于其他的，不是她该有该想的，就算是亲姐姐，她也不希望听见芸涵任何不好。
……
萧风缱觉得妹妹已经魔怔了，晚上，她给元宝买了饺子，元宝就坐在地上，不顾形象急急忙忙的吃完了，她又眼巴巴的看着何芸涵。
风缱正要上前，萧佑抓着她，“哎，你别说了，说也没用，本来现在元宝精神就不好，你再说她，她还要浪费精力回应你，等今天观察期过了就行了，我找了院长，回头让元宝穿上无菌服进去陪着去，旁边有床。”
风缱重重的叹了口气。
萧佑已经在休息室里眯了一觉了，她脸色还不是很好，风缱看着她，“萧总，我带你吃点饭去吧，这一次，多亏您了。”
萧佑打了个哈气，“不吃，我困了，把这时间节省下来，你跟着我去休息一下。”
她说完这话，看了看元宝。
这孩子真是个狠人。
这都快二十四小时了，她眼睛瞪的跟乌贼一样大，仿佛眨一下，何芸涵就会消失一样。
人都离开了，夜色降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元宝看着病床上的何芸涵，手抚着玻璃，喃喃的：“老何……我的老何……我们家老何……元宝的老何……”
爱恋到了极点，她根本控制不了。
中途，除了去看了看何妈的情况，元宝一直没有离开，她不敢走也不舍得走，累了连眼睛也不敢闭，一直盯着何芸涵看。
何芸涵的麻药劲儿已经过了，可她一直没有醒，会诊之后，sophia解释可能是之前她的身体就处于一种长期营养精神匮乏的情况，现在也算是一种本能的休息，就像是有的人，劳累之后会昏睡个一天一夜，属于正常范围。
可到了后半夜，何芸涵开始发烧。
刚开始还是低烧，只有查房医生来了，到了凌晨三点钟，她觉察出来不对劲儿了，赶紧叫人。
元宝一下子站了起来，紧张地看着里面，她看着sophia带着几个白大褂医生进去，她们看着机器上的指标，又查看何芸涵的具体情况，忙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
sophia走了出来，她的神情不是很好，“元宝，萧总和你姐呢？何总还有家人来吗？”
元宝盯着她的眼睛看，“什么事儿，你告诉我就行。”
她太敏感了，敏感让到sophia无处躲藏，她纠结了一下，说：“何总的情况不大好，她的伤口有轻微的交叉感染情况，这高烧一直不退，我们很多药都不敢用。”
元宝哆哆嗦嗦，“这……这怎么办？”
sophia不看她的眼睛，狠下心：“已经烧了一天了，如果明天还退不了，就麻烦了。”
她出来，其实是想告知家属，然后下病危通知书的。
可是……
面对元宝，她又怎么说的出口？
一句话，从天堂到地狱，元宝的心被摔的粉碎。
sophia身后跟着一个医生，她低头轻声说：“老大，lara说何总一直叫一个人的名字，听不清……”
这个时候，除了元宝，她还能惦记谁。
sophia看和元宝犹豫矛盾，她让元宝进去没问题，但一旦何总那真有个三长两短，别一人两命。
元宝一把抓住她的手，“我……sophia，求求你，让我进去……”
哪怕……
哪怕她真的走了……
也不能让她这样一个人孤孤零零的。
纷乱的脚步声响起，萧佑和风缱急冲冲的往过跑，萧佑看着sophia：“怎么回事？”
sophia摇了摇头，“情况不是很好。”
元宝一脸的泪，“我要进去，我看看她，我再看看她，求求你……我求求你……”
sophia一惊，一把抓住要给她跪下的元宝，“元宝，你别这样！”
风缱也是一把抱住妹妹，“元宝，元宝……”
怎么会这样？刚刚不还好好的吗？
几经协调，元宝终于进了病房。
她一进去，看见身上插门管子的何芸涵，死死咬住了唇。
一步……又一步……缓缓的靠近，元宝看着何芸涵苍白如纸的脸颊，她走到床边，轻声叫着：“芸涵……我来了。”
滴答滴答的钟表声在响。
所有人的心里都被巨大的恐惧与不安笼罩。
医院里苍白阴森的氛围更是增加了人内心的不安。
而重症病房里。
借着床头暗黄的灯光，元宝看着何芸涵，轻声哼唱。
呼 我喜欢就这样靠在你胸膛
呼 我喜欢没有时间没有方向
呼 我喜欢像这样爱的好自然
……
她擦掉脸上的泪，对着何芸涵笑：“我不哭，芸涵，你说过的最喜欢看我的笑。”
彼时温暖的话语还在耳边，而如今，心爱的人就这样脆弱的躺在面前，她却连碰一下都不能。
元宝看着何芸涵的眼中都是浓到化也化不开的爱，她抓着芸涵没有插针管的手，轻轻的摩挲着自己的脸：“芸涵，阿姨恢复的很好，她现在都已经排气能够吃饭了，你怎么还躺着啊？快点起来，我已经想好了，等你醒了，如果累了乏了，咱们就真的离开去过想过的田园生活好不好？”
“你不是喜欢那种竹林么？咱们可以亲自设计房子，我带着姐姐和奶奶帮忙，再找上王叔，咱们自己去盖。”
“房子弄好了，咱俩再弄一个小院，里面种点花花草草，搭个棚子，你不是一直想养小猪崽吗？那咱们就养上几只，我伺候着。”
“我琢磨着啊，咱们这样住个三五年，你身体恢复的不错了，我就在那开个小超市，我都把进货流程什么的都弄好了，回头你安心当老板年，呵，你当老板娘，这么精明锐利，一定没人敢惹我。”
……
元宝的语气轻扬，就好像那画面就在眼前，“再过个四五年，我就要三十了，到时候，你也不会觉得我小了，什么事儿也该跟我商量了，我那时候该是家里的顶梁柱了吧？一定特别能干，你啊，就得看我的脸色了。”
“三十岁还好说，四十呢？你该更年期了，嘿，我会让着你的，但你也不能太欺负我，到时候，山里住腻了，我们就回来看看这些个姐姐们朋友们怎么样？”
“等到五十岁……”元宝想了想，“那时候，我估计着我得发福了，我们老萧家人到了五十岁都容易胖，回头在下洼村的广场上，就能看见我潇洒的身影了，绝对是个招蜂引蝶的老太太，你可得看好我。”
“六十岁。”元宝幽幽的：“那时候，你这么高，该驼背了吧？你可得好好保养，要不一看不住我，我找个老头跳舞，还不得把你气死？”
“七十岁……”元宝眼里泛着泪花，“我们就算保养的再好，皮肤也都皱皱巴巴了，老年斑估计也不少了，没事儿，芸涵放心啊，我肯定还是把你当宝贝宠着，天天吻我们家老太太。”
“八十岁……”元宝眷恋的吻了吻何芸涵的手：“我们身体也许都会不好了，这样那样的毛病，也许……像是奶奶说的，可能睡一绝都醒不过来，可是……你别怕呢，生死我都会陪着你。”
曾经，奶奶和她们姐俩说过，她爷爷不靠谱，太自私了，那么早就扔下她了。
死的人，可能感觉不到痛，生着的人，却要承受这一切。
那时候，元宝内心就暗暗的想，她以后一定要走在爱人前面，不去承受这份痛。
可现如今，她更舍不得让芸涵去承受。
唇上是咸咸的泪水，元宝的眼里满是悲伤，“芸涵，一辈子那么短，你如果不在了，我该怎么活下去？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她没有想象中的坚强。
她，离不开她。
昏暗中，一行清泪顺着何芸涵的眼角缓缓的流下，她的手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