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宗法处置

随着灵气的倒灌, 小苗慢慢长大,渐渐不再需要喻臻的牵引,变得能自主吸收四周的灵气。

喻臻趁势收手, 用灵气把它托在空中, 手一转从宝塔里取出一个陶盆来,犹豫了一下, 没有用息壤,而是用了普通的土壤把陶罐填得半满, 然后顺手浇了一滴无垠水进去。

花盆和土壤都已经备好, 他站起身, 再次引魂,指引小苗慢慢飘了过来。

“植物不可无土生长,我现在要把你种下来, 你不要挣扎,明白吗?”

小苗似是听懂了他的话,叶子挥了挥,主动往花盆当中落去。

喻臻忙取出殷炎以前帮他从老花农那买来的工具, 小心挖坑,把小苗种了进去。

扎根的瞬间,院内灵气再次震荡, 甚至有一两缕金芒顺着灵气飞来,融入了小苗体内。

小苗惬意地伸展了一下枝叶,感激地蹭了蹭喻臻的手,身上气息慢慢内敛下来, 开始休养生息,专心吸收土壤中无垠水提供的养分。

喻臻摸了摸它的叶子,又取出无垠水小心滴了一滴进去,嘱咐道:“你现在还太虚弱,刚刚吸收的灵气已经过于庞大,近期最好不要再盲目吸收力量,否则这个植物身体可能会承受不住。”

小苗又挥了挥叶子,被灵气冲刷过的它怨气减少了许多,露出了温和亲切的一面。

喻臻忍不住笑,弯腰把陶盆抱起来,小心用灵气罩住它,免得它被四周仍没平息的灵气冲撞到。

圆慧大师和丰老得到消息后立刻赶了过来,路上还不忘吩咐人去把王达义的院子给看起来,并紧急开启了喻臻所在小院附近的防护阵法,稳住此处气息,以免聚魂的动静引来其他不明真相修士的窥探。

等他们到达小院,随着小修士进门时,一切已经风平浪静。

喻臻抱着陶盆坐在秋千椅上,见到他们进来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小臻,你说邪修的事有蹊跷,可是发现了什么?”丰老着急追问,连他手里的小苗都没注意到。

喻臻把陶盆举了举,说道:“这个你们可以问他,我刚刚勉强用道种聚拢了此处修士的魂魄,现在他已经意识成型,可以简单交流了。”

丰老这才注意到他手里的陶盆,视线落在里面灵气浮动的植物上,有些懵,问道:“你……把那位邪、那些修士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只是给了他一个依托灵魂的载体,等他魂魄彻底聚拢,夺回气运,以后想成为鬼修也好,想重入轮回也好,这个植物身体都不会是他的阻碍。”反而有部分助益。

喻臻简单解释。

圆慧大师在他们交谈时已经细细感应了一番小苗的状态,此时忍不住道了声佛号,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喻小友是大善之人。”

说着伸手把陶盆接过,手中佛珠拨动,低念几句佛偈后逼出一缕功德金光朝着小苗罩去,同时佛珠脱手,罩在陶盆上空,随着金光缓慢转动。

小苗舒展了一下枝叶,似乎被金光照得很舒服。

“多谢圆慧大师。”

一道清润的男人声音突然从小苗身上传出,喻臻一愣,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说话的应该是那个被害的“邪修”。

身为小苗的播种人,他之前都只能模糊感应到对方的一点情绪,不能自由交谈,没想到圆慧大师一出手就能让小苗“开口”,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在他感悟的当口,圆慧大师已经对着小苗就此次的事询问起来,并唤这被害的邪修为元焰。

提到被害的真相,元焰的语气沉了下来,迅速把当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在出事当天,这元焰因为有事,已经准备提前和圆慧大师告辞离开了。

就在他去圆慧大师院子的路上,他遇到了独自坐着轮椅在庄内散心的王达义。他想着对方是长辈,就主动上前招呼,那王达义也十分亲切,顺势和他交谈起来,听他要走,还说要送他一些小东西。

元焰无功不受禄,坚持推辞不受,王达义僵持不过,道了几句遗憾就作罢了。之后元焰告辞准备离开,王达义先是点头,之后又为难开口,表示他的助手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现在还不来接他回院,希望元焰能送他回去。

这本就是小事,长辈又亲自开了口,元焰点头应下,送了王达义回院。

“结果入院之后,也不知他使了什么邪法,居然迅速压制了我的修为,制住了我的手脚,并罩了一个奇怪法器到我身上。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再清醒,我已是满身煞气,被关在了这个小院里。”

元焰说到这顿了顿,语气越发低了,继续说道:“昨晚,我意识短暂清醒,利用最后一件傍身法宝压制住了煞气,想找人道出真相求救,结果一个中年胖子突然出现,对我动了手。身死之后,他试图用真火烧掉我的魂魄,我不甘心,便舍了大部分魂魄,趁他匆忙来不及检查之时,留下了一丝怨气,希望有人发现真相,为我伸冤。”

小苗说到这摆了摆,往喻臻的方向靠了靠,本能地亲昵感激。

丰老早在听到王达义的名字时就沉了脸,此时听完全部过程,更是狠得牙关紧咬,问道:“那中年胖子外貌如何?可有什么特征?”

小苗动了动,回道:“外貌十分和善,瞎了一只眼,和王达义一样。”

和王达义一样?照他看,那根本就是王达义本人!

丰老怒发冲冠,身上灵气涌动,气怒说道:“好一个将死之人,好一个知错就改!他居然骗了我们几十年!真是师门不幸!也怪我老眼昏花!元小修士,老朽这就去为你讨回公道!”

说完转身就朝着王达义的院子冲去。

圆慧大师见他如此不冷静,微微皱眉,手上灵气一动,佛珠再次升空,这次直接放大笼罩住了整个山庄。四周灵气开始狂涌,有雾气从山间朝着山庄聚拢而来,一层铺满符纸图案的浅金色光罩凭空出现,以佛珠为圆心徐徐朝外扩散,把整个山庄都罩了起来。

罩外白雾一片,已经彻底看不清庄外景色。

“护山大阵?”元焰惊讶出声,语气隐隐激动。

圆慧大师又道了一句佛号,把陶盆交到喻臻手上,弯腰行了一个佛礼,说道:“劳烦喻小友帮忙照看元焰一二,待老衲清理了孽障再来接他。”

喻臻忙侧身避开他这一礼,抱住陶盆点头,应下了这个差事。

圆慧大师也匆匆走了,喻臻和陶盆里的小苗大眼瞪小眼,又不好直接唤虚无去联系殷炎,于是委婉问道:“你想去看看吗?”

没了圆慧大师帮忙,元焰又变成了口不能言的模样,闻言也只是摆了摆枝叶,只是动作稍微急切了点。

看来是很想去看热闹了。

喻臻望一眼王达义院子所在的方向,摸了摸腕间装着麻姑的白玉塔,迈步朝着那边走去。

护山大阵这么大的动静,只要不是瞎子就都能看到。

庄内的修士全被惊动,出来见圆慧大师的门人齐齐朝着王达义的院子奔去,似是出了什么大事的样子,心里一惊,互相攀谈询问缘由无果后,三三两两地也聚了过去。

喻臻混在看热闹的修士群里,刚到达王达义院子附近就见丰老怒气冲冲地从大开的院门内冲了出来,手里还抓着一个小傀儡,似是扑了个空。

“让他跑了!”丰老举起手中傀儡,灵气凌厉困锁过去,喝问道:“王达义去了哪里!”

小傀儡惊惧摇头,突然剧烈挣扎一下,砰一声自爆开来。

丰老手被炸伤,却没空去管,把傀儡碎片丢到地上,看向后一步过来的圆慧大师说道:“你开了护山大阵,之前也派人守住了王达义的院子,他应该没跑多远,还在庄里,搜!”

圆慧大师点头,看向周围看热闹的修士们,把灵气灌入声音,说道:“真正的邪修已被揪出,是这院内住着的王达义,他现在躲在庄内,还请各位去大殿集合,莫要单独行动,以免被王达义钻了空子。”

众修士哗然。

王达义是邪修?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好人居然是邪修?

喻臻没想到即使有殷炎过来看着,那王达义还是跑了,皱眉,刚准备去大殿,就听到了殷炎的传音入密。

【南院古树,“王达义”被我困在了那里。】

喻臻心里一定,眼见着众人已经开始顺着圆慧大师的嘱咐去大殿,忙迈步走出去,寻到圆慧大师和丰老跟前,说道:“之前聚魂时我怕殷炎看出不对,就让他先回我们的院子了,现在王达义逃跑,我怕他狗急跳墙连普通人都伤害,想回去接一下殷炎,这个陶盆……”

“我先帮你看管着。”丰老压下怒气把陶盆接过来,想了想,又唤来了博修,说道:“不要单独行动,让博修陪你去。”

圆慧大师也喊来了正在安排搜人事宜的释清元,让他陪着喻臻走一趟。

喻臻没有推辞,一行三人逆着人流匆匆朝着南院走去,喻臻一直在专心听殷炎的传音入密,所以一路安静没说话,沉着脸快步赶路。

博修见状还以为他是担心,安抚道:“小臻你别急,这护山大阵对所有邪物都有一定抑制作用,殷先生又十分聪慧,会没事的。”

喻臻回神,点了点头,还是没说话。

博修见他如此心神不宁,猜测他是对那殷炎动了真感情,稍微有些唏嘘,劝道:“小臻,别怪修叔多嘴,你既然决定要和殷先生在一起,就最好还是多少透露一些你的身份给他知道,这样隐瞒,不是长久之计。”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掏心窝子的话,喻臻刚好听完了殷炎的嘱托,闻言表情暖下来,点了点头,应道:“我知道的,我这次带他来山庄,就是打算先让他自己发现一些事情,为之后的坦白铺路,等这次平安回家,我会和他说的。”

博修表情也缓了下来,说道:“那就好,如果有为难的地方,我和丰老也可以帮你解释一二。”

“多谢修叔。”

两人结束对话,继续赶路,释清元落后一步走在他们后面,视线来回在他们之前转了转,往前落到了南边。

几人刚拐入南院范围,就看到了一个浑身冒黑气的中年半瞎胖子正在墙边古树下徘徊,似是想冲破结界离开,在他脚边不远处,一个身上带血的人面朝里躺着,生死不知。

喻臻一眼就看出地上躺着的人是殷炎,见他身上带血,脑子瞬间炸了,把殷炎之前传音入密的嘱咐忘了个一干二净,想也不想就朝那边冲去,着急唤道:“殷炎!”

博修和释清元也是大惊,一个连忙上前顶住听到动静后凶神恶煞冲过来的王达义,一个连忙打电话喊人,同时给喻臻和殷炎放防护结界。

“两个黄口小儿也敢过来触我霉头,纳命来!”王达义表情狰狞,身上煞气暴涨,突然抽出一条血红长鞭,朝着冲过来的博修用力抽去!

“炼魂鞭?!”

博修大惊,忙躲开这一击,朝着已经抱起殷炎的喻臻说道:“小臻快走!先带殷先生离开这里,他受了伤,小心煞气趁机入体!”

“那这里就拜托修叔了。”喻臻表情紧绷,手都在抖,用灵气托住殷炎,带着他就奔去了拱桥对面丰老的院子,远离了煞气。

确定他们安全后,释清元立刻收回结界,也冲上前和王达义斗在了一起。

南院这个角落一时间煞气和灵气混成了一团,搅得旁边的古树枝叶乱摆,地面飞沙走石,场面玄幻堪比电影。

没过一会,接到消息的圆慧大师和丰老带着人匆匆赶到,丰老见到年轻版的王达义,想起他前几日的苍老虚弱,心中简直恨极,又见他身上的煞气浓得几乎成了一个黑球,表情彻底沉下,手掌一动取出一个拂尘,灵气震荡,上前就把博修和释清元逼退了下来,独自对上了王达义。

圆慧大师见状忙挥手放出一个隔绝煞气的防护结界,之后取出一串长长佛珠,就地盘坐,开始发动护山大阵。

阵外云雾浮动,阵上符纸图案开始一阵阵发光,朝着庄内铺洒下来。

丰老院内,正着急查看殷炎伤口情况的喻臻在金光罩下的瞬间身体一震,身上灵气涌动,突然噗嗤吐出一口血来,眼神慢慢失去焦距。

“喻臻!”

殷炎忙坐起身挥手关闭院门,抱住喻臻软下来的身体,先塞给他一颗丸子,然后用灵气把他和护山大阵的金光隔开,眉头皱起,仰头看一眼大阵,眼神沉沉。

千算万算,他独独算漏了如今的修真界居然还有一个具有如此威力的镇邪大阵,并真的有人能成功发动。

不可久留,喻臻扛不住。

喻臻勉强维持住清明,手抓住他的胳膊,虚弱问道:“我……我怎么了,身上好疼……殷炎,你的伤……”

之前殷炎用传音入密跟他说过,准备用假受伤来为之后提前离庄做准备,真正的王达义其实已经被他抓住锁入了芥子空间,邹城景没找到,似乎被王达义提前转移了,外面那个肆虐的“王达义”是假的,只是用来糊弄圆慧大师等人的傀儡。

但他刚刚闻到的血腥味绝对是真的,殷炎是真的把自己弄伤了。

“别说话。”

殷炎帮他擦掉唇角污血,手一挥抹去地上血液的痕迹,又看一眼阵外浮动的云雾,突然抬手遮住了喻臻的眼睛,说道:“睡吧,睡一觉起来,就什么事都过去了。”

温暖的灵气扑涌过来,喻臻的意识开始变得朦胧,身上如炙烤般的疼痛也消退了一些,强撑着唤道:“殷炎……我不……”

“乖,睡吧。”

嘴唇被吻了一下,温暖的灵气突然朝着丹田处蔫掉的小芽飘去,喻臻睫毛一抖,意识彻底远去了。

正在为师父护法的释清元似有所感,侧头朝着丰老的院子看去。

“清元,专心。”圆慧大师开口提醒。

释清元回神,见王达义身上的煞气居然再次暴涨,忙敛目静心,专心护起法来。

身周暖暖的,喻臻意识沉浮,恍惚间发现自己成了漂浮在山间的一抹清凉雾气,正在一层发着金光的罩子外徘徊,隐隐还能看到罩内的模糊影像。

有黑色的不详雾气在罩内疯狂涌动,面目狰狞的邪物在黑雾中间咆哮着,手中血鞭挥舞,凶恶骇人。

真像啊。

他忍不住把视线挪向了围聚在一起义愤填膺讨伐邪物的修士们身上,莫名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真像啊,他们都要除魔,他们都要杀我,你呢?

你会杀我吗?你接近我……又是为了什么?

缠斗越来越激烈,和邪物打斗的老者胳膊受了伤,突然变了脸色。

“不好!他失去理智,要自爆了!”

老人大喊着,边示意众人后退边说道:“困住他!用阵法!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他功法有异,能隐藏邪修本质,必须把秘密挖出来!”

必须把秘密挖出来。

本已渐渐远去的意识陡然清晰,罩内穿着衬衫长裤的短发修士变成了一群群长袍长发,手拿各种法器的大能仙长,而他则代替了那挥鞭的邪物,像是被剥掉衣服的小丑一样独自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瘫软在地,被人引出了全身煞气。

“你身为邪物,却妄想窃取正道法宝成仙,真是不自量力,可笑至极!”

“说!这安魂铃和锁煞扣是你从何处夺来!你掩盖自身煞气闯入此处,又有何目的!”

“你一个被逐出师门的废物,又为什么拿着我问天宗的进出玉牌!是谁给你的这个!”

“杀了他!”

“杀了他!”

“杀!”

不,他没有窃取正道法宝,安魂铃和锁煞扣是师父给的,修炼功法也是师父给的,他没有偷东西,没有!什么问天宗的玉牌,那明明是师父给他的护身玉牌,和问天宗又有什么关系!

闯入这里?他为什么要闯?这里是师父带他来的,他今天只是想出门为师父准备一份生辰礼物而已。

谁要杀他?谁敢杀他!这条命是师父救的,这世上除了师父,谁也别想杀他!所有人都有资格骂他邪物,只有问天宗的人不可以!只有害他如此的问天宗不可以!

杀了这群道貌岸然的修士,杀了这群佛口蛇心的伪君子,杀了他们,不能让师父知道他有着这样的过去。

有身穿问天宗弟子服的人冲到面前,义愤填膺地指着他说着什么,他双手握紧,心间杀气涌动,理智岌岌可危。

“宗主来了!”

“宗主!我们发现了一个窃取宗门法宝的邪物!”

“宗主,今日是你的生辰庆典,这邪物居然敢趁机混入,实在该死!

“宗主,我们这就处理了他!”

周围人的人突然骚动起来,叽叽喳喳地冲着一个人说着什么,全没了大能仙长的威风,倒像是碰到了私塾老师的孩童。

“什么邪物。”

微凉的声音由远及近,他先是一愣,然后心神巨震,不敢置信地仰头看去。

有身穿金边白袍的人从云端漫步而下,气息内敛,却谁也无法忽视他的强大。

“他是本尊的徒弟,你们都该尊称一声师祖。”

来人径直走到他面前,弯腰摸了摸他的脸,先压下了他通身煞气,然后转身把他牢牢挡在身后,面对一众不敢置信的大能仙长,还是平静的语气,说的话却如惊雷响在耳畔。

“从今日起,谁再敢唤玉贞一声邪物,宗法处置。”

一片哗然,他愣愣仰头,看着面前明明熟悉无比,此刻却觉得十分遥远的身影,视线慢慢下移,落在他身上陌生的金边白袍上,手指几乎是颤抖地伸过去,掀开了他长袍的边角。

古朴威严的“问天”二字清晰无比,他再次仰头,眼圈发红,手掌紧握。

“什么宗主?”他哑声开口,声音低不可闻。

背对着他的人却明显听到了,身影一顿,回首看来。

“你是谁?你又是问天宗的谁?”

背对着他的人没有说话,转过身蹲下,探手过来。

“不,你别碰我。”他躲开他的手,满心都是黄粱一梦般的荒唐感,直直看着他的眼睛,牙齿几乎咬出了血,沉沉问道:“你到底是谁?”

是救命恩人?是善心长者?是这世间最好的师父,还是……害他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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