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又过了大半月,眼看快要到除夕了。

陈国,京城。

此时正逢年节,街上处处张灯结彩,人来人往中,一名年轻的道士左手摇灵,右手持幡,幡上绣着太极八卦图,另书“景半仙”三个字,他怀中还有只蓝鸟探头探脑。

道士身旁,跟着个四五岁大的小道童,脖子上挂了个罗盘,身背桃木剑,一脸严肃地发出奶声奶气的声音,“故老相传神仙术,赛过星占胜紫斗……”

一大一小两个道士,正是景岳和秦燕支。

两人今天才来到京城,刚一入京城的地界,景岳便发现天有异象,天空中絮绕的紫气掺杂了一缕缕黑气。

景岳眯了眯眼,紫气象征着国运,原本还能维持个一百多年,如今黑气渐盛,紫气正被一点点侵蚀,兴许要不了几年,紫气就将彻底被黑气取代。

两人随意找了家客栈,掌柜却说没有房间了,“今年乃是春闱之年,咱们这里住着许多举子,实在是对不住了,要不您上桃源巷瞧瞧?那里也有些民居改建的客栈。”

景岳打听好具体的位置,带着秦燕支绕过繁华的大街,拐入了一条僻静的小巷。

不久,他们便在桃源巷某间小客栈安顿下来。

等一切收拾妥当,景岳下来客栈一楼,此时正值晚膳时,不少清贫学子们聚在一块儿谈天说地,交流文章,针砭时事。

只听一方脸书生道:“王大人素来为官清廉,就因不与贪官同流合污,竟被他们联手陷害,若非国师大人明察秋毫,惩治了这帮贪官污吏,王大人可不就冤死了?”

另一大鼻书生立即反驳,“什么明察秋毫?那些贪官当年都是由宁王举荐,此事宁王又怎会不知情?国师若真想为民做主,抓一些小鱼小虾算什么?为何放着宁王不闻不问?”

“御史几次上告皇室中人贪墨赈灾银,甚至有人私用官刑,可国师却始终睁只眼闭只眼!”

大鼻书生的话引来一片附和声,众人均是义愤填膺。

“皇室宗亲近来连年暴毙,也是报应!”

“听说近日宁王的身子骨也不行了……”

但也有生性警惕者道:“你们胆子真大,快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

大鼻书生轻嗤一声,又说:“怕什么,京中的刑监可是一心纠察百官,哪里有空管我们这等穷书生?”

另一人叹道:“纠察了这么些年,贪官依旧屡禁不止,多少人当官本就为财为权,水至清则无鱼,若没有利益驱使,他们根本无心在民。朝廷有这功夫,不如多做点能让百姓得实惠的事。”

这时,一个衣着朴素但长得很精神的书生道:“可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贪官还有理了不成?”

先前那人摇头道:“京中居大不易,官员若只靠俸禄生存,也是难为他们,有时真不是当官的想贪,他们也要照顾亲眷,打点同僚和上峰,就那点儿俸禄能做成什么事?”

衣着朴素的书生辩道:“大家都是准备科举之人,谁都有几分做官的可能,你这么说无非是为将来的自己铺路,从心底里,你已经认可了'贪'字。”

那人本是好心,却被曲解了用意,当场拉下脸,甩袖而走。

朴素书生也气道:“是,人人皆知水至清则无鱼,可还需有人时时清理鱼塘,水混了更加无鱼!有些人不想法子改善现状,反而为这种风气百般找理由,真是可笑至极!”

他气愤地喝了口水,就听身边有人问:“不知这位公子可有良策?”

书生回头,只见个年轻道士带着小道童站在他身后,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道人生得清隽,道童也如画上的仙童一般,书生莫名就微红了脸。

景岳:“我能坐吗?”

书生忙道:“道长您请。”他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也没什么良策,只是方才一时激愤,说了大话,让您看笑话了。”

景岳:“为何是大话?”

书生无奈地叹口气:“我知他们说得都是事实,很多时候,当官的吃不了肉,百姓就喝不了汤。此事不合理,却合情,所以一直存在。”

“可我总觉得,若是看见黑暗就任凭它黑暗,那么就只能于黑暗中沉沦,永远都等不来光蒙万物。只有想办法撞破黑暗,哪怕是撞得头破血流,才有可能撞开一线光明。”

“一代人不行,就两代人,两代人不行,就三代人……哪怕万万年,至少,我们选择了正确的路,一直走下去,总有一天会找到出口。”

他见道人听得认真,此前胸中积累的那股郁气散了,悻悻道:“是我太理想化了。”

景岳:“是不是理想化,你可以亲自去尝试。”

书生不解,景岳道:“贫道观你眉有霞彩,神出自如,今次科举必中魁首,日后身居高位,自能验证一二。”

书生一下子冷了脸,他对道士本无成见,又见道人不像那等骗财之辈,才与他多说了两句。孰料对方竟也满口狂言!他自知文采不算出众,此次主考官又素来喜爱华丽文章,怎会点他作魁首?

想必是道人看出他是小地方来的,没怎么见过世面,妄图诓他钱财。

景岳继续道:“此次科举你虽有波折,但终能成事。”

书生站起身来敷衍地拱拱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临出门前,却听道人说:“遇马向左。”

周围有人也听见了景岳与书生的对话,心中笑这道人没有眼色,就刚才那书生的落魄样还魁首?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一人讥诮地打量景岳,却见道人身旁的小道童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黑洞洞的眼睛像要将他魂魄吸走一般,很是邪性,让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景岳安抚地拍拍秦燕支,唤来小二叫了些饭菜,毕竟小燕支还没辟谷,肚子也是会叫的。

不久,菜来了,都是客栈里的招牌菜,色香味俱全。

秦燕支小手拿着筷子,夹一点菜配一口饭,每筷子夹的菜分量都差不多,好像经过精确计算一般。他看似小口小口吃得秀气,可速度却很快,等吃完了嘴上干干净净的不见油光,但还是扬起脸来,很自然地等景岳给他擦嘴巴。

景岳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自打那日秦燕支哭过,他就尽力把对方当小孩子照顾,这些天以来,他早将秦燕支成熟的样子冲到记忆以外,不去想,不敢想。

他们两人其乐融融,客栈外却已是寒风呼啸,此时已入夜,大街上已没什么人,书生缩着脖子快步往租赁的小院赶,心里还生气自己错信了道人!

忽然,他听见了一阵马蹄声,抬头一瞧,不远处有辆精致的马车正缓缓驶来,书生不知为何,莫名就想到了道人那句“遇马向左”,他心里没太当回事,可身体还是很诚实地往左一拐。

就在这时,拉车的马高高跃起前蹄,猛地朝他冲了过来,书生整个人僵立当场,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只听一声巨响,接着便是人们混乱的惊叫声。

书生等了半天身体不见疼痛,于是稍微睁开眼,却见马车已翻倒在地,那匹马正口吐白沫,四肢抽搐。

而马车倒下的地方,恰恰是他原本所站的位置。

书生面白如纸,心中震颤不已,怔怔站了半晌,突然撒开腿就往先头的客栈狂奔。

可等他到了客栈,却得知年轻道士已回了房,并特意交代了老板不让人打搅。

书生等了许久,最终失望地走了。

而一间客房中,景岳与秦燕支正在修炼。

在昊天界呆了五年多,景岳依旧是筑基中境的修为,毕竟百年金丹已属不易,想要有所突破,还需一段时日。

他催动心法,引导灵力游走全身,一个大周天后,他忽感一股金锐之气充斥四周,睁眼一看,竟是秦燕支突破了练气一重。

秦燕支此时眼睛微睁,对于突如其来的变化有些茫然,随即欣喜抬头,“燕支进阶了!”

景岳正想夸他几句,却见小燕支皱皱鼻子,抬起手闻了闻,然后嫌弃地扯了扯衣服。

他一想就明白了,秦燕支终究不是全灵体,练气阶段每次进阶都会排除体内杂质。有的人多,会形成污垢,有的人少,则是一层细灰。

秦燕支虽是后者,但依旧嫌自己脏了。

景岳心中好笑,唤来小二抬上一澡盆热水,他试了试水温,就让秦燕支自己洗。

秦燕支不高兴地将自己脱个精光,一身白皙粉嫩的肉就像个人参娃娃,他朝着景岳伸手,理所当然地要抱。

“木桶太高,上不去。”

景岳忍不住捏了一把他圆嘟嘟的脸,将他抱起来放入木桶中,桶里水多,秦燕支只能站着洗。

景岳见他笨拙地左挫右揉,由于手太短怎么也挫不到后背,无奈拿起毛巾和皂豆帮他搓澡。

房间里传来一大一小的笑声,蓝凤心酸地缩在角落里啄毛。

啄一根念一句:“景景爱我,景景不爱我了,景景爱我,景景不爱我了……”

念了半晌也没人理它。

等把香喷喷的秦燕支擦干了,景岳为他套上里衣,逗他道:“你若记起前世,会不会恼羞成怒将我剁碎了?”

说罢又自个儿笑起来。

秦燕支听不懂,但见景岳笑得开心,也跟着咧嘴,哪里还有一丝高冷的模样?

他们在客栈住了两日便到了除夕,街上店铺早都关了门,白天倒有附近的百姓前来客栈找举子们求对联,等到了夜里,外头已十分清净。

不过客栈里却是很热闹,一些学子无法回家与亲人团圆,便一起凑钱包了桌席面,大家一块儿过个年。

众人饮酒行令,吟诗作对,渐渐微醺……

子时一至,京城里相继燃放起烟火,噼里啪啦地鞭炮声震耳欲聋,不少学子也结伴走出客栈放烟火。

景岳见秦燕支眼睛一直望着门外,似有些好奇,加上蓝凤也吵着要去放烟花,他便找店小二要了几个鞭炮,牵着秦燕支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握着秦燕支的手帮他点燃引线。

引线窜出火花,秦燕支却还傻傻站在原地,景岳忙拉他回来,用手捂住他的耳朵。

一瞬间,漫天烟火绚烂,橙红的火光映照着一大一小的轮廓,蓝凤软软的身子轻贴着景岳,他们一齐仰头望着夜空。

忽然,一点凉意沾上景岳额头,竟是一片雪花。

不远处有人喊道:“下雪啦!除夕夜下雪啦!”

回音渐渐被夜色消融,取而代之的是飞雪飘絮,纷纷扬扬。

满目白雪中,秦燕支悄悄看向景岳,感受着耳畔的温热,只想一辈子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电影院

叽叽拿着话筒:很多人想知道你对于小胭脂吹鼻涕怎么看?

胭脂可疑地一顿,冷漠道:没怎么看

叽叽兴奋脸:不要害羞啊,说说嘛

胭脂:再问自杀

———

景景拿着话筒:那你对让我帮你洗澡怎么看呢?

胭脂:你真想知道?

景景狂点头

胭脂:你让我帮你洗一次不就懂了?

景景:……哥吴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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