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景岳猛地翻下床,就听蓝凤哭喊道:“景景!景景快来救我,叽叽害怕!”

景岳眼色一凝,寻着声音找去,一见到蓝凤他就笑了。

只见一只小蓝鸡被绳子捆在树干上,绳子还绕了三圈,它连低头都困难,又没办法使用灵力,可不就只能呼救吗?

“景景!快放我下来……”

景岳抖着肩膀解救了蓝凤,后者委屈道:“一定有人想害凤!不知道哪个天杀的把叽叽打晕了,又绑在树上!”

景岳一愣,又听蓝凤道:“是不是今天那个长痦子的老大爷,就是借你掸子那个!他看了叽叽好多眼!还有还有,那个借被子给我们的胖大婶,还夸了叽叽的毛色好!”

景岳可没蓝凤这么蠢,他已经猜到了凶手,往后瞥了一眼,“叽叽,你看他呢?”

跟来的秦燕支不知蓝凤与景岳在说什么,但他注意到景岳的视线,又见蓝凤一下子惊恐且仇恨的瞪着他,瞬间僵住。

蓝凤:“哼!大清早的不睡觉,就想来看凤的笑话!”

景岳:“……”不是,你的重点……

算了,还是让它无知下去吧,景岳把叽叽拎起来,斜睨着秦燕支,故意说道:“叽叽,这个幻境很危险的,以后你每晚都跟我睡,知道了吗?”

蓝凤高兴道:“好呀,好呀,叽叽最喜欢景景了,叽叽要和景景一起睡。”

秦燕支:“……”

这一天,在景岳的命令下,秦燕支不甘不愿地又收拾了一间房。

此后每到夜里,他就能看见哥哥抱着小蓝鸡回房。每天清晨哥哥都起来了,小蓝鸡还盖着哥哥的被子躺在哥哥的床上呼呼大睡。

对此,秦燕支表示很想死一死。

转眼一周过去,景秦二人渐渐摸清了这个世界的某些规则,由于男子到了二十就能够自立门户,他们还去县衙改了户籍,从此脱离万家。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万宅,有人也打听到了这个消息。

“老爷,听说您那两位好嫡子改了户籍,如今叫陈景和陈秦了。”

一名美艳的妇人,正对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撒娇,后者怒道:“真不愧是陈氏生的白眼狼,如此不知好歹!哼!改就改了,我明日就将他们除宗,日后他们就算后悔了想要回来,也别想分我万家一个子儿。”

男子正是万长鹏,他听了这消息简直怒不可遏,两个兔崽子的做法就像往他脸上狠狠抽了几耳光,毕竟从来只有当爹的不要儿子,哪儿有做儿子的不认爹的?本还想过几年再把他们接回来,随便分点铺子给他们经营,可现在么,他是彻底把两人给恨上了!

妇人顿时开心了,又道:“老爷放心,您还有三郎呢,他可是个孝顺的孩子。”

万长鹏黑如锅底的脸好看了几分,“对!如今阿绵是我的正室夫人,三郎也是我的嫡子,我唯一的嫡子。”

妇人嫣然一笑,“哦对了,我听说陈景和陈秦自己在酿酒呢。”

万长鹏:“哈,他们能酿出个什么?”

妇人:“您说,他们是不是得了什么保密的方子?”

万长鹏一愣:“应该没了吧?我那位岳父当时都被吓成那样了,也没吐出什么新方子来啊?”

妇人一想也是,若真有方子,当年还未东窗事发时,陈氏那么信任万长鹏,干嘛不拿出来?

“嘻嘻,那咱就等着看笑话呗,要我说呀,他们如此不孝,就该亏到血本无归。”

万长鹏:“对,让他们丢尽陈家的脸!”

不论万长鹏等人如何咒骂,景岳与秦燕支都听不到,即便听到了也不会在意,这时候,他们的第一批酒已经快酿造好了。

景岳在陈家老宅里发现了一种酒方,看得出是张好方子,但为了出奇制胜,他决定在此基础上稍作改良。

他虽不饮酒,但知道的酒方总有一些,在修界很寻常的方子,放到凡间来可就不一样了。景岳参考了几种酒方,替换了原方子上的部分材料,虽然酿出来的依旧是凡酒,味道却有如仙酿。

他以往见人酿酒都是煮雪寻梅灵芝果,引风收露白月光,十二万分的意境。等轮到他自己,却要蒸煮粮食、调配酒曲、发酵蒸馏,全是些又繁琐又累的活,但与秦燕支搭配着来,也着实有几分意趣。

等做完这些事,他们俩的银子也花得精光,但景岳还想盘个酒楼,且酒楼还要重新布置一番。因为真正的好酒,不但对酒本身有要求,对器皿、环境都有讲究。

为了赚够装修钱,景岳和秦燕支数次易容成江湖侠客,他们虽没了灵力,但武力还在,于是到处“排忧解难”、“除暴安良”,事后再收点酬金,两人甚至还扮过土匪,打劫过某些为富不仁的人……

整个晋县的地痞流氓恶人都被他俩清算了一遍,县城里治安良好,好长一段时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到了酒楼开业这天,一位白胡子老道来到酒楼前,他掐指一算,又抽出一把长剑凌空挥舞,酒楼原本空空如也的匾额便刻上了“赛神仙酒楼”五个雄浑有力的大字。

道人是秦燕支假扮,而字则是用剑气书成。

不少人见了这一幕都觉得有意思,有人还怀疑是酒楼请来的戏班子,弄的噱头。

一位路过的富商乐道:“哈哈,赛神仙?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是如何赛神仙了。”

他大摇大摆的跨过门栏,一入厅堂,就感觉精神一振,并非仅仅是视觉上的享受,似乎就连身子都轻了一些,有种飘飘欲仙之感。

富商以为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毕竟他去过大赵那么多酒楼,就这间布置得最为别致。尽管看上去都是寻常的景观摆件,可什么位置放什么东西、装点些什么,都恰到好处的完美,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而且原本寻常的物件,在周围陈列的衬托下,也呈现出让人意想不到的精致。

就比如大厅中一角鱼池,同样是假山莲花锦鲤,但仅是假山的形状就能随着他所站方位不同而发生变化,说是一步一景也不为过。更别提水中飘着几朵碗莲,嫩蕊凝露,清幽阵阵,通透得仿佛带着禅意。

富商原本抱着看热闹的心思进来,但现在却多了几分期待,他随意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就见一名模样清秀的青年上前来,笑问道,“客官,需要点儿什么?”

富商往柜台上方挂着的木牌看去,倒都是些普通的下酒菜,他随便点了些爱吃的,又道:“即是酒楼,当然要饮酒,你们这儿有哪几种酒?”

青年:“酒只有一种,名为杏花村酒,喝了醉红尘,滋味赛神仙。”

富商没真当回事,淡笑道:“那便来一壶吧。”

青年:“您是咱们酒楼第一位贵客,可以享受一次酒楼的特殊服务。”

富商来了兴致:“哦?”

青年打了个响指,就见一只蓝毛小鸟头顶着盘瓜子飞了过来,小蓝鸟将盘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嘴一啄便剥出一颗饱满的瓜子仁,乌溜溜的小眼睛献宝地盯着富商。

富商大笑,“这鸟儿有灵气。”

说罢摸了摸小蓝鸟的脑袋,小蓝鸟立刻卖乖地蹭蹭他手心。

于是等青年转去后厨时,便是这只蓝鸟一直在大厅招呼客人,谁都忍不住逗弄几下。

酒楼里的下酒菜多是熟菜和凉菜,景岳一早已准备好了,现在只需要装盘即可。而负责装盘的当然是脱下老道士马甲的秦燕支。

等景岳端着碟碗再次来到大厅,就听富商打趣道:“老板,怎么你们这儿所有的菜加起来都没有一壶酒贵?”

景岳笑道:“菜是凡菜,酒是仙酒。”

富商乐:“行,我就来尝一尝仙酒。”

他第一眼就注意到盛酒的酒壶,是一种通透的天青色,似玉非玉,也不是琉璃材质。当他拿起酒壶时,又感觉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从指间传递到四肢百骸,让他每一个毛孔都感觉到愉悦。

走南闯北的富商从未见过,好奇道:“这酒壶是用何种材料制成?”

景岳:“一些普通山石罢了。”

富商只当老板不愿说,没再多问,但事实上的确是普通的山石,只是被“万事通”景岳炼制打磨过。

景岳:“请。”

富商斟了一杯酒,酒香四溢,缭绕大厅,所有人都是眼睛一亮,忍不住朝富商望来。

只见他先是陶醉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将酒杯至于唇间小口一抿,脸上随即浮出薄红,最后一口饮尽杯中酒。

“好!”富商忍不住赞道,只是一杯酒,他便觉得浑身轻飘飘的,仿若要升仙一般,但脑子却很清醒,清醒到忽然想起许多本以为遗忘了的过去。

他想起年幼时爹娘让他拜了一位泥瓦匠学手艺,入门第一日,泥瓦匠问他将来有什么心愿?小小的他回答要给家里盖座大房子,也给师父盖一间。过了一年多,泥瓦匠忽然得了病,病得很沉,再然后,村子里闹起了瘟疫,他爹在瘟疫初露端倪时便带着他们举家迁离,后来朝廷来封村,据说一村子的人都给烧死了。

随着渐渐年长,又遭逢几次变故,他成家、立业、生子,渐渐忘记了这段经历,还有年幼时许下的诺言。虽然机缘巧合的,家里人也住上了大房子,可他第一位师父,那位只教过他一年多,却待他如亲子,病时害怕传染他狠心将他锁在门外的师父,却葬在一片火海中,连一座孤坟也无。

富商心中一涩,记忆清晰如昨,他的眼角莫名有些湿润,默道我要回老家,为师父盖一间大房子,让他的灵魂有所归。

下一刻,他耳畔忽然传来一句“谢谢”,是泥瓦匠的声音。

富商怀疑是不是自己醉了?但仍答道:“是徒儿答应过您的。”

他陷入了玄妙的情绪中,其他客人却是一脸困惑,他们见富商只饮了一杯酒,便又是笑又是哭,又是自言自语的。

有人道:“一杯就倒?他酒量是有多差?”

又一名大汉道:“这酒劲儿这么大?”

景岳刚好将酒端给他,“酒劲不大,是你们心事太多。”

大汉撇撇嘴,嘟囔道:“神神叨叨的,老子可是千杯不醉!”

他抓起酒壶就往口中倒,清亮的酒水顺着壶嘴倾泻而下,大汉砸吧砸吧嘴,眼神渐渐有些涣散,而后痴痴地笑起来。

他看见自己成了江湖侠客,提着一把剑行侠仗义,走遍了整个赵国。期间结识了无数英雄豪杰,又有一大堆美女投怀送抱,最后,皇帝甚至将公主赐给了他。

“嘿嘿……嘿嘿嘿……”

大汉笑得众人毛骨悚然,但他浑然不觉。酒壶中的酒已被他喝干了,可他依旧维持着倒酒的姿势,好像恨不得醉死过去,再不醒来。

“就这还千杯不醉呢!”众人都是摇摇头。

一名书生尝了口酒,整个人如遭雷击,那一瞬间,他好似将人生的酸甜苦辣,七情六欲都饮了下去,一时诗兴大发,一连成诗十首。

还有许多客人,他们只是不经意间饮了一壶酒,却像饮尽红尘,每一口滋味都能直击他们心灵最脆弱的一角,或是能虏获他们欲望中最核心的部分,编织着虚虚实实的梦。

杏花村酒,如此寻常的名字,但只有真地感受过,才知道的确是令人飘飘然,塞过神仙。

仿佛一夜之间,杏花村酒就传入了晋县千家万户的耳中,赛神仙酒楼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客人,其中不乏乡绅富豪、达官贵人,一传十、十传百,渐渐传到了江南。

这几天,万长鹏简直是焦头烂额,只因上供的时间快到了,可内务府听说了一种名为杏花村的酒,有意要去探一探,对于万春酒坊的态度就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此时,万长鹏在家里摔盆打碗,骂骂咧咧,他的爱妾坐在一旁,忽道:“杏花村,我记得陈景和陈秦就是被送回了杏花村?之前,好像确实听说他们在酿酒?”

万长鹏一惊,迟疑道:“应该不可能吧……”

小妾心里也不太信,可她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那俩兔崽子的消息。两人已被除了宗,将来分不到万家一点财产,她便懒得再关心,让耳目都回来了。

可是万一呢?小妾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不安,于是道:“要不,我还是派人去打听一番,不论是不是咱们也好有个准备。”

然而打听的结果却相当不美妙,他们没问出杏花村酒是何人所酿,反而打听到杏花村酒不但味道好,喝了之后还真的有赛过神仙的感受,每一位饮过此酒的客人,无一不被征服。

万长鹏那个愁啊,再这么发展下去,等真的传入皇帝耳中,他们万春酒很可能会被挤下去!

左思右想之下,万长鹏把心一横,叫来管事吩咐了几句。

于是,十日之后,赛神仙酒楼忽然来了一批外县的地痞流氓,一会儿说菜里有苍蝇,一会儿又说菜色不新鲜,即便是点了酒,喝也没喝一口就将酒壶摔了。

景岳拎着他们的衣襟一个个扔了出去,这些人却躺在门口翻滚不止,干嚎道赛神仙酒楼卖劣质菜不说,还要打人。

既然如此,景岳就真把他们打了一顿。

干嚎变成了惨嚎,大街上来往人群谁都不敢作声。

这还不算完,到了夜里,景岳和秦燕支分头行事,找到这波地痞流氓的临时住所,又是一次“送温暖”。于是第二天,某间客栈门口倒着好几个连裤子都没穿的人,各个鼻青脸肿,人事不知,还引来了晋县的衙门。

人们虽没见到事发经过,但多少能猜到原由,如此,赛神仙酒楼名声更是响亮,都怀疑背后有高人坐镇。

万长鹏听说此事后,气得差点厥过去,就在此时,更坏的消息传来,赛神仙酒楼要开去京城了!

消息是内务府那边传来的,之所以会告诉万长鹏,无非是想多讹些银子。

可万长鹏能怎么办呢?纵然心中咒骂不停,还不是得陪着笑脸,送上孝敬?

饶是如此,事情依旧往他最恐惧的方向发展——随着杏花村酒名声愈大,终于连皇帝也知道了。

一次宫宴上,皇帝忽然提到了杏花村酒,还说民间传言此酒滋味赛神仙,宫妃臣子们尽皆捧场。

有人道:“听说这种酒饮一口就能入梦,再醒来便有种大彻大悟之感。”

“臣妾听说,此酒不但味道绝佳,还能调养身体,甚至令人返老还童。”

“民间还有传言,杏花村酒乃是真正的仙酒,酒方乃是神仙梦中指点,喝多了就能得长生。”

……

历朝历代,每一任皇帝都向往长生,赵国皇帝也不例外。

有人揣摩上意,谄媚道:“不若让赛神仙酒楼的老板将酒方献上?”

皇帝神色淡淡道,“对仙人要尊敬,仙人将酒坊赐予谁一定有他的道理,一切还是依着章法来吧。”

掌管内务府的人乃是皇帝叔叔,会意道:“听说酒楼的老板已来了京城,臣即刻找他商谈采办事宜。”

然而令所有人意外的是,第二天,赛神仙酒楼向万春酒坊发出战帖,邀请万家半月后入京斗酒。

此事迅速传遍大江南北,因皇帝此前对杏花村酒颇感兴趣,有人特意将这件事告诉了他,皇帝兴味道:“既然如此,便让刘大学士与李将军前去断一断吧,看看究竟是谁家的酒好,胜者,即可为皇室贡酒。”

收到战帖的万长鹏简直乌云罩顶,他本不想搭理,以云淡风轻的姿态将赛神仙酒楼衬托成哗众取宠的小丑,哪知道皇帝居然插了一手,他还有胆子拒绝吗?

可杏花村酒出现得太过蹊跷,万长鹏着实没底气,这些日子来吃不香睡不好,就连头发都掉了一大半,眼看入京的时间快到了,他却一筹莫展,毫无信心。

“老爷,既然避无可避,咱们索性化被动为主动。”

小妾又来咬耳朵,万长鹏急道:“你有什么主意?”

小妾:“既然赛神仙酒楼的老板想要挑战咱们,那么比试地点就应由我们来选。”

万长鹏一听,是呀!万家经营酒坊多年,当然知道饮酒环境的重要性,他其它方面已没办法干涉,好歹能从这一点下手!

最终,杏花村酒与万春酒的比试,定在了内务府总管大臣,永安侯家的园子。

这一日,永安侯府门前车马如市,京里不少臣子以及他们的亲眷都来了,毕竟这次斗酒就连皇上都在关注,斗得又是皇家贡酒的名头,就算对此毫无兴致的人,也不能表现得太过特立独行。

他们热议纷纷,有人认为杏花村酒虽是后起之秀但来势汹汹,也有人觉得万春酒作为多年贡酒更是不凡,双方争论不休。等到永安侯与刘大学士、李将军入座,比试正式开始。

由于景秦二人和万长鹏此前被安排在不同房间,直到有下人来请,两方才算打了个照面。

万长鹏一瞧,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恨不得将两个不孝子当场掐死,再抽筋扒皮曝尸三日。

没想到哇没想到,背后搞他们万春酒坊的人,还真是被他除了宗的陈秦与陈景!

景岳和秦燕支也是头一回见到万长鹏,不过,他们不约而同无视了对方,更是让万长鹏差点儿吐血。

等一行人入了园子,景岳就发现园中装点得贵气逼人,心下猜到是万长鹏做了手脚。估计万长鹏以为杏花村酒被传得神乎其神,一大原因是靠了酒楼布置得仙气十足,影响了客人的观感。如今换了富丽堂皇的环境,杏花村酒就显得气质不符,格格不入,口感上也会相应弱化一两分。

对此,景岳只觉得好笑,再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心机都是枉然。

经过繁复的礼仪和问询后,双方都将自家的酒呈上,其中盛着杏花村酒的酒壶是个素色瓶子,今天看来显得有些寒酸。而万春酒由于多年贡酒的身份,向来走华贵路线,与当下环境倒是相得益彰。

人人都知有个词叫“先入为主”,而品酒这件事更是如此,一旦酒味入舌,多少会影响味觉,那么先品谁的酒,谁就占了大便宜。

永安侯与万长鹏虽谈不上交情,但好歹认识多年,万家又一贯听话,孝敬银子从未短过,因此,他心里略有些偏袒,否则也不会将园子布置成这般。

当万长鹏见到永安侯率先选了万春酒时,心里着实舒了口气,他虽早有预料,但此时才彻底踏实了。

只要永安侯先挑了万春酒,另外两位大人也不会逆他的意思,一定是先尝万春酒!

如此,他天时地利人和占尽,除非杏花村酒真能逆天,否则一定是他赢!

一名侍女兰指微翘,将万春酒倒入杯中,香气被微风吹开,顿时满园芬芳。

“真香啊……”

不少大臣们都忍不住深吸口气,其中一些人曾在宫宴中尝过万春酒,是挺不错的,但也没有今日的香气啊?

万长鹏见了众人的神色,不禁有些得意,他为了这次比试,可是将原本打算传家的陈酿都献上了,能不醉人吗?

“好!”

永安侯小酌一口,朗声夸道:“入口柔绵,醇香馥郁,好酒!”

他又转头对刘大学士与李将军道:“二位大人以为呢?”

刘大学士刚好放下酒杯,他抚着三寸美须道:“确是好酒,清而不薄,厚而不浊,只饮了一口,舌尖便回香持久。”

李将军说不来那么多废话,直接道:“给我再来一杯!”

永安侯笑道:“李将军别急,您还得再品品杏花村酒呢。”

饮酒的热情被打断,李将军眼中飞速掠过一丝不耐,但想到他身上还有任务,于是怏怏地说:“赶紧上吧。”

李将军原本有些兴致缺缺,可当壶嘴的木塞拔开,李将军顿时一震。酒香蔓延,勾得他浑身酒虫都在叫嚣,若不是害怕失态,他真恨不能夺过酒壶先喝了再说!

然而等杯酒真的送到他手里,李将军又变得小心翼翼,珍之慎之地端起酒杯,小抿了一口。

“轰——”

那一瞬间,就好像万千惊雷在脑中炸响,他听见了战鼓连连、马嘶人吼,看见了铁甲朔月的寒光,以及烟冥霜重、白骨纵横的血色战场!

所有他经历的过往,都一一再现。

但这一次,就连一个小兵的喜怒哀乐,他都分辨得清清楚楚,好似有了天神的眼睛,能看见他们心底所有的故事。

一杯饮罢,李将军眸光迷离,就像是醉了,然而刘大学士与永安侯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均愣愣地盯着杯中酒,思绪飘了老远。

前者,想到了他从寒门一路走到今日的种种;后者,则看见了自己身着龙袍,端坐于紫金殿宝座,接受着百官叩拜,从此一言天下,万民臣服!

永安侯正想说一句“众卿平身”,忽听一声巨响,将他猛地扯回现实,只见李将军已拔出佩刀,重重往桌上一放,“好酒!若人世间真有神仙酒,必是此酒!”

永安侯咽了口唾沫,吞下了滚在喉咙里的几个字,背脊早已被冷汗打湿,此时他唇色发白,哆嗦半天却没说出一个字。

而刘大学士也不禁眼角泛红,叹道:“此酒,必将被载入千百诗词文章,被万千文人传颂,永世流芳!”

事情发展到这份上,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万长鹏如坠冰窖,他不敢对堂上百官发作,只敢将怒火烧向附近两人。阴鸷的目光一转过去,就见两人同时望了过来,又同时勾起唇角,就连弧度都一模一样。

而笑容中的含义也能轻易解读,无非再说——你输了,你完了。

逆子!!!

万长鹏脑子一热,烧断了理智,就算他将被寒水吞没,也要拖着两人一同沉沦!

“侯爷!各位大人!杏花村酒其实是万家的酒方,是他们偷走酒方,想要害万家!”

万长鹏“噗通”跪地,凄声喊道,等喊出口,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最先是有些害怕,可一想主意其实还不错?反正陈家人除了这俩孽种都死绝了,既然死无对证,当初他又小心的扫了尾不怕被查,更将陈氏泼了一身污水,如今想怎么说都可以!

永安侯本还处于后怕中,此刻又被万长鹏的喊声吓一跳,当即脸色难看道:“你们万家的方子他们如何偷得?莫非天底下的酒方都是你们万家的不成?”

万长鹏听出永安侯的不耐,急道:“侯爷!陈景陈秦是小人先夫人陈氏所出,乃万家嫡子!但陈氏没有妇德,妒恶乱家,已被小人休弃。陈景和陈秦为了报复小人,便偷了酒方逃出万家,又擅自改了户籍。因此,小人也是今日才知真相!”

如此神转折,园中所有人都怔住了。

“呵呵……”带着讽意的笑声突兀响起,只见陈家兄弟中的陈景道:“万老爷,你说杏花村酒乃是万家酒方,为何万春酒坊却一直没有酿出来?你既为皇商,上供的酒必是万家最珍贵、最稀有的酒,杏花村酒与万春酒高下立现,是你尝不出来?还是故意欺君?”

万长鹏没想到以前老实本份的大儿子变得如此能说会辩,加上众目睽睽之下他有点怯场,好半晌才吐出一句,“杏花村酒的方子被先祖秘密收了起来,我也刚发现,谁知一找到就被你们偷了去!”

景岳:“那你也看过酒方了?既然你说是祖传之方,这么重要的方子你总该记得一点吧?不若说来听听,咱们当场比对,万老爷总该识字吧?”

万长鹏:“你——”

“够了!”永安侯怒道:“此处可不是你们吵架的地方!”万长鹏刚才一番表现,傻子都能看出来酒方与他无关,但永安侯还是出于好奇问了句:“陈景晨秦,你们的酒方从何而来?”

景岳:“是我们回到老家,收拾屋子时无意中发现的。”他话锋一转,“诸位大人,草民要告万长鹏!一告他为求酒方,勾结官吏逼死草民外祖父,二告他宠妾灭妻逼死原配,三告他以庶充嫡,将草民和弟弟逐出万家!如此无德无义、狼心狗肺之徒,怎配为皇商?”

众人又是一惊,怎么先是老子告儿子?现在儿子又要告老子?

要知道儿子告老子名声可不好听,虽然本朝不兴什么子告父先挨板子那套,但在世人眼中仍属于不孝,除非当爹的真是大奸大恶之徒。

堂上刘大学士多年前曾在刑部任职,又素来公正廉洁,他听说事涉人命,立刻追问道:“你说的可是真?”

景岳:“草民不敢诬告。”

刘大学士:“具体为何,你细细说来。”

景岳便从万家如何发家,又如何逼死陈家人,如何在陈氏死后还给她泼脏水的事一一道来。

“当年咱们兄弟俩被赶出万家,已是走投无路,无意中发现了一份酒方,只当是上天留给我们以及陈家的生机,于是费尽心思酿出杏花村酒。我们向万春酒坊下战帖,也是希望能为陈家正名,没想到他连杏花村酒也想贪。”

景岳做出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草民愿意公开杏花村酒酒方,但绝不肯让万家再有机会借陈家酒牟利,并且倒打一耙!”

刘大学士还来不及说话,只听“啪唧”一声,万长鹏晕了过去。

他虽是晕了,但并不能阻止事态的发展,有刘大学士插手,衙门很快受理了此案。

最终,万长鹏逼害人命、宠妾灭妻、以庶充嫡三罪并罚,秋后问斩,万家家产九成分给陈景、陈秦两兄弟。同时,万春酒坊皇商的名头也被夺走,并且禁止他们再使用陈家酒方酿酒。

原本被扶正的妾依旧为妾,只能守着万家一成家产度日,这笔财产不算少,但对一个坏了名声的弱女子而言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景岳与秦燕支也如之前承诺,公开了杏花村酒的酒方,并将所得家产全数捐出。此举赢得上下一片赞誉,杏花村酒的名声也随着这件案子达到鼎盛,最终被选为贡酒。

两人正式成为皇商当天,忽然感觉身上的因果解了,金光彩霞从天而降,两人转眼消失不见,只留下了杏花村酒永世的传说。

——

秦燕支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张稍显陈旧的供桌上,桌上燃着香烛,正前方有一座泥塑的佛像。

他脑子有些昏蒙,于是揉了揉额头,又突然察觉不对,哥呢?

秦燕支四下里一看,这是一间山野小庙,庙中只有他一人。

“哥!”

他喊了一声,没有任何回答。

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他们从幻境里出来,哥哥就不见了?

秦燕支几步冲到庙门口,猛地推开了破旧的门扉,一股狂风吹了进来,卷着几片落叶。

他眯了眯眼,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银色的闪电划破黑夜,让人无端端感觉不祥。

秦燕支心中更急,眼见豆大的雨点打下来,他匆匆往外跑去,也不知要去哪里,他很担心哥哥遇上了危险!

然而他没跑多久,却缓缓停下来。

滂沱大雨迷蒙了视线,不远处,隐隐可见一道纤细的白色人影,秦燕支呼吸一窒,“谁在那里?”

对方并没有回答,只是往前走了几步。

人影渐渐清晰,对方青丝如瀑布,雨水仿佛珍珠般从他的发间滑落。青年星眸玉颜,挺拔若竹,一袭湿透的白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完美的身形。

他就这么静静立在雨中,苍白的脸上有一抹不正常的嫣红,对秦燕支道:“燕支,你还不过来?”

秦燕支一惊,快步跑了过去,“哥!”

谁知他一到景岳跟前,对方身子一软,就往他怀中靠来。

“哥?”

景岳轻声道,“燕支,我好像受伤了,你抱我吧。”

秦燕支心慌不已,一低头,恰好见到雨水从景岳光洁的额头滑落,沾湿了纤长的睫毛,仿佛一滴眼泪。

此刻的景岳眼角微红,眼神像一把勾子似的勾住他的心神,淡粉的唇珠圆润饱满,让他喉咙发紧,即便身处狂风暴雨中也依旧感觉到燥热。

秦燕支忽略心中一抹异样,将景岳拦腰抱起。

一双微凉的手缠上了他的脖子,秦燕支顿时浑身发麻,脖子更似有火在烧,他快速将景岳抱回庙中,再小心翼翼地放开。

“哥,你哪里受伤了?”

景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扯着他衣袖的一角轻轻晃动,“你也累了,我们坐下吧。”

那一下一下,就像羽毛扫在秦燕支心上,他胸口“噗通”直跳,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既陌生,又有些难以言说的期待。

他像个提线木偶般,跟着景岳慢慢走到供桌前。

景岳转过身,对他笑了笑,指着地上的蒲团道:“你坐。”

秦燕支坐下,就见景岳也跪坐在他身旁。

烛火照着对方清隽的轮廓,显得格外柔和,景岳耳垂上那颗浅淡的红痣,在此时看来竟有几分妩媚。

他避开眼,又问道:“哥哥到底哪里受了伤?你总不说,我很担心。”

“这里。”

景岳微微扯开衣襟,露出了白皙精致的锁骨,又拉着秦燕支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秦燕支如遭雷击,像被烫了般抽回手,哑声道:“你做什么……”

他见景岳一笑,又轻轻贴上来,声音似远似近,又似响在他灵魂深处,“做你喜欢的事,好么?”

……我喜欢?

秦燕支眼中透着茫然。

景岳的唇离他越来越近,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吐息,似乎下一刻,就能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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